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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婁夫人的賢德


  唐代大詩人元稹以悼念他未發跡時妻子的詩最為有名,共三首,都叫“遣悲怀”,其中的一首是這樣寫的:

  謝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英,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万,与他營奠复營齋。


  詩的第一句“謝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婁百事乖”是用兩個典故說同一件事,即貧賤夫妻,如涸轍之鮒,相懦以沫,詩中提到的黔婁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黔婁子”。
  黔婁是魯國人,他生活的時代是戰國時期,這時,周王愈行衰微,分封等級制度也漸趨崩潰,學術思想蓬勃發展,形成“百家爭鳴”的鼎盛局面,各國諸候紛紛將才智之士网羅在自己的身邊,平民開始攀登政治舞台,動輒形成“布衣卿相”的局面。
  黔婁也是一位大有學問的人,他曾著書四篇,闡明道家的主旨,盡管家徒四壁,然而卻勵志苦節,安貧樂道,視榮華富貴如過眼煙云,不參予那种爭名逐利的行列,從而獲得极高的評价。
  黔婁出身于貧寒的平民家庭,黔婁夫人卻是貴族出身,黔婁夫人叫施良娣,知書達禮,明媚靈巧,稱得上秀外慧中。他的父親官居“太祝”,所謂“太祝”,就是為帝王家掌握鬼神祭祀的官職,与“太宗”、“卜正”、“太史”同列,“太祝”代表主祭者向鬼神致辭,“太宗”管理詞廟及安排祭祀的事務,“卜正”專司占卜吉凶,“太史”記錄時事,觀察天象,保護文書,在商周時期,迷信鬼神的時代,這是四种非常重要的官職。
  這四种掌管鬼神祭祀的官職,世代承襲,由于子孫眾多,食田俸祿不足以糊口、于是紛紛挾其專業才智,從周王室出走,逐漸分赴各諸候國謀求發展,施家就這樣來到魯國,施良梯的父親也就成了魯國的“太祝”。
  祭祀鬼神是一种清貴而受人尊敬的職業,何況施良梯才貌雙佳,要找一位金龜婿易如反掌,然而她卻偏偏拒絕了王孫公子的追求,而看中了芒鞋布衣的黔婁子。
  按照周代的宗法制度,女子在娘家毫無宗法地位,更沒有任何繼承權。所以女子的娘家聲勢地位不論如何顯赫,你一旦出嫁就毫無相干,只看你夫家的情況,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娘家只是你的暫住地,夫家才是永久的歸宿,女子出嫁以后都要隨丈夫姓,自己根本沒有獨立人格,所以一生的貴賤苦樂從此決定。因此對于施良娣要嫁黔婁子,她的家人全体反對,多次勸解、告誡。無奈施良娣心志已堅,百折不回。
  施良娣豪气如云地從貴族家庭的嬌女,變成平民廬中的黔婁夫人,從此脫下綺羅換上布衣,洗盡鉛華插上荊釵,躬操井臼,并下田与丈夫一同耕作,晨興理荒廢,帶月荷鋤歸。穿的是自己紡織并縫紉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种植的五谷及菜蔬。夫唱婦隨,情好無間,看花開花落,听鳥語聲喧,風過林梢,月上蕉窗,過著与世無爭的幸福生活。
  《黔婁子》四篇旨在闡揚道家法理,由伏羲氏憑天降河圖神龜顯示八卦之數,而研究天地生成的道理,重在從天地運行的气教,來求得宇宙變化的理教。其內涵分為兩大部分:一為“數學”部分,如太极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再化為六十四卦再成三百八十四爻,從而更衍生一千五百二十策數,作為包羅宇宙一切的事物的“常數”;另一為“化學”部分,如五行、陰陽、奇偶、順逆、本末,始終,為构成宇宙一切的“變理”。黔婁子認為:‘數學”,總攝万物之數,是万物的“性”,“化學”以成万物之形,是万物的“質”,先天而生其性,后天而成其質,從無形而生有形,為一切事物生成演化的步驟。
  開始《黔婁子》一書,由于調子談得太高,似乎還未能与眼前事物產生密切的關連,因而也未得到大家的推崇。自從施良娣成為黔婁夫人后,挾其家學,于枕畔私語或桑蔭閒話中,不斷把陰陽相感,天人合一的道理灌輸給丈夫,認為天地之間先有陰陽,有陰陽則再有感應,有感應則有變化,有變化再有感應,如此循環激蕩,變化無窮,放吉、凶、得、失、悔、吝、憂、虞之象明了!便涵蓋了古今万事万物,究察了宇宙天人之際。黔婁根据夫人的意見,對以前所寫的四篇論著,加以充實、訂正,加上了解人類自然的天性,洞悉其生克輔消之道,闡明了“常的無定便是變,變的有定就是常”的道理,既可驗證人的“變態心理”,更可驗證人的“常態行為”。于是重訂的《黔婁子》四篇,立即轟動了齊魯一帶,士子們悉心研究,因它學究天人,于是奉它為圭桌;國君与卿大夫也因為它有益治國安邦之道,對于黔婁的淵博和修養非常心儀。魯共公想立他為宰相,黔婁以立志清守,不意仕途而拒絕;魯共公又賜他三千鐘粟米,希望能改善他的生活,也以無功不受祿而拒絕。所以,一般人對黔婁先生的高風亮節更加欽敬。
  這种人生觀和生活取向在今天這种紙醉金迷,趨炎附勢的社會里是很難理解的,然而黔婁夫婦卻确實是這樣做的。當時連年荒旱,又逢巨風肆虐,黔婁和夫人衣食為艱,達官顯貴紛紛饋贈,也被婉言謝絕,迫于生計,他們遷居齊都臨淄,設館授徒,自食其力。齊威王听說高士黔婁來到齊國,就想聘他為國卿,也遭拒絕。
  黔婁雖未在齊國擔任官職,但齊威王對他十分尊敬,齊國一有重大事故或外敵來犯,齊威王總到黔婁住處就教,多能化險為夷,可見黔婁不僅有德,尚且多才,可稱賢人。
  一代賢人黔婁先生死時,孔子的高足曾參前往吊祭,看到黔婁停尸在破窗之下,身著舊綈袍,墊著爛草席,蓋的短衾竟不能蔽体,不禁為之心酸,建議:“斜爾其被則斂矣!”意思是說把衾被斜過來蓋就可以蓋住黔婁先生的全身了。
  不料,黔婁夫人卻答道:“斜之有余,不若正之不足,先生生而不斜,死而斜之,非其志也。”
  曾參無言以對,深感慚愧,旋即又嗟歎道:“先生之終,何以為溢?”因為古人死后,總愛根据他一生的事跡,用一兩個字加以概括,這就叫“溢”,當然,后來愈溢愈濫,到慈德死后,竟達二十八字。這种“溢”法,也不完全出于朝庭,一般有頭有臉的人,照樣可由親友或者家人贈溢,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曾參的問話剛結束,黔婁夫人立即回答:“以康為溢。”
  曾參大惑不解,問道。”先生在時,食不充口,衣不蓋形,死則手足不斂,旁無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深,何樂于此而溢為康乎!”
  黔婁夫人正色道:“先生在日,魯君欲任為相,辭而不受;齊君欲聘為卿,亦辭而不受,是有余貴也。魯君嘗賜粟三千鐘,齊君亦屢欲予以報酬,均辭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貧困,不忻忻于富貴,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以康為溢,誰曰不宜!”曾參听罷,受到极大的感動,連呼:咱斯人也,而有斯婦!”
  劉向在“魯黔婁妻”篇未贊道:“黔婁既死,妻獨主喪,曾子吊焉。布衣褐衾,安賤甘淡,不求丰美,尸不掩体,猶溢曰康。”
  黔婁夫人繼承夫君遺志,設帳授徒,專心教化,仁慈儉約,為賢慧妻子樹立了一個可貴的典范。曾子說:“唯斯人也,而有斯婦!”我們未嘗不可以說:“唯有婦也,而有斯人!”
  黔婁棄繁華富貴如敝履,与他的信仰有關,道家學派,痛恨不平等的社會,鄙視富貴利祿。”著名人物庄子講過:“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候”的名言,也曾拒絕楚國等諸候國要他作相國的請求,過清貧而逍遙的生活。所以黔婁的行為并不荒誕,他反映了一种社會思潮。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夫人、貴族小姐施良娣。
  唐代詩人元稹的《遣悲怀》詩,吊唁亡妻寫道:“謝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婁百事乖。”或許他的妻子有施良娣的美德,但元稹自比黔婁未免太過炫夸,因為元稹一輩子追求功名,最后做到宰相。他伽三首悼唁亡妻的詩最后歸到:“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或許人人如此,但黔婁夫人則确實与“人人”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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