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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


  園池第十三

  大夫曰:“諸侯以國為家,其憂在內。天子以八极為境,其慮在外。故宇小者用菲,功巨者用大。是以縣官開園池,總山海,致利以助貢賦,修溝渠,立諸農,廣田牧,盛苑囿。太仆、水衡、少府、大農,歲課諸入田牧之利,池■之假,及北邊置任田官,以贍諸用,而猶未足。今欲罷之,絕其源,杜其流,上下俱殫,困乏之應也,雖好省事節用,如之何其可也?”
  文學曰:“古者,制地足以養民,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國,百里之地,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贍其欲。秦兼万國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贍,非宇小而用菲,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語曰:‘廚有腐肉,國有饑民,廄有肥馬,路有餧人。’今狗馬之養,虫獸之食,豈特腐肉肥馬之費哉!無用之官,不急之作,服淫侈之變,無功而衣食縣官者眾,是以上不足而下困乏也。今不減除其本而欲贍其末,設机利,造田畜,与百姓爭荐草,与商賈爭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國家也。夫男耕女績,天下之大業也。故古者分地而處之,制田畝而事之。是以業無不食之地,國無乏作之民。今縣官之多張苑囿、公田、池澤,公家有鄣假之名,而利歸權家。三輔迫近于山、河,地狹人眾,四方并湊,粟米薪菜,不能相贍。公田轉假,桑榆菜果不殖,地力不盡。愚以為非。先帝之開苑囿、池■,可賦歸之于民,縣官租稅而已。假稅殊名,其實一也。夫如是,匹夫之力,盡于南畝,匹婦之力,盡于麻枲。田野辟,麻枲治,則上下俱衍,何困乏之有矣?”
  大夫默然,視其丞相、御史。

  輕重第十四

  御史進曰:“昔太公封于營丘,辟草萊而居焉。地薄人少,于是通利末之道,极女工之巧。是以鄰國交于齊,財畜貨殖,世為強國。管仲相桓公,襲先君之業,行輕重之變,南服強楚而霸諸侯。今大夫君修太公、桓、管之術,總一鹽、鐵,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縣官用饒足,民不困乏,本末并利,上下俱足,此籌計之所致,非獨耕桑農也。”
  文學曰:“禮義者,國之基也,而權利者,政之殘也。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伊尹、太公以百里興其君,管仲專于桓公,以千乘之齊,而不能至于王,其所務非也。故功名隳坏而道不濟。當此之時,諸侯莫能以德,而爭于公利,故以權相傾。今天下合為一家,利末惡欲行?淫巧惡欲施?大夫君以心計策國用,构諸侯,參以酒榷,咸陽、孔僅增以鹽、鐵,江充、楊可之等,各以鋒銳,言利末之事析秋毫,可為無間矣。非特管仲設九府,徼山海也。然而國家衰耗,城郭空虛。故非特崇仁義無以化民,非力本農無以富邦也。”
  御史曰:“水有猏獺而池魚勞,國有強御而齊民消。故茂林之下無丰草,大塊之間無美苗。夫理國之道,除穢鋤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張廷尉論定律令,明法以繩天下,誅奸猾,絕并兼之徒,而強不凌弱,眾不暴寡。大夫君運籌策,建國用,籠天下鹽、鐵諸利,以排富商大賈,買官贖罪,損有余,補不足,以齊黎民。是以兵革東西征伐,賦歛不增而用足。夫損益之事,賢者所睹,非眾人之所知也。”
  文學曰:“扁鵲撫息脈而知疾所由生,陽气盛,則損之而調陰,寒气盛,則損之而調陽,是以气脈調和,而邪气無所留矣。夫拙醫不知脈理之腠,血气之分,妄刺而無益于疾,傷肌膚而已矣。今欲損有余,補不足,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矣。嚴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猶不止,意者非扁鵲之用針石,故眾人未得其職也。”
  御史曰:“周之建國也,蓋千八百諸侯。其后,強吞弱,大兼小,并為六國。六國連兵結難數百年,內拒敵國,外攘四夷。由此觀之:兵甲不休,戰伐不乏,軍旅外奉,倉庫內實。今以天下之富,海內之財,百郡之貢,非特齊、楚之畜,趙、魏之庫也。計委量入,雖急用之,宜無乏絕之時。顧大農等以術体躬稼,則后稷之烈,軍四出而用不繼,非天之財少也?用針石,調陰陽,均有無,補不足,亦非也?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領大農事,灸刺稽滯,開利百脈,是以万物流通,而縣官富實。當此之時,四方征暴亂,車甲之費,克獲之賞,以億万計,皆贍大司農。此者扁鵲之力,而鹽、鐵之福也。”
  文學曰:“邊郡山居谷處,陰陽不和,寒凍裂地,沖風飄鹵,沙石凝積,地勢無所宜。中國,天地之中,陰陽之際也,日月經其南,斗极出其北,含眾和之气,產育庶物。今去而侵邊,多斥不毛寒苦之地,是猶棄江皋河濱,而田于岭阪菹澤也。轉倉廩之委,飛府庫之財,以給邊民。中國困于繇賦,邊民苦于戍御。力耕不便种糴,無桑麻之利,仰中國絲絮而后衣之,皮裘蒙毛,曾不足蓋形,夏不失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婦內藏于專室土圜之中。中外空虛,扁鵲何力?而鹽、鐵何福也?”

  未通第十五

  御史曰:“內郡人眾,水泉荐草,不能相贍,地勢溫濕,不宜牛馬;民跖耒而耕,負檐而行,勞罷而寡功。是以百姓貧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負輅于路,而列卿大夫,或乘牛車。孝武皇帝平百越以為園圃,卻羌、胡以為苑囿,是以珍怪异物,充于后宮,騊駼駃騠,實于外廄,匹夫莫不乘堅良,而民間厭橘柚。由此觀之:邊郡之利亦饒矣!而曰‘何福之有?’未通于計也。”
  文學曰:“禹平水土,定九州,四方各以土地所生貢獻,足以充宮室,供人主之欲,膏壤万里,山川之利,足以富百姓,不待蠻、貊之地,遠方之物而用足。聞往者未伐胡、越之時,繇賦省而民富足,溫衣飽食,藏新食陳,布帛充用,牛馬成群。農夫以馬耕載,而民莫不騎乘;當此之時,卻走馬以糞。其后,師旅數發,戎馬不足,牸牝入陣,故駒犢生于戰地。六畜不育于家,五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何橘柚之所厭?傳曰:‘大軍之后,累世不复。’方今郡國,田野有隴而不墾,城郭有宇而不實,邊郡何饒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為畝,民井田而耕,什而籍一。義先公而后己,民臣之職也。先帝哀怜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畝,率三十而稅一。墮民不務田作,饑寒及己,固其理也。其不耕而欲播,不种而欲獲,鹽、鐵又何過乎?”
  文學曰:“什一而籍,民之力也。丰耗美惡,与民共之。民勤,己不獨衍;民衍,己不獨勤。故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田雖三十,而以頃畝出稅,樂歲粒米狼戾而寡取之,凶年饑饉而必求足。加之以口賦更繇之役,率一人之作,中分其功。農夫悉其所得,或假貸而益之。是以百姓疾耕力作,而饑寒遂及己也。筑城者先厚其基而后求其高,畜民者先厚其業而后求其贍。論語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乎?’”
  御史曰:“古者,諸侯爭強,戰國并起,甲兵不休,民曠于田疇,什一而籍,不違其職。今賴陛下神靈,甲兵不動久矣,然則民不齊出于南畝,以口率被墾田而不足,空倉廩而賑貧乏,侵益日甚,是以愈惰而仰利縣官也。為斯君者亦病矣,反以身勞民;民猶背恩棄義而遠流亡,避匿上公之事。民相仿效田地日蕪,租賦不入,抵扞縣官。君雖欲足,誰与之足乎?”
  文學曰:“樹木數徙則萎,虫獸徙居則坏。故‘代馬依北風,飛鳥翔故巢’,莫不哀其生。由此觀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樂流亡也。往者,軍陣數起,用度不足,以訾征賦,常取給見民,田家又被其勞,故不齊出于南畝也。大抵逋流,皆在大家,吏正畏憚,不敢篤責,刻急細民,細民不堪,流亡遠去;中家為之絕出,后亡者為先亡者服事;錄民數創于惡吏,故相仿效,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傳曰:“政寬者民死之,政急者父子离。’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虛。夫牧民之道,除其所疾,适其所安,安而不扰,使而不勞,是以百姓勸業而樂公賦。若此,則君無賑于民,民無利于上,上下相讓而頌聲作。故取而民不厭,役而民不苦。靈台之詩,非或使之,民自為之。若斯,則君何不足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十五入大學,与小役;二十冠而成人,与戎;五十以上,血脈溢剛,曰艾壯。詩曰:‘方叔元老,克壯其猷。’故商師若烏,周師若荼。今陛下哀怜百姓,寬力役之政,二十三始傅,五十六而免,所以輔耆壯而息老艾也。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唐園,儉力趣時,無饑寒之患。不治其家而訟縣官,亦悖矣。”
  文學曰:“十九年已下為殤,未成人也;二十而冠;三十而娶,可以從戎事;五十已上曰艾老,杖于家,不從力役,所以扶不足而息高年也;鄉飲酒之禮,耆老异饌,所以优耆耄而明養老也。故老者非肉不飽,非帛不暖,非杖不行。今五十已上至六十,与子孫服挽輸,并給繇役,非養老之意也。古有大喪者,君三年不呼其門,通其孝道,遂其哀戚之心也。君子之所重而自盡者,其惟親之喪乎!今或僵尸,棄衰絰而從戎事,非所以子百姓,順孝悌之心也。周公抱成王听天下,恩塞海內,澤被四表,矧惟人面,含仁保德,靡不得其所。詩云:‘夙夜基命宥密。’陛下富于春秋,委任大臣,公卿輔政,政教未均,故庶人議也。”
  御史默不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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