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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采与文茂并蒂蓮開


  江南的青山秀水蘊育了無數才子佳人,同時也留下一個個動人的愛情故事。晁采与文茂詩詞傳情,終結百年之好,就是這些故事中极為美麗的一個。
  話說唐代大歷年間,江南吳郡有一晁姓人家,世代書香,詩文傳家。男主人長年在江北做地方官,女主人因留戀故土不愿隨去,帶著唯一的一個女儿住在家鄉。晁家女儿名喚晁采,出落得如同江南山水一般的秀麗可人,而且天資靈慧,性情溫雅,被晁母視為掌上明珠。晁母是一個出身于書香門第,頗通文墨,知書識禮的人,她對女儿除了保護備至外,還十分注重女儿的教育。在母親的訓教和熏陶下,晁采自幼就能吟詩頌詞.棋琴書畫樣樣都能拿下。晁家母女成了遠近皆知的才女。
  一個夏日的上午,晁家母女正在房前庭院內休閒納涼,一位尼姑化緣來到門前。晁采這時正倚在院中的魚池邊,右手攀著池邊的翠竹,左手輕持蘭花絹扇,神情專注地欣賞著池中嬉戲的游魚。尼姑見她秀圖含笑,朱唇微嘬,不施丹鉛,但眉目比畫過的還清爽醒目。心如止水、六根清靜的修行人,這時卻為一個清俊透逸的小女子惊歎不已,甚至忘了自己化緣一事。晁采賞魚賞到悠閒心怡時,嘴里輕輕哼起了“竹枝小詞”,聲音雖低,但沁人心腑,清麗婉轉,宛如黃鶯出谷初試啼聲,尼姑听了直歎此音天下少有,因此直稱她為“試駕”。這尼姑見過晁采后,心中一直贊歎不已,直認為她是瑤台仙女下凡,能一睹芳容真是自己三生有幸。后來,隨著尼姑云游各地,她忍不住常向人宣揚晁采的風韻,因此,晁采的芳名傳遍了江南一帶。吳郡的年輕男子都知道晁采貌美才佳,雖不是人人都敢与她匹配,但誰都想見她一面,盼望能一睹她絕世的風采。然而晁母禮教极嚴,從不許女儿在人多處拋頭露面,免得惹事生非,因此,那些把晁采視為偶像的翩翩少年大都只能在夢中勾畫著晁采的形象。
  但并非從沒有少年郎接触過晁采,文茂就是一個暗熟晁采風貌的幸運少年。文茂是晁家鄰居的孩子,年齡与晁采相仿,兩人自幼一起長大,因兩家都只有一個孩子,所以常讓他倆在一起結伴玩耍,可以說是青梅竹馬的一對。隨著年齡的增長,兩人漸漸体會出男女之別來,心中時時期盼著對方,見面時又隔著一份羞澀,再不象少年時的那般兩小無猜。兩家父母為避嫌隙,也命他們斷絕往來,于是兩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會。但這時,兩人早已把心暗許給對方,對方的音容笑貌時時浮現在兩人的腦海中。雖然斷了來往,但他倆常有書札相通,晁采的侍女小云成了他們殷勤忠實的信使。雖不見面,兩顆心的距离卻越來越近了。
  除詩詞書畫外,晁采還有一個嗜好,就是看云。一有閒暇,她就在窗口或庭院中仰頭凝視著天際,看朵朵浮云變幻游移,長時間不知疲倦。她看著白云,常把清秀的那片云想象成自己,把碩壯的那片當成文茂,等啊等啊,她呆呆地等著兩片云飄到一處,最終溶為一体,再也不分開。因為愛云,所以她給自己的居室取名為“窺云室”,書房取名“期云館”,就連她的侍女也喚作“小云”。
  一天,期云館外蘭花開得正濃,晁采站在花叢中体味著蘭花的幽香。晁母走出來,慈愛地對她說;“你既然愛蘭,何不詠一首蘭花詩?”晁采知道母親是考自己的才思,立即應聲吟出:“隱于谷里,顯于澧潯,貴比于白玉,重匹于黃金,既入燕姬之夢,還嗚宋玉之琴。”
  晁母見女儿詩來得這么快,而且用典貼切,含義深遠,心中十分贊賞,嘴里卻沒說什么,只是含笑點點頭,又回屋去了。
  晁母進屋后,晁采卻仍端視著蘭花回味著自己的詩,蘭花盛開時我來賞蘭,而自己正值花期,心上人文茂卻不能來品賞。想著想著,不由得黯然神傷。
  春風送暖,夏雨落紅,一個夏雨陣陣的響午,晁采坐在“期云館”窗前,看著窗外被雨水打得零亂不堪的蘭花,心中倍感寂寥,感歎著韶光易逝,花落難再,思緒郁結,難以遣散。為了渲泄心臆,她順手拈過一張素箋,提筆書成一首七言絕句:

       晚來扶病鏡台前,無力梳頭任髻偏;
       消瘦渾如江上柳,東風日日起還眠。

  寫成后,她覺得很想把自己的感受讓文茂知道,于是托小云把詩箋偷偷送給文茂。
  文茂拿到詩箋,心中砰然一動。展開細閱,閨中人儿為情所苦,如痴如病,憔悴悒郁,百無聊賴的心情躍然紙上。文茂此時也正對雨愁悵,因此對晁采的感受深有体會,立即提筆以詩作答:

       旭日瞳瞳破曉霞,遙知妝罷下芳階;
       那能化作桐花鳳,一嗅佳人白玉釵。

  文茂的詩中強烈地呼喊出他心底的愿望。晁采得詩,細細揣味,深知文郎的情意。她冒雨來到院中池塘邊,精心摘下池中蓮蓬上的十顆青蓮子,用一塊錦緞包好,又遣小云送給文茂,包中還夾著一張紙片,寫著一句話:“吾怜子(蓮子)也,欲使君知吾心苦耳!”
  文茂慢慢咀嚼著送來的青蓮子,在苦澀中竟漸漸品味出一絲清香甘甜來,他頓時悟出了苦盡甘來的道理,似乎看到希望就在前面,因而心頭為之一振,豁地站起身來,不料卻把放在膝頭的一顆蓮子彈出,落下了窗外盛水的盆中。他走出來正想去撿,剛巧一只喜鵲飛過,不偏不倚屙下一團糞便在盆中,真讓文茂气惱,只好把盆中的水和蓮子一同傾在院里的水池中。
  過了一段時間,文茂發現他家原本未植蓮的池中竟然長出一枝蓮來。開頭很感訝异,仔細一想,那長蓮處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傾水的地方,那顆晁果送來的青蓮子竟在文家生根發芽了。又過了几天,蓮花開了,居然還是一株并蒂蓮花。一枝莖上相并盛開著兩朵嬌灼的紅蓮,它們相互依偎著,似乎有說不盡的愛戀。見此景,文茂心中大喜,連忙寫書信向晁采傳達喜訊。
  晁采見信,同樣是喜不胜收,她暗想:并蒂蓮開,歡好永諧,這一定是好兆頭。欣喜之余,又找來朝鮮茧紙,在兩面畫上鯉魚圖形,鱗甲閃爍,栩栩如生。在鯉魚腹中藏上一幀詩箋,送給文茂,上面寫著:

       花箋制詩寄郎邊,魚雁往還為妾傳;
       并蒂蓮開靈鵲報,倩郎早覓賣花船。

  并蒂蓮開送吉兆,鯉魚傳書共心聲。雖然并蒂蓮開對晁采和文茂都是莫大的鼓舞,殷勤的小云頻頻為兩人傳送詩文,溝通了縷縷情思,但這些畢竟還是望梅止渴,兩個相愛的人儿不能相見言歡,終究是莫大的遺憾。
  時光悠悠,酷暑漸盡,轉眼已是秋涼。秋風過處,黃葉翻飛,凄清滿目,夜來秋月澄冷,更增添了不能見面的情人的思念之情。這天晁母要到外地一親戚家探視,路遠需隔天才能回來,留下晁采和小云看守門戶。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机會,仔細思量,不禁怦然心動,霎時紅暈浮上面頰,心頭猶如小鹿亂撞,但今天若不趁机見上文郎一面,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相會。想到這里,她下定了決心,悄悄叫來小云,要她把消息秘密傳給文茂。
  這夜月色朦朧,清風剪剪。待夜深人靜時,文茂乘著月色越牆來到晁家院中,風搖花影,惊得他心神不宁。躡手躡腳登上“窺云室”,晁采正坐在鏡前等他,只見她身著杏黃薄衫,臉上并不施脂粉,含羞藏喜斜倚在梳妝台旁,就象一朵正開的蘭花;這邊文郎,比往日益顯英俊,身材修長、神情俊雅、布衣儒巾,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兩人都怔了一下,很快就不約而同地扑向了對方,似乎為此都已等了一千年。兩情繾倦,万般風流,兩人長久的相思与系念,都消溶在這一夕的溫柔之中。窗外露出了微曦,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候,相互整好衣妝,晁采從頭上剪下一束青絲,用絲帶系好,送給文茂。并深情地望著他說:“好藏青絲,早結自首。”文茂含淚接過,道別時,兩人都已說不出話來。
  回到家后,文茂把青絲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的枕頭下。每天睡在枕上,他總嗅到枕下飄出陣陣如蘭的幽香,引動他無限的遐思,也更加思念晁采了。一夜思緒纏繞使他無法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就著孤燈寫下一首七絕,聊以寄托情怀:

       几上金猊靜不焚,象床獨臥對斜曛;
       犀梳金鏡人何處,半枕蘭香空綠云。

  一夕歡會之后,再也沒有見面的机會。文茂因秀發的芳香不時由枕底透出,從而撩起對心上人儿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蕭瑟的秋風里,心情郁結,人也漸漸變得懶散不堪,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來,甚至數日不理功課。晁采在閨閣中也是如此,空對羅帳,懶于杭汝,每日望著天邊白云,思君斷腸,也是借詩抒怀:

       枕簟生涼夜漏余,夢中憂惚覺來初;
       魂离不得空成病,面見無白浪寄詩。
       窗外江村鐘響絕,枕邊梧葉雨聲疏;
       此時最是思君處,腸斷寒猿定不知。

  清冷的秋夜,兩人隔牆同听雨打梧桐的聲音,但咫尺天涯,有情人只能在夢中相會,醒來時只有空閨寂寂,孤燈相伴。此時見到晁采言愁之詩,文茂更深生怜愛之心,揮筆飽醮深情,寫下一詩,為兩人的未來,鉤勒出一幅幸福甜密的幻景:

       忽見西風起洞房,盧家何處郁金香;
       文君未奔先成渴,顓頊初逢亦自傷。
       怀夢欲尋愁落葉,忘憂將种恐飛霜;
       唯應分付青天日,共听床頭更漏長。

  若能得到雙方家長的贊同,兩人共結連理,前景自然美好。只是儿女之事,兩個少年人都羞于向父母啟齒。他們所接受的禮教都認為,婚姻應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訂終身是大逆不道的,這种根深蒂固的婚姻觀念,他們一時難以沖破。顧慮重重,美夢難以立刻成真,畫餅充饑終歸無用。日日夜夜的刻骨相思緊緊包圍著少男少女,滿怀的幽情無計排遣。只見她日益消瘦萎頓,原本瘦削的腰肢,已不盈一握,就象一條能隨風搖蕩的弱柳。寒夜漫漫,孤枕難眠,更殘漏靜,憂思不絕,乃漫吟著長詩“子夜歌”:

       儂既剪云鬢,郎亦分絲發;
       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
       夜夜不成寐,擁枕啼終夕;
       郎不信依時,但看枕上跡。
       明窗弄玉指,指甲如水晶;
       剪之持寄郎,聊當攜手行。
       繡房擬會郎,西窗日离离;
       手自施屏障,恐有女伴窺。
       金盆盥素手,焚香誦佛門;
       來生何所愿,与郎為一身。
       寒風響枯木,通夕不得眠;
       曉起遣問郎,昨宵何以過。
       得郎憔悴音,令人不可睹;
       熊膽磨作墨,書來字字苦。
       儂贈綠絲衣,郎遺玉鉤子;
       郎欲系儂心,依思著郎体。

  晁采信口吟唱著“子夜歌”,聊以藉慰自己的相思情怀。她心想:不知此詩為何人所作,詞意竟与自己的情況不謀而合,天下為情所苦的人原是那么的相通啊!唱著唱著,不禁淚珠滿腮,相思之苦借淚水聊作無奈的渲泄。
  然而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正可謂借酒澆愁愁更愁。詩書往來愈頻,反而愈增添相思之苦。日日愁思,夜夜不眠,晁采最終憂郁成疾。聰明的晁母察覺女儿的病有些蹊蹺,于是找來侍女小云,嚴加詢問,見晁母并無惡意,小云將事情和盤托出,特別強調小姐与文茂相愛已久,不能分開。晁母又愛又怜地歎息道:“才子佳人,本應成雙;古人多有斬斷儿女情思之母,我一定要成全他們。”晁母是一個明禮之人,本對文茂十分賞識,因此并不追究兩人的儿女私情。她深知心病還需心藥醫,女儿的病用藥是治不好的,于是托了媒人說合。文家父母自然是欣喜不已,連忙應承下來。于是擇一良辰吉日,一對相愛至深的有情人,終于結為百年之好。婚后兩人,互珍互愛,已能朝夕相伴,但時時還互以詩詞傳情,不忘過去那段苦戀的時光。
  第二年,文茂要赴京城長安參加會試,臨別時兩人纏綿難舍,晁采寫下一首“春日送文茂之長安”詩表達惜別之情:

       思君遠別妾心愁,蹈翠江邊送畫舟;
       欲待相看遲此別,只憂紅日問西留

  文茂走后,晁采日日牽挂,常對著西北的天空呆望,心里盤算著文郎此時行到何處?一路風霜,不知冷暖如何?晁采養有一只白鶴,名叫素素。一天細雨迷朦,晁采隔帘凝視窗外的綿綿雨絲,想起赶路的文郎,不禁愁思滿怀,于是轉頭對素素念道:“過去王母有青鳥名詔蘭、紫燕,都能運飛送書,你難道不能嗎?”素素伸長了脖子迎向晁采,俯首若待命狀,晁采明白了它的意思,忙找到紙筆,寫成絕句兩首:
  其一:
       牖前細雨日啾啾,妾在閨中獨自愁;
       何事玉郎久別离,忘憂草樹豈忘憂。
  其二:
       春風送雨過窗東,忽憶良人在客中;
       安得妾身今似雨,也隨風去与郎同。
  她把詩箋仔細裹好,系在白鶴足上,白鶴沖天而起,直往西北方向飛去。
  不久,文茂在京城順利地通過了進士會試,錄為進士及第,再經吏部复試,授職為淮南道福山縣尉。金榜題名后,文茂衣錦還鄉,攜帶送信的白鶴素素回來家中。晁采喜出望外,自然又和文郎有一番新婚般的溫存。后來,晁采隨文茂往淮南赴任,協助文茂治理一方。這對才子佳人終成恩愛夫妻,親朋故舊与鄉鄰,都盛贊他們是“并蒂蓮開,佳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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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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