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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認識張君默不知有多久了。
  有一次,君默的散文中提到了三毛,少夫先生由香港千里迢迢的寄來了這份剪報,我看了內心有很多的感触,亦是千山万水的寫信去找這位陌生的作家,因而結下了這一段文字因緣。
  几個月前,与父母由歐洲返回台北,路經香港,在過境室里打了電話找君默,卻沒有与他談到話,那一剎那間,心中真是惆悵。香港与台灣并不遠,可是這么一交錯,又不知哪一年才能見面,人生原來都是如此的,想見的朋友,不一定能相聚,真見到了,可能又是相對無語,只是苦笑罷了,還有什么好說的,這個人生難道還覺得不夠嗎?
  我的筆友并不多,通信的一些朋友大半都不寫文章,因此很難在信札里大幅面的去接触到一些沒有見過面的友人真正的心靈。君默便不太相同,我們通信雖然不算勤,可是他收錄在《粗咖啡》書中的每一篇散文我都仔細的念過了。
  若說,一個作家的文字并不能代表他全部的自我,這是可以被接受的,可是我總認為君默的文字誠實而真摯,要他說說假話他好似不會,也寫不來。
  君默的文筆非常流暢,一件件生活中的小事情經過他的眼睛与心靈之后,出來的都是哲學。文字中的君默是個滿抱著悲天憫人的情怀的真人,他說得如此的不落痕跡,可說已是身教而不是言教的了,雖然他用的是一支筆。
  總覺得君默對生命的看法仍是辛酸,雖然在他的文字和生活中對自由、對愛、對美有那么渴切的追求,可是他的筆下仍藏不住那一絲又一絲的無奈和妥協,每看出這些心情,我也是辛酸。畢竟,還是悲劇性的君默呵。
  一旦君默在現實与理想不能平衡的時候,一旦他覺得身心的壓力都太重的時候,他便“度假去了”,我稱他的度假叫做“逃亡”。
  欣賞他的逃,起碼他還懂得逃開几日,逃去做一個小孩子,忘掉一切又一切的煩惱,看見他逃了又得回來,我總是想歎息,人沒有囚他,他沒有囚自己,是他甘心情愿回來的,因為君默不只是為自己活,在這世上還有另外几個息息相關的人要他去愛、去負擔,這份責任,君默從來沒有推卻過,雖然他也許可以無情,也許可以不去理會,可是他不能——因為他不忍。
  世上又有多少如同君默的人,默默的受下了這副生活的擔子,為了父母,為了孩子,為了親人,這的确是一种奉獻,可是生命是無可選擇的,責任也是無法逃避的,也因為如此,這個世界仍有光輝,雖然照亮別人是必須先燃燒自己的,可是大部份的人都做了。
  喜歡君默的是他如一幅潑墨畫,再濃的書,也留了一些空白,他懂得透透气,那怕是几分鐘也好,這內心的“閒靜”是一個聰明人才能把握的。更欣賞他的赤子之心,好似生活复雜,情感沒有歸依,整日又在生活的洪流里打滾,可是他的童心,總也磨不掉,你給它机會,它便會顯出頭來,這是最最可貴的。
  君默是個有情人,對父母,對孩子,對朋友,甚而對花草動物都是天地有情。這真是好,卻又為他痛惜,難道不懂得“多情卻是總無情”的道理嗎?這一點,君默与我是很相似的,我卻想勸他什么呢?
  最近君默給我來了一封信,他說“人的不快樂,往往是因為對生命要求太多而來的,如果我們對這個人生一無所求,便也不會那么痛苦了”。當然,這是他在沒有文字來安慰我目前的心情下,寫出來開導我的話,我知他亦是在痛惜我。
  可是君默,我們都不是那樣的人,你的書,我的書,我們所寫的,我們所做的,都是不肯就如此隨波而去,了此一生。我們仍是不自覺的在追尋,在追尋,又在追尋,雖然歲月坎坷,可是如果我不去找,我便一日也活不下去,如果你現在問我“三毛,你在追尋什么?”我想我目前只會無言苦笑,答也答不出來,可是我在等待再次的复活,如果沒有這份盼望,我便死了也罷。你亦是同樣的性情中人,你呢?你呢?你教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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