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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


作者:倪匡

  一架直升机,在豪華大酒店的頂上,發出“軋軋”的聲響,机身略有點斜,飛了過去。
  沒有什么人注意這架直升机,甚至酒店天台上的護衛人員也沒有注意,這時就開始注意那架直升机的,恐怕只有船上的年輕人和他的叔叔兩個人,他們坐在遠程望遠鏡之前,在望遠鏡中望出去,甚至可以看到駕机的玲瓏手近乎浮腫的胖臉。
  “中國人”喃喃地說道:“這架直升机在曼頓停留了兩天,我想事后,他們會使它沉到海底去!”
  以下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流傳在黃金私梟之中:
  “誰都知道印度人民崇拜黃金,印度是黃金走私者的天堂,從外地走私黃金到印度去,可以獲得极高的利潤,于是黃金私梟,就利用种种方法,設法將黃金偷運進印度的國境之內,獲取暴利。
  印度政府為了防止黃金走私,作了种种努力,有著完善的緝私隊組織,使得很多黃金私梟,無所遁形,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走私而來的黃金,還是源源不絕地進入印度國境之內。
  有一單黃金走私案,一直到現在,還為人所稱道。某年,一隊著名的足球隊伍,應邀到印度去作表演賽,足球隊的教練、職員、正式球員和后備球員,一共是二十個人,足球隊的成員下飛机受到了盛大的歡迎,海關當然循例檢查行李,但是絕無可疑之處,可是結果,卻有大量黃金,走私進口。
  原來,當足球隊成員下机時,每一個球員的手中,都提著一苹足球,著名的球隊球員,手上提一苹足球,當然沒有人疑心,而且又是堂而皇之地通過海關的,所以連最精明的檢查員也被瞞過了。因為檢查員一般來說,不會注意最當眼的東西,這是利用人類的心理而成功的例子,事實上,每一苹足球,都是純金的,只不過在球的表面上,用油漆涂成足球的顏色而已,這次走私成功,最為私梟所樂道,主持這次走私的人,也在黃金私梟中,獲得了极高的地位,為其它私梟所推崇。”
  故事的節縮,自然很粗糙,但是卻也概括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這個故事,看來沒有甚么特別,也不見得特別精采。不過卻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這個故事,根本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說,在這個簡單的故事之中,有一處地方,是為大家所忽略的,看來故事好像順理成章,但若是揭露了這一點,任何人都可以明白,這种事,根本不可能發生,這個隱藏著的破綻,使得整個故事,無法成立!
  這個隱藏著的破綻是甚么泥?是著名的足球隊不可能被利用來走私?還是精明的關員,不會如此疏忽?還是純金制造的足球,不可能做得如此逼真,還是儀器不應該疏忽了對金屬的反應?
  都不是,這一切,都不是絕對不可能的,足球隊可能被利用來走私,再精明的關員,也可能疏忽,純金可以鑄成和真足球一樣。
  而那隱蔽的破綻,是絕對不可能的!
  以下是兩個人的對話,不必研究講話這兩個人是甚么樣的人,事實上也無法知道,因為能夠听到這兩個人的對話,只不過是拜錄音机所賜,也就是說,那兩個人的說話,是由錄音机播送出來的。
  搳壯A知道最成功的一次白金走私是甚么?”
  “知道,緝私隊已經知道一艘游艇要走私白金進口,一切全布置好了,游艇一到,就登船搜查,可是,結果卻一無所獲,只好撤退,但事實上,白金還是運進來了。”
  “對了,整艘船的船身,就是白金鑄造的!”
  “那很有點像一部電影,一輛名貴的汽車,用來走私黃金,檢查人員也查不出來,原來,整輛車的車身,就是用黃金造的!”
  “游艇的船身全用白金制造,也是電影中的情節,唉,真可惜,那只是電影中的情節,實際上無法做得到。”
  “為甚么?雖然技術上絕不簡單,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做到,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
  “是的,金子可以造成任何東西,可是可是你沒有想到,金子是多么重?一輛由純金鑄造的汽車,車身會重到甚么程度?要甚么樣的馬力才能帶動它?一艘由白金鑄造的船,它的吃水線,只怕就在船艙的艙頂上。”
  “………”
  “你听過那個足球隊利用純金作足球,偷運進印度國境的那個故事?”
  “當然听到過,我還見到過那個主持人。”
  “那個所謂的主持人,是世界上最大的說謊者,他將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當成真的一樣來說,而且,說得每一個人都相信。”
  “不可能?我并不覺得,有甚么不可能!”
  “那是你忽略了這個故事中,有個隱藏著的破綻之故,你忽略了的,是黃金的重量。”
  “黃金的重量?誰都知道,金子很重的。”
  “是的,但是究竟有多重?黃金的比重,是十九點六,也就是說,一立方公分的黃金,重十九點六克,一千克就是一公斤,你算算圓球的体積,足球的半徑是多少?算它十三公分,你知道球形体積的計算公式吧,結果是多少?將近九千二百立方公分,再乘比重,等于將近十八万克,那就是一百八十公斤,一苹純金的足球,重一百八十公斤,除非那些足球隊員全是超人,不然,根本不可能提得動它,這才是黃金真正的重量。”
  對話講到這里結束,再下去,是一連串歎息聲。
  在諦听著那卷錄音帶的,是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一面听著錄音帶,一面學著他的叔叔,用力吸著煙斗,雖然煙斗中燃燒著的煙絲,被他吸得吸吱發響,可是他的舌頭,也有一陣陣疼痛的感覺。
  他皺著眉,一時之間,不明白送這卷錄音帶來給他的人,究竟有甚么意思,不遇他卻可以肯定一點:他有麻煩來了,他不能再在這里住下去了,而他實在喜歡這地方,希望多住一會,所以他才會一想到就皺起雙眉來。
  他住在一幢完全用巨大的木頭造成的房子里,當他坐在屋里,只要抬起頭,他就可以看到崇峻的、無可比擬的喜馬拉雅山,山上的積雪,和積雪中露出來的岩石,和那种看來特別青藍的天空,都會令人心襟寬敞,感到說不出來的舒服,在這個尼泊爾北面的小鎮上,他已經住了快半年了,可是他實在舍不得走。
  他根本絕沒有要离開的意思,如果不是那卷錄音帶,不是和錄音帶一起來的那封信,和他叔叔轉這錄音帶來的時候附上的便條,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要离開這個如此幽靜,美麗的地方,在這里,完全沒有人來騷扰他,他可以專心欣賞巍峨的高山,和向當地的士人,學習鋒利的彎刀的刀法。
  但是現在,這一切好像都要結束了!
  年輕人歎了一口气,他欠了欠身,又拿起他叔叔的便條來,他已看過很多次了,他住在尼泊爾北部的一個小鎮上,只有他叔叔才知道。
  他叔叔的便條上為著:“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來打扰你,也知道你不喜歡被人恐嚇,可是我認為,我還是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附上錄音帶一卷,和隨錄音帶來的一封信。對不起,我已經看過那封信了,這就是我為甚么要將錄音帶和信轉給你的原因。再者,對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你可以完全憑你自己的意見去處理。”
  年輕人又歎了一聲,他又拿起另一張信箋來,這張信箋,淡米色,在一角上,燙淡金色,印著一個徽號,看來很古怪,信箋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信是用法文寫的,字跡极其优美:『送上一卷錄音帶,讓你知道難題的所在,我不知道你在甚么地方,但我知道你叔叔在甚么地方,他一定會代我轉給你,因為我雖然查不出你躲在那里,印度老虎一定查得到的,快和我聯絡,我有事要你幫忙!』年輕人重重放下了那封信,望著錄音机,他自然知道信是甚么人寫的:奧麗卡公主,那個豹一樣的女人!
  年輕人再歎了一聲,懶洋徉地站了起來,打了一個呵欠,將煙斗中的煙灰倒出來,重新又裝上煙絲,可是他未曾再點著火,就离開那房子。
  他駕著吉普車,駛過崎嶇的山路,來到了加德滿都,在那里,他登上飛机,經過新德里,又開始進入充滿了囂鬧,紛爭的文明世界中。
  兩天之后,他見著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用力拍著他肩頭,道:“小心點,我不想看見你栽在一個女人的手下!”
  年輕人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我需要幫助,你肯幫我么?”
  他叔叔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不能,你快去見她吧,還好你及時赶到,我看你還得開快車才行,不然,她在酒店會等得不耐煩了,而且,听說印度老虎也到了這,我看多半是她叫來的,好對你造成一种威脅!”
  年輕人苦澀地笑了笑,道:“叔叔,你看,她究竟要我做甚么事?”
  他叔叔皺了皺眉,道:“從那卷錄音帶听來,我看事情和黃金走私有關!”
  年輕人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用手在臉上撫摸著,走了出去,他并沒有闖紅燈,因為他可以肯定,他一下飛机,奧麗卡公主一定知道他已經到了,而且也一定知道他正是為見她而來的。
  酒店的電梯很擠,天气還不太冷,可是酒店中的暖气卻已經開放,叫人很不舒服,年輕人踏出擠擁的電梯,在走廊中走了一段,來到了一扇門前,停下,他才伸出手要去敲門,門就打了開來。
  開門的是奧麗卡公主。
  年輕人由衷道:“你真動人!”
  公主真的很動人,她穿著一襲及地的紗衣,湖藍色,黑發垂肩,有著奶油般皮膚的手背裸露在外,而且柔軟地纏上了年輕人的頸。
  年輕人吻了吻她的臉頰,公主迷人地笑著,挽著年輕人進來,華麗的套房中看來只有她一個人。
  當琥珀的美酒,開始在杯中蕩漾之際,年輕人已經道:“究竟是甚么事,你該說了。”
  公主斜靠在年輕人的肩上,轉動著酒杯,道:“你該知道,如果是我自己做得到的事,我不會來找你,你只欠我一件事,我不會浪費的。”
  年輕人道:“對,應該留來作救命之用!”
  公主低低歎了一聲,說道:“正是如此!”
  年輕人陡地挺直了身子,因為在事前,他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那是性命攸關的事,而且,他剛才那樣說,也只不過是宣他受人脅制的一种不憤而已,并不是有意的,可是公主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望著公主,公主的雙眉蹙著,雖然看來她像是并不想表露她心中的憂慮,但是眉宇之間,還是顯露了出來。當然,年輕人也想到,那可能是她的做作,但是一個人若是能將外表控制得如此之适宜,那么她無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演員了!
  年輕人只呆了片刻,就笑了起來,道:“是么?是甚么人在找你的麻煩?”
  公主又苦澀地笑了一下,道:“事情一開恰,根本是我自己找來的麻煩!”
  年輕人只揚了揚眉,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公主又歎了一聲,道:“你沒听說過歐洲有人出賞格,給一個能克服困難,達到他們要求的人?”
  年輕人搖著頭,道:“沒有听說──”他立時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公主開口,又道:“在這大半年來,我在喜馬拉雅山麓隱居,這件事可能很轟動,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
  公主又歎了一聲,道:“我可以相信你,因為如果你知道的話,一定是你出面去幫他們解決難題,而不是我!”
  年輕人將坐的姿勢,變得舒服了一些,又道:“那難題是甚么?”
  公主卻并不立即說出來,只是將手指甲在沙發的扶手上刮著,看來樣子有點楚楚可怜,她的長睫毛在輕輕閃動著,聲音也更動听,說道:“或許我太貪心了,做成這件事的酬勞,是一座位于盧森堡境內,十六世紀建成的古堡,有兩百五十間房間──”
  她講到這里,抬起頭來,眼中閃出了光輝,道:“那是真正的古堡,整座建筑,沒有一寸地方,不是古董,在古堡建成之后,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君主,曾在那古堡中住過或舉行過會議!”
  年輕人在公主開始提及那古堡的時候,就一直在搖著頭,直搖到公主停止了說話。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你認為那不值得?”
  年輕人繼續在搖頭,道:“不值得,為了這座古堡,就算是拾一條手帕,都不值得,你可想到,維持這樣一座古堡,一個月要花多少錢?”
  公主咬著下唇,輕輕地笑了起來。
  公主一面笑著,一面道:“我知道,我請專家估計過,維持費大約是一年六百万美金。”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是啊,六百万美金,可以買很多東西了。”
  公主直視著年輕人,道:“你想,如果我得了那座古堡,我會讓它空在那里,每個月花維持費去保養它?”
  年輕人又呆了一呆,才道:“我看不出你會有什么特別的辦法,盧森堡實在不是什么旅游胜地。”
  公主又盈盈笑了起來,道:“佛羅里達是旅游胜地!”
  年輕人徒地一怔,隨郎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接著,便呵呵大笑了起來,道:“好主意,像倫敦橋一樣,賣給美國人。”
  奧麗卡笑得很高興──雖然她眉宇間看來,仍有點淡然的哀愁,她道:“對,美國人什么都要,只要那東西比他們的國家歷史更悠久。”
  年輕人聳了一下肩,道:“你得先找到一個買主。”
  公主道:“我找到了!”
  年輕人揚了揚眉,他沒有出聲,但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問“什么人!”
  公生的唇,輕輕閃動著,在她丰滿誘人的唇中,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金剛。”摀o一次,年輕人不僅是呆了一呆,也不僅是挺了挺身子,而是霍地站了起來,而且還大聲地叫道:“金剛!”
  奧麗卡公主的神情有點苦澀,仍然低聲道:“金剛。”
  年輕人來回走了几步,誰都看得出,他在那一剎間,心中是如何之震惊和不安,他又道:“金剛,唔,金剛。”接著,他也苦澀地笑了起來,說道:“你真是找到了一個最好買主,唔,金剛!”
  公主低嚷了聲,道:“是的,他是好買主,他出得起好价錢,他出四千万美金,購買那座古堡,而古堡的搬遷,完全由他負責,他准備將這座古堡的每一寸都拆下來,照原來的樣子,在佛羅里達州建造起來,作為他自己的住所,使他自己真正像一個皇帝。”
  年輕人直到公主停了口,才坐了下來喃喃地道:“其實,他早就是皇帝了!”
  年輕人說得不錯,金剛就算不是皇帝,也和皇帝相若無几,金剛其實不是他的姓名,只是他的外號,他可以极有效地控制他五万以上手下的生或死,他是他統治的那個集團的皇帝。
  金剛的手下有著各种各樣的人才,金剛首次的資金是怎么來的,已不可考了。但是現在,他卻雇用三十名以上,年薪二十万美金的專家,專門處理他的財產,使他的財產,到達了天文數字,但即使這樣,直到現在,金剛仍然控制著若干不法組織,這也是公開的秘密了。
  有一個傳說稱,金剛為了怕給人買凶暗殺,所以他早就聲言,任何職業凶手,只要能提供對他不利的情報,就可以獲得十倍的報酬,所以前五年,想買凶殺他的人,總是死在自己買通的凶手手下,而近五年,已經沒有人再傻到去和金剛比鈔票了。
  金剛也几乎网羅了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流的職業殺手,他是一個會動生意腦筋的人,不會白養著那批職業凶手,于是,他也成為這批一流職業殺手的經理人,接受買凶的委托。他著實干了几件轟動一時的暗殺事件,都是無論怎么調查,也查不到他身上的十全十美的犯罪。
  這樣的一個人物,年輕人又不禁搖了搖頭。
  公主望著年輕人,道:“本來,事情很簡單,只要我做妥了這件事,古堡到了我的手中,我向金剛收錢,就解決了,可是我──”
  年輕人道:“可是你解決不了那個難題!”
  公主有點幽幽地道:“是,那也不成問題,問題是我已經向金剛收了定金一成,而金剛最不喜歡被人欺騙,要是交貨的日子到了,而我交不出古堡來的話,金剛就會認為我是欺騙他,他就會──”
  公主說到這里,面色變得很蒼白,而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
  年輕人沒有出聲,公主的聲音,听來几乎像是在哽咽,她道:“离預定交貨的日子,只有二十天了!所以我想起了你,只有你能幫我解決那個難題!”
  年輕人又站了起來,來到了窗口,道:“究竟是什么難題?不見得是三角等分吧?”
  奧麗卡公主苦笑著道:“我無暇欣賞你的幽默,你答應過代我做一件事的!”
  年輕人陡地轉過身來,道:“是,但這件事必需是要做得到的,你叫我上月亮去,或者我還可以躲在太空船里,但是你如果叫我將整個月亮搬下來,那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奧麗卡公主皺著眉,過了半晌,才道:“你首先得跟我到一個地方去。”
  年輕人沒出聲,公主又道:“到南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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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非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僅存的几個奇怪地方之一,在那里,有色人等受到公然的排擠和歧視,且成為立國之根本。
  當年輕人步出約翰尼斯堡的机場之際,雖然在他身邊的是一個人人注目的黑發美人,而他也受到了第一流的待遇,但是他仍有一种說不出來的异樣之感。
  不過年輕人并沒有花太多心思在這方面,在整個旅程中,他只是在想著:奧麗卡公主所遇到的難題,究竟是什么事?
  他叔叔曾經告訴他,事情可能和黃金走私有關,而當他一知道公主要帶他來到南非之后,他也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南非正是黃金的出產地。
  然而令他不明白的是,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几乎都有黃金私梟,也几乎任何黃金私梟,都有他們自己的辦法,將黃金運來運去,奧麗卡公主為什么一定要來找他呢?
  在旅程中,公主并沒有向他提及任何有關這次難題的事情,即使下了飛机,上了車,她也沒有提。
  可是年輕人卻可以在公主的臉上,看到她的心事,越來越沉重,年輕人并不心急想知道,因為他可以肯定,离拂曉的時間,不會太遠了。
  車子經過約翰尼斯堡的市區,在一座宏偉高聳的建筑物之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家著名的、貴族化的酒店,車子才一停下,酒店門口,穿著鮮艷顏色制服的侍者,就搶過來開車門。
  可是,那侍者的手還未曾碰到車門,在他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穿著雪白西裝,身形高大,皮膚和他身上的西裝相比,看來更顯得黝黑的大漢,伸手將侍者推了開去,接著打開了車門。
  年輕人先出了車子,自然而然地,他向那大漢看了一眼,心中也陡地升起了一個疑問。
  那大漢的身量极高,超過六尺,深目高鼻,再加上鬃而濃密的頭發和馱l,一望而知是雅利安种人,也就是說,是一個印度人。
  接著,公主也出了車外,年輕人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像是有著一層歉意,低聲道:“他是我們要來見的朋友的仆人!”
  年輕人又咯怔了一怔,一句話,已几乎要沖口而出,可是卻在剎那間忍了下來。他想要問的那句話,是:“我們要來見的是什么人?”而他之所以沒有說出口來,是因為他立時想到,他要見的是什么人了。
  年輕人在想到自己將會見到什么人之際,又向公主望了一眼,公主抱歉地向他笑著,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年輕人只是微笑著,挽著公主的手臂,向酒店的大門走進去,同時,他用一种毫不在乎的聲音道:“為什么事先不告訴我?怕我知道了不敢來!”
  公主笑得很迷人,道:“我也不知是為了什么,不過我知道,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一定會來的!”
  年輕人又淡淡笑著,道:“我以為,這是你和歐洲集團之間的事情。”
  公主微笑著,道:“是的,不過他是原始的委托人。”
  年輕人“嗯”地一聲,道:“不錯,黃金只有在他的國家里,才能賣到最高的价錢!”
  公主吸了一口气,雖然她只是望了年輕人一眼,但是在那一眼的眼神之中,也無法掩飾她心中對年輕人的那种由衷的欽佩。
  他們穿過大堂進入電梯,那身高六尺以上的大漢跟著他們一起進來,當電梯門快關上之際,才有一個老年紳士,匆匆赶了進來。
  那老紳士并沒有吸煙,可是手中,捏著一苹煙斗,而且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煙草的香味,那种香味,是年輕人再熟悉不過的。
  年輕人笑了起來,向那老年紳士偷偷眨了眨眼,可是那老紳士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一樣。年輕人當然并不會因此而感到有絲毫怀疑,他絕對不用怀疑,那种熟悉的煙草气味,是他開始學步的時候,就聞慣了的,他的叔叔來了,雖然他叔叔曾對他說過,不能提供任何幫助,但是他還是來了。
  年輕人覺得心神舒泰,電梯升到十二樓,老年紳士走了出去,電梯中只剩下了六個人,繼續向上升,到了十八樓,電梯門打開,外面早有一個同樣高大,也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在等著。
  公主挽著年輕人走出電梯,經過走廊,年輕人已發現,這一層,酒店原來的侍者,都已經調開,在走廊中來來去去的人,全是身高六尺以上,穿著白西裝的印度人,而且他們有一個共通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神情,完全像是鑄模制出來一樣,臉上的肌肉,全是刻板的,不懂得活動的那一類型。
  年輕人和公主,一直來到了一扇有兩個白西裝大漢把守的門前,才停了下來。
  他們才一停下,守門的兩個大漢中的一個,就側了側身,打開了門,立時又退回到原來站著的地方,公主挽著年輕人,走了進去。
  年輕人一進去,還未曾看清楚房間中的情形,就听到了一聲怒吼,一個粗啞的聲音喝道:“你來遲了,娃娃!”
  年輕人停了一停,一個大漢,穿著一件鮮艷的睡袍,已向著他和公主,直沖了過來,公主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號聲,閃到了年輕人的身后,年輕人也忙伸手向前,按了一按。
  他的手并沒有碰到那人的身子,那人已經停了下來,這證明那人的身軀雖然龐大,但是他對于他自己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能控制自如。
  年輕人望著那人,那人也望著年輕人,那人當然也是印度人,事實上,年輕人還可以知道這個人的准确籍貫,和他過去的一切。
  年輕人知道,那人是印度北部無數支幫之一,巴哈瓦浦耳邦的人,他出生在一個總管之家,他的父親是巴哈瓦浦耳土王的總管,總管的職位是世襲的,到他父親逝世之后,他卻沒有繼續當總管,而是毒死了土王,占据了土王的三十七個姬妾,足足逍遙了三年,事情才被揭發,在效忠土王的軍隊圍攻之下,他放火燒了土王的宮殿逃走,從此之后,他就成了印度,或者說整個東方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他原來叫什么名字,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是他的外號,卻人人皆知:印度老虎。
  年輕人裝著不認識地打量著印度老虎,印度老虎也打量著年輕人。
  老實說,世界上最不舒服的事,莫過于被印度老虎這樣的人,用他的眼珠,樣瞪著來看的了。
  印度老虎的眼睛不大,向外突出,他的眼珠是一种奇怪的灰色,仿佛不是生在眼眶之內,而是生在眼眶之外,浮在眼白之上,隨時可以落下來的兩塊小石頭。當然,如果真是兩塊小石頭的話,絕不會引起被望的人有如此不舒服之感的,偏偏,那兩塊“小石頭”,又是有生命的,迸射出一种難以形容的邪毒、暴虐的神采來。
  年輕人和印度老虎對望了約莫半分鐘,印度老虎又吼叫了起來,聲音高而嘶啞,听了令人牙齦發酸,他向在年輕人身后的公主叫道:“娃娃,你帶這樣一個人來見我,是為了什么?”
  公主已經定過神來,她居然在看來盛怒的印度老虎之前,還能保持著微笑。
  奧麗卡公主微笑著,道:“如果他不能幫你解決難題,那么,世界上沒有別的人可以幫你解決了!”
  印度老虎又瞪了年輕人一眼,陡地怪聲笑了起來,伸手直指公主的鼻尖,道:“娃娃,不是幫我,是幫你的!”
  公主苦笑了一下,又向年輕人望了一眼,說道:“如果我早知道那歐洲集團的幕后委托人是他,我也絕不會去攪這件事。”
  年輕人盡量使自己的臉上,出現微笑,可是事實上,他臉上的肌肉,卻因為僵硬而有點麻木了。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他會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地站著!年輕人沒有什么可怕的事,但如果他在上机之前,确知自己要面對印度老虎的話,他真的可能考慮逃走,逃到不為人知的地方躲起來。
  他這時,也知道他的叔叔為什么要赶來了,他叔叔當然知道了印度老虎將會和他會面之故,而印度老虎是一個如此危險的人!
  就算是同樣危險的人,年輕人此際,也不會如此緊張,但是印度老虎不同。
  因為年輕人曾經偷走了印度老虎黑組織金庫中的藏金,令得這個黑組織瓦解,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后,印度老虎將他恨之切骨,出了极高的賞格,要取他的性命。他答應奧麗卡公主幫助她,就是因為公主知道他的秘密。可是他再也想不到,因為要幫助公主,竟會要和印度老虎面對面在一起。
  年輕人不由自主,望了公主一眼,公主顯然不大有被人指著鼻尖呼喝的經驗,是以她顯得很手足無措,還是年輕人伸手,將印度老虎的手,推開了些,道:“不管是什么人的難題,總之是有難題,對不對?”
  印度老虎后退一步,瞪著年輕人,陡然以极其急驟的聲音喝道:“姓名,來歷,有關你自己的一切資料,快說出來!”
  年輕人聳了聳屑,道:“沒有,什么也沒有!”
  印度老虎的神情,已經很憤怒,可是當年輕人伸出手來,也指著他的鼻尖之際,他變得真正暴怒了。
  年輕人指著他的鼻尖,道:“听著,是你有事來求我,不是我求你!”
  印度老虎一聲怒吼,伸手來抓年輕人的手腕,年輕人早已料到這一著,立時反手抓過去,兩個人的手,立時緊緊捏在一起。
  兩個人的手緊握互起,同時向后,用力一拉,誰也沒有將誰拉動,印度老虎一腳向年輕人踢來,年輕人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印度老虎的身子向后仰去,年輕人的身子已經趁机躍起,印度老虎一腳踢空,年輕人已在他的頭頂,疾翻了過去,兩個人的手仍然緊握著,年輕人一翻到了印度老虎的背后,將印度老虎的手臂,完全反扭了過來,印度老虎發出一下怪叫聲,四個白西裝的大漢,疾奔了過來,年輕人轉身,松手,伸手在印度老虎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道:“這是小孩子的游戲,我實在不想再玩下去了!”
  印度老虎也疾轉過身來,盯著年輕人,雙眼不斷眨著,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
  在那一分鐘之間,年輕人捏著拳,拳心不斷在冒汗,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預測,印度老虎在凶性大發之下,會有什么行動!
  這一分鐘的時間實在太長了,直到印度老虎慢慢轉過身去,年輕人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气,印度老虎走開去,伸手推開了兩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坐了下來。
  公主連忙來到年輕人的身邊,年輕人向公主使了一個眼色,他們也一起坐了下來。
  印度老虎望著他們,說道:“我并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我不能容忍被人欺騙,我委托一個歐洲集團做事,這個集團的人答應了我,可是他們又去托別人,托了她。”
  印度老虎向奧麗卡公主指了一指,公主立時現出苦澀的笑容來了。
  印度老虎又道:“這已經是對我的一种欺騙,所以,我懲罰了這個集團的三個首腦。”
  印度老虎講到這里,公主的身子,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而且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側著頭,避開了年輕人的目光。
  年輕人心里明白,她一定早已知道這件事的,只不過像是要帶他來和印度老虎見面一樣,瞞著他,未曾告訴他而已。
  印度老虎忽然笑了起來,道:“要知道我怎樣懲罰這三個人么?哈哈!”
  他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手,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立時遞過了一苹极大的牛皮紙袋來,印度老虎接過,打開紙袋,抽出三張放得足有兩平方尺大的彩色照片來,奧麗卡公主立時發出了一下惊呼,將臉轉過來,抵在年輕人的肩頭,年輕人也感到了一陣痾心!
  印度老虎卻像是十分欣賞照片上的形像,他一面看,一面還指著一張照片,抬頭向他身邊的大漢,道:“這一刀砍得不夠直,應該將他的鼻子,齊中割開來的,左、右完全一樣,不應該是斜的!”他又抬頭,向那年輕人道:“將欺騙他人的人,用刀在臉上砍二十刀,這是我們家鄉的一种習俗。”
  年輕人“哼”地一聲,他也不想多看那些照片一眼,因為照片上,那被砍成血肉糊的臉,實在令人痾心。
  印度老虎得意地笑著,將照片放在几上,盯著年輕人,道:“她接受了委托,要是也不能完成,那么,她所受的懲罰,就完全一樣。”
  年輕人吸了一口气,到現在為止,他總算完全知道,奧麗卡公主的處境了,也明白了奧麗卡公主,真正是在生死關頭之間。
  年輕人伸手,將几上的照片,翻了過來,他顯得很鎮定,道:“一個人要是做不成這件事,就算你威脅著要在他臉上砍八十刀,也一樣是做不到的。”
  印度老虎陰森地道:“不一定,那至少會使得這個人拚命地去做!”
  公主已經坐直了身子,面色十分蒼白,當年輕人向她望去的時候,她眼中的歉意更甚,年輕人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著。
  年輕人道:“我看黃金走私,并不是什么大難題,何以你看得那么嚴重?”
  印度老虎瞪大了眼睛,道:“問題是在于多少,一百公斤?一千公斤?我全可以運回去。”
  輕人道:“你不見得想將南非金礦,搬回印度去吧!”
  印度老虎點頭道:“你猜對了!”
  年輕人陡地站了起來。
  將一座金礦,搬到印度去,如果不是他的耳朵有毛病的話,那就一定是印度老虎在發神經病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印度老虎冷冷地望著年輕人,道:“那是一座小型金礦,我已經經營了十年,沒有人知道我是這座金礦的主人、這座金礦,每年生產純金四千六百公斤,十年來所生產的接近五万公斤,而現在,已經開采完了,金礦也已經封閉了,我要將這個金礦中提出來的金子,全運回去。”
  年輕人吁了一口气,是的,這种情形,可以說是要將整座金礦運回印度去,但形式上當然不同,所要運的,是五万公斤黃金,而不是整座金礦。
  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在剎那間,他迅速地在轉著念,他是在計算,五万公斤的黃金,体積是多少,体積并不大,大約是兩點五立方公尺,如果將五万公斤黃金,鑄成一塊,和一張普通寫字抬所占的空間差不多,可是它的重量,卻是五万公斤,超過七万磅。
  年輕人眨著眼,道:“這些黃金,你放在什么地方?”
  印度老虎突然發出了一連串的咒罵聲,他在罵的時候,所用的語言,是印度北方的土語,年輕人一個字也听不懂,可是從他面肉抽搐的那种神情來看,可知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憤恨。
  公主低聲道:“別問他,他做了一樁蠢事,他相信了那個足球隊走私黃金的故事──”
  年輕人陡地縱笑了起來,道:“他不是將所有的黃金,全鑄成了足球吧!”
  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正是,一共是兩百八十二個。”
  要不是印度老虎的臉色,變得如此之難看,年輕人一定會忍不住大笑而特笑,兩首八十二個純金的足球,只有白痴才會想到用這种方法,可以將這五万公斤黃金,運進印度去!
  印度老虎面色鐵青,惡狠狠地說道:“別笑,這是你們的事情,黃金到不了印度,你們的臉上──”
  他講到這里,陡地翻回几上的照片來,神情更加凶狠。
  年輕人又將照片翻回去,道:“你想要這批黃金到達印度,首先就要停止對我們的威脅,這件事,在你看來,好像是做不到,但是在我看來,卻再簡單也沒有,不過,我需要時間。”
  印度老虎用极疑惑的眼光,望著年輕人,然后問道:“你要多久?”
  年輕人道:“你在這里,將金子移交給我,一個月之后,你在印度收黃金。”
  印度老虎的神情,更加疑惑,年輕人立時伸出手來,道:“不必問我用什么法子,那是我的秘密!”
  印度老虎笑了起來,道:“你應該知道,如果你欺騙了我的話──”
  年輕人冷冷地道:“別再多說了,我知道你吃過大虧,你的賞格再高,到現在也還沒有什么結果!”
  公主現出吃惊的神色來,印度老虎的臉色鐵青,雙手緊握著拳,年輕人卻神色自若,印度老虎緩緩松開了緊捏的手,向一個大漢揮了揮手。
  那大漢提著一個公事包,走了過來,放在几上,印度老虎道:“拿去,全部資料都在里面,你可以憑里面的文件,得到那批黃金。”
  年輕人笑了笑,道:“兩百八十二苹金足球!”
  印度老虎的神情有點尷尬,但立時又凶狠地道:“從今天起,我給你一個月時間!”
  年輕人歎了一聲,手按在公事包上,奧麗卡公主望著他,年輕人的心中在苦笑,一邊是印度老虎,一邊是金剛,而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印度老虎面上的肉抽搐著,公主不由自主,向年輕人靠近些,印度老虎重复地道:“記住,一個月!”
  年輕人提著公事包,站了起來,道:“好吧!”
  印度老虎的神情,既凶狠又不放心,他盯著年輕人,又加了一句,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為我做到這件事,會有什么后果!”
  年輕人已經挺直了身子,他直視著印度老虎,并且,綏緩地伸出手指來,在印度老虎的肋骨上,輕輕戮了一下,印度老虎的一生之中,顯然很少遇到這樣的事,是以他陡地后退了一步,怪聲叫了起來。
  年輕人冷冷地道:“你要記住兩點,第一,我不是為你做這件事,我是為奧麗卡,第二,你自己做不成的事,要求別人做,最好就是完全相信別人!”
  印度老虎的雙眼睜得极大,限珠轉動著,面肉在不住地抽搐。
  年輕人說完之后,向奧麗卡望了一限,就提著公事包,向門口走去,當他和奧麗卡來到門口的時候,才听得印度老虎發出了一聲怒吼,道:“站住!”
  年輕人站住,但是并不轉過身來,奧麗卡公主緊張地握住了年輕人的手,印度老虎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大聲道:“我不是做不成這件事,而是我太有名了,不能做,而你能做,因為你是一個無名小卒!”
  年輕人只是聳了聳肩,并沒有其他任何表示,打開門,輕輕推開了站在門外的一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奧麗卡公主緊緊挽著他,走廊看來好像特別長,好不容易來到了電梯門前,進了電梯,公主才吁了一口气,低聲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皺著眉,他們一起走出了酒店,一路上,公主大約說了十遍以上“對不起”,聲音一次比一次低,眼中流露出來的歉意,也一次比一次為甚,可是年輕人卻始終不出聲。
  一直到公主第十五次說“對不起”之際,他們已經來到了另一間酒店的房間中了,年輕人才道:“沒有什么,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后侮了。”
  公主咬著下唇,低下頭去。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公事包,托著公主的下頷,令她抬起頭來道:“你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專喜歡玩危險的游戲,我不相信你在乎出賣那座古堡所得的錢,你早就知道你做不成這件事,你也早想到了我,你的目的,只不過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得成這件事而已。”
  公主垂著眼,長睫毛在輕輕抖動著,年輕人顯然已說中了她的心事。
  年輕人繼續說道:“你可能會失望,因為有一些事情,在想像中,很熱鬧有趣,可是,在實際進行之中,可能乏味得很的。”
  奧麗卡公主沒有出聲,只是后退了几步,坐了下來,仍然垂著頭,低聲道:“現在我們可以退出么?”
  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股沖動,很想沖過去,拉住公主黑色的頭發,將她提起來,在她的面上,狠狠摑上兩掌,這是懲治頑童的最好方法。
  可是他沒有那么做,只是有點僵直地站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就在這時候,房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年輕人揚了揚眉,走過去,將門打開。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身形十分魁梧的中年人,年輕人攔在門口,并不准備讓這個人進來,而且,用一种疑惑的眼光,打量著他。
  那中年人伸手,取出了一份證件來,打開,送到年輕人的面前,道:“我是弗烈警官,可以進來么?”
  年輕人沒有出聲,只是讓了讓身子,弗烈警官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射著,又向公主禮貌地行了一個禮,年輕人站在他的身后,道:“怎么樣,不是我的旅行證有問題吧?”
  弗烈警官有點夸張地道:“不是,當然不是,歡迎你光臨!”
  年輕人笑了笑,道:“你們的歡迎方法很特別,我相信我一踏上你們的土地,就已經受到了特別的照顧。”
  弗烈警官也笑了笑,道:“先生,那是因為你是一個特別的人物,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各地聯絡過,可是完全沒有你的任何資料。”
  年輕人陡地放聲笑了起來,而且坐了下來。
  年輕人坐了下來之后,指了指身邊的沙發,示意弗烈警官也坐下來,然后他道:“警官,根据聯合國最近的統計,世界上的人口,是三十一億三千六百万,不見得每一個人都在警方存有資料。”
  弗烈警官直視年輕人,道:“當然,但是也不是每一個人一到就和印度老虎見面的。”
  年輕人將身子靠在沙發背上,道:“如果印度老虎在這里犯法,你們應該去對付他!”
  弗烈警官忙搖著手,道:“沒有,他在這里,完全是合法的──”
  他講到這里,身子向前略俯了俯,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們知道,過去十年來,他一直擁有一個金礦,這個金礦所生產的黃金,從來也未曾申請過出口,估計十年來,已到了三万公斤這個數字,朋友,如果你想將這批黃金私運出口,那么,我們的監獄中,日子并不怎么好過,和這里差得遠了。”
  年輕人神態很悠然,道:“我想世界上不會有什么監獄是有趣的,多謝你提醒我,不過,作為一個好的警務人員,你的做法,好像有點不對頭,因為我很可以告你恐嚇我的。”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但隨即笑了起來,道:“謝謝你提醒我,為了報答你,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不但將三万公斤黃金私運出口,是不可能的事,想將三万公斤黃金,運到印度去,更是不可能的事,你很聰明,奧麗卡公主也是世界上最可人的女友,朋友,你自己想想吧!”
  年輕人伸了一個懶腰,道:“警官,我百分之一百同意你的話,要是誰想那樣做,那么,他不是超人,就是白痴了,對么?”
  弗烈警官站了起來,道:“完全同意!對不起,打扰了兩位,我告辭了。”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年輕人也站了起來,說道:“等一等,我忘了請問一句──”
  弗烈警官轉過身來,直視著年輕人,年輕人道:“如果將三万公斤黃金,要公開申請運出貴國,有什么手續?”
  弗烈警官略怔了一怔,攤了攤手,道:“很困難,每年黃金出口的數字,有一定的限制,只怕要全部運出口,至少要等上十年八年。而且,還未必批准!”
  年輕人“呀”的一聲,道:“原來是這樣!”
  弗烈警官又瞪了年輕人一眼,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說些什么,但是他未曾講出來,就走了出去。
  弗烈警官走了之后,年輕人又坐了下來,奧麗卡公主低聲說道:“你准備怎么辦?”
  年輕人又呆坐了一會,才抬起頭來,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起來,不被人找到?”
  奧麗卡公主咬了咬下唇,道:“那要看找你的是什么人,才能有答案。”
  年輕人道:“印度老虎和金剛!”
  公主苦笑了起來,道:“据我知道,世界上還沒有這樣的地方。”
  年輕人站起來,來回踱了几步,來到了電話旁,將電話听筒拿了起來,伸向公主,道:“打電話給玲瓏手,他或者會想到有這樣一個地方,他一定會替你找到這樣一個地方讓你躲起來。”
  公主的神情有几分駑訝,也有几分尷尬,年輕人冷冷地說道:“快,我早就知道,你是在玲瓏手那里,知道我的秘密的了。”
  公主走了過來,在年輕人的手中接過電話,年輕人立時提起公事包,“向門口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你一找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就立即去躲起來,直到听到印度老虎和金剛不再我你為止!”
  公主有點焦急,道:“你──”
  年輕人道:“別理我!”
  公主吸了一口气,道:“我怎么和你聯絡?”
  年輕人繼續走向門口,道:“根本不必要再連絡!”
  年輕人已經來到門口了,公主的聲音更焦急,道:“你至少應該知道我躲在什么地方!”
  年輕人已經抓住了門柄,他并不回頭,道:“不必要,我不知道你躲在什么地方,不論在什么情形之下,危險的只是我一個人,你是安全的,只求玲瓏手不要像出賣我一樣出賣你,那就好了。”
  公主呆呆地站著,年輕人已經拉開了門,走向外,公主的神情更焦切,她實在想說些什么,再將年輕人留住一會,可是她發覺心頭一片茫然,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年輕人走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關上,房門關上的聲音并不大,可是那“拍”的一聲,卻像是在公主的心頭,造成了重重的一擊。
  她呆呆地站立,又好久,才按了按電話,用低沉的聲音,道:“接線生,請替我接羅馬的長途電話。”
  然后,她放下了電話,坐了下來,坐著發怔,心頭感到一片空虛。
  弗烈警官接到的報告是:曾和印度老虎會晤的年輕人,當日就离境,目的地是肯雅。
  第二份報告是,奧麗卡公主在第二天离境,目的地是羅馬。
  這兩個人离境之際,全都受到特別的“照顧”,但是在他們身上,別說沒有三万公斤黃金,連三公斤黃金也找不到。
  弗烈警官很有點大惑不解,不過他是一個很有韌性的人,他知道,印度老虎一定會將那批黃金運出去,他只要等著,魚儿就會落网,所以,在他接到報告之后,只是惊訝,并沒有什么別的表示。
  而印度老虎在接到報告后,卻大不相同,年輕人一走,他立時打電話給公主,不過公主的回答很冷淡:“一個月的限期,是你自己訂下的,在這一個月之內,如果他的行蹤,能讓你知道,警方還有不知道的么?”
  等到奧麗卡公主也失了蹤之際,印度老虎又曾跳了一陣雙腳,可是一個月的期限,是他自己訂下來的。他花了很多工夫,動員了世界各地的手下,和与他有聯絡的各組織,調查那年輕人,可是所得的資料,卻少得可怜。
  當然,印度老虎其實根本不必擔心什么,他絕不必擔心他那批藏在秘密地方的黃金,會有什么失閃,因為根本沒有什么人搬得動它們,就算有人能搬得動它們,也絕沒有辦法運出去,要是有辦法的話,印度老虎他自己早就這樣做了,還用在歐洲招請高手嗎?
  印度老虎耐心地在約翰尼斯堡住了下來,等候消息。
          口        口         口
  奧麗卡公主一到了羅馬,就和玲瓏手見了面,玲瓏手看到公主的時候,上身向后仰著,因為他唯恐又像上一次一樣,公主突然在他的臉上,用力抓上一下,臉上貼上一個星期的膠布,究竟不是怎么体面的事。
  玲瓏手立時用私人飛机,將奧麗卡公主送到了意大利北部,小飛机在飛行途中,奧麗卡公主跳傘著落,印度老虎和金剛派出來的跟蹤人員,當小飛机在机場降落,而未見奧麗卡公主下机之際,都知道自己上了當,可是他們卻無法知道公主在何時何地离開飛机的。
  玲瓏手的安排十分妥善,他的身子雖然胖得行動不便,但身子還很靈活。他將奧麗卡公主,安排在一間建造在高山之山巔,要靠吊籃才能上下,几乎与世隔絕的修女院之中。當然,玲瓏手所負責的,只是奧麗卡公主的安全,讓印度老虎和金剛的手下找不到她,至于修女院中的生活是不是舒服,玲瓏手是管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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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非角城的碼頭,日夜不分,都是鬧哄哄的,在高大貨倉的隙縫中,開設著低級的酒吧,各种國籍的水手,混雜在一起,煙霧騰騰,廉价香水和劣等酒的气味,混雜在一起,年華老去卻還在賣弄風騷的吧女,發出充滿凄酸的笑聲,夾雜在沙沙發聲的舊唱机聲音之間,這种環境,或許也是最安全的了,因為在這里,誰也不會問誰的來歷,完全沒有人來管你。
  年輕人在离開約翰尼斯堡之后,的确到了肯雅,只不過他一下机,就擺脫了監視他的人,然后,他偷上了一艘開往角城的貨船,在悶熱的貨艙中過了四天,當他再偷出那艘貨船之時,他頭發凌亂,神情疲倦,雙目無神,胡子很長,已經十足是一個落魄和混跡天涯的水手了。
  年輕人就住在一間這樣低級酒吧上的一間低級酒店之中,當他打發了三個想來自荐的妓女之后,開始化裝,在天還沒有十分亮之時,他就离開了那酒店。
  那种酒店也是最安全的,出入的人,完全沒人過問,只要進門的時候,交出當天的房租就行了。
  年輕人在离開酒店之前,經過精妙的化裝,使他看來更像是一個水手,他在角城的碼頭上,走了一個小時,來考驗他自己的化裝。
  要是在那一小時之中,有人向他額外地多望一眼的話,那么他一定會考慮更換化裝的,但是完全沒有,他普通得沒有人肯多望他一眼。
  年輕人在將近中午時分,离開了角城,他采用了最廉价的旅行方法,乘搭貨車,三等火車,有時候在一起,有時侯和貨物作伴侶。
  兩天之后,他又來到了約翰尼斯堡,他离開了足足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之中,他所做到的只是一點:當他再進入約翰尼斯堡時,可以肯定的是,弗烈警官絕對不知道他已經來了。
  不過他還須要克服一點:他的到達,連印度老虎都不能知道。
  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他一定要先去檢視那批黃金,而印度老虎的得力手下,一定在守護著那批黃金。
  印度老虎給他的那公事包中,有著詳細的指示,他知道黃金是藏在市內一幢大廈的地窖中。
  他早已詳細地研究了那幢大廈所在的地址,所以他有辦法,不讓印度老虎知道他的到達。
  他住在黑人區的下級旅店中,一連兩天,忙著購買或者偷竊他需要的東西,例如一具強力風鎬,就是偷來的。
  另外一樣,他根本不能買得到,只好偷到手的東西,是一份那幢存放金子的大廈附近的地下下水道系統圖,那花了他不少時間,在工務局的檔案室中,進出了兩次,才算弄到手。
  第三天開始,他就一直在下水道中,与污水為伴,他弄了一條直徑三十公分的地道,僅僅可供一個人爬過去,直達那幢大廈的地窖。由于地窖的水泥牆十分厚,最后的一,他需要使用炸藥,然后,他進入了那個地窖,這已經是又一個星期天后的事了。
  當他進入了那個藏金的地窖之后,他實在忍不住想笑起來,地窖很大,五万公斤的黃金,或者說,兩百八十二只黃金鑄成的足球,并沒有占据多少空間。
  他在一只金足球上,坐了下來,腳踢著另一只足球,那只“足球”只是微移動了一下。
  他才一見那么多黃金鑄成的足球之際,心中只想笑,笑印度老虎的愚蠢,但當他坐下之后,笑不出來了,這批黃金,他能用什么方法運出去?
  他甚至無法改變這些黃金現有的形狀,因為這么多黃金一离開這里,弗烈警官立即就可以知道的,他不待有任何行動,就會琅當入獄了。
  地窖中极度黑暗,年輕人仍然坐在金足球之上,燃著了一支香煙,地窖中也很靜,他可以听到地道外面,下水道中,污水流過的聲響。
  在打通那條地道之際,他已經有過計划,所以他那條地這是斜的,斜向上。而且,地道也可以供金球滾過去,他也帶備了小型起重机,可以將金球吊起來,從地道中滑到下水道去。
  當然,他也查過這一系統的下水道最近的出海口,下水道中,污水的流動,可以減輕黃金的重量,他考慮過,將兩百八十二顆金球,運到下水道的出口,以他一個人的力量,日夜不停地工作,至少也要五天。
  他再吸了一口煙,然后怎么辦呢?那絕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所能夠負擔得了的。
  他吸了一口气,他的叔叔,在約翰尼斯堡的,他的叔叔,應該能幫他解決再下去的困難。
  他又爬出了地窖,离開了地下水道,回到低級酒店,打了一個電話,半小時之后,在路邊,他和他的叔叔見面,年輕人先將這些日子來的經過,講了一遍,他的叔叔咬著煙斗,用心听著,在年輕人講述的過程之中,他一點也沒有表示他的意見。
  年輕人講完,他的叔叔仍然不出聲,年輕人道:“我要一艘貨船,和靠得住的水手。”
  年輕人的叔叔,敲了敲煙斗,將煙斗里的煙灰敲了出來,又吹通煙斗的管子,道:“貨船?我看你弄錯了!”
  年輕人瞪大了眼睛,道:“我已經計算過了,我將這些金球,全由下水道,一直推到水道的出口處,是在海邊,如果有一艘船的話,我可以將這些金制的足球,用起重机吊起來。”
  年輕人的叔叔在煙斗中塞上煙絲,慢條斯理地道:“你想過沒有,用起重机將金球吊起來,難道不會有人看到,看到的人又不會紀疑?”
  年輕人怔了一征,可是他隨即笑了起來,道:“叔叔,你別忘了,那些球,外面上看來,完全和足球一樣,人家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起疑的。”
  年輕人的叔叔望著年輕人,年輕人知道他叔叔這樣望著他,一定是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了,可是一時之間,他卻又想不出來。
  他叔叔在望了他近一分鐘之后,歎了一聲,道:“你太疲倦了,這不能怪你。你想,要是你看到有人用起重机,在水底將足球吊起來,你會怎么想?”
  年輕人“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下,道:“真的,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看來,我不應該要一艘貨船,應該要一艘——”
  他停了片刻,在想著應該要什么,他叔叔已經接上了口,道:“一艘挖泥船!將金球連海底的泥,一起挖上來,那樣才行!”
  年輕人忽然笑起來,道:“不,一艘駁船,有起重机設備的駁船,我又想到了運輸的方法,我們根本不必將金球吊到船上來,只要吊在水——”
  年輕人的叔叔陡地一拍手掌,道:“對,利用水的浮力減輕重量,將金球吊在水中航行。”
  他又用力拍著年輕人的肩頭,說道:“看來不可能的事,已經做了一半了,我會去准備一切,駁船、潛水人,當然全用我們的人,最可靠的。”
  年輕人搓著手,說道:“我還要設計一种机械,可以將金球推著,在下水道前進。”
  他的叔叔笑著,道:“我已經准備好了,這是圖樣!”
  他取出一份圖樣來,從圖樣上看,那是种机械,像是小型的推土机。
  年輕人和他叔叔互望著,會心地笑起來。
  年輕人對他叔叔,有著衷心的佩服,他從下水道,進入那個大廈的地窖,從計划到行動,從未曾和任何人談起過,但是他叔叔卻早已為他准備了應用的机械,證明他叔叔早已料到他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年輕人也可以肯定,印度老虎一定猜不到這一點,就算他將地窖中的金球全運走了,印度老虎也不會知道,以為他那一批黃金,還在地窖之中。
  年輕人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陡地一動,他心中陡然之際所想起的那件事,是如此之大膽而危險,以致不但令得他心中一怔,而且身子也不由自主,震了一震。
  他立時向他的叔叔看去,他叔叔也正望著他。從他叔叔的神情中,他立時知道,他所想到的是什么,已經被他叔叔料到了。不但料到,而且,他叔叔一定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年輕人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道:“行得通么?”
  他叔叔的態度很悠然,道:“天下沒有什么行不通的事情!”
  年輕人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几步,他叔叔笑芳,道:“當然,如果你不同意的話,我不會做的。”
  年輕人了起來,道:“叔叔,你已准備了什么?”
  他叔叔伸了一個懶腰,道:“你還用問?當然是兩百八十二個足球。”
  年輕人大聲笑起來道:“鉛制的?”
  他叔叔點了點。
  年輕人又來回踱了几步,皺著眉,鉛的重量和金的重量不同,如果拿起一個足球去秤一下重量,印度老虎當然立時可以發現他那批黃金,叫人掉了包。
  但是,印度老虎不會這樣做的,因為印度老虎對著這批黃金,束手無策,當他答應替印度老虎弄走那一批黃金之際,印度老虎也不帶他自己來,由此可知,這件事,是不會揭穿的,金制的也好,鉛制的也好,那批“足球”,可能永遠躺在這個地窖之中。
  而且,更有利的是,印度老虎不敢來檢查這批黃金,因為當地政府正在注意他,要是為當地政府知道了這批黃金的所在地點,他更是永遠無法將之運出去了。
  以上几點,全是對他有利的!
  當然,要進行這种大膽的措施,也有不利的因素在。
  不利的是,他如何去回答印度老虎,說他無法運走那一批黃金呢?
  年輕人想到,不但要對付印度老虎而且對付金剛,他眉心的結,越來越緊他叔叔卻笑了起來,道:“是不是覺得印度老虎不容易對付?”
  年輕人苦笑了一下,說道:“還有金剛!”
  老頭子瞪著他的侄子,忽然笑了起來,年輕人起先還不明白他叔叔為什么笑,只是發著怔,可是不到半分鐘,他明白了他也笑了起來,兩叔侄笑成一團,而且互相拍著到方的膝蓋,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得到了最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
  年輕人伸了一個懶腰,道:“我要好好睡一覺!”
  老頭子道:“你沒有公主的消息?”
  年輕人搖頭道:“沒有,我也不希望有,連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印度老虎和金剛,自然也找不到她。”
  老頭子也伸了一個懶腰,道:“你休息吧,我帶兩個人去工作,你不用擔心了!”
  年輕人笑了起來,當他的叔叔离去之后,他實在忍不住繼續地笑著,因為這是他在一小時之前,未曾想到過的,在一小時之前,他所想的,還只是如何把這批黃金運到印度去。
  老實說,他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將這批黃金安然私運進印度的境內,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這批黃金,將永遠不會到達印度境內!
  年輕人笑了許久,才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淋浴,然后,躺了下來,安然進入夢鄉。
  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去睡,因為他相信他的叔叔會替他完成那一部份工作。
  等到他睡醒之后,他也去參加了金球的推運工作,那种机械設計得很實用,當時他听到印度老虎真的將黃金鑄成了足球,只覺得滑稽和好笑,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感謝印度老虎,因為球体總容易推動得多。
  小型油壓起重机,將金球從地窖中吊出來,放在下水道中,然后那种机械就發揮作用,以每分鐘十二公尺的速度,向前推進。
  要將那兩首八十二只金球,一起由下水道中推得跌進海中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雖然工作的人數增加了三個,但是時間上反倒超出了預算兩天。
  不過,一切總算順利,年輕人潛水下去看過,金球大都陷在海底的污泥之中,只要有潛水人參加工作,將之吊在船下,并不是什么難事。
  接下來的几天中,事情分頭進行,年輕人在駁船上指揮潛水人工作,他的叔叔,則一個一個將鉛制的足球,由下水道運進那大廈的地窖中去。
  一切全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進行,為了盡量減少印度老虎發現金球被掉包的机會,鉛球運進大廈地窖之后,完全照原來的樣子放著。
  等到一切都做妥當之后,他們更肯定,在短期內,印度老虎是絕不會發現的,因為這些日子來,大廈地窖的門,只是鎖著,完全沒有人進來察看一下,他們去觀察過印度老虎派來守門的几個人,那几個人除了喝酒之外,就是賭錢,顯然他們都以為藏在地窖之中的,是不能被搬移的財富。
  金球用特制的网,懸在駁船的底部,駁船在緩緩駛出海去之際,年輕人從駕駛艙走出來,伸了一個懶腰,和他的叔叔相視而笑。
  他叔叔道:“別以為事情完了,如何安排印度老虎和金剛起沖突,你還要下一點功夫。”
  年輕人笑了起來,道:“那…….我看不太難吧!”
  他叔叔望了他一眼,可是還沒有開口,年輕人已經搶著道:“有時候,難的事情做來容易,而容易的事情,做起來可能會很難。”
  這正是他叔叔的口頭禪,他叔叔笑了起來,在他肩頭上拍了拍,年輕人跳下了一艘快艇,解開了纜,快艇向前駛去。
  年輕人在快艇中,望著海面上,被快艇滾開來的水花,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先去見印度老虎。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廉价酒店,而是回到了他叔叔的酒店房間中,緩緩地喝了一杯酒,又將他的計划,想了一遍,然后換了衣服,离開了酒店,他再三警告自己,在見到了印度老虎之后,千万要忍耐著,不能發笑,印度老虎雖然凶殘,但也絕不是好愚弄的人,只要一不小心,他就會露出馬腳來的。
  年輕人在离開酒店還有几十碼的時候,就開始“培養感情”,使得自己的臉上,現出一种十分激憤的神情,可是,他才走進酒店的大堂,就陡地呆了一呆。
  一個他在預算中并沒有想見到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那個身形高大的弗烈警官!
  弗烈警官仍然穿著便裝,他的樣子看來實在很普通,可是年輕人的心中,對于弗烈警官是一個极其精明能干的警官,這一點,卻從來也沒有怀疑過。
  年輕人想不去看弗烈警官,可是弗烈警官已經向著他,逕直走了過來,他只好也停了下來。
  弗烈警官向年輕人笑了笑,年輕人無法猜測他這樣對自己笑是什么意思,而這樣的情形下,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也對之毫無意義地微笑,而且年輕人不讓弗烈警官先開口,就道:“你在這里,不是為了保護印度老虎的安全吧,難道你沒有別的任務?”
  弗烈警官望著年輕人,道:“不妨坦白告訴你,我的專職,就是對付印度老虎,監視一切和他有來往的人。”
  年輕人攤了攤手,道:“真不幸,我看不出這個任務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年輕人一面說著,一面向電梯口走去,可是弗烈警官卻跟在他的后面,道:“有趣的地方,不能說沒有,例如我發現了你,就极有趣!”
  年輕人皺了皺眉,他仍然不知道弗烈警官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卻不得不停了下來,道:“我有趣?我什么地方有趣?”
  弗烈警官道:“有趣得很,例如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你從事什么職業的?”
  年輕人笑了起來,這:“我想,在我的入境記錄上,要查到這些,并不是十分困難吧?”
  弗烈警官也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叫王三,職業是中學教師,到這里來,是為了搜集魚類標本?”
  年輕人攤攤手道:“如果你不是想指責我的護照是假的,你只好相信這些。”
  這時,電梯門打了開來,年輕人走了進去,弗烈警官竟然也跟了進來。
  年輕人按了按鈕,道:“警官先生,我想印度老虎不見得會歡迎你吧!”
  弗烈警官卻不理會年輕人的這句話,電梯門關上,電梯開始上升,弗烈警官說道:“先生,雖然我找不到你正式的資料,但是,我從私人方面,得到了你的一些資料,我想,在蒙地卡羅那次,你一定得了甜頭,你還記得那個流亡政客的保險箱么?”
  年輕人又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弗烈警官一直纏著他,這使他感到十分困扰,他去見印度老虎,心情并不輕松,是不是能夠成功,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弗烈誓官再來纏之不已,自然更增加他的麻煩。
  可是他又知道,弗烈警官像是一只机警的警犬一樣,稍微聞到一點异味,就會使他警覺起來的。
  年輕人裝成淡然地一笑,道:“當然記得,我想你一定也知道,結果,那個流亡政客自己也打不開那具保險箱,我怎能得到什么甜頭?”
  弗烈警官向年輕人擠了擠眼道:“旁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不過我倒可以肯定,那四億美鈔,一定不在那只保險箱之中了!”
  年輕人竭力控制自己的肌肉,才能使自己的震動,看來不太顯著。
  而這時電梯已經在印度老虎所住的那一層停下來,門打開,兩個穿白西裝的大漢,神情緊張地望著。年輕人向外走去,弗烈警官這一次,沒有再跟出來,只是在他身后大聲叫道:“和你談話很有趣,再見!”
  年輕人才走出兩步,電梯已經向下落去,在走廊的轉角上,又過來了兩個穿白西裝的大漢,四個人攔在他的身前,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望著他。
  年輕人立時道:“通知老虎,我有要緊的事要見他!”
  兩個穿白西裝的人在年輕人的身邊走過,然后轉身,一邊一個,挾住了年輕人的手臂,另外一個上來,在年輕人的身上,迅速又熟練地輕拍著,看他的身上,是不是藏著武器。
  以年輕人的身手而論,他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眼前四個人擊倒的,但他卻并沒有那樣做。
  那個檢查他身上是不是有武器的人迅即后退,那兩個挾住他的人,卻并不松手,半推半架著將年輕人向前推去,一直來到了房門口,其中一個,才伸手敲門,接著,就推開了門。
  門一推開,年輕人就看到了印度老虎。印度老虎懶洋洋地坐在一張寬大的沙發上,一個身形健美,几乎是半裸的金發女郎,正在替他修著指甲。
  年輕人走進來,他連頭都不抬,只是冷冷地問道:“你已經成功了么?”
  年輕人在被推著從走廊上走進來時,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培養憤怒的情緒所以這時,突如其來的發作,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了。
  印度老虎的話才出口,年輕人便發出了一聲大叫,同時,雙肘向后一縮,“碰碰”兩聲,手肘撞在他身后兩個人的胸口,撞得那兩個人發出了一下悶哼聲,倒退了開去,同時,他陡地踏前一步,抓住了那女郎的手臂,將那女郎提了起來,手臂一揮,道:“出去!”
  那女郎站了起來,一臉不知所措的神色。
  年輕人又發出了一聲大喝,道:“出去!”
  那女郎嚇得連修指甲的工具都來不及帶,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房間中几個穿白西裝的人,神情都顯得很緊張,但是印度老虎畢竟不同,他仍然坐著,反著手背,看著被修剪得十分齊整的指甲,道:“不錯,我喜歡你這樣的作風!”
  年輕人“哼”地一聲冷笑,伸手直指著印度老虎,道:“起來,別坐在那里,自己以為是一個大哼!”
  印度老虎抬起頭來,在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怒意,但是他顯然對自己极具信心,他沉聲地道:“我是一個大亨,你說對了!”
  這樣的回答,是早在年輕人的意料之中,而如何對付印度老虎的這句話,年輕人心中也早就想妥了,是以他立時一聲冷笑,手指得更近,道:“大亨?在印度北部的茅屋里,還是在酒店的豪華套房之中,大亨,哼!”
  印度老虎被激怒了,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你說話要小心一點!”
  年輕人的聲音更大,道:“你可知道,我去過了一次美國,為了你的事?”
  印度老虎吼叫道:“你去過地獄,也不關我的事!”
  年輕人泠笑了起來,道:“或許在地獄,會有人怕你,我是為了需要一些机械,才到美國去的,我是在為你做事,可是我卻得到了极不堪的待遇,在美國的同道,說你根本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不值得為你做任何事情!”
  印度老虎的面肉抽搐著,聲音听來凄厲,道:“誰那么說,誰?”
  年輕人坐了下來,道:“我不知道,可是只要我去請求幫助,誰都那么說后來,奇事發生了。”
  印度老虎道:“別對我說廢話。”
  年輕人道:“一點不是廢話,那天晚上我的車子被人阻截,兩個人立時蒙上我的眼,說是有一個人要見我,接著,我就被送到机場,蒙著眼上了飛机,足足飛行了六小時才降落——”
  印度老虎的神情,有點緊張,道:“你見到了什么人?”
  年輕人直視著印度老虎,道:“我不認識他,他身形很臃腫,說話有德州口音,他說你一定認識他的。”
  印度老虎的面肉抽動著,也坐了下來,他雖然沒有說什么,可是看他的神情,他的心中,一定已經認定了一個人,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年輕人又道:“那人一見了我,就向我吼叫,道:“滾回去見印度老虎,而且,我有一件東西,要托你帶給他,希望他看到了不要气死!”
  印度老虎的臉色鐵青,道:“什么東西?”
  年輕人說道:“我不知道,那是密封的。”
  印度老虎看著年輕人,面肉抽搐著,道:“拿來!”
  年輕人伸手入袋,他的手才伸進去,兩個穿白西裝的人陡地跨前去,同時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年輕人怔了一怔,笑容有點苦澀,道:“別緊張!”
  那兩個人將年輕人的手腕握著,將他的手慢慢提了出來,印隆老虎悶哼了一聲,作了一個手勢,其中的一個人伸手入年輕人的袋中,取出一個信封來,交給了印度老虎,印度老虎接過信封來,先看了看信封上的火漆封口。
  在那個紅色的火漆封口上,有一個印鑒,看來很模糊,但是印度老虎一看之下,面上的怒意更甚。
  年輕人的心中暗暗好笑,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他假造金剛所用的那個印鑒,故意弄得很模糊,反正只要形狀相似,印度老虎是不會怀疑的。
  印度老虎立時扯開了信封,在信封之中,抽出了一張紙來,那是一張上面有許多圈的銀行本票。
  而印度老虎在看到了那張銀行本票之后,所發出的那下吼叫聲,是如此之駭人,以致令抓住了年輕人手腕的那兩個穿白西裝的人,不由自主,松開了手,向后退去。
  印度老虎瞪著那本票,雙眼的眼珠,像是要自他的眼眶之中擠了出來一樣。
  年輕人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气,向印度老虎走過去,來到了印度老虎的身前,向那張本票看了一眼,才大惊小怪地道:“一千万瑞士法郎,看來,金剛一定有什么事求你了!”
  印度老虎又發出了一下吼叫,突然一拳向年輕人兜胸打了過來,年輕人并不躲避,只是陡地吸了一口气,印度老虎的那一拳,看來重重打中了他,但是事實上,早在他一吸气之間,力道已全被卸去了。不過,年輕人還是向后連退了几步,坐倒在沙發上,而且,裝出痛苦而且受了委屈的神情,叫了起來,道:“我做了什么,為什么要打我?”
  印度老虎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叫嚷,只是抓著那張本票,來回踱步著,神情越來越怒,牙齒和牙齒磨著,發出“格格”的聲來,又發出一下接一下的怒吼,最后,重重一拳,敲在一張茶几之上。
  印度老虎那一拳,打得茶几上的東西,一起震得跳了起來,有的落在地上。
  這時候,房間中所有穿白西裝的人,都嚇得一動不動地躲在角落處,望著印度老虎。印度老虎大口呼著气,抬起頭來,道:“好!好!我終于找到他了!是他,我一直在找的人是他!”
  他一面叫著,一面又嚷起來,道:“快訂机票,我們到美國去!”
  他叫了几下,陡地又揮手,道:“不,我們先回印度去,我有辦法對付他我一定有辦法對付他的!”
  年輕人站了起來,看來像是有點快意,問道:“那批黃金,我的意思是——”
  印度老虎立時又吼叫了起來,道:“不要理會那些黃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滾,你替我滾!”年輕人袋出一副還想說話的神气,可是印度老虎的手,已然直指著門口,年輕人只好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向外走了出去。一直到他來到電梯的門口為止,他還可以听到印度老虎的吼叫聲。
          口        口         口
  海上很平靜,駁船行駛得很慢,年輕人和他叔叔坐在船舷上釣魚,优哉悠哉。
  年輕人道:“那張本票,我藏了兩年,現在才找到真正的用處,印度老虎絕想不到我會將那張本票交出來,我想這時候,他和金剛,已經正面接触了!”
  他叔叔雖然一面在釣魚,一面仍然咬著煙斗,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公主的下落?”
  年輕人搖頭道:“不想知道,我想,她要是听到了印度老虎和金剛火并的消息,一定嚇得更不敢露面了,像她這种女人,躲起來不敢露面,世界太平得多。”
  他的叔叔“呵呵”笑了起來,道:“你嘴里雖然這樣說,心里只怕未必吧!”
  年輕人略怔了一怔,他的心中,真正是怎樣想的呢?這一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既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好歎了一口气,以臂作枕,躺了下來。
  前面已經可以看到一個小島的影子,在那個小島上,他們已准備了熔金的設備,現在似乎該想一想,那一批黃金該被改成什么形狀才好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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