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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晚膳后,嘉慶帝叫來綿宁、綿愷,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綿愷道:“昨天儿臣已看出端倪,但恐父皇气惱,故沒有說出。圍獵時蒙古王公台吉只是做做樣子,可是收圍時,蒙古騎兵故意開些缺口讓鹿只逃逸出圍,圍外等著的那些王公台吉的奴仆,手持套竿正好將其套住,然后獻于主子,主子再拿這些獵物向父皇請賞。”
  原來他們把圍獵當成了玩膩了的游戲。
  嘉慶帝傳令不再讓蒙古兵圍獵,明日八旗兵了圍獵。
  從康熙、乾隆直到嘉慶,都把圍獵當成是訓練蒙古騎兵特別是八旗子弟騎射布陣的最好方式,尤其是天下太平已久,恐八旗子弟耽于安樂,不知以講武習勞為務,荒疏騎射,這對于以馬上得天下的清朝來說,若真的出現這种情況,意味著什么,那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八旗圍獵更受嘉慶帝的重視。多年來,他嘔心瀝血地整頓圍場,排除重重干扰堅持秋彌的目的,不正在于此嗎?
  次日五更,嘉慶帝如往常一樣,已來到看城。數千八旗子弟組成的圍獵軍隊已經啟動。軍隊中設黃系為中軍,左右兩翼以紅白系為標幟,兩翼俱受中軍節制;兩翼各以一藍系為前哨,兩前哨則各以巴圖魯侍衛三人率先馳行,前哨進、后隊依次進發,把野獸驅赶入圍中,圍在核心。嘉慶帝在看城上遠遠地看見圍內有十只鹿,雖覺很少,但見軍士們行列整齊、陣容整肅,心里也頗感安慰。可是合圍時隊伍混亂起來,眼見著十只鹿只剩下三只,最后連一只也沒有了。
  嘉慶帝在看城上急命管圍官員前來申明隊伍混亂理由,可是屢叫不來,嘉慶帝气惱异常,追問兵士他們為何不來,兵士們答道:“管圍官員副都明志、散秩大臣公舒阿明,根本就沒有入圍,到現在也不知他們到何處玩賞去了。”
  嘉慶帝大怒,隨即革去明志和舒明阿的職務,并諭明天繼圍獵,若有玩忽職守者或懈怠而不盡心盡力者,嚴懲不貸。
  次日,圍獵剛一開始,指揮旗便行列錯誤,尾系落后跟不上,中系迷了路,隊伍遂散亂毫無章法,亂糟糟叫嚷嚷如同儿童玩游戲,嘉慶帝在看城上見此,一陣陣頭暈目眩,心中絞痛,差點從上面栽下來。
  圍獵了兩天,几千名八旗兵了沒有獵到一只鹿!
  嘉慶帝回到幄中,隨手翻開一本書,那上面記載著康熙帝六十六歲時在秋彌途中對八旗子弟們講的一段話——
  “朕自幼至今,凡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猻十、麋十四、狼九十八、野豬一百三十二,哨獲之鹿凡數百,其余圍場內隨便射獲諸獸,不胜記矣。朕曾于一日內射免三百一十八,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得此一日之數也。”
  嘉慶帝覽此,汗顏羞愧,搖首歎息……
  樹木被濫伐,動物被偷獵,撥去的銀子被挪用貪污,木蘭圍場凋零矣;士不能彎弓,兵不能鳴槍,將不能列陣,軍隊渙散矣。嘉慶帝几十年慘淡經營的木蘭圍場,嘔心瀝血整頓的木蘭秋彌,如今就落得了這樣的結果?
  慘不忍睹!
  嘉慶帝再也不愿在木蘭圍場呆下去,雖是秋高气爽,嘉慶帝再也無心欣賞周圍的景色,只是急急地回到避暑山庄。
  嘉慶仁立在四知書屋內,他覺得,無論如何他也要懲治那些在木蘭圍場玩忽職守的人。木蘭圍場正如他統治的帝國一樣,無論他傾注多少心血和精力,似乎總是不見起色。難道木蘭圍場真的就整頓不好了?難道吏治的腐敗就真的成了割除不掉的毒瘤?嘉慶帝開始檢索他親政以來所走過的路,審視著他二十五年所做的事情。他首先想起洪亮吉,思考著洪亮吉的那一篇招致他流放的進言,如今看起來他說的是對的,懲貪絕不能手軟,絕不能姑息,該殺的絕不能放過,該殺多少殺多少,哪怕殺光。人才從哪里來?從下面來,要不拘一格,要采取新的方式任用人才,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我的眼光,手法太陳舊了。撤換官吏,首先從朝廷做起,那些無能的昏庸的都讓他們下台,要大膽使用新人,不能只使用功勳之臣,宗室八旗……
  嘉慶帝正想著如何再像他親政之初那樣大張旗鼓地整頓吏治,軍机大臣急匆匆地進來報告道:“皇上……皇上……”
  嘉慶帝望著他,收回了思緒。
  英和道:“陝西、河南、山東等地連日暴雨,黃河水暴漲……現在……”英和吞吞吐吐。
  嘉慶帝道:“幸虧前几天馬營壩工程已經圓滿竣工了,幸虧結束了,要不然,一年的工夫就白費了,一千多万兩的白銀就白費了。”
  “皇上……皇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說。”
  “皇上……奴才……”
  “快說!”
  “皇上一定要冷靜,奴才剛剛接到七百里急報,河南,馬……”
  “馬營壩怎樣?”
  “馬營壩崩決了,其決口比去年更大!”
  噗——,嘉慶帝吐出一口鮮血來,英和大惊,抱住要栽倒的皇上,大叫:“來人哪——”侍立在一旁的安福也早已抱住他,惊駭得差點昏了過去,几個太監急忙奔來,見皇上胸前沾滿了鮮血,震惊、駭异,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一千多万兩白銀的馬營壩工程!
  國家一年所有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啊!前几天接到工程圓滿竣工的奏報,今天接到了大壩崩潰的急折!
  綿宁、綿愷、奕緯及太醫等急急地赶到四知書屋,此時皇上也已清醒過來,太醫要去把脈,嘉慶帝把手甩開道:“朕沒病,一時气急。”
  大醫道:“皇上,如此气急心痛竟至于噴血昏迷,絕不可大意啊,奴才以為皇上一定要平心靜气、頤養心性。這几日,絕不要再過問政事,不然后果不堪設想。”說著,早已又拿起嘉慶帝的手腕,不由吃惊,道:“皇上的病已非一日,為何不早早診治?”
  安福哭道:“奴才早就勸皇上,可皇上總以為沒有什么。”
  “說沒什么,也沒什么,只是——”
  嘉慶沒有讓太醫說完,笑道:“后果絕沒有你說的這么嚴重,致于頤心養性,唉——,倒是甚合朕意。”
  太醫道:“奴才先開一些藥,千万要服下。且現在就回寢宮歇息,絕對不能讓人打扰,皇上須一個人靜養十几日,然后才可以視事,特別是近几日,絕不能勞心傷神!”
  綿宁、綿愷、英和等齊道:“一定听從太醫吩咐。”
  綿宁、綿愷、奕緯等送皇上到了煙波致爽殿后,急又回來向太醫道:“皇上的病沒有什么吧?”
  “奴才已說過,說嚴重是很嚴重,說沒什么也沒什么,關鍵在于靜養,皇上的病用藥是次要的——所以王爺及各位大臣絕不能把什么大刺激的事情告訴皇上。即使是在今后很長時間,無論是大喜、大怒、大悲,皇上都不能經受,更不用說現在了——皇上得的是嚴重的心疾。”
  皇子皇孫及眾大臣盡皆愕然。
  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扰皇上,大家對皇上的身体如此惡劣,都心事重重的。可是嘉慶帝自吐血以后,心情精神反比以往更好,心胸也似乎更豁達了、更敞亮了。嘉慶帝想:我今卻确實應像太醫說的那樣,不能气、不能怒,父皇遇事穩如泰山,行事雷厲風行,如今我要學父皇,要沉穩,要開朗,把愁苦憂郁拋到九霄云外去。嘉慶帝又想起親政之初自己的風采:我要堅決懲治腐敗,拿出誅殺和珅的膽略、決心和智謀去整頓吏治。首先從治河抓起,只有把吏治整頓好了,才能治好河,治河大臣從下面提拔,那些昏庸的無能的堅決摒去不用,更不用說那些侵吞公款的了,從治河入手打開缺口,殺一千就殺一千,殺一万就殺一万,決不手軟!
  這樣想著,嘉慶帝感覺自己似乎真的年輕了——這時,如果喜塔腊氏在身邊該多好啊?
  晚膳時,皇上喝了鹿茸血,飲了燕窩粥,面色紅潤,二目朗朗,神采飛揚。綿宁、綿愷、奕緯等看了,格外高興,心里輕松了許多——大概父皇(皇祖)并沒有太醫說得那樣嚴重。膳后皇子皇孫也沒有和他老人家多說話,便把他送到煙波致爽殿他的寢宮。然后又叮囑了安福及几個近侍太監几句,就离開了。
  嘉慶帝的興致卻出奇地高昂,他叫來安福道:“陪朕出去走走。”
  安福道:“太醫和親王爺一再叮囑要皇上臥床好好休息靜養,奴才以為皇上還是听他們的話為好。”
  嘉慶帝笑道:“朕自覺精神煥發,哪有什么病症,他們只不過看朕吐了點血,被嚇坏了。”說著走了出去,安福見皇上興致如此高漲,也不便攔陽。
  嘉慶帝出寢室到了殿中,品味起皇考乾隆為煙波致爽殿題的對聯來,題聯有二,其一是:

  鳥語花香轉清淑
  云容水態向暄妍


  另一聯是:

  雨潤平皁桑麻千頃綠
  晴開遠嶠草樹一川明


  此時,外面月挂林梢,大殿籠罩在朦朧的月光中,嘉慶帝讀著父皇的詩句,真有飄飄欲仙之感。
  嘉慶帝坐向寶座,想:從明天起就開始整頓吏治,從今天開始大膽提拔几個新人,于是寫下手諭。擺升詹事府少詹事奎照為詹事。奎照是英和的儿子。和珅獨攬朝綱時,見英和年少英俊,才華橫溢,托人欲將其女許配,遭英和与其父德保的拒絕。那時和珅在朝中一手遮天,多少人諂媚巴結唯恐不及,而德保父子竟能不屈于淫威,實屬少見。嘉慶親政后,提拔英和為尚書繼而任軍机大臣,如今又提拔他的儿子。嘉慶在諭中說,提拔這樣的人是要提倡“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風气,今后的用人方略將有巨大改變。嘉慶帝要通過擢升奎照向天下傳達一個消息,要培養一种新的社會風尚。
  手諭寫定,嘉慶帝心情十分舒暢,引安福前往云山胜地。嘉慶在路上道:“自古社會風气的形成与轉變都是由吏治引起的,風气不正絕不能怪百姓,責任在官吏身上,在朝廷這里。”
  安福道:“皇上自己下午還說要放松自己,不問政事,現在又說起政事了。”
  “好,不談。”
  云山胜地是一座五間的二層樓房,這里是正宮的終點。此樓的樓內不設樓梯,而由樓前東側小巧玲瓏的假山蹬道上樓。來到樓上,憑窗遠眺,月光下,林巒煙水,一望無際,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近視,山庄燈火輝煌,有如浮蕩在蒼海之上,這一切美得如海市蜃樓……
  這里真是人間仙境啊!
  安福拿了件大氅披在皇上的肩頭道:“皇上,夜涼得很,別盡站在這里,進房去吧。”
  嘉慶帝躺在寢宮的床上,這里比較溫暖些舒适些,可是他的心里卻覺得特別的寒冷,冷气從心里直往外冒。他知道自己是受了風寒,于是讓太監去熬碗熱湯來。可是喝過熱湯以后仍不減心中的寒冷,于是就在身上蓋起棉被,蒙頭大睡,一旁的安福雖心里特別緊張,但見皇上只說冷,并沒有其他的异常表現,也就沒有去喊醫生,五更時,嘉慶帝的身体發燙,安福大惊,急忙叫來太醫,太醫大惊道:“皇上是受了風寒——皇上昨夜出去了嗎?”
  安福囁嚅著道:“到后面的樓上站了會儿。”
  嘉慶帝道:“是朕執意要去的——朕是受了點風寒,養一天就好了,不要緊張。”
  太醫急忙開了藥方,可是還沒等皇上服藥,突然,嘉慶感到一陣心絞痛,一陣頭暈,頭倒向一邊,太醫大惊,叫道:“万歲怎么了?”
  可是,嘉慶帝嘴歪著,怎么也講不出話來。
  綿宁、綿愷等更是嚇得面如土色,早已呆了。太醫更惊愕,他知道,這是皇上的心疾复發了!
  過了半個時辰,大家都明白了是什么事情發生了,嘉慶帝也意識到什么,用手示意讓拿筆來,安福急拿過文房四寶,嘉慶帝握筆在手,抖抖索索地寫下手諭,眾人看時,大体上能看清,是提升少詹事朱士彥為內閣學士,翰林院侍讀學士顧皋為詹事府詹事。
  恰在這時,熱河上空電閃雷鳴,道道電光把寢宮照得白慘慘的,陣陣惊雷在山庄上炸開,搖蕩著山庄,似乎要把避暑山庄劈個粉碎。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太醫、太監,都被巨雷霹靂震呆了。他們圍扰在嘉慶帝的床邊護衛著他,嘉慶帝睜著恐怖的眼睛,他的靈魂在戰栗,渾身哆哆嗦嗦,臉色鐵青,在閃電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恐怖嚇人。突然,嘉慶帝舉起手來,伸出兩個指頭,綿宁忙跪倒哭喊道:“父皇,你放心吧,儿臣明白,一是腐敗,一是鴉片……”話還沒說完,突然,似有一個火球閃進煙波致爽殿,整個大殿被白亮的電光照個徹透,同時,一個炸雷崩響在煙波致爽殿上,煙波致爽殿像被几條紋龍抓起來騰到天空,突然間又摔到地上,整個大殿的門窗被炸得粉碎,大殿搖蕩著,有几處已坍塌。陣雷滾過,眾人再看皇上,似乎已崩逝了。太醫把脈試探。果然,嘉慶帝到此時走完了他人生的整個旅途,就這樣為他的一生划上了句號——而那兩根手指仍高高地僵在那里……
  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二十八日,嘉慶帝崩逝于避暑山庄煙波致爽殿,享年六十一歲。
  八月二十七日旻宁(即綿宁)即帝位于太和殿,即道光帝。
  十月,恭上尊謚曰:“受天興運敷化綏猷崇文經武孝恭勤儉端敏英哲睿皇帝”,廟號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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