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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誘惑


  幼獅嗜血的故事是這樣的:幼獅在未曾嘗過鮮血的滋味之前,并不特別嗜血,一旦它嘗到了鮮血的滋味,就此終生殘殺其它的生物,再也難以擺脫了。
  這個故事流傳甚廣,但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并不是很說得通。獅是食肉獸,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動物來充饑,而獅子又沒有高明的烹調術,必然在捕到了獵物之后,就生吞活剝。那也就是說,只要生而為獅,必然有接触鮮血的机會。
  絕對無法設想,一只獅子自幼便沒有接触鮮血的机會,如果有這种情形出現,必然的結果是,這只獅子沒有法子活下去,絕不會有奇跡出現:這只獅子因為一直沒有机會接近鮮血,因而依靠吃植物來維持生命。
  對獅子來說,血不是一种誘惑,是生命的必需品。是不是有的生命,可以根本不接触鮮血而生存,但終于因為受不住血的誘惑,而變得非要血不可的呢?
  當然有,血的誘惑力十分強大,可以誘惑許多种不同形式的生命,使之變成鮮血的奴隸。
  妤像太寓言式了?
  其實不是,很有具体的意義在,好好看這個故事,自然會明白是什么意思。
  原振俠离開醫院,走向停車場時,就听到救護車自遠而近,高速駛向醫院的警號聲。
  對一個經驗丰富,又一直在一家規模宏大的醫院之中服務的醫生來說,這种警號聲早已听得習慣了。人的身体十分脆弱,有几千种原因,可以使得人被送進急診室,接受各种各樣的手術──結果是一個生命的結束,或是一個生命的延續。雖然說通過醫生的努力,可以“謀事在人”,但是很多的情形之下,卻也要依靠“成事在天”的運气。中國有一句老話,誰都知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原振俠和迎面來的几個人打著招呼,他已經進入了停車場。就在他把車匙插進車門的那一剎間,像是四面八方都同時響起了呼叫聲:“原醫生……”
  在叫嚷的,其實也不過是由兩個不同方向奔過來的兩個人,但由于停車場的建筑環境,引起了回音,所以听起來才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
  原振俠抬起頭來,就吃了一惊。他先看到的是左邊的一個人,那人一面向他揮著手,一面气急敗坏地向他奔了過來,神情懼急之极!
  有人叫著他,急急地向他奔過來,當然是有什么急事要留住他,那本來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尤其原振俠有如此丰富的冒險生活經歷。可是當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過來的,竟然就是醫院的院長時,他也立即知道,一定有极度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院長是德高望重的醫學界權威人士,已接近七十高齡,當然他仍然十分壯健。可是院長的性格沉穩,行事穩重緩慢,原振俠在印象之中,從來也未曾听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講過一句話,也未曾見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做過一件事……他的一切,都比正常的速度,慢上三拍!
  醫院中的人都說:看到院長,就像是看到了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一樣!
  可是這時,年屆古稀的院長,卻以近乎百公尺賽跑沖刺的速度,向他奔了過來!
  所以,一時之間,原振俠顧不得右邊那個叫了他一聲,也向他奔過來的人是誰,就先向院長迎了上去。他生怕院長在這樣的奔跑之中,就算沒有意外,不會跌跤,只怕他一直習慣了緩慢動作的身体机能,也會适應不了這樣子劇烈的負荷!
  原振俠動作矯健,一下子就到了院長的身前,伸手將他扶住。
  院長由于向前沖來的勢子太急,一下子撞在原振俠的身上,面色煞白,口唇發顫,雙眼睜得极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振俠伸手在院長的背部輕拍著,在這時候,他又听到了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顯然有更多的人進入了停車場,而且全是急急奔進來的。原振俠正待循聲看去,就听到了惊天動地的鎗聲。
  鎗響一共三下,一下接著一下,停車場中響起的回聲震耳欲聾。原振俠應變极快,抱著院長,一下子就閃到了一輛車子的后面。他立即看到一個人,手中握著一柄大得异乎尋常的手鎗,鎗口向上,還在裊裊冒煙,剛才的三下鎗響,自然是他發出來的。
  那人身形高大,原振俠才一看到他,就打了一個突,因為這個人滿面都是鮮血,分明受了傷,但當然不是什么重傷,因為他奔得十分快,看起來猙獰可怖。令原振俠吃惊的是,雖然這個人血流披面,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什么人來……而這個人,照說是絕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他是非洲一個國家的元首,卡爾斯將軍!
  卡爾斯將軍有“國際狂人”的外號,行事絕無常規可供遵循,頗有神出鬼沒之妙。可是,原振俠也絕對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會在這里出現!
  至于他剛才忽然鳴鎗三響,原振俠倒很可以知道那是什么用意……卡爾斯將軍和院長几乎是同時出現的,兩個人也同時叫了一聲“原醫生”。可是原振俠先看到了院長,還向院長奔了過去,將軍感到了被忽略的憤怒,所以就開鎗,用鎗聲來吸引原振俠的注意力!
  這种行為,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門名稱:“儿童行為”。儿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時,就會有异常的行為,來吸引別人注意他。
  卡爾斯將軍雖然身為一國元首,有資格隨時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演說,可是原振俠認識他太久,知道他心智上有极不成熟的一面。他毫不掩飾自己是世界上許多恐怖活動的支持者,把自己扮演成“國際狂人”,多少也是由于這种不成熟的心理所造成的!
  一看清了是卡爾斯將軍,原振俠立時站了起來。卡爾斯將軍在這時,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俠的面前,手中巨大的軍用手鎗的鎗口,已抵在原振俠的心口!
  這令原振俠又惊又怒……向天放鎗是一回事,用鎗口抵住了心口,而手指又緊扣在扳机之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這种軍用手鎗的威力极強大。卡爾斯的手指只要緊一緊,他的胸口就會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公分的大洞。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開上一個那樣的大洞,原振俠更加不喜歡心口被鎗口抵著的那种感覺。所以他的反應,來得快速而強烈,几乎就在鎗口抵向他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內,他已有了反應。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切中了卡爾斯將軍的手腕。將軍的手指松開,手鎗跌到了地上,原振俠一抬腿,膝蓋頂中了將軍的小腹,在將軍痛得還來不及抽搐時,他腳已落下,踏住了跌在地上的手鎗。
  同時,他也抓住了將軍的手腕,一個反扭,將軍的身子立時被反轉過來。原振俠下手十分重,將軍的身子轉過來之后,他的小腹上才傳來了劇痛,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彎曲……這种姿勢,十足是人類歷史上最慘酷的一個運動之中,被慣用的一种虐待方式,稱之為“坐飛机”。卡爾斯將軍發出的嚎叫聲,簡直令停車場變成了舊式的屠宰場。
  在原振俠的身后,則傳來了院長的急叫聲:“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停車場中不斷有人來往,剛才三下巨大的鎗聲,又吸引了不少人奔過來。可是人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事,都目瞪口呆,駭然佇立。
  若不是卡爾斯將軍一上來行為就那么惡劣,原振俠也絕不會那樣應付。這時,他制住了卡爾斯,已經完全占了上風,自然也不為己甚。而且,不論怎樣,卡爾斯是一國元首,像他如今這樣狼狽的情形,如果被記者拍了照片,公開發表,卡爾斯惱羞成怒,不知會做上多少瘋狂的事情來,牽累了無辜。
  所以原振俠一松手,松開了將軍的手腕,卻又伸手在他的肩頭上一撥,又把他的身子撥回來。然后,伸手在他滿是血跡的臉上輕拍了兩下,用十分正常的聲音道:“將軍,隨便鳴鎗,十分危險。啊,你受傷了……”
  卡爾斯在原振俠經過嚴格武術訓練的身手之下,簡直就如同嬰儿遇上了巨人一樣,由得原振俠擺布,撥來撥去,毫無反抗的余地。他自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雙手下垂,表示絕不反抗,但他陡然叫了起來:“別理會我,快去救他……”
  這時,更多的人擁進了停車場來。有几個人向前奔來,一面奔,一面在叫:“直升机快到了,院長,急診室第一時間准備好了……”
  原振俠并不完全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是也可以明白,一定有什么人受了重傷,重傷者正由直升机送來醫院。看來,卡爾斯將軍和這個重傷者,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他剛才用十分粗暴的行為對付卡爾斯,這個狂人將軍居然忍了下來,只說先救人再說!
  那個重傷者是什么人?
  原振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剎那之間,他的雙腿發軟,几乎站立不穩!
  令原振俠如此震惊的反應,自然是由于他想到的是:會不會是黃絹受了重傷?
  他伸手扶著車子,聲音也變得尖厲:“誰?誰受了傷?”他是沖著卡爾斯將軍這樣問的。
  卡爾斯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下,原振俠這時,才發覺卡爾斯沒有受傷。他臉上的血,全是沾上去的,可能全是那個受傷者的血!
  卡爾斯將軍的回答,卻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說:“不知道!”
  他剛才十分關切傷者,這時又說“不知道!”若是卡爾斯將軍不知道傷者是什么人,他那么緊張干什么?
  原振俠雖然充滿了疑惑,但也弄清楚了傷者不是黃絹,那使得他松了一口气。
  那時,場面十分混亂,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凡是這樣的場合,必然會有一些人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來增加混亂。
  院長在這時,反倒恢复了鎮定,不過講話仍有點急咻咻:“原醫生、將軍,跟我來……”
  他同時提高聲音:“別聚集在這里……通知急診室,作緊急准備……”
  有几個人答應著,奔了開去。院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原振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院長一面向前走,一面對原振俠道:“十五分鐘之前,軍事机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机失事。”
  原振俠“哦”地一聲……离醫院不遠處,有一個規模不是很大的軍事机場,如果有小型飛机失事,那飛机是屬于卡爾斯將軍的?
  他向卡爾斯將軍望去,卡爾斯正在努力抹著臉上的血跡,大聲道:“飛机……由黃將軍駕駛……”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頭突突亂跳。他勉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她沒有……”
  卡爾斯將軍吞了一口口水:“飛机上一共四個人,黃和我一點也沒有受傷。一個侍衛……我猜已經死了,還有一個人‥‥‥受了重傷。那人……那人……”
  卡爾斯雖然為人古怪,但卻也絕不是講話吞吞吐吐的人。相反地,他自有他的气概,發號施令之際,倒也气宇軒昂。可是這時,他連說了三、四次“那人”,卻沒有了下文,瞪大了眼睛,一片茫然之色。
  原振俠追問:“那人是什么人?傷得怎樣?”
  卡爾斯又在臉上抹了一下:“我先脫身,來通知醫院,黃將軍告訴我一定要找到你!”
  原振俠一縮腳,用腳尖挑起那柄鎗來,接在手中,還給了卡爾斯:“那也不用鳴鎗示警……”
  卡爾斯臉色十分難看,悻然接過手鎗來,插進了挂在腰際的皮套之中,冷笑了一聲:“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醫生,為甚么一定要來找你?不是為了要飛到這里來找你,也不會有飛机失事!”
  原振俠只當沒有听見。他、黃絹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之間,有十分奇妙的三角關系,有時不是很方便講話。
  原振俠一面向前走,一面隨口問:“你是用什么交通工具到醫院來的?怎么比直升机還快?”
  卡爾斯悶哼了一聲:“摩托車!黃將軍和救護人員要鋸開壓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才能把人救出來,這就快到了!”
  院長在前急急走著,他們跟在后面進入了醫院。擴音器在不斷召喚當值醫護人員的名字,急診室前的紅燈在不斷閃動,准備做緊急救治。
  原振俠對這种陣仗,感到有點討厭……雖然說在醫生的眼中,人就是人,沒有什么貴賤之分,但是事實上,卻大有分別。一個由一國元首送來的病人,和一個潦倒街頭的流浪者,在進入醫院之時,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別的!
  卡爾斯望著原振俠:“你還不去准備急救?”
  原振俠冷冷地道:“本院急診室的設備,亞洲第一,自有輪值的醫生負責,不會為了什么人而打亂秩序!”
  卡爾斯的臉色十分難看:“黃將軍說……”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如果黃將軍陪伴傷者前來,我可以在直升机降落時,第一時間見到她!”
  卡爾斯還想說什么,原振俠已經大踏步向電梯走去。這電梯可以直達建筑物的頂樓,那里有一個小型直升机的停机坪,可供直升机降落。
  原振俠才一進電梯,卡爾斯將軍一閃身進了來。院長也想跟進來,卻被卡爾斯一伸手,粗暴地推了開去。
  電梯的門關上,卡爾斯立即道:“我先赶來,是因為黃將軍說……”
  听到這里,原振俠有忍無可忍的感覺,他大吼了一聲:“黃將軍說,黃說,你自己有沒有話要說?”
  卡爾斯將軍也大怒,可是他居然強自按捺了下來,他的聲音,在這种情形下,自然也不會動听。不過聲音是不是動听,和所要表達的內容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卡爾斯說的話,還是令原振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位將軍大聲說:“那個人……十分特別,除了你之外,不能有別的人接触。”
  電梯在繼續上升,在大約二十秒鐘之后,原振俠才道:“如果傷者傷得重,那絕無可能,一定會有別的醫護人員見到他……”
  卡爾斯卻堅持:“不行,絕不能有別人看到!不能看,我說不能看!”
  卡爾斯將軍在說“我說不能看”之際,還重重地頓了一下腳,使得在上升中的電梯,震蕩了一下。
  原振俠望著他,冷笑了一下,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根本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卡爾斯則十分焦急,像是不知道如何作進一步的說明才好。
  他漲得滿臉通紅:“這個人十分特別,黃將軍說……”
  這時,電梯門張開,原振俠一步跨出,就听到了直升机的”軋軋”聲。他道:“黃將軍已經到了,讓她直接說,不必你轉述了!”
  卡爾斯的臉漲得更紅,原振俠不理會他,徑自推開了一道門,上了樓梯。在電梯外面的小堂中,醫護人員已准備了可以推動的病床……由于電梯不能直達停机坪,所以傷者或是病人,要由擔架抬下來,才能進入電梯,直達急診室。
  一上了樓,就看到一架直升机正在下降,停在坪上,也有不少人等在那里,准備第一時間搶救。卡爾斯站在原振俠的身邊,大口喘著气,顯然他的心中,十分憤怒,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發泄才好。
  直升机很快落地,艙門打開,就看到黃絹探出頭來,神情极其緊張,尖聲叫:“原振俠醫生在嗎?”
  看到黃絹的神情這樣焦急,原振俠一面大聲答應著,開步奔過去,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黃絹在吩咐卡爾斯將軍先走一步,一定要在醫院找到原振俠時,語气和神態一定焦急凌厲之极。難怪卡爾斯將軍一到了醫院之中,就大失常態了!
  原振俠才一奔過去,黃絹就看到了他,她一手攀著机艙的門,一手伸向下。原振俠奔到了近處,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一握,原振俠乘勢躍起,就已經進入了机艙。
  一進了机艙,原振俠就呆了一呆。机艙中別無他人,直升机顯然是黃絹駕來的。
  在机艙中,有一副擔架,擔架上明顯地有人,可是卻用白布由頭到腳蓋著……原振俠皺了皺眉。一般來說,醫院中的習慣,只有對付死人才會這樣子,若生命尚未結束,絕少連頭也蓋住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已經遲了?”
  黃絹搖頭:“原,沒有時間向你解釋。召人把傷者抬向急救室,可是一定要吩咐,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傷者!”
  黃絹提的要求,和卡爾斯一樣!雖然兩個人在原振俠的心目中,一個憎一個愛,地位相去如云泥,可是蠻橫無禮的要求,令人反感的程度,卻完全一樣。
  原振俠冷冷地道:“我用什么理由,說服我的同事?”
  黃絹顯然是早已想好了的,她立即回答:“就說傷者是极有地位的阿拉伯婦女!”
  原振俠瞪了黃絹一眼。阿拉伯婦女不給陌生人看到臉的傳統,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借口,一定另有真正的原因。而且這個借口,用在醫院的急救行動上,也未免太儿戲了!
  原振俠還在猶豫,黃絹已大是焦急:“原,求求你,照我的話去做!”
  原振俠感到了震惊,但是他卻立即有了決定。他的決定是:“好!”
  令原振俠感到震惊的原因是,他素知黃絹的性格,十分倔強,他們相識以來,不論在什么樣的情形之下,他都未曾听到黃絹說過“求求你”這三個字!
  而這時,她居然說了,而且,說的時候,神情又如此之焦切,可知事態真的嚴重無比,不容許他再多花時間來考慮了!
  原振俠甚至忍住了要掀開白布來,看一看傷者究竟是何等樣人的沖動(傷者在擔架上,由白布覆著。白布把傷者包裹得很嚴密,也不是隨便掀一掀,就可以看到傷者的),就和黃絹一前一后,抬起了擔架。要把擔架從直升机上抬下來,需要有一定的技巧,但這當然難不倒原振俠和黃絹。
  他們一面行動,一面還在急速地交談:“我受過專業護士的訓練,在急救過程中,可以發揮作用。至于卡爾斯,就讓他打雜好了!”
  原振俠干笑了一聲:“還要利用他一國元首的地位,才能使院長答應我們破格的行動!”
  這時,擔架已抬下了直升机,院長又急急奔了過來。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几個奔近來的醫護人員,向院長沉聲道:“院長,你認識卡爾斯將軍?”
  院長悶哼一聲,神情兀自惊悸:“就算本來不認識,被他那柄大手鎗指著頭部之后,也認識了!”
  原振俠又指著擔架:“傷者的身分十分特別,基于他們宗教上的理由,不能給任何人看到。急救工作,只能由我、黃將軍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進行!”
  院長張大了口……自從卡爾斯將軍滿面血污、凶神惡煞地沖進院長辦公室,拿鎗指著他的前額,逼問他原振俠在哪里,一直到現在,他還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應該怎么辦!
  院長那么匆忙地奔進停車場來追原振俠,自然也是受了過度的惊恐之后的反常行為。
  這時,他先是怔呆,繼而用帶哭的聲音問:“你們……你……究竟想怎么樣?”
  原振俠疾聲道:“很簡單!遣走急診室中所有人員,把急診室交給我,并且通知全院上下,要對這件事守秘密,別胡亂傳揚……”
  原振俠說一句,院長就答應一聲。等原振俠說完,院長已一面抹著汗,一面向有關人員發了命令。
  黃絹已把抬擔架的責任,交給了卡爾斯,她自己則緊守在擔架之旁,一手按著腰際的佩鎗,神情緊張。看樣子,若是有什么人想接近擔架,她會毫不猶豫地拔鎗相向!
  原振俠抬著擔架向前走,他在那時候,只感到极度的荒謬!
  若是十分鐘之前,當他走向停車場時,有人告訴他在十分鐘之后,他會和著名的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一起抬著擔架走向急診室,他一定會把那個人,當做是無可救藥的瘋子!
  可是,現實生活就是那么荒謬。一分鐘之前,絕對無法推測一分鐘之后,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當他們三個人和傷者,來到急診室的門口之際,院長的命令顯然已經下達。原來在急診室中的人,都站在門口,讓他們進去。黃絹立時把門關上,原振俠在這時,荒謬的感覺更甚,因為作為一個急救醫生,他這時才問了一句:“傷者受了什么傷?”
  黃絹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她并不回答,只是作了一個手勢,和卡爾斯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傷者連同白布,一起抬到了手術床上。手術床相當狹窄,那是為了方便醫生施手術而設的。
  黃絹到這時候才道:“你自己看吧……”
  原振俠揭開了白布,看到了傷者,剎那之間,他有如同遭到雷擊般的震呆!
  在白布下面的,是一個相貌极其俊美的男性青年(由于是全裸的緣故,所以一眼就可以分出性別),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一樣。
  給人以他是一座雕像這樣感覺的原因,不但是他的臉型,更由于他的膚色。那青年人的全身,是一种异樣的乳白,就像是白色的大理石一樣。以致原振俠在震惊之余,竟然不由自主,伸手在他的肩頭處輕按了一下,以确定那是人的血肉之軀,還是堅硬的大理石!
  那青年不但皮膚白,他全身的毛發也都是白的,白得如同雪花。他閉著眼,原振俠生怕他睜開眼來……要是看到的竟然是一對白色的眼珠,那簡直怪异之至了!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知道人体色素消失,會形成白化現象,原因至今不明(人類的醫學水准,實在十分之低)。可是那青年人這种异樣的白色,顯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現象。
  原振俠也一眼就看出了那青年傷在何處了,在他的胸口有一個很大的傷口,顯然是在飛机失事時,不知由什么鋒利的對象所造成的。傷口胡亂地包扎著,有一种晶瑩的、看來相當濃稠的透明液体,自包扎傷口的紗布繃帶中滲出來……那也是令原振俠一看之下,如同被雷擊一樣的主要原因。
  因為通常,在這种情形下,自繃帶下滲出來的液体,應該是傷者的血液!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竟然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透明的話,那說明了什么呢?
  結論只有一個:他不是地球人!
  黃絹要求不能讓任何人見到傷者,也很容易明白是為了什么了……
  原振俠注視著那青年好几秒鐘,才抬起頭來,向黃絹望了一眼。黃絹立時點了點頭,表示她和原振俠有同樣的結論。卡爾斯將軍卻在這時,大呼小叫:“他是什么?”
  原振俠冷冷地道:“人!當然是人……”
  他一面說,一面已展開行動,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發現脈搏极弱。黃絹已經在利用急診室中的儀器,連結在那青年的身上各處。原振俠解開了包扎傷口的繃帶,那种晶瑩透明的液体又汩汩流出來,原振俠用了好几柄止血鉗,才勉強止住了大量出血,接著便迅速而熟練地將傷口縫合起來。然后,他講出了一句他自己也几乎無法相信的話來。
  他說的那句話,其實普通之至,在急診室之中,每天都有醫生在說這句話。可是在如今這种情形下,這句話听來,卻荒謬無比!
  他說的是:“傷者需要輸血……”
  從血壓、心髒跳動緩慢等等跡象來看,原振俠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再正确不過。可是問題是:傷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去哪儿找同樣的血輸給他?甚至那透明液体是不是血液,也不能肯定……
  就算是人類的血液,看起來完全一樣的鮮紅,可是也有著血型的分別,也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輸給任何人!
  (血,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体組成部分……)
  原振俠這句話一出口,忍不住發出了一下苦笑聲,黃絹的神情也古怪之极。這時,黃絹和原振俠思緒都一片紊亂,不知所措,一點主意也沒有。
  這本來是正常人在這种情形下的正常反應。在這种情形下,卡爾斯將軍這個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應,反倒起了作用。
  卡爾斯粗聲問:“如果不輸血會怎樣?”
  原振俠回答得极肯定:“會死亡……”
  卡爾斯應道:“那就替他輸血……”
  黃絹立即瞪視卡爾斯,卡爾斯提高了聲音:“輸我們的血給他!不輸是死,輸了,大不了也是死……”
  卡爾斯的話,听來荒唐之至,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除了照他的辦法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卡爾斯一面說,一面已捋起衣袖來。原振俠本來還想問他的血型是什么,但隨即想到,如果問出來,那才是十万倍的滑稽!根本連血液的顏色都不同,血型又有什么關系?輸血行動,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
  黃絹已經熟練地安排好了直接輸血的儀器,針已插進了卡爾斯將軍的血管中,她再將另一枚針尖,插進了那青年的血管。
  血,自卡爾斯將軍的身体之中,緩緩地通過管道,流進了那青年的体內。
  原振俠极小心地觀察著,准備一有异動,就立即中止這种無意義的行動。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事后,原振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完全像是一切在夢境中發生一樣!
  在儀表上顯示,已經輸入了五百CC血液之后,奇妙之极的現象是,輸進那青年体內的血液,在雪白的肌膚之下,竟然可以看到主要的血管之中,那些紅色的血液在流動。而其它的反應,也正如失血過多的人,得到了血液補充的情形一樣。
  在五百CC之后,原振俠替代了卡爾斯,也把自己的血液輸入那青年的体內,接下來是黃絹。
  在總數一千五百CC的血液輸完之后,那青年的全身,看來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只不過,是一种美麗的粉紅色的大理石!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翻開那青年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珠……本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懼,怕看到透明的眼珠!
  不過這時,他一翻開眼皮,仍不免嚇了一跳:眼珠是鮮紅色的,紅得像白兔一樣!那也證明,他原來的眼珠,真是透明的──現在看來鮮紅,正是輸入了鮮紅色血液的結果!
  透明的人類眼珠和鮮紅的人類眼珠,同樣地怪异莫名。原振俠忽然想到,那自然是前所未見的緣故。可以聯想到,一向閉關自守、知識低落的中國人,忽然見到了綠眼珠、藍眼珠的洋人時,會感到如何的震惊!
  在一旁的黃絹和卡爾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鮮紅色的眼珠,兩人的神情都十分駭然。
  原振俠做了檢查,發現那青年眼部的結构,和普通人一樣,瞳孔的大小,也算是正常。也就是說,在經過了輸血之后,那青年的情形,已經十分穩定。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急救已經完成,如果他腦部未曾受嚴重的傷害,這時他應該醒來了!”
  黃絹吸了一口气:“他會醒來?他在被發現的時候,就沒有知覺,處于昏迷狀態之中。”
  原振俠望向黃絹,揚了揚眉。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他顯然是在問:“這個人是誰?他是怎么被發現的?經過情形怎樣?”
  黃絹正想開口,卡爾斯突然叫了黃絹一下,黃絹應聲道:“我們來這里的目的,就是要向原醫生求教!”
  卡爾斯的神情,有點像倔強的孩子,他指著那青年:“這人是我發現的!”
  黃絹有點惱怒:“那又怎樣?是不是要先使他醒過來,使他講出自己的來歷?你能做到這些嗎?做不到,我必須邀請原醫生參加!”
  卡爾斯沒有再說什么,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滿意的神气。老實說,對于和卡爾斯將軍合作做事,原振俠的興趣,接近絕對零度。可是那青年卻又怪异莫名,令原振俠好奇心大發,也想弄清楚他的來龍去脈,所以他并不表示什么意見。
  黃絹則一直盯著卡爾斯將軍,直到他雖然仍是老大不愿意,但總算點了點頭為止。
  黃絹吁了一口气:“他傷勢穩定了,可以先把他送到我們的領事館去?”
  原振俠想了一想:“當然最好是留在醫院。但是他……那么特別,我不反對他出院。”
  黃絹又松了一口气:“請你安排,也請你到領事館來,我們好作詳談。”
  原振俠沒有說什么,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黃絹再用白布把那青年覆蓋起來,他自己离開了急救室。
  二十分鐘之后,那青年被抬上救護車。由原振俠駕駛,黃絹和卡爾斯將軍陪著那青年,直駛領事館。
  一進了領事館的范圍之內,卡爾斯將軍連呼吸都顯得相當大聲。等進了大廳,在他放大了的肖像照片之前,他更是神气活現,頤指气使,令原振俠感到和他再在一起,只怕就會窒息而亡。
  好在原振俠和黃絹要照顧那青年。那青年被安排在一間十分舒适的房間中,他仍然昏迷不醒,看來像是正在熟睡之中。
  原振俠用帶來的器具,又對他做了一番檢查,證明他情況很穩定。黃絹小聲提議:“是不是有什么藥物,可以令他醒過來?”
  原振俠想了一想,搖頭:“不知道他昏迷的原因,還是再觀察一個時期。他若能自己醒過來,當然比使用藥物刺激好。”
  黃絹望了那青年片刻,忽然道:“這個人真俊美,你看,他的眼睫毛多長!”
  的确,那青年閉著眼,白色的眼睫毛,本來不是很明顯,但是在他的肌膚變成美麗的粉紅色之后,白色的睫毛看起來也明顯得多。他若是在熟睡,一定睡得极沉,因為他的眼皮和睫毛,一動也不動!
  原振俠點頭,同意黃絹的話。黃絹又道:“童話之中有‘睡公主’,我看他倒是十足的‘睡王子’。”
  原振俠笑了起來:“公主不一定美麗,王子也不一定英俊。”
  黃絹吁了一口气:“童話、神話中總是那樣,他可能是從一個神話世界來的。”
  原振俠對黃絹的這句話,不是十分明白。正當他想請黃絹做進一步的解釋之際,重重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傳來,門打開,換了全副戎裝的卡爾斯將軍,十分神气地在門口一站。
  黃絹的聲音卻听來十分疲倦:“你來得正好,在等你說發現這個人的經過。”
  卡爾斯將軍的動作十分夸張,他先裝模作樣地揮了好一會手。黃絹不理會他,取出了一瓶酒。
  她斟了兩杯酒,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一杯,才把另外一杯交給了原振俠。然后,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卡爾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卡爾斯自然不能喝酒。
  本來,卡爾斯可能還想揮動手臂的,但是握了一杯水在手,自然無法如愿了,所以他的樣子,看來有點滑稽。
  原振俠已十分不客气地提醒他:“將軍,請你盡量簡單扼要地說!”
  卡爾斯大口喝了杯中的水,揚起手來,看樣子像是想把杯子順手摔出去。可是在他身邊的黃絹一伸手,已從他的手中把杯子接了過來。
  卡爾斯來回踱步,倒也算得上步履矯健、气宇軒昂。他并不站定,就開始了他的敘述:“前天早上,我做例行飛行,試駕我國新得到的最新型戰斗机……”
  卡爾斯將軍在他的國度之中,不但是國家元首,而且還兼任三軍總司令。最近,通過非常曲折的途徑,以极高的价格,向西方國家秘密購入了六架新型戰斗机。
  這种戰斗机的性能极佳,可以輕易上升到超過一万公尺的高空,和達到音速的兩倍。
  駕駛這种飛机,要經過嚴格的訓練。出售飛机的國家負責派人來訓練,一共六個月,卡爾斯將軍也參加了整個訓練課程。
  卡爾斯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夠資格的噴射戰斗机飛行員,而且他天生對于各种武器的熱愛,就像是對他自己生命的熱愛一樣,有著一股狂熱。
  所以,當訓練課程結束,几個教官整裝回國……每一個都接受了卡爾斯丰富的私人饋贈……之前,有一個教官非常誠意地道:“將軍,如果貴國發生了政變什么,你必須下台的話,歡迎你來我們這里,你是世界上少數的出色飛行員之一!”
  那教官的話,前一半,使得卡爾斯的臉色,難看之极,可是下一半,卻又听得他眉飛色舞,高興莫名。
  他把那六架飛机編成一組,命名為“空中雷神”組。每次例行飛行,他都盡可能以組長的身分參加,前天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不過前天的那一次,有點特別之處。在飛行到一半時,卡爾斯忽然命令其它五架飛机回航,他自己決定去做一件冒險的事──最近他和鄰國政府有點不愉快的摩擦,所以臨時決定,駕机直闖鄰國首都,准備以超音速飛過鄰國的總統府上空。
  超音速的飛行,會產生“音爆”,如同猛烈的爆炸一樣,會產生強烈气流。
  音爆所產生的气流,會使得玻璃震裂。卡爾斯的目的,就是想把鄰國總統府的玻璃全部震碎,然后迅速离去。他估計,鄰國絕沒有可能追得上他的飛机!
  這听來十分荒謬,完全是頑童的破坏行為……但是卡爾斯之所以成為國際間公認的狂人,自然就是由這种幼稚的頑童行徑累積而成的。
  當他向原振俠敘述到這一點的時候,還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對他的行動計畫,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來。然而,卡爾斯這個破坏計畫,未能實現。
  當他改變方向飛行,快越過兩國邊界時,飛机的雷達探測系統,突然發出了警告的訊號。這种每架价值一億美元的飛机,有著完美的計算机系統,雷達的探測波一有了反應,和舊式的掃描螢光屏大不相同……經由計算机的分析,會立時把探測到的物体,所有可能獲得的資料,以文字的形式,顯示在螢光屏上。
  當文字一行一行打出來的時候,卡爾斯將軍瞪大了眼,眼珠几乎從眼眶之中,跌了出來……螢光屏上顯示出來的資料,明白地說:一個高速飛行物体,正在距离飛机八千公尺的高空,以接近音速三倍在轉圈子。圈子的直徑是五千公尺,每轉一圈,它的飛行高度,就下降一千公尺。
  計算机的螢光屏上,甚至打出了那個飛行体的形狀來。那是一架闊翼的飛机,是卡爾斯將軍從來也沒有見過的形狀。卡爾斯第一個想到的是:糟糕,原來鄰國已經擁有了那么先進的飛机,相形之下,自己的“空中雷神”該扔進垃圾箱去。
  接著,他想到的是:我要擁有這樣的飛机。然后,他又想到,自己是應該勇敢地升空,去面對那架飛机,還是趁還沒有人知道的時候,就溜之大吉。卡爾斯將軍最后的決定是什么,他沒有說出來,別人自然也不知道。
  事實是,當他還在考慮的時候,那個高速飛行体,已經迅速地降低了飛行高度,一下子就在他飛机附近,不到五百公尺處,掠了過去。
  卡爾斯只見銀白色的光芒,一掠而過,就看到了一股弧形的白煙,自那飛行体尾部噴出來。而那飛行体,早已越出了肉眼所能看到的范圍之外了。
  那高速飛行体,在近距离掠過所引起的空气震蕩,要不是卡爾斯真是一個超卓的飛行員的話,只怕就會控制不了,而形成失事。饒是如此,震蕩也使得卡爾斯手忙腳亂。
  他想罵几句髒話,卻罵不出來。高速飛行体脫离了視線,可是飛机上的雷達追蹤,還在繼續。資料顯示飛行体仍然在兜圈子,可是速度和高度,都在迅速減低,看樣子,是要在沙漠之中降落!
  卡爾斯更是大奇。他所駕的那架戰斗机,性能已是再好也沒有,可是也無法在沙漠中降落!
  卡爾斯這時有了決定:不管這個飛行体是什么,他一定要看個明白!
  他也降低高度,想看看那么高速的飛机,如何可以降落在沙漠之上。可是這個愿望,他卻未能達成……當他也采用盤旋飛行來降低高度,到了飛行高度只有一千公尺時,他已看到那飛行体,穩穩地停在沙漠上。
  當他再降低一些時,他看到,在那飛行体的四周圍,有一個由沙所堆成的圓環,像是一個火山口一樣,而飛行体就在火山口的中心。
  卡爾斯將軍吞下了一口口水,他畢竟十分識貨,一看這种情形,就知道那飛机是垂直降落的……在降落的時候,底部噴出气体來減速。噴出的气体,噴射在沙漠上,才形成了一個沙環……卡爾斯把飛机的高度降低到了危險的程度,在那停著的飛行体上,盤旋了五分鐘。
  在那五分鐘之中,開始的兩三分鐘,他思緒紊亂之极,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么。可能下意識里,在期待那飛行体之中,忽然沖出一群通体碧綠的小人來!
  接著,他鎮定了下來,心知那飛行体必然大是怪异。以他所掌握的世界各國新式飛机的情報資料,若是那一個國家,發展了一种那么先進的飛机,他絕無可能一無所知。連美國制造的“隱形飛机”,未曾正式公開之前,卡爾斯也已經有了它的照片……黃絹主持的龐大有效的情報机构的大功勞!
  所以,他才會有自那飛行体中,會有一群綠色小人沖出來的想法。
  這時,他心頭狂跳:一架可能來自外星的飛机,降落在他的國土上。
  (真好,如果再向西移三十公里的話,那么,就是鄰國的領土了。)
  卡爾斯將軍興奮莫名,他開始通過飛机上的通訊設備,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他下令在和鄰國邊界地區,進行一次戰爭戒備,封鎖邊界。除了他親自下令之外,任何人,包括軍隊在內,不得擅自行動。
  然后他和黃絹取得了聯絡。當他把發生的一切經過,簡單地向黃絹作了一個說明之后,大吃一惊的黃絹,已經听到了鄰國也在邊界作了一級戒備的消息。另外有的國家,已經來直接詢問:戰爭如果開始,要作什么樣的准備!
  黃絹知道卡爾斯這次并不是在發神經病。如果真是一艘宇宙飛船,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她甚至來不及作外交上的布署,只是下令:一切查詢,都回答無可奉告!
  然后,她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一架小型噴射机,直飛接近邊界地區的一個机場。等到她降落時,卡爾斯已在一架發動了引擎的直升机上,等得十分不耐煩了!
  黃絹一上直升机,看到另外還有三架直升机,滿載官兵,看來准備一起出發,她就說:“什么人也別去,我們兩人先去看一看……”
  卡爾斯怔了一怔,可能是想起了,他能夠和黃絹在一起從事那樣的冒險,神情興奮之极。他揮手令直升机中的兩個軍官下机,又命令所有官兵,原地待命,便駕著直升机,和黃絹一起飛了開去。
  等到他們在那個飛行体旁降落,看到那飛行体仍然停在沙漠上的時候,卡爾斯才長吁了一口气,把黃絹緊緊擁了一下:“我多么怕它飛走了!你看,這可能是地球上制造出來的東西嗎?”
  在那种情形之下,黃絹倒并不在乎給他擁抱一下,雖然她還是立即沉下了臉。
  她打量著那飛行体,很小,不會比小型噴射机大多少,兩只翼十分闊,几乎和机身的長度相等。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斜陽映在机身上,銀光閃閃,十分美麗奪目。在机翼上,都有深黑色的、形狀古怪的符號,一點也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黃絹吸了口气:“你准備親自接近它?”
  卡爾斯遲疑了一下……這個飛行体來歷不明,根本無法知道它潛在有什么危机。可能它帶有极可怕的強烈輻射,也可能會噴射殺人的死光,更有可能,整個飛行体,都對人体有害!黃絹這樣問的意思,自然是問要不要先召一小隊士兵來,讓士兵接近那飛行体。
  (原振俠在听到這里的時候,發出了一下明顯的不滿意的悶哼聲。)
  卡爾斯將軍卻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如果這飛行体有人駕駛,我要成為地球上第一個和异星人接触的人!”
  黃絹冷笑一聲:“你做不到,在這以前,和异星人的接触,在地球上不知進行了多少次。”
  卡爾斯在興頭上,一點也不在乎黃絹的頂撞。他先是順手拿起了一個頭盔來,想套在頭上,然后,現出了一個勇敢的神情,拋開了頭盔,推開直升机的艙門,一躍而下。
  他在沙漠上挺直了身子,用軍操的步伐,向前大踏步地走去。用他自己在事后的話說,他那樣做,是為了如果飛行体中有异星人的話,別讓人家小看了地球人!
  黃絹看到卡爾斯昂然向前走去,心中也很有點佩服他的勇敢。她正在考慮是不是也要跳下去時,忽然一下聲響,發自那飛行体中。
  由于那飛行体來歷不明,不知是吉是凶,所以卡爾斯停下直升机的時候,离它約一百公尺,不敢太接近。這時突然有一下巨響發出來,卡爾斯自然而然向后一退,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沙漠上,后退之際用的力道不對,一腳陷進了沙子之中,站立不穩,一屁股倒坐在沙子上。
  這時的將軍,自然非但沒有了儀態,而且還十分之狼狽。可是別說只有黃絹一人在場,就算有千百人在,別人也不會去注意他。因為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實在太奇怪,連他自己,雙手反按在沙子上,卻也顧不得站起身子來。
  隨著那一下聲響,那飛行体的上部,彈出了一個金屬圓筒來。
  那圓筒也是由銀光閃閃的金屬鑄成。它彈离了約莫十來公尺,呈拋物線狀落了下來,落在离跌坐在沙上的卡爾斯,不到三公尺處!
  那銀光閃閃的大圓筒落下來之際,由于事情實在太突然,黃絹忘了出聲警告,卡爾斯也忘了躲避。當時還不怎么樣,事后想起來,卡爾斯才知道害怕,可是他卻也十分自豪:“一定是真神阿拉的庇佑,不然,那個大圓筒要是砸到了我的身上,嘿嘿,那就完了!”
  那大圓筒落地之后,陷進沙子中相當深,由此可知它的份量不輕。要是砸中了將軍,那么卡爾斯將軍免不了要壯烈犧牲了!
  在近距离落下了那么大而沉重的一只圓筒,刺激得卡爾斯彈了起來。黃絹疾聲道:“小心,离開遠一點,那可能會爆炸……”
  卡爾斯向直升机奔來,黃絹也躍下了直升机,兩人一起避開了十來公尺。看看沒有什么動靜,才互望了一眼。
  卡爾斯大是疑惑:“那是什么?”
  黃絹皺著眉:“看起來,像是一個自動彈出來的逃生囊!”
  卡爾斯伸手一指:“里面有人?”
  黃絹沒有回答,她先去看那飛行体,在彈出圓筒之時,飛行体上有一個圓洞。兩人等了一會,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黃絹作了一個手勢,要卡爾斯先別行動,她回到直升机上,開亮了強光燈,射向前面。然后,才和卡爾斯一起走近那圓筒。
  那圓筒長約兩公尺,直徑約有五十公分,大小剛好可以藏下一個人。黃絹推測那是一個逃生囊,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地亂猜。
  圓筒的一端,明顯地是一個可以打開的蓋子。卡爾斯和黃絹,沒有費了多久時間,就把蓋子旋了下來……由順時鐘方向旋下來的。在地球上,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為了特殊的原因,要打開旋轉的蓋子,總是反時鐘方向旋轉的。
  蓋子一打開,“啪”地一聲響,就自圓筒中,彈出了一雙人腳來……當然不是單單的人腳,而是圓筒之中,确然躺著一個人,那個人的一雙腳伸出了圓筒之外。
  腳上穿著不知是什么質地,也是銀光閃閃的鞋子。
  卡爾斯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同時用十分佩服的眼光,望向黃絹。
  黃絹的推測中了!這個圓筒,顯然是一個逃生囊!
  他和黃絹,一時之間都沒有行動,想要等那個人自己走出來。可是等了一會,伸出了圓筒的腳,一點也沒有移動的意思。卡爾斯先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黃絹點了點頭,卡爾斯就走過去,抓住了那一雙腳向外拉。
  在那一剎間,兩人的心情都緊張之至。那一雙腳,看起來和地球人并無不同,可是那飛行体,大有可能來自外星,誰知道會拉出一個什么樣的怪物來!
  可是一直到那人的胸部也顯露了,可以看到他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前的時候,他們的心情就沒有那么緊張了。那人穿著銀光閃閃的衣服,雖然連雙手也戴著手套,并沒有肌膚露在外面,可是看來和人一樣,就算頭部有怪异,也怪不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到整個人被拉出來之后,他們發現那人的頭上戴著頭盔,看來他是在那套銀光閃閃的衣服,和金屬圓筒的雙重保護之下。頭盔的前半部,是透明度极高的物体,可以看到那人閉著眼,生死難判,但是有一張俊美之极、猶如雕像一樣的臉龐。
  原振俠听到這里,作了一個手勢,他問:“就是這個有著透明血液的人?”
  卡爾斯和黃絹齊聲道:“就是他。”
  原振俠有許多疑問要問,可是想了一想,還是讓卡爾斯再說下去。
  再下去事情就簡單得多,卡爾斯和黃絹把那人又推進了圓筒之中,再蓋上蓋子,命令了一隊官兵連夜赶來,在那飛行体之旁布防,不准任何人接近。連那隊官兵也要互相監視,誰接近那飛行体一百公尺范圍,立刻格殺勿論。
  在軍隊來到之前,他們攀上了那飛船,從那圓洞之中,看了一下机艙內的情形。机艙內的各种儀表,复雜之极,黃絹和卡爾斯都是极有資格的飛行員,可是也看得莫名其妙。
  最奇怪的是,机艙內并沒有駕駛員的座位,只有一個半圓形的凹槽,看來是放置那個圓筒用的。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如果那人一直在圓筒之中,他怎么能駕駛飛船,從另一個星体上,飛到地球上來呢?
  這一個問題,卡爾斯和黃絹,在把經過告訴了原振俠之后,原振俠轉動著酒杯,在十分鐘之后,就有了假設的答案。
  而若干時日之后,當原振俠向那位先生,以及几個小朋友轉述這件故事時,那位先生和溫寶裕這位小朋友,几乎同時,立刻就說出了假設的答案來,和原振俠所設想的,完全一樣。
  那假設的答案,對整個故事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關鍵,所以可以先說一說。更何況,后來,又證明那假設完全是對的!
  原振俠當時就說:“那是一艘無人駕駛的飛船……”
  卡爾斯抗議:“明明有人……”
  原振俠道:“是有人,可是人不負責駕駛,駕駛全由計算机控制。這艘飛船,一定來自极遙遠的星体,需要极長的飛行時間──”
  黃絹“啊”地一聲:“所需的飛行時間,可能超越了一個人生命的极限。譬如說,需要一百年,甚至兩百年?”
  原振俠點頭:“所以必須由計算机控制駕駛,而那個人的生命,一定經過十分特殊的方法處理過。譬如說,人工形成的冬眠,把新陳代謝減到最慢的程度。他被封在圓筒之中,他的生命可以延長,可能會延長好几倍,他就有机會到達目的地……”
  卡爾斯將軍駭然:“到了目的地之后,圓筒就自己彈出來?那么……他如何醒過來?如何自行由圓筒中出來?”
  原振俠道:“一定有辦法的……相信,他原來的辦法,已被你們的行動完全破坏了!”
  黃絹發出了“啊”的一下惊呼聲,顯然她立時同意了原振俠的意見。卡爾斯則嘀咕道:“我們也沒有做什么……”
  原振俠盯著黃絹:“你們做了什么?”
  黃絹道:“把他送到醫院,先隔著那衣服,測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十分緩慢,然后,才把衣服除去。那時,檢查的醫生,已發現這個人的身上,根本沒有白色以外的其它任何色素,他的雙眼眼珠也是透明的!”
  原振俠皺著眉:“還做了什么?例如有沒有替他注射藥物之類?”
  黃絹道:“沒有,我們十分小心……”
  原振俠打斷了她的話頭:“還說小心?當你們除下他頭盔的時候,如何肯定他呼吸的是地球上的空气?如果不是,他早就死了!”
  黃絹歎了一聲:“當時,看到他的外形和我們相同,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卡爾斯忽然十分憤怒:“都是你,急著非找原振俠不可!留他在我們的醫院之中,說不定早已醒過來了!”
  黃絹垂下了頭,沒有出聲。
  當時,黃絹看到那個人如此怪异,來歷又奇怪莫名,她立即想到了原振俠。卡爾斯雖然不愿意,但最后還是同意了。卡爾斯的意思是把原振俠接來,可是黃絹卻道:“一來一去,多浪費時間,帶著這個人去找原振俠!”
  卡爾斯一向扭不過黃絹,這便是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可是,飛机在降落的時候,卻出了點小故障,以致形成了小事故。一個侍衛在劇烈的震蕩中喪生,卡爾斯和黃絹沒有事,那個神秘人物卻受了傷,傷在胸口,流失了許多透明的血液。
  飛机失事之后,黃絹要卡爾斯先來找原振俠,這才有了卡爾斯將軍大鬧醫院的開場!
  三個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原振俠就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后,說出了他的假設來的。他同時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令他蘇醒過來?還有,在輸進了我們的血液之后,他是不是可以接受?”
  黃絹苦笑:“現在還不能證明他可以接受嗎?”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現在的情形很好,可是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他的一切,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三個人的血型,也可能不一樣……”
  卡爾斯搶著道:“我是O型……”
  原振俠和黃絹同時揚了揚眉,原振俠道:“真巧,原來三個人全是O型!”
  卡爾斯十分興奮:“那表示這個人可以在地球上……活下來?”
  他這樣問,已經肯定了這個人是外星人。對于這一點,黃絹和原振俠兩人,也沒有异議。
  也正由于這一點,原振俠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心中升起了一個疑問:外星人的体內,輸了地球人的血液,他能活下來嗎?
  理論上來說,地球之外任何星体上的高級生物,和地球人是截然不同的兩類生物,怎么可以靠對方的血液而生存?
  但是這個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一模一樣,只除了他完全沒有色素。
  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那個星体,自然環境完全一樣,所以才進化出一樣的高級生物來?
  一切全是疑問,而這些疑問,只有一個人可以解答,這個人就是那個如今看來,身体呈現一种十分美麗的粉紅色(猶如一种粉紅色的大理石),那個來歷不明的外星人!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又喝了一口酒,表示要去看“傷者”,黃絹和卡爾斯也跟了去。
  那“傷者”看來十分安詳。
  醫療儀器上的數字,顯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以一种十分緩慢的速度在進行,可是已經比才發現他的時候快了。
  原振俠比較了一下前后之間數字的不同,再計算了一下時間,就有了結論:“如果他的心跳和呼吸的速度,繼續以這樣的比例加快,那么,大約在七十二小時之后,就可以達到正常的程度。”
  黃絹吸了一口气:“當然是地球人的正常程度。”
  原振俠點頭:“是,假設他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和地球人一樣,那么,到時他就會……他就應該會醒過來。”
  卡爾斯的興奮更掩不住:“他醒了之后,我要帶他出席聯合國大會,把他介紹給全世界的人。要是他愿意在地球上生活,他可以成為我們國家的公民,他可以成為第一個留在地球上的外來……”
  卡爾斯將軍像是在發表演說一樣,滔滔不絕。
  黃絹不等他講完,就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頭:“究竟有多少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動,沒有精确的統計,但這絕不是第一個……”
  卡爾斯瞪大了眼:“我不管有多少外星人隱瞞了身分,鬼頭鬼腦混在地球人之中。這個人,我要他成為第一個在地球上公開活動的外星人,人人都可以知道他來自外星,而仍然是地球人的好朋友……”
  黃絹的語音冰冷:“你怎能肯定他是敵是友?”
  卡爾斯將軍神情十分激動:“你看他的外型,多么完美!那么完美的外型,自然不會是……凶徒!”
  黃絹只是冷笑了一聲,表示對卡爾斯的話不屑。
  原振俠皺著眉:“就算他醒了,也要根据他本身的意愿來處理,不能硬性替他安排一切!”
  卡爾斯將軍挺了挺胸,現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像是他天生有安排他人命運的權力一樣。原振俠和黃絹都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原振俠的預料,在二十四小時之后,證明十分正确。
  “傷者”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在逐漸增加,向地球人的正常情況推進。而且,他胸前傷口的痊愈速度,也快得十分令人吃惊。
  當原振俠察看他的傷口時,卡爾斯和黃絹也都在一旁,他們都發出了惊訝的低呼聲。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更是奇訝莫名。他甚至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二十四小時之前縫合的傷口,顯然已經生長在一起。重生的能力如此之強,對地球人來說,不可思議……若是地球人受了傷,傷口要痊愈到這种程度,至少需要二十天!
  后來,原振俠對那位先生說起他當時的感覺:“我當時一看到他傷口的愈合情形,忽然想到的一個念頭,古怪之极。我竟覺得,像他這樣,身体的再生能力如此之強,就算他的手臂斷了,不消一個月,就會長出一條新的手臂來!”
  原振俠有這樣的感覺,由此可知,他當時心中的惊訝,如何之甚。
  “傷者”的神態仍然安詳,看來,外來的鮮血,他可以毫無排斥地接受。
  卡爾斯、黃絹和原振俠,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几乎都沒有休息過。
  后來原振俠提議:“我們可以休息二十四個小時,然后,在估計他會醒來的那二十四小時,再和他在一起。以便他如果真的醒來了,可以第一時間,就看到我們,我們也要盡快地使他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卡爾斯和黃絹,都同意了原振俠的提議,原振俠便伸了一個懶腰。在离開領事館的時候,黃絹送他到門口,原振俠有相當多的話要對黃絹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一直到他上車之前,他才說了一句:“別讓卡爾斯亂來,那外星人……不要讓他以為奇貨可居!”
  黃絹自然明白原振俠的意思:卡爾斯將軍是一個大野心家,他的野心,即使未大到想要并吞全世界,但肯定建立一個大阿拉伯聯盟,是他畢生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他積极擴充軍備,又成了武器狂。
  不單是來自外星的人,還有來自外星的飛船,誰都不能料到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卡爾斯怎肯放過這個可以大大提高他的聲威,而且真有可能在武器裝備上給他幫助的机會?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聲回答:“我會盡力。”
  他們兩人互望了几秒鐘,才各自移開了眼光,原振俠上了車。車子由領事館的職員駕駛,所以原振俠一上了車,就閉上了眼睛。
  他雖然疲倦,可是并沒有睡意,而是思潮起伏,難以平靜。他先想到的是,在剛才自己和黃絹的那几秒鐘互相凝望中,雙方都可以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許多訊息。可是一切又那么紊亂,亂到了完全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的程度。
  在這樣的情形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似乎只能長歎一聲了!
  原振俠當真長歎了一聲。駕車的職員忍不住從后視鏡中向他看了一眼,從他的神情看來,一定不明白像原振俠這樣的人,還會有什么煩惱,以致會發出那樣的歎息聲來!
  二十四小時之后,經過了充分休息的原振俠,容光煥發地再進入領事館。當他和卡爾斯將軍又見面時,卡爾斯有意地在他身邊站了一站。
  原振俠裝著沒有注意卡爾斯那种和他比較的行動,黃絹已經以十分振奮的聲調告訴他:“傷者的情形极好,傷口几乎完全愈合了!”
  原振俠大踏步走著,進入了安置“傷者”的房間,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檢查了一遍。一切都和他預料的情形一樣,現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希望“傷者”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后醒過來。
  黃絹在原振俠坐下來之后,就道:“有兩個專家,檢查了載他前來的那個圓筒……”
  卡爾斯將軍十分不高興:“黃,國家机密,不必對任何人說!”
  黃絹的臉色一沉:“第一,原醫生不是任何人。第二,我不認為那是什么國家机密!”
  卡爾斯十分惱怒,顯然他們就這個問題爭論,已不是第一次了。卡爾斯大聲在叫:“他降落在我的國土上,他的一切,就歸我所有。”
  黃絹冷笑:“連他這個人也歸你所有?”
  卡爾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但是并沒有沉默多久,他就狠狠地道:“是!”
  黃絹一揚眉:“他要是不愿意呢?”
  卡爾斯面色鐵青,臉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抽搐,口角歪向一邊,現出极凶狠的神情來。那种神情,即使看在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眼中,也自然而然會生出厭惡之感來。黃絹順手抓起了一條毛巾來,向他的頭臉上拋了過去,罩在他的頭上,用极不客气的聲調斥責:“你到鏡子前面去照照,你像是什么!”
  卡爾斯一下子把毛巾扯脫,緊緊握在手中,額上的青筋綻起老高,吼叫了起來:“我是卡爾斯將軍,真神阿拉最眷顧的,最偉大的卡爾斯將軍!”
  黃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极度輕視的神情,而且用盡了气力,發出了“呸”的一聲。
  卡爾斯向她沖出了一步,雙手緊握著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看來他張大了口,又准備發出另一陣咆哮聲來,而就在這時,原振俠以十分平靜的聲音道:“能不能靜一靜?要是吵醒了我們的朋友,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惡果?”
  原振俠的話十分有效,卡爾斯立時放下了拳頭,向那外星人望去。他雖然在盛怒之中,可是仍然不忘狠狠瞪了原振俠一眼,糾正著他的話:“我的朋友!不是我們的朋友!”
  黃絹一聲冷笑,原振俠也覺得卡爾斯的態度已經接近瘋狂,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伸手指向卡爾斯,一字一頓:“將軍,如果你要違背這位朋友的本人意志,想利用他來達到你個人的野心目的,我想我和黃將軍,都會盡一切力量阻止你!”
  黃絹立即朗聲道:“對!”
  卡爾斯偏過頭去,喉間發出一陣怪异的“咯咯”聲。原振俠曾和這個狂人打過好几次交道,但也未曾見過他的神態,像如今這樣獰惡凶狠的。由此可知,他的狂性已經發足到了頂點!
  一時之間,房間之中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卡爾斯才用力一揮手,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一离開,黃絹就駭然問:“原,他會怎么做?”
  原振俠苦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曾對你說起他的計畫?他如果有一個瘋狂的計畫,必然會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把計畫告訴你。”
  黃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然后才道:“他准備召集所有阿拉伯國家,不,是所有的回教國家。他的野心又擴大了不少,等到所有回教國家的元首齊集之時,他就介紹這個人出現,要這個人駕著宇宙飛船自天而降。自然,如果還有什么其它力量可以展示的,自然也會一并展示出來給人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卡爾斯將軍的計畫如果實現,自然會令所有目睹神奇力量的人,大是震懾!
  黃絹又道:“他准備要讓這位自天而降的外星朋友,自稱是真神阿拉的使者,到人間來,宣布真神阿拉的教誨……每一個回教徒,都必須遵守。第一個指示,自然是要他……卡爾斯將軍──變成卡爾斯大帝,世界回教大帝國的大帝!”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
  黃絹有憂慮的神情:“原,別以為那只是他的夢想!有了外星人的幫助,他的計畫,大有成功的可能!”
  原振俠心中很亂,他在想,這樣的“大帝國”如果形成了之后,會有什么影響?
  回教國家由于宗教的向心力,一直就相當團結,在世界各大勢力之中,自成一個勢力集團。是不是組成一個大帝國,關系倒并不大,問題是由誰來掌管這個大帝國。如果是卡爾斯將軍這個狂人,那么,任何可怕的事,都會發生!
  所以,只要略一思考,就可以得出結論:這個計畫,必須阻止!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心中還有一個疑惑:他知道黃絹也是一個野心极大、對權力有著狂熱的人,不然,她也不會留在卡爾斯的國度之中。原振俠也為此,曾和她有過激烈的爭吵。照說,卡爾斯的野心擴大計畫,如果成功,水漲船高,黃絹自然也大有好處。為什么她這次,對卡爾斯的行為,一點也不支持?
  原振俠來回踱了几步,才望向黃絹,十分直接地提出這個問題。
  黃絹苦笑:“說起來,只是直覺。我直覺感到這位异星朋友十分善良正直……可能那是他的完美無比的外型,帶來的一种感覺?”
  原振俠喃喃地道:“可能是,很難想象那么完美的臉,會有卑劣的心靈。”
  黃絹又道:“所以,我假定他必然會反對卡爾斯的行為……你應該知道,卡爾斯發起狂來,反對他的計畫的人,就會遭到可怕行為的對待。所以我在一開始就反對,是想他不要以為計畫可以順利進行。”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那么,我們立刻就開始行動,把這個外星朋友,弄出他的勢力范圍之外……立即移出領事館去。”
  黃絹揚了揚眉,那是在詢問原振俠“如何進行”。原振俠也揚了揚眉,作了一個空手道“手刀”劈向下的手勢作為回答。
  原振俠的方法十分簡單:等卡爾斯再進來,一計空手道的手刀,砍在他頸際的大動脈上,就足以令他昏迷不醒。而原振俠要把“傷者”帶出領事館去,自然輕而易舉。等到卡爾斯醒來,隨便黃絹怎么解釋,他信或不信,都不是問題。那樣,就可以避免使這位外星人,成為他野心擴展的工具了。
  黃絹點頭,表示同意。這時,門外又傳來了卡爾斯將軍的軍靴聲,原振俠的手臂垂向下,已經蓄定了勢子,可以出其不意,進行閃電一般的襲擊。
  可是等到門一打開,原振俠和黃絹兩人都呆了一呆。
  他們商量定的方法,簡單可行之至。可惜如今看了門打開之后的情形,他們就知道:可惜遲了一步!
  門開處,卡爾斯將軍手中握著他那柄著名的軍用大手鎗,鎗口直指著原振俠。另外兩個低階軍官,端著自動步鎗,卻直逼黃絹。
  卡爾斯這次學乖了……上次他在停車場中,吃過虧,是由于离得原振俠太近。這次,他保持距离,手指緊緊扣在扳机之上。自他雙目之中所迸射出來的凶光,叫人毫不怀疑他會開鎗殺人。
  原振俠希望他再走近些……在不必移動身子,只需要揮手就可以擊中他的距离之內,他就有机會展開閃電般的攻擊,叫卡爾斯投降。
  而如果他要移動身子,才能擊中對方,即像現在這樣,只要一躍向前,就可以達到,但是他料定卡爾斯手指的輕輕一扳,必然快過自己的行動!
  所以,原振俠便只好一動也不動。他看見卡爾斯處在一种接近瘋狂的心態之中,自己就算稍有動作,他也會以為自己想反抗而開鎗的!
  這時,卡爾斯和原振俠的對峙,气氛緊張之极。黃絹則已憤怒地在呼喝那兩個低級軍官:“滾開!”
  卡爾斯厲聲道:“他們只听我的命令,誰也別動!原振俠,你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慢慢地轉!”
  原振俠在最初的三秒鐘,并沒有反應,只是以嚴峻的眼神望著卡爾斯。卡爾斯神經質地大叫了起來:“轉過身去!”
  黃絹忙道:“原,轉過身去,他不會殺你!”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去。卡爾斯的聲音有點發啞:“沒有人可以阻攔我的計畫,我一定會成功,真神的使者會使我成功!”
  原振俠不禁苦笑……卡爾斯的精神狀況,實在是一個瘋子。“真神的使者”什么的,根本是他自己設想出來的謊言,但這時,他自己被自己編出來的謊言騙住了!以為那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可以幫助他成功!
  原振俠十分冷靜:“根本沒有什么真神的使者。這位朋友來自另一個星体,可能有极高的能力,也可能生命比地球人更脆弱,更有可能,他有正常善良的心靈,根本反對你的行為!”
  卡爾斯哈哈大笑:“走出去,我會在一分鐘之內,押你出領事館。這件事不必你管,再也和你沒有任何關系!走!”
  他這時,手中的鎗向前伸了一伸。一來,原振俠背后沒長著眼睛,二來,他十分忌憚原振俠的身手,所以,卡爾斯手向前一伸之后,立即又縮了回來。
  原振俠向黃絹望去,黃絹的神情极怒,可是仍然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先离開領事館再說。原振俠知道卡爾斯雖然凶,可是黃絹自有辦法對付他,自己在場,卡爾斯在很多情形之下,為了怕下不了台,反倒會和黃絹相抗。
  所以,他只是略聳了聳肩,就向外走去。從身后的靴聲听來,卡爾斯一直和他保持著距离,但也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把他押出了領事館。
  在原振俠跨出門之前,卡爾斯才狠狠地道:“誰破坏我的計畫,誰就會遭到真神的懲罰。這根本是真神的旨意,誰反對都不會成功!”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向前急走了十來步,來到了街上,才長長吁了一口气,轉過身來,望著領事館的建筑苦笑。事情會發展到了這一地步,卡爾斯那么善于利用机會,他都想不到!
  原振俠望著外表看來十分平靜的領事館建筑物,心想最可惜的是,無法在那外星人一醒過來時,就与之接触!他也不愿意外星人一醒過來時,第一個看到的地球人就是瘋狂的卡爾斯,如果卡爾斯被當作了地球人的代表,那實在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是他又想到,卡爾斯這樣的狂人,倒還真是許許多多地球人的典型。大大小小的、中等的、各种形式的野心計畫,在地球的每個角落,每分每秒都在進行著,那已成為地球人行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想到這里,原振俠不禁長歎一聲,緩緩轉過身來。
  這時正是冬天,他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下,有兩片樹葉正飄落下來,一片在他的臉前飄過,被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放在鼻端,聞著枯葉特有的香味,心中感到了一陣無比的落寞。所以他行動也慢了許多,緩慢地向外走去,低著頭,腳步避開地上的落葉,免得把它們踩碎。
  他走出沒有多遠,就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了過來,他站定身子,甚至不必轉過身,他就知道追上來的是黃絹。在离開之前的那一下凝望,使他知道,他要是离開,黃絹一定會追上來。
  可是,當他轉過身來之后,他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的,多少有點不同。和他落寞的心情相反,黃絹顯然處于盛怒之中!
  她那本來就大的眼睛,這時正無緣無故睜得极大,眼中閃耀著憤怒的火花。她想說話,可是憤怒使得她口唇不由自主地發著抖,以致她不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來。
  原振俠忙向她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把手中的枯葉輕輕在她的臉頰上拂著,同時輕柔地道:“在這种落葉的季節,有甚么事是值得生气的?”
  黃絹直到這時,才算是緩過了一口气來:“這畜生,他竟然這樣對我!”
  原振俠已經多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自然是她和卡爾斯發生了激烈的沖突,而卡爾斯一反以往的態度,不再听從黃絹的意思,更有可能,把她赶了出來!
  原振俠聳了聳肩:“既然是畜生,自然离得越遠越好,有甚么好生气的。”
  黃絹的眼睛睜得极大,在憤怒之中,也有著失望。她用力一頓足:“我不會干休,不會放過他。他以為可以成為卡爾斯大帝,做他的白日夢!”
  原振俠笑了一下,指著領事館的建筑:“一枚火箭,就可以連他都消滅!”
  黃絹怔了一怔,竟然像是在認真考慮原振俠的提議一樣。然后,更令原振俠駭然的是,黃絹竟然緩緩搖了搖頭。她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原振俠的計畫行不通嗎?還是她想到,要是沒有了卡爾斯,連帶她的權力也沒有了源頭?
  黃絹咬著下唇,又過了片刻,她一面笑,一面挽著原振俠,向前走去。當她的笑聲停止時,她的怒意,看來已完全消失。
  原振俠低歎了一聲,他知道黃絹在剛才那一剎間,已經有了對付卡爾斯的辦法。她必然會照她的辦法行事,而且,原振俠也知道,她必然會要自己介入!
  原振俠連想都沒有想“是不是要幫助她”這個問題。當黃絹嬌柔的身体偎向他的時候,原振俠怎么會去想這個問題?
  黃絹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當然要為黃絹做他能做的事──黃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當她挽著原振俠向前走的時候,她自然而然地道:“原,這件事我們該想辦法對付!”
  原振俠低聲重复了一下:“我們?”
  黃絹卻十分肯定:“我們!”
  這或許是原振俠的弱點,也或許是他的优點,他立即不再說什么,只是聲音之中,帶著几分無奈:“我們!”
  黃絹的眉心打著結:“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那人弄回去,他不會放心把人留在這里!”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幸的外星朋友,為什么偏偏一到地球,就被這樣的一個人發現?”
  黃絹揚了揚眉:“我們可以改變外星朋友的命運。”
  這一次,原振俠听到了“我們”,連刺耳的感覺也沒有了,覺得是自然而然的事。他試探著問:“他完全不讓你參与其事?”
  黃絹苦笑:“那還不至于……只是他堅持要照他自己的主意行事。”
  原振俠道:“那就實際一些,你還是參与其事,不要离開我們的外星朋友。讓他在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地球人,除了卡爾斯之外,還有別人。”
  黃絹停了下來,昂起頭,咬著下唇,望著天空。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可是神情不免有點委屈。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只有這樣,才能隨時幫助這個人。”
  黃絹吸了一口气:“那你呢?”
  原振俠干笑:“我看他不會允許我再出現。你回去告訴他,我會替他保守秘密,不破坏他的計畫。條件是:他絕不能對外星朋友進行身体上的傷害……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所制造出來的謊言,你可以告訴他,這人可能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傷害了他,會遭到真神的報复。”
  黃絹點頭:“對這頭蠢豬來說,那是最好的嚇阻。”
  原振俠歎了一聲:“別小看這頭蠢豬,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
  黃絹也歎了一聲,兩人又互望了片刻,黃絹忽然溫柔地閉上眼睛,原振俠也就自然而然,吻著她丰滿誘人的唇。四周圍在那一剎間,像是忽然變得十分之靜,靜到了使他們互相之間,都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他們的心跳,還是帶著狂熱。
  好一會,擁抱著的他們,才分了開來。領事館所在的那一帶,十分偏僻,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兩個女學生,用十分好奇的目光,在對面馬路上看著他們。
  原振俠和黃絹分開之后,不約而同,各自發出了一下充滿了惆悵的低歎聲。黃絹道:“我會隨時和你聯絡。”
  原振俠的語調十分緩慢:“把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稱為真神的使者,真神的使者有那么先進的飛行工具,這种事,在宗教力量十分強大,一直把胜利寄托在真神保佑上的回教國家來說,會有巨大的震撼。也的而且确,可以藉此獲得意想不到的大權力。”
  黃絹低著頭,用心听著。原振俠繼續說:“這是野心家的絕佳机會。”
  黃絹歎了一聲:“我明白,我自己也是野心家。但這次,我一定設法,不讓個人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
  原振俠緊握住黃絹的手,用力搖了一搖。他向黃絹說這番話的意思,就是為了黃絹也是野心家,怕她會受不起可以獲得巨大權力的誘惑。
  那誘惑是變成所有回教國家的大帝……只怕穆罕默德親臨地球,所獲得的地位,也不會更高了!卡爾斯在這樣的誘惑之前,自然無法抵擋,黃絹現在可以理智地處理這件事,可是等她逐步明白,那可以令她的夢想一下子變成事實時,只怕她也受不了這樣的誘惑!這時,黃絹雖然向原振俠作了保證,原振俠還是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會這樣。
  一切的發展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黃絹轉過身,慢慢向領事館的方向走去。原振俠望著她的背影,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中,黃絹回顧了五、六次之多。
  看她的神情,十分迷惘,像是決不定該走回領事館去,還是留在原振俠的身邊。
  這种情形,原振俠絕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他已知道必然的結果。果然,在最后的一次回顧之后,黃絹加快了腳步,走進了領事館中。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想起,黃絹曾向他提及,檢驗那個乘載外星人前來的金屬筒的結果,被卡爾斯一打岔,黃絹沒能說下去。后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最后還是沒有說出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這個外星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到地球,那簡直是自己開自己的玩笑!若不是卡爾斯發現了他,沙漠之中,常有凶悍的游牧民族出沒,知識程度又低,若是發現了他,只怕他早就被鋒利的阿拉伯彎刀砍成几截了。
  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有一則報導,說北非某盛產鑽石的小國,元首和第二號人物,日前秘密前來,親駕的飛机在降落時曾失事,在本市逗留兩日之后,又包下一架飛机离去,目的不明……尤其是該國和鄰國關系緊張,在邊界進行一級戒備之際,更令人覺得扑朔迷离,只知道該國的第二號人物黃絹將軍,曾在一家醫院出現。記者在采訪該醫院時,醫院上下都諱莫如深,只有一個雜工透露:在停車場中,曾听到過鎗聲云云。
  整篇報導的結論是:在國際上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他的行為常和恐怖行動聯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本市,或是在亞洲地區將有什么大行動,所以才親自前來布署的呢?應該予以密切注意!
  原振俠才從電視新聞中看到了這段報導,電話就響了起來。原振俠一接听,就听到十分急促的發問:“原醫生,看了新聞了,這狂人來干什么?”
  到最后,打電話來的人才想起,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人,這才補充了一句:“我是溫寶裕。”
  原振俠大叫了一聲。他絕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叫,只是和溫寶裕這樣的人通電話,總得有一點反常的行為方才合理。那是因為溫寶裕的行為,實在太稀奇古怪之故,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物以類聚。
  自然,溫寶裕對他的一聲大叫,一點也不以為意,他也同樣地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呼叫聲。原振俠這才道:“和恐怖活動無關!”
  溫寶裕哈哈一笑,像是在對別人說:“听到沒有,我就說和恐怖活動無關……布署恐怖活動,不會來找原醫生……”
  又有兩個少女的聲音傳來……自然是良辰美景。看情形,他們在一起看了電視新聞之后,起了爭論,溫寶裕才打電話來求證的。原振俠本來就有意和那位先生聯系,所以就問:“你們在甚么地方?”
  溫寶裕十分自負:“自然在我王國中!”
  原振俠知道,溫寶裕的王國,就是一個很怪的怪人留給他的那幢大屋了。他“哦”地一聲:“沒有別的事了?”
  溫寶裕的回答是:“暫時沒有,原醫生,有好玩的事,別忘了我們……”
  原振俠一口答應,又隨口問:“可有見到那位尊敬的先生?”
  溫寶裕大聲回答:“早几天和你一起見過,昨晚他連夜出門,可能要准備許多故事講給人听……”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所以溫寶裕的話,在不明究竟的人听來,有點無頭無腦。)
  原振俠“嗯”了一聲,放下了電話。那位先生出了門,自然也無法和他聯絡了。他斟了一杯酒,挑選了一張唱片,一面喝酒,一面欣賞音樂。
  可是他的精神不能集中,因為一面他還在想:那人醒了過來之后的情形,不知如何?他用什么語言?兩個完全不同星体的人,如何用言語溝通?在載他來的飛行艙中,是不是有語言翻譯儀器?
  卡爾斯將軍包了飛机离去,自然是把那個人也帶走了……
  原振俠看了看鐘,如果他的估計不錯,那人在二十小時之后,就應該醒來了!他伸了一個懶腰,十分之意興闌珊,他又舔了舔嘴,想起剛才和黃絹擁吻的情形,忽然又煩躁起來,大口地吞下了一口酒。
  在十六小時之后,原振俠接到了黃絹的電話,那是清晨時分。
  黃絹的聲音十分焦急:“原,過了預計蘇醒的時間,那人仍然昏迷,一點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
  黃絹道:“七十次,已是正常人的速度。呼吸次數和体溫都正常了,可是他不醒……”
  原振俠想了一想:“可能他的体溫和心跳速率,都比地球人高,不妨再等下去。”
  黃絹歎了一聲:“只好這樣了,我會隨時聯絡你!”
  原振俠問:“有沒有專業醫生照顧他?”
  黃絹道:“有,一共有兩個。他們都發下重誓,宣誓在事情未公開之前,嚴守秘密。”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那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們對這個人有什么意見?”
  黃絹還沒有回答,原振俠就听到了卡爾斯的咆哮聲:“問他,這人究竟什么時候會醒來……”
  黃絹的聲音冰冷:“要人家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讓他知道更多的資料。而且,原醫生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電話中靜了片刻,才又听到黃絹的聲音:“對不起,原。”
  原振俠只是“嗯”了一聲,黃絹又道:“已對他做了十分詳細的檢查,證明這個人的身体結构,和人完全一樣,只是沒有色素……輸入他体內的一千五百CC的O型人類血液,他完全适應,一點也沒有排斥。他本身的血型,也檢定為O型。”
  原振俠听到這里,忍不住道:“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透明的血液,也是O型?”
  黃絹道:“現在他的血液并不透明,而是淺紅色。”
  原振俠想了一想:“如果這個人的一切結构都和人体一樣,估計他的体溫,也不應該高出很多。再觀察二十四小時,相信可以有結果……”
  電話中又靜了片刻,然后又是卡爾斯的呼叫聲:“再等二十四小時,我絕不等了……”
  原振俠心中想問的問題,被黃絹在電話那邊問了出來:“絕不再等?你有什么辦法讓他醒來?”
  卡爾斯將軍的話,令原振俠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注射藥物,醫生總有辦法令昏迷不醒的人醒過來的,是不是,醫生?”
  另外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這得看是什么樣情形的昏迷,將軍……”
  卡爾斯的聲音更響亮:“他一定要醒來,真神既然叫他來和我會晤,做我的助手,他就一定要盡快醒來!”
  黃絹冷笑:“不等真神的使者自己醒來,而向他注射藥物,你不怕真神的譴責?”
  這一句話,倒剛好擊中了卡爾斯的要害。
  電話中再也听不到這個狂人的呼叫聲了……他的發狂程度,顯然又再晉級,因為他竟然認定了真神使者降落在地球的任務,是真神派來協助他完成回教大帝國的計畫的。
  原振俠又听到了黃絹的吸气聲:“原,我隨時和你保持聯絡。”
  原振俠只好說:“一定要使他等下去!”
  要使卡爾斯多等二十四小時,還不算太難。而二十四小時之后,情形仍然不變,再要他等第二個二十四小時,就困難得多了。
  黃絹的報告是:這個人的体溫沒有再升高,心跳率和呼吸的速度,也沒有再增加。顯然在這些方面,他和地球人一樣。
  他的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在黃絹第三次和原振俠聯絡的時候,原振俠想到了一個其實早就該想到的問題……由于這個問題太普通太簡單了,在那么怪异的情形下,自然會叫人疏忽掉,但實際上,這個問題十分重要。
  原振俠問:“假設他的‘冬眠狀態’已經解除,他必須吸收營養來維持身体發出熱能。而他又一直沒有進食,這是怎么一回事?你們在替他進行葡萄糖注射?”
  黃絹道:“沒有,經過檢查的結果,發現……”
  黃絹在使用的顯然是會議電話,因為卡爾斯的聲音突然又傳來:“別說!”
  黃絹的聲音大怒:“這又是什么秘密了,為什么別說?”
  卡爾斯道:“當然是大秘密!這個人可以不進食而獲得營養,要是我的軍隊在戰爭時期,全能這樣,那么我的軍隊的戰斗能力,自然舉世無雙!”
  原振俠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气:“算了,既然是那么重大的軍事机密,那么,關于這個人的一切,再也不要來問我的意見!”
  黃絹在對卡爾斯說話,語气之中充滿了諷刺:“你意思怎么樣,將軍?”
  卡爾斯連哼了五、六下,顯然他十分在乎原振俠的意見,所以他十分不愿意地道:“告訴他吧!”
  黃絹這才道:“在這個人的胃部,發現有一种物質,正在提供營養給他。這种物質是大小不同的顆粒狀,估計可以很有規律地按時被消化吸收。那是一种服食一次之后,就可以長期提供營養的食物!”
  原振俠听了之后,淡然道:“那不算什么,地球上也早已有這种設想。有一种毒藥,放在難以溶解的膠囊之中,吞了下去,就可以根据膠囊的溶解時間,而預定這個人毒發身亡的時間……嗯,有沒有觀察他胃部的這种食物,還可以維持多久?”
  黃絹的聲音又低了一些,那是她在問別人。然后,有了答案:“大約三天。”
  原振俠冷笑:“看來將軍要多等三天,三天之后,他就會醒來!”
  卡爾斯大聲問:“為什么?”
  卡爾斯的那一問,早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他立時轟笑了起來:“將軍,三天之后他會餓!餓了,自然會醒來,沒有人可以不吃東西的。”
  原振俠可以想象到,狂人卡爾斯在听到他的嘲笑之后的憤怒情形,他一面笑,一面放下了電話。接下來的兩天,每天黃絹都和原振俠聯絡一次,在第一次的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听來十分焦急:“情形仍然沒有改變,那豬快發瘋了。”
  “那豬”自然是指卡爾斯將軍而言。要是那個外星人一直不醒過來,一個昏迷不醒的“真神使者”,能起什么作用?
  原振俠的回答,多少有點嘲弄的味道:“你可以提議他向所有人宣稱,真神的使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由于使者的靈魂已進入他的体內。所以,實際上,他就是真神的使者了,這樣豈不是更加直接?”
  黃絹陡地吸了一口气:“天!我求你別再出花樣了,你以為他不會?他會的!”
  原振俠也有點駭然:“他會不會,其實都沒有什么大分別。”
  黃絹歎了一聲:“他要是能駕駛那艘飛船的話,早已自稱是真神的使者了。可是那飛船實在太复雜,他又不想別人來一起研究。”
  原振俠有點擔心:“你要小心些,人若是得不到适當的休息,行為會變得瘋狂。尤其他本來就有偏執狂的傾向,可能會有意外的怪誕行為。”
  黃絹沉默了一會,才道:“我會小心。”
  第二次的聯絡,黃絹的聲音听來疲倦之极:“對不起,原,昨天我才休息了兩小時。外星人仍然昏迷,我無法休息的原因,是那豬不停地咆哮,他好象想憑自己的叫嚷聲,把外星人吵醒。”
  黃絹顯然不是在卡爾斯身邊打電話的,因為原振俠并沒有听到卡爾斯狂叫的聲音。
  原振俠感到十分難過:“別再和他在一起了,到我這里來。地球雖然小,可是還有的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所在。”
  黃絹沉默了片刻,原振俠的邀請,對她來說,自然是一個大誘惑。可是大約在半分鐘之后,原振俠卻听到了一下歎息聲,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提供的誘惑,比起回教大帝國的第二號人物來,還是大大不如。黃絹并不諱言她是一個野心家,世界上,几乎沒有任何野心家可以抗拒那樣的誘惑!
  黃絹自己替自己解釋:“X光透視的結果,胃部殘留的食物,只可以維持一天了。希望至多一兩天,他就會醒來。”
  原振俠忍不住問:“你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那豬的計畫?”
  他特別在“那豬”這兩個字上,加強了語气。本來,他并不是很同意那樣稱呼卡爾斯,雖然卡爾斯是一個狂人,可是這樣的侮辱十分幼稚。但這時他卻強調了這個稱呼,因為若是黃絹同意卡爾斯的計畫,那么,她就把自己和“那豬”之間,畫上了等號!
  黃絹對于原振俠那么嚴厲的責問,竟然不能有立即的回答──當然是由于她的內心,已同意了卡爾斯的計畫的緣故……原振俠感到十分憤怒,正准備用力放下電話時,才听到了黃絹的聲音:“等外星朋友醒來了再說,要是他愿意的話,我看……也沒有什么害處。”
  原振俠的忍耐到了极限,他用盡气力對著電話筒叫:“祝你成功!”
  然后,他重重放下電話。在放下電話的時候,他還听到黃絹的聲音自電話中傳出來:“原……別……”
  黃絹要他“別”什么,他無法知道。不過猜想起來,無非是叫他別生气之類。
  原振俠的确生气了,非但生气,而且十分生气。所以當電話又在固定的時間響起時,他任由電話響著,并不去接听。
  電話響了很久才停止,停了之后又響起,原振俠這才拿起電話來。黃絹的聲音听來更疲倦更焦急,那使得盛怒中的原振俠,也不免感到了一陣心痛。
  黃絹道:“原,外星朋友還沒醒……他胃部的食物已完全消化完了。”
  原振俠歎道:“我沒有意見,我無法對那么复雜的問題,在几千里之外作決定。”
  黃絹聲音苦澀:“他疲倦,睡著了。我乘机替他注射了鎮靜劑,二十四小時之后才會醒轉。如果他醒轉,外星人仍然昏迷的話,他必然無法再等,一定要替外星人注射藥物,使外星人醒轉。他說過,即使是短暫的醒轉,也是好的。”
  原振俠的聲音,不禁有點哽塞:“他無權那樣做,你應該立即通知聯合國,進行干涉。”
  黃絹長歎:“聯合國的干涉,要是有用,也不會有那么多狂行了!”
  原振俠冷笑:“我以為所有的狂行,你都有參与的份。”
  黃絹的聲音听來很刺耳:“現在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原,要是注射藥物對外星人有害,我無法保護他。”
  原振俠也一籌莫展,連黃絹都沒有辦法了,他遠在几千里之外,又能有什么辦法?他思緒一片混亂,只好問:“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液,這真不可思議。”
  黃絹苦笑:“能接受輸血,未必能接受藥物……”
  原振俠也苦笑:“那又有什么辦法?只好怪他來到地球的方法太不高明了。”
  黃絹在呆了片刻之后,才以极疲倦的聲音道:“也好,出了問題……也許更好,我實在太疲倦了!”
  原振俠還想諷刺她一下“做野心家也會疲倦的嗎?”但是黃絹的聲音听了實在令人同情,他就忍住了沒有說什么,只是說了一句:“多保重。”
  這次聯絡,在黃絹的歎息聲中結束。
  原振俠估計,那外星人胃部定時消化的“食物”,既然已經用完,那么,他身体再也沒有營養供應,必然要另外設法補充。
  那么,他必須醒來,不然,營養衰竭的必然結果,就是死亡!
  所以,第二天,在固定的時間,原振俠的心情十分緊張,等候黃絹打電話來。可是過了十分鐘,電話仍寂然無聲。原振俠十分不安,無論那外星人是醒是昏迷,或者是吉是凶,黃絹都應該打電話來的!可是,黃絹的電話一直沒有來。
  又一天,黃絹仍然音訊全無。
  原振俠和黃絹之間,本來也不是每天都有聯絡的,甚至几個月不聯絡也很平常。可是如今有了外星人這件事,忽然失去了聯絡,就有點很不尋常。
  一連五天,黃絹還是沒有消息,也沒有來自卡爾斯國度的特別消息,原振俠已到了十分焦慮的程度。
  他甚至想到,有可能黃絹和卡爾斯意見相左,被卡爾斯處置掉了……雖然他知道卡爾斯對黃絹有十分特殊的感情,但是在龐大無比的權力之前,再特別的感情,只怕也會在比較之下,敗下陣來!于是原振俠就開始主動聯絡黃絹。
  黃絹有一個絕對私人的電話,是她一個人才能接听的,原振俠自然曉得這個電話的號碼。他有點后悔,為什么五天之前,黃絹在固定的時間沒有打電話來時,沒有立即和她聯絡?這時,他撥了又撥,這個電話卻一直沒有人听。
  原振俠的雙手手心都在冒汗,他無法設想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令黃絹竟然不听電話!一小時之后,他又冒充是一個通訊社的記者,打電話到黃絹的辦公室,要求“簡單采訪黃絹將軍”。可是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黃將軍正在處理緊急的國家事務,無法接受訪問。”
  當然,是什么“緊急國家事務”,原振俠也問不出來。他轉而要求訪問卡爾斯,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
  又是三天,仍然沒有黃絹的消息,原振俠簡直坐立不安。他明白自己雖然和黃絹在志趣和思想上,絕不相同,但是如果明知黃絹有意外,而他只是在几千里之外等消息,結果使意外惡化的話,那么他就會內疚一輩子!
  他責怪自己,已經等得太久了!當原振俠決定要再行動時,他本來想和瑪仙聯絡一下,可是最后,仍打消了念頭……雖然瑪仙一直极大方,但是又焉知她的內心不會不快樂?超級女巫又怎么樣,普天之下,是女人,都一樣!
  他在電話錄音机中留下了話,說自己會有遠行,目的地是北非某國……他說的那個國家并不是卡爾斯的國度,而是它的鄰國。如果黃絹打電話來,自然會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在什么地方。
  原振俠在決定了要有所行動之后,第一個目的地,是卡爾斯發現宇宙飛船降落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黃絹究竟有什么意外,所以本來應該直接去找卡爾斯。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黃絹有了意外,他和卡爾斯之間,也成了死敵,卡爾斯不會不加防范,更不會見他。在那种情形下,自己如果貿然撞了上去,說不定卡爾斯早已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那就真是“地獄無門闖進來”,自投羅网了。
  他選擇先到飛船降落處去,是經過許多考慮之后的結果。因為不論那外星人怎么樣了,卡爾斯的另一目標,必然是放在那艘飛船上。
  他可以想象,卡爾斯是如何焦切,想學會駕駛那艘飛船!因此,他就會出現在飛船的附近,不斷研究如何可以駕駛飛船。
  雖然在飛船的周圍有軍隊駐守,但是在沙漠中對付卡爾斯,自然比在他的“天宮”之中對付他,要容易得多了。原振俠知道,自己的這次行動,是自己冒險生活中新的一頁,必然极其凶險……除非一切都是自己神經過敏,黃絹根本沒有意外。
  所以,他的行動十分小心……黃絹如果有了意外,卡爾斯就必然料到原振俠會有行動,可能早就利用了龐大的特務系統在跟蹤他了!所以他如常到醫院,在醫院中化裝,然后,再离開醫院,直赴机場。
  原振俠把自己的皮膚染成淺棕色,看來就像是當地的土著。然后,他在鄰國的首都下机,租了一輛吉普車,駛入沙漠。在遇到了第一個游牧部落時,就向部落借了四只駱駝,繼續前進。在沙漠之中,駱駝遠比吉普車可靠得多。
  由于兩國之間,有一段邊界還處在緊張局勢之中,所以原振俠繞了一些遠路。
  兩國的關系再緊張,也無法在几百里接壤的邊界上都布有軍隊。所以原振俠毫無困難就越過了邊界,進入了卡爾斯國度的領土。
  對那艘外星飛船降落的地點,原振俠并沒有正确的資料,一切都是卡爾斯的敘述。
  卡爾斯當時,是從他的首都要飛往鄰國的首都去搗蛋,以他的偏執狂的性格而論,他必然采取直線飛行。而卡爾斯又透露過离邊界只有三十公里,有這兩點資料,范圍就縮小了許多。
  原振俠在沙漠中騎了兩天駱駝,在這兩天之中,他從隨身攜帶性能极佳的收音机中,可以知道世界上發生的許多事。可是卻沒有卡爾斯將軍的消息,也沒有回教國家有什么特別行動的消息。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起來,平靜得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原振俠又知道,應該有事發生的!沙漠中單獨的旅行,本來是最沉悶不過的事,但原振俠卻不覺得,因為他利用時間,作了种种假設。
  假設都環繞著那個外星人……不論是醒過來了,還是出了意外死亡了……來進行。外星人要是醒了,不論是自然醒來,還是用藥物弄醒的,都不應該那么平靜……卡爾斯的計畫,一定已轟轟烈烈展開,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么,是不是外星人還沒有醒轉,或者,是在誤用藥物之下死亡了?
  如果那外星人死亡,卡爾斯在极度的失望之下,會狂性大發!
  原振俠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只有在這种情形下,黃絹才會有意外,而無法和他聯絡!
  假設的結果,不是十分樂觀,那使得原振俠十分焦急,所以最后一段路程,雖然刮著強風,他仍舊拚命赶路。遠近被強風卷起的飛沙,蔽天遮地,使得沙漠看起來一片黃蒙蒙,尤其在夕陽西下的時候,變成了天地之間一片黃紅色……看來像是天地之間,充滿了一种魔幻之火一樣!
  到了天色黑下來之后,風勢更強烈,實在不适宜再赶路了。可是也就在這時,原振俠看到了不遠處有強烈的燈光,估計距离不到兩公里。
  沙漠之中而有那么多光亮聚在一起,當然不會是游牧部落,那极有可能就是原振俠要去的目的地了!
  原振俠精神為之一振,用布把自己的頭部全包了起來(他早已戴上了風鏡),催著駱駝,向著燈光處進發。風越來越強烈,在強風中行走十分困難,可是也有一個好處……在這樣惡劣的天气之下,誰也想不到會有人接近,警戒工作自然也會松懈很多。
  一小時之后,原振俠已經通過望眼鏡,可以看到四列活動房屋,圍成了一個正方形。
  那四列活動房屋,顯然是軍隊的臨時營房,可以看到有几個士兵,正低頭匆匆走過。
  而在營房中間的空地,圍著相當高的帆布幕,這時,帆布幕正在沙漠的強風之中抖動不已。看到帆布幕的抖動,原振俠甚至可以隱約听到帆布被風吹動的簌簌聲。
  強烈的燈光,就在布幕之內透出來,可想而知,布幕遮著的,正是那飛船。看樣子,正有人在二十四小時研究那飛船!
  卡爾斯將軍也大有可能就在這里!原振俠知道自己行動的步驟對了。
  他又接近了几百公尺,就放棄了駱駝,步行接近營房。當他來到一列營房后面時,風勢更強烈,帆布幕被風吹動所發出的聲響,十分惊人。雖然有士兵在站崗,可是天气惡劣,原振俠接近營房并無困難。
  當他來到了一個有燈光透出的崗亭之外時,恰好有一個士兵匆匆走進崗亭。原振俠背靠著崗亭站立著,听到崗亭之中,有人在交談,一個濃濁的聲音在說:“將軍的精神真了不起,他几乎不必睡!”
  另一個聲音歎了一聲:“愿真神保佑他,別讓他再發脾气了!”
  士兵的對話,令原振俠几乎歡呼起來!
  卡爾斯將軍果然在這里!他在這里,日夜研究那飛船!
  然而在興奮的同時,原振俠也更加焦急:卡爾斯致力于研究飛船,可知那外星人一定遭到了意外。黃絹和自己失去聯絡,凶的成分又多過吉的成分了!
  原振俠背著風,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极目四顧,很快就找到了卡爾斯的栖身之所。
  他看到一輛中型吉普車,巨大的車輪是專為沙漠行駛設計的。在那輛車子后面,是一間拖車屋,有著土黃色的偽裝色。另外還有好几輛軍用大卡車,圍往了這拖車屋,當然是為了保護將軍的安全。
  原振俠心中暗想:卡爾斯將軍大駕在此,一定是一個极度的机密。不然,世上有不少人想他消失,只要一枚小小的火箭襲擊,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了!
  看來,卡爾斯也不是不想有更好的防衛,可是在沙漠之中,臨時又怎能建立完整的防衛系統?
  就算沒有惡劣的天气,月白風清,原振俠要接近那車屋,也不是難事,何況是現在!車屋的門鎖著,原振俠只花了一分鐘就弄開。
  在他推開門的時候,他在想,卡爾斯對那飛船再有狂熱,總要休息的。當他進入車屋,發現自己正在恭候他的時候,神情一定精采絕倫了!
  他推開門,閃身而入,立時關上門,原振俠才發現車屋之中,异乎尋常地黑暗,一點光線也沒有。車屋不可能是密封的,那一定是有著特別防光裝置的結果。卡爾斯有不少怪癖,可能一定要在漆黑的環境中才能入睡也說不定。
  原振俠只是略怔了一怔,就已取出了小電筒來,准備先照看一下車屋中的環境。可是,他還未曾著亮小電筒,就陡地震動了一下。
  車屋中有人在!
  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強烈地感到,車屋中有人在!他甚至于沒有听到這個人的呼吸聲,可是他知道,一定有一個人在。這個人一定正屏住了呼吸,所以才听不到呼吸聲,然而人是有体溫的,在一個小空間中,有人在和沒有人在,感覺敏銳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來,而原振俠正是感覺十分敏銳的人!
  一時之間,原振俠感到了僵呆,他迅速轉念:在車屋中的是什么人?保鏢?隨從?守衛?
  那早已在黑暗中的人,一定知道自己進來,不然,他不會屏住呼吸。可是他為什么不采取行動,只是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
  這個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的人,不知在車屋的哪一個角落?而自己開門,閃身進來,在什么地方,對方全然知道!
  一想到這里,原振俠立即用极小心的動作,打橫跨出了兩步,同時伸手摸索著,摸到了一個不知是什么架子。然后,他十分小心地吁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的那人仍然不出聲……原振俠知道自己不會感覺錯,一定有人在。車屋中仍然一片漆黑,在緊張之中,原振俠覺得气氛十分怪异。
  那人不但不出聲,而且一定屏住了呼吸,可是原振俠卻明顯地可以感到他的存在!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覺,也正由于感覺如此奇妙,所以黑暗之中,气氛也就詭异之极,連有丰富怪异經歷的原振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迅速地轉著念: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因為不論在車屋中的是什么人,總是自己在明,別人在暗,在明的總是吃虧的一方。
  可是,又如何打破這樣的局面呢?
  而且,在黑暗中的那人,為什么不采取行動?難道那人對自己沒有惡意?那似乎又不可思議。這是卡爾斯的車屋,在里面的人,怎會對自己沒有惡意?除非那人是……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几乎就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因為他想到了,在車屋中的除非是黃絹,才會對他沒有惡意!
  剛才他閃身進來時,在車屋中的人,一定可以覺察到,那是一個陌生的侵入者,也就一定會展開行動。除非是黃絹,從他的動作上,認出了是他,所以才沒有行動。
  可是,那又有點說不過去……黃絹為什么不表露自己的身分呢?難道不能肯定自己是誰?
  分析到這里,原振俠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總得先有點表示才是,否則,僵局不能打破。而且,黑暗中的那人,若是要害自己,也早就可以下手了!
  他先呼出了一口气……如果黑暗中的那人是黃絹的話,那么,不必等他開口,就應該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他緩緩呼出了一口气,而他和黃絹之間的熟悉程度,是可以知道彼此之間呼吸的頻率……這并不是打情罵俏的話,而是他們相互之間,确然有這樣熟悉對方的能力。
  所以,原振俠在呼出了一口气之后,略頓了一頓。可是黑暗之中,仍然沒有反應。
  原振俠的心中,又疑惑了一下,才用极低的聲音低呼:“絹,絹?”他叫了兩聲,就停了下來。
  車屋之中相當靜,雖然風聲很強烈,但原振俠可以肯定,黑暗之中如果有人,一定可以听到他的低呼聲。可是,仍然沒有反應!
  原振俠的手中握著小型的強力電筒,他知道,只要按一下,電筒發出的光芒,是可以照亮整個車屋,弄清楚車屋中的情形。可是這個動作會使他完全暴露,這是他猶豫的原因。
  原振俠又輕輕地移開了几步,就在那時,他忽然听到了鎗聲。雖然在強烈的風聲之中,鎗聲听來仍然十分惊人,而且鎗聲听來,也十分奇特。
  那是單一的鎗聲,只是一枝鎗在射擊,一下接著一下,听得出是射擊者一下又一下在扳動扳机,而不是連發鎗。
  對各种鎗械有丰富知識的原振俠,甚至在第三下鎗響時,已經听出,那是一种威力強大的軍用手鎗所發出的聲響。而且,子彈在向上飛,也就是說,射擊者是在向天空發鎗。原振俠也立即想到了這种巨型軍用手鎗的主人……卡爾斯將軍,當然發鎗的就是他!
  通常,人都是在兩种情形之下,才會向天射擊:一种是极度興奮,表示慶祝;一种是极度憤怒,向天射擊,以便泄憤。
  原振俠很快就知道,卡爾斯是在哪一种情緒影響下向天射擊的了。因為在几下鎗聲之后,他又听到了卡爾斯的呼叫聲,卡爾斯正用一連串粗鄙得不能再粗的髒話,在大聲咒罵著。而被他咒罵的是天气,是強風,由于天气的惡劣,使他的研究工作受阻!
  咒罵聲正自遠而近傳過來,可知卡爾斯离開了帆布圍著的范圍,正在向車屋走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他雙手迅速摸著,接触到了一個架子。他推了一下,那架子居然可以移動,他就把自己的身子,擠到了架子的后面。
  他估計,自己藏身之所,离車屋的門,大約有兩公尺左右的距离。卡爾斯一進來,只要不是第一時間發現他,他就有出手突襲,一下子把卡爾斯制伏的机會。
  而且,那是一個絕佳的机會……卡爾斯由于憤怒,向天開鎗,鎗聲一共響了七下。他射完了鎗膛中的子彈,在憤怒之中,不見得會立刻補充的!
  要對付手中只有一柄空鎗的卡爾斯,原振俠自問綽綽有余了!
  一閃身進入架子后面,原振俠便已蓄定了勢子。他的目的不僅是躲藏,所以便保持著可以看到架子外面情形的姿勢……就算卡爾斯一進門來就見到他,他也想好了行動的步驟:先發力推倒架子,然后飛扑而出,以他熟練的“擒拿手”功夫,一下子把卡爾斯制伏!
  卡爾斯的咒罵聲越來越近,听得出他的聲音十分粗啞。雖然是在窮凶极惡地咒罵,但是聲音之中,實在充滿了疲倦和失望。
  卡爾斯來得更近了,原振俠知道,自己和他之間的距离,不會超過三公尺!
  接著,就是“砰”地一聲響。卡爾斯顯然在開門之前,先在車門上,重重踢了一腳。
  原振俠在這時,不禁慶幸自己相當幸運……他剛才在弄開車門,閃身進來之后,曾順手檢查了一下,鎖是自動鎖,車門一關上,就自動上鎖。如果不是,卡爾斯一發現門開著,自然會大起疑心!他雖然在盛怒之中,但也畢竟不是笨人。
  這時,原振俠听到了開門聲。卡爾斯顯然一時之間未能把鑰匙插進匙孔,所以又在大聲咒罵,把車門弄得乒乓亂響。
  卡爾斯隨時可以進來,原振俠整個人也如同拉緊了的弓弦一樣,蓄勢待發。
  結果卡爾斯花了至少有一分鐘,才算是打開了鎖。他一面仍然用髒話罵著,一面粗魯地打開了門,一步就跨了進來。
  原振俠早已准備好了,他看到門一打開,卡爾斯跨進來的時候,手中還握著鎗。他可能是一面向前走來之際,一面向天開鎗的。
  卡爾斯一進來,就轉向右邊,用力關上了門,使得整個車屋极之震動。他背對著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原振俠若是依計行事,就算卡爾斯又在手鎗中補充了子彈,也非被原振俠突如其來的偷襲制伏不可!
  可是,原振俠卻一動都沒有動,白白錯失了一個可以一舉成功的好机會!
  使得原振俠突然取消了原來計畫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那一剎間,感到了震惊。而令他震惊的原因,是由于他看到了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
  當卡爾斯一打開門的時候,漆黑的車屋之中,由于外面透進來的光亮,變得有了一點光線。
  外面也是天昏地黑,而且強風呼呼。映進來的,只是一些燈光,并不強烈。
  雖然不能使人憑借這些微光,看清車屋中的情形。可是就在那一閃間,原振俠卻看到了兩點晶亮的、异樣色彩的圓形光芒!
  情形是這樣的:門一開,他就看到了那兩點圓形的光芒,可是,只是极短的時間,那兩點光芒就突然消失,那時候,門還開著。
  原振俠感到震惊的就是這一點:門還開著,外面的燈光仍然映進來,何以那兩點光芒就消失了呢?那兩點光芒會出現,分明是微光映進來的結果,何以微光仍在,它就消失無蹤了?
  等到卡爾斯用力關上了車門,車屋之中,重又變得一片漆黑之后,原振俠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兩點异樣的光采,是一雙眼睛!
  一雙在黑暗之中,睜大了的眼睛,在車門一打開之時,由于有光線映進來,眼睛就反光。但眼睛立即閉上,兩點光芒,自然也消失了!
  本來,卡爾斯一關上了門,就是原振俠展開突襲的最好机會!可是在黑暗中忽然會出現一雙眼睛,卻令他震惊,令他不得不思索:這對眼睛,是屬于什么生物的?
  原振俠在那時,只想到那是一對生物的眼睛,而沒有想到那是人的雙眼。這是由于他剛才看到的,那一雙眼睛反映的光采,十分奇特之故。
  各种不同的動物,雙眼在黑暗之中,驟然反映光亮時,會有不同的色彩。如果用一只電筒,忽然照射一頭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的貓,貓眼會反映出一股陰森森、綠黝黝的光采。如果是狗,那么,狗眼會反映出深棕色的色彩。
  原振俠剛才看到的,卻是一种奪目的晶亮,好象隱隱有鮮紅的流轉……由于時間太短暫,而且又來得十分突然,所以未能十分肯定。
  那又是什么動物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一頭豹!卡爾斯將軍喜歡養豹的習慣,國際知名。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赤手空拳要對付一頭豹,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他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剛才在黑暗中,他一點也未曾听到任何呼吸聲……若是說一頭豹,竟然會控制呼吸,那是不可思議的事!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他還是及時采取了一些行動。
  卡爾斯如果一直背對著他,就不容易發現他。但是原振俠又要看外面的情形,因此又不能完全躲在架子后面。
  所以,他縮了縮身子,使自己盡量隱藏得好些,可是又能探頭向外。卡爾斯將軍在進了車屋之后,一直沒有停止過咒罵,大約過了十來秒鐘,他才停止。
  一切到這時為止,只不過過了十來秒!然后,“啪”地一聲響,燈著亮了!
  燈光十分柔和,原振俠早就想到,卡爾斯無法在漆黑的環境之中進行活動,所以也料到會有燈。所以燈光一亮,他就移動頭部,同時閉上眼睛一會。
  等到他再睜開眼來,發現燈光十分柔和時,卡爾斯已經又發出聲音來。可是那卻并不是咆哮聲,也不是咒罵聲,和剛才發怒的卡爾斯,簡直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哀求,像是一個流浪了七、八天沒有進食的小孩子,在向他人乞求食物!
  一听到他的聲音,原振俠就怔了一怔。他和卡爾斯相識許久,從來也想不到卡爾斯這個超級狂人,也會用這樣的語气說話!
  而且,這時他就快成為回教國家的卡爾斯大帝了,怎么還肯這樣向人低聲下气?
  原振俠一面用心听卡爾斯在說些什么,一面慢慢向外探出頭去。
  他先听得卡爾斯在說:“求求你!求求你!真神阿拉既然派了你來,你為什么一直不醒?”
  一听到這一句話,原振俠心頭所受的震動,簡直難以形容。他甚至要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能控制著自己,不發出惊呼聲來!
  卡爾斯自己騙信了自己,他處于瘋狂狀態的野心,使他自己也相信了那個沒有色素的外星人,是真神派來,宣稱他應該統治整個回教世界的使者。
  而他現在又這么說,那么,那個外星人也被他弄到車屋來,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這一點,很合乎卡爾斯行事的作風,不足為奇。
  令原振俠震惊莫名的是,卡爾斯的話,證明那外星人一直未曾醒過來!
  可是,原振俠剛才卻看到了一雙眼睛!
  把一切經過都組織起來,結論就十分令人震惊:那外星人在車屋中(原振俠一進車屋,就感到黑暗中有人),他假裝昏迷不醒!
  事實上,他早已醒了!
  (真正昏迷的人,不會睜開眼來。)
  那外星人為什么醒了,而仍然假裝昏迷?
  這時候,原振俠被這個問題弄得腦際嗡嗡直響。不久之后,他就知道了答案,而這個答案,卻又簡單至极!
  又在相當時日之后,他照例把這個故事的經過,向那位先生和夫人,以及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等一干小朋友說起的時候,良辰美景卻一下子就叫出了原因來,很令原振俠詫异。他感到有的時候,答案越是簡單,反倒越是難以推理。
  這些全是后話,提一提就算。
  當時,卡爾斯將軍還在喃喃說著:“使者,你既然受命而來,為什么還不向所有人,宣布我應有的地位?你一定要使我‥‥‥”
  他的聲音有點模糊不清。這時,原振俠已探出頭來,可以看到車屋中的情形了,所以卡爾斯究竟在說些什么,并不重要。
  原振俠看到,卡爾斯用回教傳統的俯伏祈禱的方式,伏在地上禱告。
  在他前面,是一張床,床上,躺著那個外星人。
  原振俠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外星人。這時,在柔和的燈光下,那外星人俊美的臉龐,顯得十分平靜,閉著眼,看來,像是粉紅色大理石的石雕。
  他的身上,覆蓋著白色的薄毯子,蓋到胸部。原振俠曾為他胸前的傷口縫針,但這時,早已痊愈,甚至一點疤痕也沒有。這人的再生能力十分惊人,地球人根本無法想象。
  原振俠一時之間,決不定該怎么做。他知道那外星人早就醒了,只不過是假裝昏迷。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對卡爾斯發動攻擊,那外星人會怎么做……會不會在兩個地球人發生爭斗之際,他從中取利呢?
  原振俠和卡爾斯再志不同、道不合,兩人卻終歸都是地球人。誰又能知道這個外型如此完美的外星人的內心思想呢?黃絹曾斷言,這個外星人的人格一定也十分完美,那只是黃絹女性的直覺。久歷風險的原振俠,想法自然要實際得多,所以他仍然等著,靜以待變。
  這時候,他甚至期待著車屋之中,忽然扑出一只豹來。可是車屋之中,顯然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生物,剛才原振俠看到的,一定是那外星人的眼睛!
  卡爾斯祈禱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才撐著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原振俠可以看到他滿臉倦容,連動作也遲緩得不象話,顯然無日無夜對那飛船的研究,遠遠超過了他体力所能負擔的极限!
  卡爾斯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使原振俠感到,只要伸出手指在他的身上輕輕碰一碰,他就會倒地不起!
  卡爾斯一手按在一張几上,一手用力在臉上抹著。接下來他的行動,大出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打開了一個柜子,取出了一只錫制的扁平小瓶來,打開了瓶蓋,仰起頭就喝瓶中的東西。
  本來,這樣的行動,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酒徒在喝酒。但是卡爾斯有這种行動,可以說突兀之至……他是回教徒,非但是,而且還野心勃勃,要做回教大帝國的帝王。而回教徒是不喝酒的,他這時的行徑,就像是一個得道高僧,忽然摟著一個妓女一樣!
  原振俠一開始,還不敢肯定他真的在喝酒,可是一陣濃烈的酒味,已經扑鼻而來。卡爾斯在喝的,并不是什么美酒,而是含酒精成分极高的劣酒!
  一看到這种情形,原振俠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自架子后走了出來。
  原振俠突然出現,卡爾斯的震惊反應,如見鬼魅。他陡地一震,手中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他也立即把順手放在一邊的手鎗抓在手中。可是這一切,只是他的自然反應,他的一切動作,都不受大腦指揮……他的腦部活動,一定因為過度的震惊,而停止了活動,因為他抓住的,不是鎗柄,而是鎗管。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同時,立刻拉下了頭上的包頭巾和風鏡,仍然笑著:“將軍,為什么見到了老朋友,那么吃惊?”
  卡爾斯全身篩糠也似抖著,喉間發出沒有意義、模糊不清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原振俠走向前,俯身拾起了酒瓶來,放在鼻端嗅了一嗅。當他俯身時,卡爾斯像是想舉起手來,用手中的鎗去砸他,可是又顯然力不從心。等到原振俠直起了身子,他自然也喪失了這個机會。酒雖然劣,但是原振俠這時,相當需要酒,他也昂頭喝了一口,把酒再遞給卡爾斯。
  卡爾斯接了過來,猶豫了一下,終于大大地喝了一口。吞下酒之后,他忽然笑了起來,笑了又笑,直笑到劇烈嗆咳為止。
  原振俠自然知道他為什么要笑的原因。他喝酒這個大秘密,被原振俠發現了!他有野心要成為全回教世界的領導人,可是他卻違反回教的基本教規!
  這是任何人一想到就要發笑的事,包括他自己在內。
  等到他停止了咳嗽,原振俠一下子就問了一個最快需要答案的問題:“黃絹呢?”
  卡爾斯用手背抹著口角:“她很好,只是暫時,我不讓她破坏我的計畫!”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知道,黃絹被軟禁了,所以沒法和他聯絡。
  卡爾斯在這時,像是突然被蜂螫一樣,跳了一下,指著原振俠:“你是怎么來的?你來干什么?”
  他叫著,又舉起鎗來,對著原振俠。可是他立即想到鎗是空鎗,就一下子拋掉了鎗,從皮靴中抽出一柄一看就知道十分鋒利的匕首來,神情十分緊張,弓著身子,盯住了原振俠。
  原振俠不禁歎了一聲:“你一直維持著這种把任何人都當敵人的心態,難道不覺得疲倦?”
  卡爾斯略怔了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歎了一聲。事實是,他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原振俠本來想說“你把每一個人都當敵人,自然人人也把你當敵人”,但是繼而一想,像卡爾斯這樣的人,心態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再對他說什么都沒有用,還是少說的好。他略停了一停,改口道:“我沒有興趣做你的敵人,我只是為了沒有黃絹的消息,所以才來到這里的!”
  卡爾斯望著原振俠,臉上的神情疑惑之至,可知他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原振俠也知道,如果他心中的疑問,得不到答案,他會因為怀疑而變得瘋狂!
  所以,原振俠歎了一聲:“你心中有什么疑問,只管問吧!”
  卡爾斯疾聲道:“你和黃,習慣每天都有聯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最近,她每天和我聯絡,是因為這位外星朋友應該醒來,但是卻沒有醒的緣故。”
  卡爾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緊張的神態也至少減輕了一半。原振俠看了,也不禁感歎:卡爾斯對黃絹,始終有十分异特的感情,因此也可以推斷,黃絹雖然暫時被軟禁,可是必然不會受到苛刻的待遇。
  這一次,實在是因為卡爾斯所想得到的目標太大,黃絹加以阻撓,所以才形成了這樣的局面的。這一來,不但卡爾斯不再那么緊張,原振俠自己,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卡爾斯的第二個問題是:“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我的行蹤是絕對机密的!”
  原振俠只覺得好笑:“百分之一百是巧合!”
  卡爾斯神情疑惑,原振俠把自己的行動,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卡爾斯究竟不是全無頭腦的人,原振俠的態度又十分誠懇,所以他連連點頭。
  原振俠意料不到的是卡爾斯的第三個問題,他指著那外星人:“他怎么還不醒過來?”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當然不會告訴卡爾斯,那外星人已經醒來了,剛才在黑暗之中還曾睜大眼!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明白為了什么原因,你研究那架飛船有什么結果?”
  卡爾斯神情愕然,罵了几句髒話,才道:“完全不懂,就像新几內亞的穴居人,在研究噴射机一樣!”
  卡爾斯居然也肯承認自己十分低能,這倒頗令原振俠感到意外。尤其他在那樣說了之后,還大口喝了一口酒,樣子看來,和他的一貫形象更不相稱,可是在印象來說,卻親切了許多。
  原振俠笑了一下:“這是可想而知的事,他們能從不知多么遠,利用自動飛行來到地球,他們的一切,又豈是地球人所能理解的?”
  卡爾斯的老毛病又來了:“可是,為什么真神派來的使者,一直昏迷不醒?”
  原振俠自然不會向他解釋,那外星人不會是真神的使者,因為那樣做的話,一定白費心机。他一轉念間,有了一個极好的主意,這個主意正投卡爾斯之所好。
  原振俠提出來的辦法是:“你把黃絹接到這里來……你親自去接,我有辦法在短期之內,令外星朋友醒過來!”
  卡爾斯一听,先是神情興奮之至,但隨即又十分疑惑。接著,又猶豫不決……他的反應,表現了他性格的全部。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所謂,外星朋友醒不醒,与我完全無關。這里有你的軍隊,我想我也無法把飛船和外星人帶走的!”
  卡爾斯盯了原振俠好一會,他說出來的話,倒使原振俠有受到极度的恭維之感。
  卡爾斯道:“別說你無法,我要你答應,不會把飛船和使者弄走!”
  卡爾斯這樣說,等于是承認原振俠神通廣大,若是真要行動的話,還是可以成功的!
  原振俠舉起了三只手指:“我答應……不過我十分好奇,能不能讓我去看看那艘飛船?”
  卡爾斯十分緊張:“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原振俠明白卡爾斯的心態,所以他盡量作出輕松和不再堅持的神情,唯恐他又犯疑。卡爾斯接連喘了几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再替他的手鎗補充了子彈。
  當他把實彈手鎗放在手中掂了掂的時候,原振俠不禁十分緊張。尤其在卡爾斯還突然把鎗指向原振俠,期望嚇原振俠一跳的時候。
  原振俠當然絕沒有在表面上現出害怕的神情來,還不屑地牽了牽嘴角。卡爾斯有點無法下台,打了一個“哈哈”,收起了手鎗。
  然后,他又通過無線電通訊儀,下達了一些命令。
  原振俠趁這時候,打量那外星人。
  由于原振俠十分肯定他是在假裝昏迷,所以在打量他的時候,也格外留意。在注視了他几分鐘之后,原振俠也不禁感歎……那外星人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雕像!
  雖然地球人也能扮演“假人”,可以一動也不動,但是總有些跡象可尋,哪能像這個外星人一樣,甚至連眼珠都可以一動也不動……眼珠若是動了,就算閉著眼,眼皮也必然會有反應,可以看得出來。
  卡爾斯在直升机漸漸接近時,又問了一句:“你有什么方法使他醒過來?”
  原振俠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再多問。
  想到這個“真神使者”對他關系重大,卡爾斯自然只好言听計從。不一會,直升机降落,卡爾斯打開車門,大踏步跨了出去。
  等到車屋的門又關上之后,原振俠就來到那外星人的面前。他拽過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才道:“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話,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不必再裝下去。你早已醒了,假裝昏迷,對你來說,一定十分痛苦。”
  原振俠并不期望自己一開口,對方就會有反應,果然那外星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續道:“或許我應該自己先介紹自己。我是一個醫生,你曾經受傷,就是我替你治傷的,我也曾替你輸血……你對我,對所有的地球人來說,全然是一個謎!”
  那外星人仍然沒有反應,原振俠并不气餒,仍然說著:“當時你受了傷,流出晶瑩透明的血液,我們束手無策。失血過多會導致死亡,所以我們……當時一共是三個人,每人輸了五百CC的血給你……地球人的血。所以,你的体內,現在有約莫四分之一的血,是地球人的血,一种你可能也從不了解的,鮮紅色的血!”
  那外星人仍然不動,但是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卻感到他的呼吸在加快。
  那外星人的呼吸,本來是緩慢細微到了完全覺察不到的地步。原振俠才進車屋時,就只是感到有人,而一點也覺察不到有呼吸聲。可是這時,如果仍然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俠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感到有動物在呼吸!
  這一點發現,令得原振俠的心在狂跳,這證明那外星人听得懂地球上的語言!(原振俠在說那番話時,使用了超過十种以上在地球上流通的語言。)
  要是語言不通,雙方就無法溝通……星際交流的最大障礙,就是語言不通!如果雙方有共通的語言,那么等于是巨大的困難,已解決了一半!
  原振俠觀察到了外星人听得懂自己的話,心中极高興。他自然而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繼續道:“我不知你來自什么星球,當時把我們的血液,注入你的身体中的時候,也未曾料到你可以接受,一切全是意外的巧合。所以你現在的身体,是一种美麗之极的粉紅色,而不再是白色。你可以被當作是四分之一的地球人,而不完全是外星人!”
  外星人仍然沒有任何動作,而且,似乎連呼吸也和以前一樣,覺察不到了!
  原振俠舔了舔唇:“你們的科學文明,無疑比地球人進步很多……雖然你來到地球的方法,實在危險得近乎愚蠢,不敢恭維!我想,由于先天進化的緣故,在你們的概念中,根本沒有‘色彩’這回事,你們可能只有白色和無色這兩种視力上的感覺。我真希望地球人的血液,能使你有對色彩的感應能力,讓你可以看到地球上繽紛的色彩。那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一种美麗,是造化賜給地球人的許多能力之一。”
  外星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歎了一聲:“也許你不知道,不多久以前,在黑暗中我看到你還睜大了眼睛。所以我肯定你醒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還要繼續假裝昏迷?你必須絕對相信,我對你絕無惡意!”
  原振俠在最后這樣說的時候,還是沒有期望會得到什么結果。
  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就看到那外星人倏然睜開眼來,而且開口說話,說的是地球上的語言,也就是原振俠最后那番話所用的那种。
  他說的是他假裝昏迷的原因:“我害怕!”
  剎那之間,反倒是原振俠不知所措,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才好了!
  如此富有怪异生活經驗的原醫生,這時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外星人,那外星人也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外星人的樣子是淡紅色的,看來十分怪异,再加上他眼中有一种十分异樣的光采,很有叫人不敢逼視的味道。
  原振俠雖然早已知道外星人早已醒轉,也十分期望他醒過來,可是卻也絕料不到他會一下子就醒過來,而且字正腔圓地說出了他假裝昏迷的原因。
  那外星人和原振俠對望著,足有一分鐘之久,原振俠才吁了一口气,搓著手,算是從震惊的情形之中,恢复了過來。
  可是,他還是不知說什么才好。他轉頭向身后看了一看……他明知車屋中沒有別人,可是還是這樣做了,因為他實在希望,這時有人分享他的快樂和惊詫。
  等到他的視線,又和那外星人相遇時,外星人反倒先開口:“你好,我們應該不陌生了!”
  原振俠忙道:“是!是!雖然你一直昏迷著,可是我相信你一定偷偷看過我!”
  外星人搖頭:“沒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不在。我只是在一些人物的交談之中,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人,是可信任、可委托的可靠的人!”
  原振俠不确知那外星人是什么時候醒過來的,他既然這樣說,自然是在自己預料的日子左右。那時自己不在,那外星人自然是在卡爾斯和黃絹的對話之中,知道了他這個人的。
  他十分高興,向那外星人伸出手去。外星人略微遲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來,互相握了一下。
  外星人十分高興:“很好,你是我第一個接触到的地球人,我很高興!”
  原振俠在這時,心中的疑問之多,多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勉強要形容的話,可以這樣說:如果要把所有的疑問分配給每一個細胞,每個細胞可以分到超過一個!
  外星人這時已坐了起來:“可以找一點衣服給我?”
  原振俠這時才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一定知道卡爾斯將軍,他回來之后,你是繼續假裝昏迷,還是以清醒的姿態和他相見?”
  外星人皺了皺眉(他的眉毛,這時也是淡紅色的):“你的意見呢?”
  原振俠想了一想,這個問題十分難以決定。看起來,當然是別讓卡爾斯知道真相比較好。所以他反問:“假裝昏迷,對你有困難?”
  外星人笑:“一點困難也沒有,容易之至。你進來的時候,如果不是好奇,想弄明白你的身分,我也不會睜開眼來,你也不會發現我已經醒了!”
  原振俠的思緒還是十分紊亂,但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他需要和對方作長時間的交談,總不能讓對方一直赤身露体,只擁著一張薄毯子。
  他估計卡爾斯將軍去接黃絹,至少要七、八小時。在听到了直升机降落的聲音之后,再請他假裝昏迷,還可以來得及。
  原振俠姑且走向一只柜子,打開之后,看到有兩套嶄新的軍服。他把軍服拋給了那外星人,又在柜中找出不少罐頭食物。等他轉回身來時,那外星人已經穿好了軍服,看起來十分英武。卡爾斯的身量很高,那外星人恰好和他相仿,所以軍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
  原振俠把罐頭食物向他揚了一揚,那外星人揚眉,表示疑惑。原振俠道:“你不想進食?”
  外星人的回答是:“可以!也可以不!”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又多了一個:“怎么可以不進食呢?難道身体可以不需要營養?”
  外星人自行斟了一杯水,一口飲盡,吁了一口气,來回踱著步:“你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你到了一個陌生的星体,周詳的計畫遭到了破坏。當你按計畫醒來的時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一個外形和你一樣,可是卻有著說不出怪异的人,在你的身邊大叫大嚷,你是不是會害怕?”
  外星人一口气說著,原振俠也認真地在設身處地想著。他已經自然而然,打了三、四個寒戰,所以他由衷地道:“害怕!害怕!害怕极了……”
  外星人的神情和語音,也是猶有余悸,他吁了一口气:“所以,當我發現只有假裝繼續昏迷,對我來說才是最安全的時候,我就偽裝昏迷,同時,調整我腦部的記憶……
  “我曾在出發之前,接受過有關地球一切知識的一种……處理,把有關地球的許多知識,通過處理,放進入我的記憶。”
  原振俠听到這里,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
  那外星人說話十分流利,可是在說到他接受有關地球的知識處理時,有些吞吞吐吐。那絕不是他想有所隱瞞,而是他說的那种“處理”,在地球上還沒有這种行為!
  人類沒有這种行為,自然也沒有适當的語匯可以表達,所以只好稱之為“處理”。原振俠若不是最近的一宗奇异經歷,也不會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明白這种“處理”是怎么一回事。
  最近,他知道有人成功地在雙生子之間,進行了記憶轉移,使得一對雙生子……一個有丰富的學識,一個什么教育都沒有接受過,可是在進行了轉移之后,前者的知識,毫無保留地進入了后者的記憶系統之中,使得兩個人都具有同樣的丰富學識!
  那外星人所說的“處理”,一定是一种相類似的情形。有關地球的所有知識,一下子全進入了他的記憶之中,使他熟知地球的一切。
  然而,一個疑問帶來了另一個疑問:有關地球的一切資料和知識,那些外星人是怎么得來的呢?
  那外星人像是知道原振俠的心中有什么疑問一樣,他微笑著道:“無人駕駛的飛船,飛近星体,可以收集到星体上高級生物腦部活動所產生的一种能量。把收集到的能量分析還原,就可以得到這個星体上的一切資料。”
  原振俠有點遲疑,說:“我不是十分明白……”
  外星人一揮手,又斟了一杯水喝了,才道:“舉個例子來說,一個水利工程師,正在從事一本有關水力發電的著作。當他完成了那本著作,還沒有在地球上印刷出版,在他寫作過程之中,腦部所產生的能量,在我們的儀器中經過分析還原,我們就已經知道了那本書的全部內容!”
  原振俠急速地吸了一口气……根据這种方法去了解另一個星体,那還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一時之間,他心口像是重重地壓上了一塊大石一樣,說不出話來。
  他的神情,引起那外星人的誤會,他道:“這樣做,不算是竊听,而是搜集情報,并不是不道德。可以這樣做的各星体,都在這樣做!”
  那外星人的解釋,更令得原振俠發出了一陣呻吟聲來……”可以這樣做的星体,都在這樣做”,可知不知道有多少外星人,就用了這种方法,得悉了地球上發生的所有事,和有關地球的一切資料!
  反倒是地球人,對自己腦部活動的情形,几乎是處在一無所知的幼稚階段!
  原振俠用力搖了搖頭,外星人注視著他,顯然他的記憶之中,雖然有地球人的許多資料,但那只如同“書本上的知識”,真要實際運用,亦得花點時間消化。例如這時候,他就不知道,原振俠究竟是為了什么而難過!
  原振俠到這時,才問了一個兩個人見面時,最普通的問話:“你叫什么名字?”
  那外星人高興起來:“我是來自白化星的李固……我原來的名字很長,這是名字的首兩個發音。我想已經很夠了,對不對?”
  原振俠的聲音干澀:“你好,來自白化星的李固先生!”
  他剛才沒有問李固是從哪里來的,因為他知道,李固就算回答了,對自己來說,也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不問的好。
  結果,李固不問自答,說他來自“白化星”。原振俠心中苦笑:那白化星在什么地方?在浩淼宇宙的哪一個角落?還是在人類理解的宇宙觀念之外?
  原振俠唯一的反應,只好是苦笑。過了一會,他才無力地問:“很遠?”
  那來自白化星的李固長歎一聲:“太遠了!”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現出了一种十分悲哀的神情來,而且還有一個時期在發怔,顯得十分落寞和無助。
  他的這种神情,使原振俠感到意外,同時也想到,如果卡爾斯在,看到了他這种神情,一定會大失所望……真神的使者,怎會看來那么難過?這种神情,和卡爾斯所希望的英明神武的“真神使者”的形象,不是相差太遠了嗎?
  還好李固的這种神情,只是一閃而過,不然,想靠他來建立回教大帝國,就不是很有希望了!
  原振俠心中所想的,自然并沒有通過語言表達出來。李固也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回复了常態。原振俠也沒有再問,他所說的“太遠了”究竟有多遠。
  他當時不問,是認為星球的距离,對地球人來說,并沒有意義。星際的距离,動輒以几十万光年,几百万光年來計算,而地球人的星際探索,到如今為止,連一光年的距离都未曾突破!
  對于星際知識如此幼稚的地球人來說,再進一步去問“究竟多遠”,非但沒有意思,而且說不定還會受到對方的嘲笑。
  原振俠這時,自然不知道他沒有問出來的這個問題,對整件事,有著十分重大的關系!
  那時,原振俠只是感到,來自遙遠的白化星的李固,一提到他們的星体,离地球實在太遠的時候,他的情緒,一定有過急速的變化。不然,他也不會現出那种悲哀落寞的神情來。
  從這一點看來,他雖然來自不知多遠的白化星,但是一切和地球人,卻又惊人地相似……相似到了他的身体,甚至可以接受地球人的血液!
  原振俠接下來的話是:“雖然遠,可是兩個星体,必然十分相似,你呼吸沒有困難,我們需要維生的气体是一樣的,我們的身体結构也一樣!”
  李固緩緩揚起雙手來,看看自己的手。他雙手的手背和手掌,都呈現一种极美麗的粉紅色,看了好一會,他才道:“選擇在地球上登陸,就是因為在收集到的資料之中,知道地球和白化星之間,惊人地相似。在所有的資料之中,只有一項,是無論經過怎樣的分析,我們都無法明白的,這也是我要到地球上來探索的原因。”
  原振俠不禁有點愕然……這時,他還是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問,看來李固也不知有多少事情想弄清楚的。正由于兩人心中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所以說話也有點雜亂無章,也就只好說到哪里是哪里了。
  李固忽然提到了,他們弄不明白地球上的一些資料,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原振俠疑惑地問:“以你們的科學水准,怎么會分析不清地球上的資料!”
  李固用力點頭:“就是不明白!我們搜集到的資料之中,有一項……有一個總稱,在總稱之下,又有許多分類,可是我們全然無法明白。你……剛才在我假裝昏迷時,也對我提及過,那是……”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原振俠也已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所以和他一起叫了出來:“顏色!”
  李固點頭:“顏色!在我們的星球上,一切都是白色的……由于只有白色,所以從來不把白色當作一种顏色。我不知道我就算來到了地球上,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地球上的顏色!”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他這几句話的意思,所以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李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頭部:“我想,我們和地球人最大的不同,是我們根本沒有分辨顏色的能力,身体結构之中,沒有這方面的細胞。由于我們在一個根本沒有顏色的環境之中進化而來,所以不需要有辨別顏色的能力!”
  原振俠听得呆了半晌,他十分同意李固的話。環境對于生物進化的影響极大,生物在進化的過程之中,所發展出來的各种能力,几乎完全都是為了适應環境。
  地球上的動物,都有視覺器官。但是有一种魚,由于長期生活在漆黑的岩洞之中,視覺器官在漆黑的環境之中,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所以,長久之后,這种魚的視覺器官便消失了,完全不起作用了。
  這种魚,就成了“盲魚”……并不是十分稀罕,一般水族館中就可以買得到,价錢相當便宜。如果在白化星上,億万年以來,根本就沒有顏色,那么白化星人,自然也沒有必要在進化的過程之中,在身体中發展辨別顏色的能力。
  但是疑問又在原振俠的心中升起:既然白化星人沒有辨別顏色的能力,李固是白化星人,他怎能例外?在他的行動和言語之中,顯然他已明白了顏色是怎么一回事,難道他一到地球,就有了辨別顏色的能力?
  原振俠并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只是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李固。
  李固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激動,聲音也變得高亢:“我不知道自己醒過來之后,過了有多久,才肯定了身邊沒有人,才有了睜開眼來看一看的机會。我一睜開了眼,看到的一切……怪异……怪异得難以形容。我立刻就知道,那就是地球上的顏色,是白化星人從來也未曾接触過的。我所受到的震動,對一直習慣有顏色存在的地球人來說,絕對難以想象!”
  他講到這里才略停了一停,可是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
  原振俠自然無法体會到,李固當時所受的震動到了什么程度。但可以肯定,那真是無法形容……一种在進化過程中,全然不曾接触過的現象,忽然出現在眼前,那是一种什么樣的情景?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忽然想到,星際之間,高級生物的來往,不知道要遭遇到多大溝通上的困難?白化星人和地球人的相似程度,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可是白化星人就從來沒有顏色的觀念!
  李固喘了几口气之后,總算漸漸平复了下來,他用力搖著頭,忽然說出了一句原振俠听來全然不懂的話,然后他才道:“我真的無法形容當時的震駭,別說用地球話形容不出,用白化星話,我也形容不出。”
  原振俠點頭:“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究竟是在白化星上根本沒有顏色呢,還是你們沒有辨別顏色的能力?”
  李固在想了一想之后,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兩者都是。因為白化星上根本沒有顏色,所以,白化星人就沒有看到顏色的能力。”
  原振俠一揚眉:“那么你……”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令得我的震惊加倍的原因……我應該沒有這個能力,可是我卻确然看到了顏色!同時,看到了我自己的皮膚,竟然變得那么可怕,那是一种……什么顏色?和……我……我……”
  他說到這里,激動得說不下去。原振俠忙道:“你現在的膚色,是一种十分美麗的粉紅色!”
  李固張大了口,又顫喘了几下,口唇掀動,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在那片刻之中,顯然他想到了許多東西,想說但是又沒有說出來。
  原振俠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意,又繼續安慰他:“來日你回到白化星,既然白化星人沒有分辨顏色的能力,你也就不必擔心自己會与眾不同!”
  原振俠以為李固的震惊,是來自他變了色,和所有白化星人都不同,一旦回到了白化星,就會變成一個怪物這一點而來。所以,他才會這樣說的。
  李固一听,反應十分奇特。剎那之間,他又現出了十分悲哀和落寞的神情來,口唇掀動了一下,有點苦澀,但是這种神情卻一閃而逝。
  他歎了一聲:“我感到我在地球上,在我沒有醒過來之前,一定發生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事。說不定我已被地球人當作怪物來研究,那多么可怕……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只有我一個人!”
  李固的聲音發顫,原振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在地球上的异星人不只你一個,當他們知道,地球人很可以做為好朋友的時候,這种恐懼的心理,就都會消失。”
  李固凝視著原振俠,顯然是在問:你可做為好朋友?
  他的眼神之中,在開始的時候,還有几分疑惑的神色。但是在原振俠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后,那种疑惑的神色,逐漸消失,他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气。
  他的聲音也平靜了許多:“那時……我至少知道,地球人……注射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東西,進入了我的身体之內,我不知道那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他說到這里,原振俠發出了“啊”的一聲,用力一揮手,恍然大悟:“血!你的身体中,有了地球人的血!當時你受了傷,不斷流血,你的血是無色的,失血過多,必然會導致死亡。我們不知道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即使在地球人之間,也不是隨便可以輸血的,但那時,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只好把自己的血,注入你的体內!”
  李固也現出駭然的神情來:“真是億万分之一的幸運,我是怎么會受傷的?”
  原振俠把卡爾斯將軍發現他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這個經過情形,在李固醒來之后,使自己的記憶系統,調整到了可以听懂地球語言,也在卡爾斯和黃絹的對話之中,稍微知道了一些。但真正的經過情形,也到這時才算是完全明白。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長歎一聲:“計算得再精密,也難免有意外……這在地球語言之中叫……叫……”
  原振俠接上去:“叫人算不如天算!”
  李固又干笑了几聲,閉上眼睛一會:“我原定的步驟是,根据我們獲得的地球資料,我將降落在一個杳無人跡的沙漠上。”
  原振俠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你确然是降落在一個人跡不到的沙漠上,可是恰好那天卡爾斯將軍心血來潮,駕了飛机在那里出現,他在空中就發現了你!”
  李固側著頭,發了一會呆:“我想那是一件好事。不是被他發現的話,我會在我藏身的金屬筒之中,一直到我醒來,就會离開金屬筒,開始我在地球上的生活。”
  原振俠剛想說“你無法混在地球人之中生活的”,李固也現出怪异的神色來:“是的,實際上我無法混在地球人之間,可是我不知道……我們白化星上,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一點。白化星人在搜集到了地球人的資料,發現地球人和白化星人一模一樣時,就認定白化星人如果來到地球,可以毫無困難地混入地球。資料只顯示有一點和我們不同……我們沒有顏色,而我們根本不知道顏色是什么,認為無關緊要!”
  李固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神情駭然:“誰知道顏色竟然那么重要,無處不在。像我這樣一個根本不知道顏色是什么,也根本沒有分辨顏色能力的人,還自以為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樣!一旦出現在地球人面前,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想都不敢想!”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還是被卡爾斯發現好多了!”
  原振俠也不禁駭然,想想看,他如果出現在地球人之前,一定是在降落地點附近。當地人知識程度不高,若是突然看到一個全身都是白色的怪人出現,唯一的結果,就是亂刀把這個怪人砍成肉醬,他哪里還有什么生存的机會!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道:“這樣說來,反倒是地球人可以混在白化星人之中生活!”
  李固歎了一聲:“也不能,地球人太落后了,到了白化星,什么也不懂,只好冒充白化星人中的白痴!”
  李固這樣說,原振俠多少有點不自在,他停了一會,才道:“你現在有了分辨顏色的能力,那是由于你輸進了地球人血液的緣故?”
  李固點頭:“我想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第二個原因來。我的身体中,有了地球人的血,我也就有了地球人的能力,可以分辨顏色。”
  原振俠盯著他:“可是,你實際上仍然無法在地球人中生活,你看來還是和所有地球人不同!”
  李固呵呵笑了起來:“我不必和地球人一樣生活,我是‘真神的使者’,一定可以有供我生活的宮殿,我會是……”
  他說到這里,陡然停了下來,神情古怪之至。而他的那几句話,卻令得原振俠心頭狂跳,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原振俠才定過神來。他知道,李固在醒過來之后,假裝昏迷,听了卡爾斯和黃絹的許多對話,自然也明白了卡爾斯要利用他來完成的野心計畫。
  原振俠一直在擔心的是,卡爾斯會強迫外星人來完成這個計畫,導致外星人遇害。可是如今听來,李固似乎對自己扮演“真神使者”這個角色,十分有興趣,他完全可以和卡爾斯合作無間!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的聲音自然也十分冷:“你會是皇上之皇,對不對?”
  李固的神情更是古古怪怪,可是他沒有說話,自然也沒有否認。原振俠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几乎都涌上了腦門,他知道自己的臉,這時一定漲得十分紅。他的聲音十分嚴厲:“那你就應該立即和卡爾斯合作,為什么還要假裝昏迷不醒,不表露自己的真正情形?”
  李固遲遲疑疑,并沒有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原振俠這時,心情又坏又亂,他第一想到的是,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如果和卡爾斯合作的話,一定可以令卡爾斯的夢想實現。那樣,地球上就會出現一個回教大帝國,而且這個大帝國的權力中心,是有著國際狂人之稱,野心极大的卡爾斯將軍!
  這种局面的形成,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不會是好現象。在卡爾斯的呼風喚雨之下,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只怕都再無宁日!
  雖然世界上如今很混亂,但總還可以忍受。混亂的情形,實在不容許進一步的惡化!
  應該如何阻止這种局面的出現呢?原振俠甚至已立即握緊了拳頭。他相信白化星人的身体結构如果和地球人一樣,他用力的一拳,至少也可以使對方昏迷二小時,可以容他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對策。原振俠的性格并不那么沖動,所以他在揮出那一拳之前,先說了一句話。
  (如果是那位先生的話,一定早已一拳揮出,以后所發生的事,也可能截然不同了。)
  原振俠事后,回憶當時的情形,講到他忽然會說這句話的原因,是由于他雖然在李固的話中,知道李固對卡爾斯的計畫十分有興趣,但是神態上,卻總有點遲疑和古怪,有點不知什么樣的隱衷在,所以他才那樣說的。
  原振俠所說的那句話是:“哼,真想不到地球上的瘋狂野心家的計畫,竟然會和來自遙遠的白化星人的心態,那么合拍!”
  李固一听得原振俠這樣說,反應奇特之至。先是他的臉陡然紅了起來……他体內一千五百CC的紅色血液,一起涌向他的頭部,他的身子也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說的話,也令得原振俠莫名其妙:“我……知道不對,可是……又一直想那樣做!”
  原振俠一怔,那一拳自然更沒有揮出。他冷冷地道:“你說些什么?”
  李固急速地踱著步,他的腳步變得相當重,在車屋的地板上,發出“登登”的聲音。然后,他陡然站定:“在白化星的歷史上,許久許久之前,也曾有過各种各樣的野心家,為了一己的利欲,制造各种各樣的混亂和流血,把權力加在他人的頭上。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的情形,就和如今的地球相仿。”
  原振俠听得他忽然長篇大論起來,也就放松了緊捏著的拳頭。
  李固又轉了几轉:“后來,白化星人終于拋開了一切歧見,把野心、權力,視為最丑惡的行為,致力于科學發展,使得星球上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白化星上,早就沒有了地球人、也是以前白化星人所有的一切罪惡,所以科學才能飛速發展,使得每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更好!”
  原振俠這時雖然心緒十分亂,可是李固所說的情形,還是令他心向往之,他由衷地道:“地球上也早已有這种理想,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這种境界!”
  他期待李固再說下去,可是李固卻抿著嘴,不再說話了。等了一會,原振俠忍不住又道:“你來自那樣一個環境,沒有理由會接受卡爾斯的計畫!”
  李固道:“這就是為什么我一直假裝昏迷的原因!”
  原振俠大惑不解:“可是你剛才又說……”
  李固用力一揮手:“不知道為什么,我明知卡爾斯的計畫,是一個瘋狂的野心計畫,我,作為一個文化發展已极高級的白化星人,絕不能參与。可是不知為什么,它的計畫,又對我有強烈的誘惑力,使我想嘗嘗握有至高無上,可以主宰許多人命運的權力的滋味!”
  李固的話,說得再坦率也沒有!
  正因為李固的話說得太坦率了,所以原振俠听了,發出了一下惊呼聲。同時,自然而然,叫出了四個字來:“血的誘惑!”
  這是宇宙間最大的誘惑!
  雖然白化星上,現在已經沒有了權力這件事,可是在歷史上卻曾經有過!
  有了權力可以為所欲為的這种情形,在地球上几乎是每一個人所向往的。一部人類的歷史,就是大大小小的野心家爭奪權力的結果!
  李固是應該早就沒有了這种念頭的,何以他忽然又會感到有這樣的誘惑呢?
  血的誘惑!原振俠又想起那四個字來,他是直覺地突然想起的!
  李固曾接受輸血,輸入他体內的是地球人的血。地球人的血,是不是有著爭奪權力野心的基因密碼在內,從而使得這個白化星人,有了難以抗拒的誘惑?
  他之所以在一醒了過來之后,就有了可以看到顏色、辨別顏色的能力,自然也是由于他輸入了地球人血液的緣故。
  地球人的血,使他能辨別顏色,也使他的內心,產生了早就不存在的誘惑!
  他,已經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他,在某种程度上來說,是摻合了地球人血液的白化星人,是地球人和白化星人的混合体!
  所以,他才有了想取得權力的野心,才會感到卡爾斯的計畫,是一個极大的誘惑!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就感到了极度的震惊。隨即他又努力掩飾自己的震惊,但內心真正感到了恐懼!
  他的恐懼是:如果這個白化星人李固,真的由于地球人血液給他的影響,而受不住攫取權力野心的誘惑的話,那事態發展下去,將會可怕之至!卡爾斯將軍利用不了他,而他卻可以反過來把卡爾斯將軍,把整個回教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才會是真正的回教帝國大帝!或者是皇上之皇!
  原振俠感到一股寒意侵入,他立即告誡自己,千万要小心說話,絕不能挑起李固有這個念頭。
  可是原振俠也知道,就算自己再小心也沒有用。李固要是真的由于体內流轉的地球人血液而產生了野心,他遲早會有這個念頭,那是必然的事!
  原振俠現在,也看得出李固的心情,還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地球人的血給他帶來無比的誘惑,另一方面,他固有的、白化星人的良知,似乎還沒有泯滅,因而感到不應該那么做。
  他還未曾真正的決定,還在猶豫,還在掙扎!
  可是原振俠又不禁苦笑……在地球上,也常有這种心中天人交戰的情形出現,一方面亦是權力、金錢、美色,一方面是道德、操守、人格。可是交戰的結果,絕大多數,都是道德操行人格這一方面敗下陣來。由于權力的誘惑實在太大,而且和人性吻合,一個是順流,一個是逆流,順流自然事半功倍!
  更何況,在地球上,一旦有了權力,連道德操守人格的標准都可以隨便改變,還有什么別的做不到的事?
  這种情形,李固既然已接受了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可能在他的思想之中,出現地球人的思想方式。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手心冒汗……李固本來是一個十分友善純良的白化星人,他來到地球,對地球只有幫助,不會有損害。
  因為陰錯陽差,他的体內輸入了地球人的血,他就可能成為地球上的大禍患!原振俠不禁苦笑……如果李固在地球上作惡,那是白化星人在作惡,還是地球人自食其果?
  導致李固思想起變化的,令得李固感到權力是一种強大的誘惑的,是地球人的血!
  原振俠突然想到的是:不應該輸血給他!
  當日在醫院中,如果不輸血給他,由于失血過多,他必然死亡!
  他死了,留下那架宇宙飛船,無人會操縱,只好放在博物館中,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必擔心他會成為地球的禍害,不必擔心他是不是終于會難以抗拒強烈的誘惑!
  原振俠立即又想到的是:事情是不是還可以補救?以自己的武術造詣來說,如果出其不意地攻擊,也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令對方死亡!
  心中一起了殺机,原振俠的神態,多少有點异樣。即使同是地球人,也可以感到另一個地球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气,何況李固是一個感覺更靈敏的白化星人!
  李固立時震動了一下,不再走動,只是盯著原振俠看,身子也自然而然,緩緩向后,退了一步。在這時候,他用极低的聲音講了一句話:“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原振俠并沒有對他的話十分注意,因為這時,他自己的念頭,已有了改變。他盯著李固,看到他俊美無比的臉上,略現出一絲慌張的神情來,原振俠就想到了黃絹的話。
  黃絹曾對李固十分有信心,說是有著那么完美的臉型,那人的心地,一定不可能是奸惡的。原振俠自然知道黃絹的話,是典型的女性情緒化的話,可是他本身也有這樣的情緒。
  所以這時他想到,或許自己錯看了他,他有足夠的自制力,可以抵抗地球人血液所帶來的誘惑。當他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中剛才興起的殺机,自然消退。李固也立時可以感到這一點,他緊張的神態消失,吁了一口气:“我們是朋友!”
  剛才,李固想到原振俠可能對他不利,所以對原振俠是不是朋友,有了怀疑。但這時,原振俠的心念一有了轉變,他就肯定原振俠是他的朋友。
  這情形,不禁令原振俠暗叫了一聲慚愧。他走過去,伸出手來,李固也伸出手,兩人緊握著手。原振俠心中千頭万緒,不知說什么才好,而一開口,他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也感到有點意外。
  原振俠說的是:“對不起,我想不到地球人的血,會給你帶來……困惑!”
  李固苦笑:“的确是困惑……困惑之至。原,告訴我,如果我和卡爾斯合作,他的計畫實現了,我能夠得到的是什么?”
  原振俠心跳劇烈,他當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李固吸了一口气:“那個美麗的女將軍,看來也十分同意這個計畫。唉,她是那么美麗動人!”
  原振俠一听得他那樣說,更加吃惊!
  黃絹的美麗動人,自然毫無疑問,可是贊美出自一個外星人之口,而且這個外星人在稱贊地球美女之際,神態語气和地球男人完全一樣時,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么,也就十分容易明白了!
  李固見原振俠沒有回答,就自顧自道:“我知道可以有權力,也知道有了權力之后,可以有很多東西……嗯,我對金錢的作用不是很明白,因為那在白化星上,早就沒有了,對我來說,那太陌生。”
  他說到這里,原振俠已呆住了,作聲不得。李固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想,我一定會很快就習慣的。”
  原振俠盯著李固看,心中只想到了一點:地球人的血,對一個來自外星的美好心靈來說,簡直起著強烈的腐蝕作用!
  李固卻越說越眉飛色舞:“還有令我不能明白的,是美好的食物。在白化星上,食物的目的是有效地維持健康的生命,追求食物味道美好的時代早已過去。不過,据說那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感覺?”
  原振俠仍然沒有回答,李固居然咂著舌頭:“看來,文明的進步,會使人損失很多美好的享受!”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也似的聲音,在李固滔滔不絕的說話中,他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感到一陣一陣的惊恐。
  而李固接下來所說的話,更令得原振俠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李固像是十分誠懇地在請教原振俠,語气有點遲疑:“我有几次机會,暗中打量……那美麗的女將軍。一看到她,我就有一种十分奇怪的念頭,一种……奇怪的,前所未有的沖動。而且又知道這种沖動,如果發展或是延續下去,會給我帶來极度的,無可言喻的快樂,可是我又根本不知道這种快樂是什么!”
  原振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無助地望著他。
  李固又問:“為什么我會這樣?是不是這也是地球人的血帶來的感覺?地球人确實有這种感覺?這种快樂是怎么樣的?”
  李固的這個問題,地球上任何成年而又生理正常的人都可以回答。可是這時,原振俠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李固顯得十分焦躁:“這是我最大的疑點,我希望有明确的答案。不然,那使我十分不安,我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那种沖動!”
  原振俠剎那間激動了起來,地球人的血,簡直使李固成為地球人了!
  如何處理這种沖動?原振俠想告訴他,在地球上,每一個少年男子都知道!
  李固的神情變幻不定,在他俊美到毫無瑕疵的臉上,有一种無可捉摸的怪异神情……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原振俠訴說:“我……不知道如何才好,像是全身在痒,可是又一點也搔不到痒處;又像是空空洞洞,但又十分急切想抓到些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是卻又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了,我難過得……身子如要脹裂……告訴我,地球人的血帶給我的這個感覺,究竟是什么?怎么會那么令人煩躁?”
  原振俠一面听,一面心念電轉。他自然知道李固這時遭到的困惑是什么,地球人的血,也令得他這個白化星人,有了男女間肉体溝通的欲望!
  這是所有有意識的高級生物最大的欲望,是無可抗拒的誘惑。
  在許多文學名著中,多有描寫這种欲望的。且舉金庸的《天龍八部》一段為例,一個從來不知女色為何物的佛門弟子虛竹,就算在他完全克制著,明知不能有這類欲望時,他也有這樣的情形:
  “虛竹今年二十四歲,只和……三個女人說過話,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經參禪。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虛竹雖然謹守戒律,每逢春暖花開之日,亦不免心頭蕩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象,當然怪誕离奇,莫衷一是。”
  這种情形,就和現在李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形,一模一樣了。
  原振俠想到虛竹和尚終于有机會,接触了女体之后的情形,不禁在心中暗歎了一聲。
  雖然是小說中的情形,但小說描寫人生,也就是人生現實生活中的寫照:
  “他是個未經人事的壯男,當此天地間第一大誘惑襲來之時,竟然絲毫不加抗御,將那少女越抱越緊……”
  男女間兩性身体的接触,是“天地間第一大誘惑”!
  對李固來說,那可以說是“宇宙間第一大誘惑”!
  李固現在沒有机會接触异性的身体,自然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自己的那种空洞、沒著落、焦躁的沖動消除。一等他有了這個机會,他自然也一樣會“絲毫不加抗御”,因為那根本無從抗御的!
  而當他得知了這种歡愉之后,他又更向地球人接近了一步!
  他可能變成百分之百的地球人,但是仍然保持著白化星人的超能力!
  這樣發展下去,情形會怎么樣?地球人的种种卑劣的人性,在他身上逐漸發作,他會變成什么樣子?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极,李固卻還以求助的目光望定了他。原振俠感到,至少這時候,他的目光還十分真摯。
  原振俠歎了一聲:“在白化星上,新的生命,是如何繁殖出來的?”
  李固皺著眉:“歷史記載告訴我們,很久很久之前,胚胎通過原始的生殖細胞接触的方法,在母体內孕育。但是這种會使女性遭受生育痛苦的繁殖方法,早被廢棄了!”
  原振俠不禁苦笑:“那么,現在的繁殖方法是……”
  李固側著頭:“用簡單的手術,取得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細胞,在試管中培育成胚胎……百分之百的理想,稍有不合規格的,就可以棄去不要!”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多少有點明白何以李固的外型如此完美了。看來,每一個白化星人都是這樣,反正是試管中大量培殖出來的,稍微有一點缺陷,都可以不要!
  李固還在說著白化星上新生命產生的情形:“所有遺傳的疾病,都由于這個先進的繁殖方法而消滅了。新一代的智能,自然也選擇最高的,這就使科學的進步,越來越快,這是极大的進步……”
  他說到這里,看出原振俠的神情十分古怪,就住了口:“有什么不對?”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白化星的男性和女性之間,就此沒有了……身体的接触?”
  李固像是不明白原振俠所說的話,想了好一會,才道:“甚么意思?”
  原振俠長歎了一聲,李固的神情大是焦急:“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懂的?請告訴我,原,我們是朋友,請告訴我!每次我見到那女將軍時,那种不知是什么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原振俠苦笑,要他對一個科學那么先進的白化星人施行“性教育”,本來不是什么難事。可是在白化星上,既然早已沒有了男女身体上的接触,就像根本沒有顏色一樣,叫他如何能明白?
  看到李固的神情如此焦切,他輕按住了他的肩頭:“白化星的男女,沒有愛情?”
  李固竟然瞠目不知所對:“愛情?對了,在得到的地球人資料中,有大量這個字眼,那是什么?”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你們白化星的男女,難道不互相擁抱?”
  李固忙道:“擁抱是我們的禮節!”
  原振俠問道:“請問,當你們的一男一女,裸体擁抱著的時候,會有什么事發生?”
  那么簡單的問題,李固居然呆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過了一會,他臉紅了起來,囁嚅道:“在白化星上,不會有男女裸体擁抱這种情形出現。可是,我現在……現在……”
  他看來十分難以啟齒,兩頰又越來越紅。突然之間,他轉過身去,雙手掩住了臉,身子极不自然地扭動著,最后終于直起身子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气,才緩緩轉過身來,神情古怪尷尬之极,像是一個才知道了男女情事的少年人!
  原振俠看到這种情形,不禁呆了!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我……已經很明白了。原,我覺得白化星人的進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多謝地球人的血,使我又恢复了身体可以享受歡愉的能力,就像我可以辨別顏色一樣!”
  原振俠頹然坐了下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李固的神情興奮之至,揮著手:“白化星人放棄的東西太多了。這些東西,本來都只存在遙遠的記載之中,可是,在地球上,卻全都實實在在,我要……”
  他講到這里,忽然住口,直視著原振俠:“你的臉為什么那么難看?是不是這一切,只有地球人才可以得到,我不能?”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疲倦之极……不是肉体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的疲倦。即使他几乎不想再開口,但是他還是不能不說:“你能,你可以得到一切地球人能擁有的……可是,我怕你‥‥‥再也回不去了。”
  李固用力一揮手:“回去?我一离開白化星,就沒有回去的打算。我是一個志愿的開拓者,向地球出發的時候,我就知道根本回不去,我只是負責在地球上,把一切資料向白化星輸送。我……會永遠住在地球上!”
  原振俠又呆了半晌,李固顯得十分熱切:“卡爾斯的計畫,能使我得到一切?”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可是李固更加興奮,一面說,一面揮著手:“我無法回自己的星球去,當然想在別的星球上過得好一些,難道不應該嗎?”
  原振俠望了他半晌,由衷地道:“應該!”
  李固簡直是在歡呼:“好极了,我要享受地球人能享受到的一切!你知道嗎?這就像……地球人听了許多年神話,知道神話中的境地是如何美好,而忽然發現自己,已進入了這种神話境地一樣!”
  原振俠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那些享受,在白化星上……本來就存在著的。是你們認為那是一种落后的生活方式,才逐步運用進步的科學廢棄了的,怎么會令你如此向往?”
  李固呆了半晌,神情相當困惑:“我也不是十分明白,我想……在我們的進化過程之中,一定有一個重要的關鍵,是出自一個錯誤觀念的指導,或者只是少數人的一种決定,所以才使我們的進化走到了如今的方式……竟然放棄了那么多美好的享受,真正是愚不可及!”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望著李固,不知說什么才好,因為他感到李固剛才的那几句話,十分之發人深省。李固說到“一個錯誤觀念的指導”,以致使進化過程的方向,走向高度的科學技術,而忽略了人本來就有的許多美好的享受。在高度的科學文明之下,人反倒成了索然無味的科技奴隸!
  這是在白化星上已經發生了的事,在地球上,如今的趨勢,卻分明是正在走白化星人的老路!地球人不是正致力于科學技術的開拓嗎?不是已有在試管中培養出胚胎和無性繁殖法了嗎?科學家不是正在努力,要使女性不再負擔妊娠和生育的痛苦嗎?許多科學技術的產品,不是正在替代天然的產品嗎?
  原振俠又突然想到,地球上的一切,本來都是上帝創造的,是上帝賜給人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活享受的泉源。可是如今卻要用人工的科技制成品來替代,那算不算是人類對上帝又一次不自量力的背叛呢?
  原振俠之所以會忽然考慮到了宗教問題上,是由于他的思緒實在紊亂之极,而這种紊亂,當然全是由于和李固的談話引起的。看情形,這一番兩個不同星球的人之間的談話,不但是原振俠這個地球人感到困惑,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一樣像是處在思想的迷陣之中一樣,找不出出路。
  李固有點喘气:“像男女身体接触繁殖下一代的方式,都能使男女在身体的接触過程中,享受到難以言喻的快感。當年,在白化星上,為什么竟然會放棄了這种享受,以致久而久之,白化星人根本不知道那种感覺是什么樣子的?我若不是身体內有了地球人的血,也不會……”
  他說到這里,臉又紅了起來,那神情言動,宛若是一個身体机能才發生變化的少年人!
  在這方面,原振俠自然有很多話可以對他說。原振俠盯著他:“我不認為你已經真正知道了那种感覺是怎樣的,因為你還沒有机會真正接触到女体!”
  李固陡地震動了一下:“和剛才……我感受到的……不相同?”
  原振俠大笑起來:“差得遠了,真正和女人身体的接触……”
  原振俠才說到這里,李固有點坐立不安,雙手揮動著,聲音也有點發顫:“听得你那么說,我……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我……這是……性的沖動?”
  原振俠一面點了點頭,一面陡然地想到了什么。李固又已道:“最好的解決方法,是我應該和一個女人……的身体接触?”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同時,他剛才想到的那一點,又具体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我和你現在的對話,在某些人听來,會認為我在引誘你做坏事!”
  李固怔了一怔,笑了起來:“坏事?那怎么會是坏事?什么人會這么認為?”
  原振俠歎了一聲:“太复雜了,不過你在地球上住久了,一定會明白。人類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忽然限制起男女之間身体接触的行為來,制定了种种清規戒律……雖然一直沒有人遵守,連定下規律的人也不遵守。這种觀念,卻一直在人類的思想之中,像陰魂一樣地縈繞徘徊,驅之不去……我明白了,在白化星的進化過程中,一定發生過同樣的情形!”
  李固有點不明白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自己也不禁感到有點好笑,他自己只是個地球人,如何會明白白化星人進化過程中的巨大關鍵?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想到的這一點十分重要,所以他還是說了出來:“在地球上,有一些在男女身体接触行為上,觀點特別固執保守的人,這批人,在固執的觀念驅使下,想出种种方法,限制人類在這方面的行動所得到的歡樂。如果有机會給這种人掌握了權力,他們就會把他們的觀念,化為行動!”
  李固“啊”地一聲:“你是說,白化星的歷史上,有一個這樣的過程?所以才演變成為在實驗室中繁殖下一代,久而久之,白化星人的記憶之中,就再也沒有男女合体的歡樂了?”
  原振俠緩緩點了點頭:“我猜想是,那一定是一個白化星人,認為自己已經處于极進步的時代,不然,不會有那么大的犧牲!”
  李固喃喃地道:“如果我們早已忘了那种感覺,也根本沒有那种沖動,那就等于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似乎也不能說是犧牲了什么!”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消失了的,總是一种損失!”
  李固一字一頓:“重要的是,我已從地球人的血液中,得回了遙遠的記憶。”
  原振俠抿著嘴,卡爾斯留下來的酒,已給他喝得差不多了。
  外面的風仍然十分強勁,風聲呼呼,但是原振俠卻充耳不聞,因為他思緒极亂,腦中嗡嗡的聲響,蓋過了外界的一切聲音。
  在他再度舉起酒瓶來的時候,李固突然道:“你一直在喝的是什么?气味好象很強烈!”
  原振俠又呆了呆,才答了一個字:“酒!”
  李固“啊”地一聲,顯然,他對于這個“酒”字,一點也不陌生,可是酒究竟是什么樣的東西,他卻又一點也不知道。
  他知道有一种液体叫“酒”,自然是由于搜集到的許多地球人的資料之中,都有“酒”這樣東西出現的緣故。而他完全不知道酒是什么,是由于白化星上沒有酒,他從來沒有見過,更別說喝過了!
  原振俠在這時,已經可以肯定,白化星人過的生活,是一种所謂“淨化”了的生活。這种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地球人也并不陌生,那是在觀念上認為,人的天生欲望和天性所希冀的一切,都要拋棄。
  在地球上,极端地抱持這种觀念的,叫作“清教徒”,局部的,可以泛稱為道德家。這就是白化星人的生活……沒有男女身体的接触,沒有酒,當然沒有賭博,沒有紛爭。人人按照一個規律生活,個個都是實驗室中養出來的標准身体,健康活潑……看來這正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可是,原振俠一想到這樣的生活,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甚至發起抖來!
  本來,在白化星人李固的面前,他作為一個落后的地球人,曾有難以掩飾的自卑。可是這時,他感到地球雖然科學落后,紛亂無章,雜七雜八,甚至一塌糊涂,但在地球上生活,一定比在白化星上有趣得多了!
  這一點想來李固也有同感……這可以從他的神情上看出來。原振俠忽然笑了起來,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他把酒瓶向李固遞了過去:“喝一口試試,開始,感覺可能差之极矣,但是你很快會知道它的妙處!”
  李固接過了酒瓶,遲疑了一下,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接下來的一分鐘,原振俠被眼前的情景,震駭得張大了口,難以呼吸。他實在想大笑特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只好睜大了眼,盯著李固看。
  令他駭异的,自然是李固在吞下了那一口烈酒之后的反應。
  當那口烈酒吞下去的時候,原振俠還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吞酒時,所發出的“咕嘟”一聲響。接著,李固的身子陡然挺直,張大了口,看來他想叫,可是卻只發出了一下低沉的一聲“哈”!
  隨著那“哈”的一聲,他粉紅色的眼珠,齊向鼻梁集中,像是他看到自己口中噴出來的不是一口气,而是一股烈火。
  接著,他一揮手,把那酒瓶,向原振俠直拋了過來。原振俠這時的震惊還沒有到達頂點,所以居然一伸手,把酒瓶接住了!
  拋出了酒瓶之后,李固雙手都空了出來,他立即反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看他十指那么用力的情形,像是想及時捏住自己的喉嚨,好阻止那口酒再向下流。
  可是顯然已經遲了……就算不遲,他用的那個方法,也無法阻止酒進入他的身体。他捏得那么緊,以致張大了口,雙眼突出,原來俊美的臉,扭曲得可怕。若不是原振俠絕對肯定,人絕對不能自己捏死自己的話,他一定會扑上前去拉開他的手!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一頭雪也似的白頭發,本來看來十分柔軟,可是這時,都一起向上豎了起來。像是有一种靜電實驗,使得所有的頭發都拉直了一樣,樣子怪异之极。
  然后,他就維持著那种怪异的姿勢,一面雙腳向上蹦跳,一面打著轉。每跳一下,就發出了“哈”的一下聲響。
  原振俠知道,酒精一定會在李固的身体之中發生作用。可是卻也想不到,作用會如此強烈!
  卡爾斯將軍喝的,是十分劣的烈酒。但是,不論是已儲藏了几百年的陳年佳釀,還是最低劣的土酒,它們只是在味覺上有所不同而已,進入了人体之后,給予人体的刺激,卻是完全一致的!
  李固跳著、轉著,足跳了有三、五十下,雙手才算是松開了脖子,一下子重重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坐得那么用力,以致整個車屋都震動了一下。然后,他指著原振俠,張大了口。
  在那時,他的神情已經漸漸回复了正常。原振俠以為他一定要責備自己,不應該讓他試著喝酒,可是他一開口,說出來的話,令原振俠意外之极!
  這個白化星人李固說的是:“再……給我來一口,好家伙,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原振俠极快地遞過酒瓶去,他的回答是:“這就是酒!”
  李固接過了酒瓶,閉上眼睛,又大大喝了一口。這次他分成几小口喝了下去,然后長長吁了一口气,又張大了口,發出了”哈”的一聲。
  他學得极快,這第二口酒,他喝下去,已經現出了標准酒鬼在喝了酒之后應有的神態來了。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嗯,酒,真是奇妙!白化星上怎么沒有這好東西?”
  原振俠笑了起來:“我相信在歷史上,一定曾經有過的。你剛才喝的酒,是品質最劣的酒,要是喝好酒,那感覺更是奇妙!”
  李固听了,竟然現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來:“有什么不同?”
  原振俠有几句話已經要沖口而出了,可是一轉念間沒有說出來。卻不料李固已經道:“我知道了,一定大不相同。就像我剛才……和真正的男女身体接触一樣,大不相同!”
  李固所說的話,竟然就是原振俠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
  原振俠在那時候,不禁有點手足無措,望著李固,不知如何才好!
  在他体內的地球人的血液,使他有了自發的誘惑。他對于外來的誘惑,也有興趣之极!
  酒的誘惑(天曉得一個從來沒有喝過酒的人,在驟然吞了一大口烈酒之后,是如何難過,可是他都立即就接受了)、色的誘惑、金錢的誘惑、權力的誘惑。看來,他這個有家歸不得的白化星人,會十分樂意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种种的誘惑,都是他們白化星人早在億万年之前,由于進化而消失了的記憶!
  就像幼獅嘗到了第一口血之后一樣,它就從此變成嗜血者了!
  這樣一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會生出什么事來?
  原振俠望了他很久,李固顯然由于酒精的作用,搖頭晃腦,十分興奮,一下子又吞下了第三口酒。
  原振俠歎了一聲:“喝得太多會醉的,醉了就不好玩了,會很難過!”
  原振俠那時,也略有酒意。他說完了之后,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又補充道:“可是喝酒如果不喝醉,就更不好玩,會更難過!”
  李固用力眨著眼,他只是一生之中才喝過三口酒的人,當然很難明白這种只有資深酒徒才會明白的,充滿了飲酒智能的話。原振俠看了他疑惑的樣子,繼續大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繼續喝,你很快就會明白!”
  李固又喝了第四口酒……他總會有再也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口酒的一天,所以開始的第一到第十口酒,也就特別有意義。
  當酒意漸漸涌上來之后,又發生了一些什么事,原振俠已經不很記得清了。其實,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他們只是不斷地說著話,討論著各种各樣的問題,搶著發表自己的意見。
  原振俠只記得李固在喝醉之前大叫:“地球真有趣,讓我可以回去,我也不會回去!”
  原振俠并不是酒徒,可是在這車屋之中,他見到了白化星人李固,并且和他詳談之后,他腦部的活動,令他感到無法負擔。他想到了許多許多問題,有的极其嚴重,可是他卻無法想得出解決的辦法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自然而然會需要酒精的刺激。
  關于酒精給人的撫慰作用,原振俠的好朋友年輕人,說得很透徹。
  在阿爾卑斯山雪崩中,公主喪生之后的那段期間,年輕人是百分之一百的酒鬼,沒有一分鐘血液之內不混含著酒精。
  他說:“要是世上沒有酒這樣東西,我早就不再存在。”
  (快樂的人可以不需要酒,但是有大大小小煩惱痛苦的人,絕不能沒有酒!)
  原振俠就在車屋的地上躺了下來,當他斜眼看李固時,李固也早已睡著了。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先是在眼前現出了一團又一團,五顏六色的云狀物,接著他就睡著了。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口渴若火燒。他勉強站起身子,總算找到了一壺水,大口吞著。忽然感到有人搖他的褲腳,原振俠低頭一看,看到李固正在半撐著身子,伸手指著自己的口,原振俠忙把水壺里的水倒向他的口。
  李固大口吞咽,樣子享受無比,吞了七、八口,才吁了一口气:“嘿,從來也沒有喝水喝得那么愉快過!”
  原振俠看到門縫中有光亮滲入,撩開窗帘一看,天色早已大明,已是中午時分。他看了看表,又把水壺中的水,潑向自己的臉上,好讓自己清醒些。然后他望著李固道:“卡爾斯將軍快回來了,你打算怎樣?”
  李固學著原振俠,也洗了洗臉,才用他粉紅色的、光芒閃爍不定的眼睛望著原振俠:“你說該怎么樣?”
  原振俠沉聲:“你知道他計畫的內容?”
  李固抿了抿嘴,點了點頭:“昨晚我曾做很多夢,夢到他的計畫實行之后,我能得到的那种享受!”
  原振俠歎了一聲:“那你就不必假裝昏迷了,就照他的計畫去行事吧!”
  李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之中,有著一种和他那完美無瑕的臉絕不相稱的狡獪……這种表情,在地球人的臉上,普通之极,一般來說,地球人六歲起,就會有這种表情了。
  可是由于這种表情和李固的臉如此不能配合,所以看來十分怪异。
  原振俠苦笑,轉過頭去,假裝看不見。他知道,那又是地球人的血,在李固体內發生的作用,使得他也有了地球人的狡詐和欺騙!
  李固又瞪著眼:“可是,為什么要實現他的計畫?”
  原振俠嚇了一跳:“那你想實現什么計畫?”
  李固一字一頓:“我的計畫!”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作了個手勢:“你的計畫……內容是什么?”
  原振俠在講這句話時,聲音有點發顫,因為他實在感到了恐懼!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的能力究竟到達何等程度,也不知道他可以造成什么樣的禍害和變化?
  李固的神態卻悠然自得:“我計畫的第一步,是利用卡爾斯將軍。我要好好投入地球人的生活,進一步了解地球的一切!”
  他或許看出了原振俠的神色不定,他又道:“你放心,我已經是地球人了,不會做危害地球的事!”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想:歷史上,不知有多少危害地球的,都是地球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實現你的計畫,但是你必須明白,卡爾斯的計畫,對地球有百害而無一利!他是一個野心家,有著統治全世界的野心!”
  李固的反應十分奇特,他發出了一陣“啊啊”的聲響,眼望著遠方,原振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李固大有心向往之的神情,他道:“嗯,在地球人類的歷史上,產生過不少野心家!”
  原振俠听了,心中又大大不是味儿,可是又無法反駁。的确,地球人可記載的歷史十分短,至多只可以上溯四千年。四千年,對一個星体來說,是短到了不能再短的時間。也的确,在人類這四千年的歷史之中,產生了不知多少野心家!李固既然曾用他們先進之极的方法,搜集過地球人的資料,他對這方面的了解程度,只怕已超過了地球上的任何歷史學者。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已經猜到李固接下來想說什么了,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李固半閉上了眼睛,像是想在他獲得的資料當中,搜尋些甚么。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類歷史上所有的野心家,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原振俠感到了一陣厭惡:“是不是一定得圍繞著這個問題討論下去?”
  李固倏然睜大了眼,在那一剎間,他有一股熾熱狂野的神情,在他粉紅色的雙眼之中,甚至射出了一种貪婪的光芒。這一切,都表明在他的思想中,有著占有一切的沖動!
  而妄想占有一切,正是野心家的心態!
  原振俠感到寒意在加劇,他還沒有再說什么,李固已經道:“不行,要討論下去。事實上,是你先談論這個問題的!”
  原振俠雙手捧住了頭,烈酒令他頭痛,而李固的話,听了又令人那么不舒服,所以,他索性在車屋的一角,坐了下來,使身体有所依靠。
  李固看來,精神奕奕,顯然他的体能遠在地球人之上。他揮著手:“野心家最大的悲哀,是野心會越來越大,始終無法真正得到滿足!”
  原振俠有气無力地答應了一聲。李固又道:“可是,大大小小的野心家,又都能達到一定的目的。像卡爾斯,他的野心是做回教最大帝國的王,他還沒有實現這個野心。可是他如今至少是一國元首,在他的權力范圍之內,他可以為所欲為!”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這樣說,最后想達到什么結論,可是他十分敏感地感到,事情越來越不妙。李固的体內,有了地球人的血之后,他變得越來越像地球人,而且有了地球人心態中的一切邪惡!
  果然,李固接下來的一句話,使得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李固用十分陶醉的聲音道:“做一個能隨心所欲的人真好!能夠為所欲為,真好!”
  說完,他咯咯笑了起來。
  原振俠不由自主背脊直冒冷汗,他甚至由于惊慌,一開口有點口吃:“你……你必須明白,地球上的道德標准……生活原則是,你可以使自己隨心所欲,可是絕不能強迫他人,把自己的意念加在他人身上。也不能使他人的自由意志得不到發揮,不能妨礙他人的自由,不能使他人痛苦,不能……”
  原振俠一口气講到這里,李固陡然揚聲大笑。他的笑聲洪亮之极,以致原振俠想說下去,也在所不能!
  原振俠之所以要在這樣的情形下,急急地向李固解釋著那些道理,是由于他最害怕會出現的情形出現了!
  地球人的血,不但使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可以看到顏色,使他嘗了烈酒,使他有了性的沖動和能感到性接触的歡樂,也使他感到大權在握的那种滿足感。
  各种各樣來自地球人血液的誘惑,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來得如此之快!白化星人李固,這時的心態已經是一個野心家!
  更可怕的是,天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野心計畫,如果要付諸實行,實行起來,一定比任何地球人更容易得多!
  他來到地球,什么事都沒有做過,可是他已經強烈地感到,一個人能為所欲為,是痛快莫名的事!他如果胡作非為,后果极其可怕,所以原振俠才亟亟要把那些“准則”告訴他!
  李固卻以狂笑打斷了原振俠的話。他一面笑,一面不屑地揮著手:“算了吧,朋友,你說的那些話,我全知道,可是誰會照著做?你,嗯,地球上還有國家,你的國家在地球上算是文明古國,如果文明就是國家的歷史,那么,文明就是殘殺和少數野心家的為所欲為。你所說的那些准則,從來也沒有被遵守過!”
  原振俠整個人像是跌落在冰窖之中一樣,他要竭力掙扎著,才能說出一句話來:“你想怎樣?”
  李固得意非凡:“十分簡單,你們地球人,自己都做不到的所謂道德標准,我這個白化星人怎么能做得到?”
  他在說了那句話之后,以一個十分夸張的神情,望向原振俠,并且向原振俠湊近臉來。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感到他湊過來的那張臉,充滿了邪惡,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而且原振俠感到了极大的壓力,有窒息之感。
  他心中陡然想到的是:這是一個魔鬼!這是一場惡夢!這個白化星人,如果在地球上施展他的野心,會給地球人帶來巨大的災害!
  他的腦部活動,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之中,已達成了結論:把他除去!
  原振俠的右拳緊握,在李固的臉向他繼續湊過來的時候,用盡了气力,一拳就向那張粉紅色的臉的中央部分擊出!
  原振俠在這時,只覺得气血上涌,這一拳擊出之后會有什么后果,他想都沒有想過,只是感到非擊出一拳不可。那是由于他并沒有別的武器在,如果有,他會用任何武器向李固進攻!
  他估計這一拳,就算不能立即置對方于死地,也可以令他昏過去。
  可是,原振俠這里一拳才擊出,李固身子一挺,已經轉身跨開了一步,剛好背對著原振俠,已到了原振俠的拳頭所及不到的范圍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曉得,剛才原振俠向他作出了可以致命的一擊!李固在轉過身去之后,只是呆立著。
  而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只感到了一陣虛脫。他擊出的那一拳,運起了全身的气力,猝然擊空,自然也使得所有的力道,沒有了著落,難過之极。
  就在這時,有直升机的軋軋聲傳來。由于烈風早已靜止,所以直升机的聲音,听來也格外震耳。
  同時,也听到了軍隊的喝令聲、士兵的跑步聲。
  顯然是駐軍的軍官,知道是卡爾斯回來了,要軍隊列隊歡迎。
  李固緩緩來到窗前,把帘子拉開一些,向外看去,同時用相當低沉的聲音道:“我會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我會好好地做一個地球人。你不必擔心什么,我的朋友!”
  他在“我的朋友”這個稱呼上,特別加強了語气!
  原振俠本來還想再出手的,可是一听得他這樣說,原振俠就知道,剛才他“恰好”轉過身,跨出一步去,并不是偶然的!
  這個白化星人,有著极敏銳的感覺,几乎可以躲過一切暗算!
  李固又說道:“卡爾斯回來了,我去見他!”
  原振俠緩過一口气來:“看來你還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地球人……如果你要自認地位在他之上,那么,就應該讓他來見你,不是你去見他!”
  李固轉過身來,和原振俠相互凝望了片刻,才道:“你說得對,我對地球上的一切,全是理論上的知識,真正的實際生活,一點也不熟悉,還要你的幫助!”
  原振俠苦笑:“不必多久,你一定融會貫通,比地球人更地球人!”
  李固在那一剎間,并不理會原振俠話中的譏諷之意,反倒眉飛色舞。或許,他根本听不出原振俠的話,有嘲諷的意思在內。在他想來,原振俠是地球人,地球人怎會嘲諷地球人?
  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地球人分成兩類,正義和邪惡,簡單的來說,善和惡,已斗爭了几千年。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原振俠看得出,他正在向惡的一邊突飛猛進。原振俠不禁苦笑,輸入他体內的,是三個地球人的血,難道在這三個地球人的血液之中,就沒有一點善的因子在內?
  從車屋中看出去,已可以看到直升机降落,几百個士兵列隊奔過去,向下机的卡爾斯將軍舉鎗致敬。黃絹也全身戎服,跟在卡爾斯的后面,兩人急急向車屋走來。
  原振俠回過頭去看李固時,又不禁苦笑了一下……李固站在車屋之中,挺直身子,以一种君臨城下的姿態站著。他身形高大魁偉,以這种姿態站著,會給進車屋來的人一個下馬威。由此可知,他已經很懂得作為一個地球人的個中滋味了!
  車門被推開,卡爾斯將軍一步跨了進來,口中嚷叫著:“原!”
  他只叫了一個字,就看到了李固!
  卡爾斯的身形也很高大,在檢閱軍隊之時,也大是威嚴。可是這時,他向李固才望了一眼,整個人就像陡然矮了一截一樣!
  他的神情,難以形容之至,又是興奮,又是敬畏,雙眼有點發呆,想說什么,可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跟著他進來的黃絹,也是一進來就看到了李固,她也陡地呆了一呆。
  兩個人,剎那之間,都像是泥塑木雕!
  卡爾斯發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呼叫聲,雙手高舉,身子向前傾跌,發出“砰”的一聲響,整個人就仆倒在車屋的地板上,恰好在李固的身前……卡爾斯這時的動作,正是一個典型的回教徒五体投地的最高崇拜儀式,卡爾斯在這時,自然而然做出了這樣的行動,是由于他看到了李固,心中就以為他是真神,或至少是真神的使者,所以才行起最高的敬禮來。
  黃絹在一旁,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是應該跟著卡爾斯行禮好,還是該做些什么……由于太突然了,再有應變能力的人,都不免在一剎間手足無措。原振俠在李固一開口說話時,也曾這樣子目瞪口呆過!
  卡爾斯將軍不但行了“五体投地”式的禮拜,而且,多半是出于激動,他的前額還不斷在地板上碰著,發出砰砰的聲響。
  原振俠也沒有想到,卡爾斯將軍一見了白化星人李固,就會有那么強烈的反應。
  作為一個醫生,他自然知道,卡爾斯的行為,用心理學來解釋,完全可以理解:他一直在想象著,利用這個外星人的身分,把外星人當作是“真神的使者”去懾服他人。
  他要騙信別人,必須先令自己相信。當他全副心神投入他夢想的計畫時,在心理上,他自己騙信了自己。
  所以,一看到李固傲然而立,卡爾斯立即就把他當成了真正的真神的使者,膜拜起來。
  而這一點,看來李固也十分明白。在卡爾斯向他膜拜時,他仍然不可一世地站著,并不伸手去扶他,反倒略轉過頭去,向原振俠眨了眨眼睛,意思十分明顯……看,卡爾斯想利用我,可是我可以更容易利用他!
  黃絹雖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至少可以知道:這個外星人醒來了!
  而且,平日自大成狂、不可一世的卡爾斯,原來內心竟是如此虛弱,如此不堪一擊!這時,他俯伏在地上,又是何等渺小!
  黃絹也看出,在這個外星人的臉上,有一种難以捉摸的神情,這种神情,和他那高雅俊美的外型,不是很相稱……就是因為他有那么美好的外型,才令黃絹相信他有同樣美好的內心世界,可是現在看來,顯然和她所想象的并不一樣!
  黃絹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她立即知道,其中一定大有蹊蹺。再加上她也看到了,那外星人對原振俠所作的那個怪表情,更使她相信,外星人和原振俠之間已經有了某种默契,而這种默契,會對她不利!
  她迅速地判斷著眼前的情勢,跨出一步,先在像白痴一樣膜拜的卡爾斯將軍身上,重重踢了一腳,喝道:“起來!”
  然后,她又立時以相當銳利的目光,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這時,也是思潮起伏,所以他能給黃絹的回答,只是一個苦笑。
  原振俠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李固和卡爾斯之間的高下立判……也就是說,自此以后,不是卡爾斯利用李固,而是李固可以盡情利用卡爾斯!
  使得他思緒紊亂的主要原因是,他根本無法預料,李固會利用卡爾斯做出什么事來!
  這時,在車屋中雖然只有四個人(三個地球人,一個白化星人),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卡爾斯被黃絹重重踢了一腳,雖然軍靴的靴尖十分硬,可是他也不覺得疼痛。只是那一腳,的确提醒了他:真神使者的地位雖然崇高無比,可是自己是一國的元首,也不必表現得太卑賤了!
  所以,他一挺身,站了起來。但他才一站起,李固閃耀著异彩的目光,就盯著他看,令他不敢逼視,不由自主又低下頭去。
  這种情形,黃絹一眼就看出,這個外星人想懾服卡爾斯。看來,卡爾斯甭說沒有能力反抗,他連想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黃絹感到,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原振俠沒有理由站在外星人的一邊,而不站在地球人的一邊!
  所以她用极度不滿的聲音叫:“原!”
  原振俠又只好苦笑,他明白黃絹的意思,可是他有什么辦法?他別說控制,連影響李固也在所不能。在体內有了地球人的血之后,李固這個白化星人的思想行為,比地球人更地球人了!
  黃絹見原振俠沒有反應,便再跨前了一步。
  在那一剎間,黃絹甚至想過,是不是這外星人已經懾服了原振俠,這時又在對付卡爾斯呢?連她,不是在外星人目光直視的范圍之內,都被那种异樣的目光,帶來一种強烈的壓迫感,如果被他正視,是不是能承受這种壓力,還是未知之數!
  她知道必須打破眼前這种局面,所以她在跨出了一步之后,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大,听來簡直像在呼叫:“原,不介紹這位外星朋友?”
  她的話才一出口,李固已經向她望了過來。剎那之間,連黃絹也不禁不知所措……自然是由于李固的那种异樣的眼光。
  然而,那种眼光,和他望向卡爾斯將軍時,已大不相同。在那一雙粉紅色的眼睛望向黃絹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目光是充滿了熱情,可是又表現得非常柔和;摻揉著狂野,可是又有著适當的克制;醞釀著歡樂,但又在小心地探索,錯綜复雜之极!
  作為一個女性,黃絹自然知道,當一個异性用這樣的目光望過來之際,那异性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思想是什么!單是在這种目光的注視之下,黃絹已感到全身一陣發熱,不由自主心神蕩漾,她感到自己的雙頰,像是有兩盆火在逼烤一樣!
  她想偏過頭去,不和對方的目光接触,可是竟連轉動一下脖子的气力都沒有!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气:“他來自白化星,他的名字是李固!”
  原振俠一開口,李固望向黃絹的目光,才沒有那么熾熱。他把原振俠的話重复了一遍之后,又向卡爾斯道:“如果稱我為真神的使者,我也不反對。”
  卡爾斯一听,雙手揮舞,興奮得只是發出一陣沒有意義的呼叫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絹神情猶豫,望向李固,又望向原振俠。李固卻發出了一聲長嘯,大踏步向外走去。
  在他走出車屋之時,向卡爾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著來,卡爾斯立即跟了出去。黃絹的神情十分焦切,問:“原,怎么了?”
  原振俠搖頭:“太复雜了,卡爾斯變成了玩火的人!”
  玩火的人一定會被火所灼傷,卡爾斯這時的情形,确然如此,看來他對李固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黃絹和原振俠也跟了出去,只見外面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在陽光下的李固。
  李固仍然大踏步向前走,卡爾斯看來,勉力想和他并肩走,可是始終赶不上,只好變得跟在李固的后面。
  卡爾斯大聲地宣布:“真神派來了使者,你們目擊了神跡,看到了真神派來的使者!”
  卡爾斯一叫,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發出呼叫聲,身子仆向前,一律是五体投地的膜拜。李固的神態,像是他有生以來,就受慣了這种膜拜一樣,昂首前行,連看都不向那些官兵看一眼!
  黃絹不由自主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兩人的手都很冷。他們的心思全是一樣的:李固這個白化星人,有超特的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在地球上主宰一切!而誰如果要反對他,就必須面對一個具有超能力的敵人!
  原振俠喃喃低語:“我們三個人的血,進入了他的体內,竟使他成了標准的地球人!他現在思想上的野心,大過你和卡爾斯加起來的總和!”
  黃絹冰雪聰明,自然已大略可以猜知發生了什么事……剛才李固向她注視,那种貪婪地希望占有、熾烈地企求得到的目光,等于已說明了一半的問題。
  在這种情形下,她自然只有苦笑,可是她對于原振俠的指責,也不能完全接受。她低歎一聲:“原,你的血液之中,未必沒有地球人的坏思想!”
  原振俠沒有再說什么,他自然不會以為自己是個盡善盡美的人……就算他在成年之后,在行為上便沒有再犯罪,可是,那也只是道德教化的結果,并不是他的天性。他是地球人,始終具有地球人的本性,有罪惡的遺傳基因,极有可能,白化星人李固就算体內只輸進了他一個人的血液,結果也和如今一樣!
  而且,事實會發展到這一地步,絕非始料所及。現在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重要的是,事態如果發展到嚴重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時,如何制止!
  原振俠想到這里,轉頭向黃絹望去,黃絹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振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他要說的是什么話……原振俠是在要求她,在最緊要的關頭時,她要站在他的一邊!
  黃絹的思緒十分紊亂,她無法一下子就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因為她不知道這個白化星人,不可控制的程度會是如何嚴重!
  李固顯然已經控制了卡爾斯,但那不算一回事。
  卡爾斯本來就是一個容易控制的人,在李固這個“真神的使者”沒有出現之前,她……女將軍黃絹,就將卡爾斯控制得十分好。
  黃絹在基本上,并不反對卡爾斯回教大帝國的計畫,因為那可以使她的權力達到一個新的頂點。她不諱言自己是一個野心家,而權力正是任何野心家賴以生存的空气!
  黃絹在開始時,曾和卡爾斯的意見分歧,那是由于她擔心外星人會不同意,而卡爾斯會發蠻。現在的情形,和當時擔心的情形完全相反,黃絹自然和卡爾斯的意志一致,或者可以說,和白化星人李固的意志一致了!
  在這种微妙的情形下,原振俠要求她在某种情形下,和他站在一起,對付李固,黃絹自然不能立刻就有肯定的答复!
  黃絹的神情猶豫,原振俠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只覺得自己喉頭發干,向走在前面的卡爾斯指了一指:“他已經玩火自焚了,希望你別步后塵!”
  這時,李固正大踏步向前走著,看來气宇軒昂,再加上他那种特殊的膚色,在陽光下看來,奇特之极,另有一股令人震懾的威嚴,像是有著巨大的,叫人頂禮膜拜的力量……這种力量,倒不一定是外星人才有,許多出色的地球人,也一樣天生就有這种懾服他人的力量,使得普通人,在面對有這种力量的人之際,產生恐懼感。
  卡爾斯將軍本來也很具有這种力量,可是在李固面前,他的這种力量消失了。他努力想跟上去,可是始終落在李固的身后,看起來,兩人的地位,也就有了极大的差別。
  這時,俯伏在沙地上的几百名士兵和軍官,從他們的動作來看,毫無疑問,是出自內心地對李固的崇拜。他們的宗教信仰和李固的外型,已使他們毫無疑問地接受了李固“真神使者”的身分!
  原振俠指著卡爾斯的背影說話,同時,眼前的情景,又不免令他歎了一口气。
  原振俠那句話的意思,也十分容易明白。黃絹咬了咬下唇,把聲音壓得很低,可是語气卻十分堅決:“我和他不同,沒有那么容易自焚!”
  原振俠只感到心頭發涼,他又向黃絹望了一眼。雖然他仍然沒有說什么,可是黃絹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領略到了他的意思。
  原振俠的眼神,和他那种大是鄙夷的神情,都等于是他在用語言問:“你打算把你和卡爾斯的關系,轉移到白化星人的身上去?”
  由于黃絹的心中,正好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一下子就避開了原振俠的眼光。可是同時,她也撇開了原振俠的手,略昂起頭,并挺起胸來。
  這种身体語言的含意是:有何不可?
  原振俠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他想到李固這個才有了性沖動意念的人,在提到黃絹這個美麗的女將軍時所說的話。他知道黃絹如果想那樣做的話,几乎連過程都不必有,肯定可以立刻成功!
  原振俠也不知為了什么,心口有遭受重擊的感覺。那情形,比當年黃絹決定离開他,和卡爾斯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嚴重!
  可能是由于在原振俠心目中,一直沒有把卡爾斯當作是對手,可是李固卻不同……李固不但有著超卓之极的能力,而且他的外型是如此完美。面對著他,原振俠雖然不至于像卡爾斯那樣五体投地膜拜,但是卻也不免為對方的气勢所懾!
  當原振俠的心頭有這种感覺的時候,他的臉色自然不很好看。這時他又听到了黃絹的一聲冷笑:“原,你是在對我進行道德裁判?”
  原振俠陡然一震,勉力定了定神,又恢复了視線。他首先看到,李固已登上了一個小沙丘,卡爾斯正想跟上去,卻被他一個手勢所阻止。李固居高臨下,看來更增气勢。
  原振俠歎了一聲:“我有什么資格對別人進行道德裁判?你誤會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地球人,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人家,你絕不是對手!”
  黃絹的視線投向李固,恰好這時,站在沙丘上的李固也向她望來。李固的雙眼被陽光一反射,現出兩股十分強烈的异彩,直投向黃絹艷麗的俏臉上,令黃絹整個人都為之震動。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道:“誰會計較是不是他的對手呢?”
  原振俠的心頭,又遭受了一下重擊。看來,他還是太低估了李固的能力……不但卡爾斯將軍一見了他就臣服,看如今黃絹的神情,她簡直愿意當李固的女奴!
  原振俠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己的語言再也起不到作用了。如果真有必要對付李固時,他必須尋找別的力量來支持。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感到一股悲哀,甚至不敢進一步地去想,找什么力量來和李固對抗呢?這時候,李固還只是站在沙丘上,沒有接下來的一連串行動,原振俠已經有這樣的悲哀了。
  二十分鐘之后,原振俠簡直到了絕望的邊緣。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太令人吃惊了!
  李固在沙丘之上,高舉起雙臂來,大聲宣布:“人人都可以抬起頭來,好好看我。你們是第一批見到真神使者的人,真神不會虧待你們,你們將成為真神帝國中的重要組織份子!”
  原振俠再也料不到,李固會講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這一番話的效果之好,倒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只見剎那之間人人抬起頭來,發出由衷的歡呼聲。
  几百個人不算太多,但是一起由衷地用盡气力在歡呼,聲勢也十分浩大。
  原振俠留意到,在几百名士兵一出聲歡呼之際,李固還略有不習慣,而現出訝异的神情。可是轉眼之間,他就變得十分享受這种歡呼,在他俊美的臉上,現出了滿足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歡呼之中,卡爾斯的呼叫聲最響亮,也最起勁。李固的目光又投向黃絹,黃絹卻只是高舉雙臂,鼓著掌。
  她雖然沒有呼叫,可是她臉上興奮的神情,卻同樣表達了她內心的思想。
  李固軒昂地自沙丘上走下來,他一開始行動,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
  卡爾斯立時趨前,像是想說什么,可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李固一擺手,阻止了他出聲。然后,李固大踏步向圍著的帆布走去,來到了帆布前面,雙手一伸,抓住了帆布,兩邊一分,“哧”地一聲,就把帆布扯裂,他也在裂縫之中,閃身而入。
  從被撕開了的帆布縫中,原振俠可以看到,被帆布圍著的,是一架銀光閃閃的飛船,那自然是李固來到地球的飛行工具了!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暗叫了一聲不好!他在那一剎那間所想到的是,李固作為一個外星人,主要的超卓力量,當然可能來自他自身。例如他一伸手,就撕裂了厚厚的帆布,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來自身体的力量,自然有限。他的身体也會受傷,那次若不是原振俠的急救,他已經死了。如果他真有無比的力量,那么,力量必然來自科學進步的許多裝備,那些裝備,自然全在那飛船上!
  讓李固接近飛船,等于是把他的超卓能力還給了他,使他可以為所欲為!可是,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從帆布的裂縫之中,已經看到李固登上了飛船。
  李固登上了飛船,迅速進入了飛船之中。
  卡爾斯在那一剎間,似乎也曾想要從帆布的裂縫之中走進去。可是也就在這時,只听得李固的一下大喝聲,如同晴天霹靂一樣,自天而降……聲音真正是從天上,從极高的高空中傳下來的。這种猝然而來,令人心震的情形,使得許多本來已站直了身子的人,重又俯伏在地,因為那气勢,自然叫人想到,那一下大喝聲,是真神發自天上的怒吼!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是通過了什么裝置,達到這种效果的,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自己所擔心的已是事實……李固上了飛船,他的能力,立時提升了不知多少倍!剛才他站在沙丘上的時候,所說的話,只是聲音洪亮,也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哪有如今這樣的气勢!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再也找不回來的机會……剛才在沙丘上的時候,李固雖然看來气勢非凡,但是他“真神使者”的地位才建立,并不穩固。那時,如果他不顧一切地沖上去,只要能夠把他打倒在沙丘上,他自然不會再有“真神使者”的地位……豈有真神使者會被普通人打倒的?
  雖然對于能不能打倒李固,原振俠并沒有把握,可是那至少是可以摧毀“真神使者”神話的唯一机會!
  而這個机會,以后再也不會有了。在那飛船之上,一定有許許多多的裝備,可以使他看起來,真正是不折不扣的“真神使者”。單是那一下呼喝聲,已經是先聲奪人之至了!
  隨著那一下呼喝,李固的聲音,听來洪亮之至,而且也是從老高老高的天空上傳下來的。李固用命令式的口吻宣布:“每個人,盡快利用交通工具,迅速离開至少兩公里,立即進行!”
  命令來自天上,剛才,所有人又都看到過“真神使者”,所有接到命令的人,一下子就向停著的几輛大卡車奔了過去。
  所有的軍官和士兵,快疾無比,紛紛上了車,兩輛大卡車已經疾馳了開去。一下子,空地上只剩下了原振俠、黃絹和卡爾斯三個人。
  卡爾斯的動作雖然慢了一些,但是他也很快就選擇了服從命令。他奔向一輛吉普車,駛得飛快,一下子到了黃絹的身邊,向黃絹伸出手,黃絹被他拉上了車。可是他并沒有停車,“呼”地一下,車就從原振俠的身邊飛駛了過去,濺了原振俠一身的沙子。
  原振俠這時,不禁躊躇之极。
  就在不遠處,還有一輛吉普車停著,可是原振俠決不定,自己是不是應該服從李固的命令?大卡車和吉普車,都已駛出了相當遠。原振俠不知道李固想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离開,一定會有危險,不然,李固不會叫所有的人都作緊急疏散的!
  就在原振俠不知如何才好時,他又听到了李固的聲音。這一次,李固的聲音不是發自天上,而只是平平地自帆布中傳了出來,看來他可以隨便控制音量的高低,和聲音傳出的方向。
  這個在不久之前,還因為流落地球而害怕,假裝昏迷不醒的外星人,這時在聲音之中,卻充滿了自信:“原,你也要离開,不能例外!”
  原振俠身体挺立著。在他的性格之中,有著十分倔強的一面,他實在不愿意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李固帶有威脅的命令之下离開。雖然他明知如果不离開,可能有十分危險的事發生!
  他緊抿著嘴,沒有動,身子挺得更直。
  李固的聲音繼續傳來:“原,我令飛船起飛時,會在沙漠上形成一個大坑。如果你不想被埋進三十公尺深的沙層之中,請离開!”
  李固的話,還是十分客气,在“离開”之前,冠以“請”字,可是也可以听得出,他已經相當不耐煩了。不過,他在講完之后,略停了一停,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是好朋友!”
  也就在這時,黃沙滾滾,黃絹駕著吉普車直沖了過來。她大叫:“原,快上車!”
  她身子略側,車子在原振俠的身邊,陡然停止。原振俠心情苦澀,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情形之中,根本無法和李固抗衡。所以,在黃絹又發出了一下呼喚聲后,他身形一聳,就上了車子。
  車子疾駛出了兩公里左右才停了下來。
  這時,沙漠上的情形是這樣的:數百名士兵,在跳上大卡車駛開去時,分成好几個不同的方向,這時都在距离兩公里左右的距离停了下來。約有五、六十名士兵,和卡爾斯在一起,黃絹載了原振俠駛出去,并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
  所有的人形成了一個不完整的圓圈,圍住那艘飛船,和飛船附近的許多作為軍營的活動房屋、車屋,以及別的許多軍事輜重,和卡爾斯調來保護自己的武器。
  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只有原振俠知道李固會令飛船起飛。但是人人都知道一定會有事發生,所以每一個人都屏住了气息,向前望著……沙漠之上,一望無際,沒有什么阻隔視線,在視力范圍之內,有什么事發生,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緊張的等待之中,先是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只見一道銀光,沖天而上,快得人的視力,几乎無法捕捉得到。
  那飛船竟是直上直下,一下子就上了高空的!
  雖然只是短短的時間,可是隨著飛船的升空,發出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轟轟烈烈、強烈無比的狂風聲。飛船升空時所帶起的強烈气流,令得身在兩公里之外的每一個人,身子都搖擺不已。熱流扑面而來,連气都難喘,不少人乘机俯伏了下來。
  而強烈的气流過處,只見黃沙陡然騰起……那時,高空上,飛船已經成了一個銀點,還在繼續升高,一眨眼就看不見了。可是騰起的沙柱,足騰起了五、六十公尺高,直徑竟然有三十公尺。沙柱旋轉著,向上升去,沙面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所有的房屋、車子,一切在沙上的物事,全都瀉進了那巨大的沙坑之中。
  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各种各樣震耳欲聾的聲響,不斷傳出來,令得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連久經世面的原振俠,也沒有經歷過那么猛惡的場面,一樣看得呆若木雞!
  這一切,都在极短的時間內完成。接下來,便是被強烈的气流所帶起來的沙柱,一起下落,又极快地把那個深坑填滿,而一起被陷進了沙坑中的東西,自然也一起埋到了沙層之下!
  原振俠記起了李固的話,他知道,那個在剎那之間出現,又消失了的沙坑,吞噬了一切,深達三十公尺。被埋在沙層下的東西,再難有重見天日的机會,他剛才如果堅持不走的話,這時自然也絕對無法幸免了!
  一切在很短的時間內,又靜了下來。先是极度的靜,然后,由卡爾斯最先開始,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呼叫聲,那是回教徒在誠心膜拜時常發出的聲音。
  然后,几百人一起跟著他發出同樣的聲音,又每一個人都在沙上膜拜了起來。
  就在這時,在高空之中,又傳來了隆隆的巨響。光天化日之下,有著比陽光更強烈的閃光,如同閃電一樣擊下,然后,才看到飛船下降。
  飛船仍是直上直下地下降,下降的速度,比上升時慢了許多,可以清楚地看到,自飛船的船身上,四面八方,都有閃電也似的強光發出來。
  一直到飛船又降落在沙漠之上為止,前后几分鐘,气勢之強烈懾人,簡直難以用言語文字形容!
  飛船才一停定,又是“轟”地一聲響,一蓬光亮,自船身上射出。光芒之中,赫然是已換了裝束的李固,他竟然是直飛出來的!
  原振俠長歎一聲。看到李固那時的裝備,他就知道,李固要做什么都可以了!
  李固這時,身上已換上了一套銀光閃閃的衣服,背后有一個長方形的凸出物,腰際有一條相當厚寬的腰帶。他能飛上半空,當然是有“個人飛行器”之類的裝備之故,但這時,他的形象,別說十足是“真神使者”,就是說他是真神的化身,也可以被教徒接受!
  所有目擊這种情形的人,連黃絹在內,都不由自主,發出呼叫聲來。呼叫聲并不是沒有意義的,那是表示發出聲音的人,對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种由衷的懾服……人在見到神現身的時候,自然而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只有原振俠是例外,在這時候,他的思緒紊亂之至……白化星人李固,已經有了一個十分好的開始,一下子就建立了他的地位,再進一步,他會怎么樣?
  李固一直升高,到了將近有一百公尺的空中,才停止上升。然后,自他的身上,忽然透發出一蓬极強烈的光芒來,他整個人都在閃光,光芒強烈得叫人睜不開眼來。在那种情形下,在半空中的,自然更是神而不是人了!
  原振俠感到有一种接近爆炸的沖動,他剛想大叫,要李固別再玩花樣了,可是卡爾斯卻已先叫了起來。卡爾斯叫的是:“真神的使者,我們會為你建立宮殿,愿你向我們傳達真神的旨意!”
  他不但叫著,而且又膜拜了起來,其余所有的官兵,也都一起膜拜。
  原振俠感到身邊的黃絹,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他轉頭向她看去,看到她雙頰緋紅,艷麗無比,而且,有著一种异樣的興奮神情。她的雙眼,像是在黑暗之中的貓眼一樣,閃閃生光,那是一种叫人看了絕不會感到舒适的光芒,只覺得十分妖异。
  全身發光的李固,看來自然十分神奇,但原振俠知道這种景象,對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來說,只是小把戲,目的是要懾服卡爾斯和那些官兵,可是黃絹為什么會有那么奇特的反應?
  他想問,可是還沒有開口,黃絹已經喃喃地道:“他在向我示愛,他要和我一起領略他本來只存在于遙遠的記憶之中,而如今又被地球人的血,誘惑勾引回來的樂趣!”
  原振俠不由自主,喉際發出“咯”的一下聲響……他和黃絹站在一起,并沒有听到李固發出任何聲音。而黃絹這樣說,自然是李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訊息直接輸入了黃絹的腦部之故!
  黃絹仰望著在天空中的李固,口唇掀動,神情更加興奮,一如春情勃發的怀春少女。原振俠的記憶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黃絹有過如此美麗的神態。
  本來,原振俠心中的感覺,十分不自在,可是這時看到了黃絹的這种神態,他也不禁惊歎了一聲。常有人說,女性只有在真正她所愛的男人面前,才會顯現出她美麗的极致。
  看起來,自己和黃絹之間的感情糾纏,自己一直以為相當回腸蕩气,但實際上,卻膚淺之至,不值一提。這一點,只要看看黃絹現在的神態,就可以明白了!
  一想通了這一點,原振俠有心情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由衷地道:“愿你們真能領略到那种天地之間,至高無上的樂趣!”
  黃絹并不望向身邊的原振俠,只是一直看著空中的李固,口唇微微掀動,像是在說話,可是卻又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這時,緋紅的雙頰上,又有略微害羞的神情,眼波流轉,看來更是動人之极。她的整個神態,別說有特別領悟能力的白化星人了,連在一起的原振俠,也一樣可以听到她的心跳聲!
  在半空中的李固,發出了一下歡呼聲,那一下歡呼聲,簡直響徹云霄。就在歡呼聲中,李固全身透射出來的光芒更甚,比一頭獵鷹扑向地面上的獵物更快,已向著黃絹疾扑了過來。
  在精光奪目之中,原振俠只依稀看到李固在扑面而來之際,雙臂張開。而在地上的黃絹,也張開了雙臂,而且有點迫不及待,自然而然,踮起雙腳來。
  李固一下子就扑到了黃絹的身前,兩人立即緊擁在一起,然后李固帶著黃絹,身子又騰空而起,去勢快絕。轉眼之間,自李固身上發出來的光芒,就只余下了拳頭大小的一團,再眨眨眼,只剩下了一點,然后,就看不見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變化,可以說是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
  原振俠早已料到,在黃絹這個美麗的女將軍,和李固這個在外型上無懈可擊的白化星人之間,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可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竟然會發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竟然連一點過程都沒有!竟然會是如此地赤裸裸而毫無掩飾!
  原振俠不禁苦笑,弄不明白這是地球人血液的作用,還是那根本就是白化星人的傳統!
  李固帶著黃絹消失在高空之中,原振俠感到了一片惘然。那些伏在地上的官兵,悄悄站了起來,而卡爾斯在站直了身子之后,呆了一呆,然后發出了一下叫聲,向著原振俠,直奔了過來。
  他奔到了原振俠的身前,看來气急敗坏,惶恐莫名,張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叫道:“真神在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原振俠冷冷地回答:“你應該看到一切過程的!”
  卡爾斯雙手亂揮,一面又搔著頭,可是他心中混亂之极,根本不知道想表達什么。
  原振俠這時,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曾向黃絹提出,如果事情發展到了必須和李固成為敵人的時候,他需要黃絹的支持。
  黃絹當時就沒有答應,現在,自然更不可能在黃絹處,獲得任何支持了!
  可是,他卻大有可能,得到卡爾斯的支持……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只看環境對雙方利害,來決定是敵是友!
  原振俠心中大有滑稽之感,可是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用力在卡爾斯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使得在惊惶之中的卡爾斯,整個人向上彈了起來。
  原振俠接著歎聲道:“你的真神使者,和你的美麗女將軍──不知現在在做什么?”
  卡爾斯將軍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可是接著,又變得煞白。他雙手緊握著拳,說不出話來。
  原振俠又道:“或許是我們不好,不該把我們的血輸入他的体內。我們的血液之中,只怕都有對黃絹的愛慕,他自然抵抗不了這個誘惑!”
  卡爾斯倒并不像原振俠所想的那么沒有用,他的神情已漸漸鎮定下來,雖然聲音仍然有點發顫:“不要緊,只要他是真神的使者!”
  原振俠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你以為還可以利用他?”
  卡爾斯顯然不必原振俠提醒,自己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而原振俠的話,更刺激得他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不住地跳動抽搐,以致他的臉,看起來十分可怕。
  這情形,使得原振俠想起,利用電流去刺激解剖了的青蛙,使得青蛙的肌肉,在已經沒有生命的情形下抽動!
  原振俠對卡爾斯沒有多少同情,他只是冷冷地道:“玩火的人,必然會被火灼傷,你還是多多祈求你的真神護佑你吧!”
  卡爾斯臉上的肌肉抽搐更甚,連眼睛也扭曲得可怕。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如果他已經熟悉了地球人的一切,那么他的野心,會比我更大!”
  原振俠點頭:“大有可能!而且,他很知道權力的好處。他有著超人的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別以為黃絹是被他劫走的……”
  原振俠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神情和聲音,都只是黯然:“你和我,都無法得到她,可是他一下子就征服了她。不管她以前多么野性難馴,在他的面前,她會心甘情愿地做一個女奴!”
  卡爾斯的眼睛睜得极大,由于他的肌肉還在抽搐,所以睜得极大的眼睛,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動作在眨動著,目光也怪异之极。
  原振俠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望著他看,直到他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聲,原振俠才攤了攤手:“如果你愿意一切听命于他,我想你的地位也不會太低……不過可得小心些,別惹得他生气。例如,再見到黃絹,千万別再望她,才嘗了甜頭的男人,最易嫉妒……”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卡爾斯雙手緊握著拳頭,身子由于痛苦而呈現半蹲的狀態。自他的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可怕之极的叫聲來。
  在原振俠和卡爾斯交談的時候,那几百個官兵,已經列成了隊伍,看來是准備接受卡爾斯的訓詞。這時,他們全向卡爾斯望來,神情訝异莫名。
  原振俠知道,自己該說的話全說了,接下來的事,該由卡爾斯自己去決定處理了。他如果決定屈服在白化星人李固的強勢之下,那自然無話可說,要是他不愿意,他自然有辦法對付。
  原振俠估計,卡爾斯絕對無法容忍。不但是由于權力的喪失,而且還有黃絹……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可以發生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時代!
  在卡爾斯喊叫了七、八下之后,原振俠才提醒他:“將軍,別在你的官兵面前失態!”
  卡爾斯陡然一怔,雙手先掩住了臉,然后再慢慢挺直身子,等到他昂然直立之后,才放下手來,臉上的肌肉,也不再抽動。他問:“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對付他?”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但是請問,你准備如何對付他?”
  卡爾斯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略想了一想,陡然揚起手來,用一只手,作了一個手勢。
  他調來的那批官兵,自然都是他軍隊中的精英,也是最可靠的近衛軍。一看到他的手勢,就有六個軍官,一起急步奔了過來,在他面前,筆直地挺立。
  這時候,卡爾斯看來也回复了他將軍的英姿,他大聲發著命令。
  原振俠見他前后沒有多久,就回复了鎮定,而且所發的命令,也有條不紊,心中對他也相當佩服。
  卡爾斯的命令,包括了立即調工兵爆破連隊,帶著大量最強烈的炸藥赶來,又命令一個直升机中隊,擔任運輸任務。同時又命令戰斗机,隨時集中在附近的机場,作一級戰斗准備,又調動了一個防空的地對空飛彈中隊,赶來待命。
  這一連串的命令,使得原振俠听了暗暗吃惊。因為他想不到卡爾斯的國度,竟然有如此精良的現代化武器裝備。
  卡爾斯將軍的最后命令是:“一切全在絕對机密的情形下進行!”
  這個命令十分重要,因為這樣子規模的軍事行動,集中地又离邊境不遠,一向處于戰爭邊緣的鄰國,一得了消息,一定以為那是卡爾斯要展開大規模的進攻了。他們怎么也料不到,這一切的布署,都只是為了對付一個白化星人!
  六個軍官向卡車奔去。原來的一切裝備,都在那飛船起飛時,被气流沖出來的沙坑所吞沒,但卡車上都有完善的通訊設備,可以下達卡爾斯的命令。
  卡爾斯大踏步向列隊的士兵走去,到了士兵面前,親自叫喊口令,然后揮著手臂,大聲宣布:“剛才每一個人所看到的情景,絕對不准向任何人說起,互相之間,也絕對不能談論。如有違反,不但將受极嚴厲的軍紀懲罰,而且也必然難以逃脫真神的懲罰!”
  卡爾斯這樣宣布,使得原振俠松了一口气。那么多士兵,在親眼目睹了威勢非凡的“真神使者”的行動之后,卡爾斯若是忽然又說要對付“真神使者”,只怕會立刻引起嘩變,士兵會不听命令,而效忠“真神使者”。
  但如果卡爾斯只說不能泄露剛才所見的情形,那就使得事情更神秘。原振俠也相信,卡爾斯必然會調走這些士兵,不會讓他們執行對付白化星人李固的任務,說不定,他們還會被心狠手辣的卡爾斯分批滅口,以使曾有“真神使者”出現過的這件事,再也不會泄露出去!
  原振俠再也未曾料到,事情竟然會演變到了這种程度。他感到對自己的行為,有了怀疑……是真的怕白化星人會在地球上無限制地擴展他的野心呢?還是另有原因?如果是另有原因,促使他煽動了卡爾斯,要卡爾斯來對付李固,那么原因又是什么?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頭,不免有一下銳利之极的刺痛,就算他再不愿想起,也非承認不可……為了黃絹!為了李固一下子就從他的身邊,帶走了剛才還和他手緊拉著手的黃絹!
  李固這個白化星人,畢竟還不完全是地球人!如果他是地球人的話,一定不會那樣做!
  原振俠又用力搖了搖頭,想否定自己的這個想法。他又在心中大聲告訴自己:不是為了黃絹,和她無關,一切都是為了要制止一個能力無限的野心家產生!
  可是這种爭辯,卻越來越沒有力。他煩躁起來,一腳踢起了一大蓬沙粒,差點几乎全洒在正向他走來的卡爾斯身上。
  卡爾斯停了一停:“我的第一批武裝力量,兩小時之后就可以到達!”
  他說完,望向原振俠,像是在問:李固會不會在兩小時之內就回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隨時可能出現,可是只要你沉得住气,他絕想不到他一去一來,事情已經有了根本的變化!他畢竟不是地球人,對地球人的行為方式,只是理論上的了解!”
  卡爾斯將軍陰森地笑了一下:“地球人的行為,你說得真好!”
  原振俠也不禁苦笑,他用了一個自欺欺人的詞匯,其實他應該說“地球人的詭詐”!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看來,可以對付李固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李固還不是十分熟悉地球人的詭詐了,難道要和他去比較飛行的能力嗎?
  卡爾斯對于陰謀詭計,顯然十分有心得,所以他的陰森神情,顯得十分自然。
  他指著那架停在沙地上的飛船,聲音沉著:“我用可以炸毀一幢大廈的炸藥炸這飛船,使他根本無法回到他原來的星球去!”
  原振俠歎了一聲……卡爾斯對李固的情形,所知不是很多,所以他說:“對他來說,沒有多大的損失。因為他在离開白化星之際,就已經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机會回到自己的星球了!”
  這一點,頗出乎卡爾斯的意料之外,所以他也發出了“啊”的一下惊呼聲。
  李固的行動,其實是十分悲壯的:一個將在宇宙之中展開遠征的勇士,前途如何,全然不可測,無數的凶險在等著他。而就算最終,他可以闖過所有的難關,終其一生,他也是一個宇宙中的星際流浪者。他沒有机會回到自己的星球去,永遠回不了家鄉。
  可是這种悲壯的行為,卻因為一千五百CC地球人的血,而完全改變了!李固不會怀念他自己的星球,會十分樂于在地球上生活!
  悲壯的行為,變得接近滑稽。這時,他就和黃絹在云端,享受著作為一個能有感覺的生物應享的樂趣。
  原振俠想到這里,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同意卡爾斯的破坏計畫。
  卡爾斯又道:“我的戰斗机,現在正飛往附近的机場,我的‘空中雷神’組!”
  他在說到“空中雷神”組的時候,樣子神气,聲音響亮。可是他立即想到,自己的那六架“空中雷神”,和李固的飛船相比較,性能相去實在太遠了,所以,不免大是泄气,不斷翻著眼睛。
  過了好一會,他才又道:“如果那小子恰好在空中飛回來,我不相信他能逃得過空中的狙擊!”
  原振俠想了一想:“不知道他那身衣服性能如何,不然,他肯定會成為飛灰。實際上,他曾因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受重傷!”
  卡爾斯咬牙切齒:“不該替他輸血!”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沒有表示什么。
  卡爾斯忽然望向原振俠:“你能設法使他飛在空中,讓我進行空中攻擊?我要親自參加這場戰役。他……看來肯相信你,把你當作朋友!”
  原振俠一听,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李固确然把他當朋友,可是他如今,卻和卡爾斯在策划對付李固的行動!
  卡爾斯看出了原振俠猶豫的神情,他用力一揮手,居然說了一句十分文雅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他可能是地球上的大禍害!”
  原振俠苦笑:“我只是想到,你的攻擊行動會有什么結果?你沒有看到他剛才升空的速度,地球上的火箭,只怕根本跟不上他!”
  卡爾斯神色陰晴不定,抬頭向天空看去。天空晴空万里,甚么也看不到,根本沒有李固和黃絹的影子。
  一小時之后,第一架直升机開始降落。接著,是六架“空中雷神”在天上掠過,飛往附近的机場。飛行員都知道卡爾斯將軍在沙漠上,所以在飛過去的時候,都搖擺机身,表示致敬。
  卡爾斯立刻登上了直升机,上机之前,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炸毀飛船的任務……”
  原振俠點頭:“我會見机行事!”
  卡爾斯歎了一口气:“我會駕駛‘空中雷神’參加戰斗,他一出現,立刻就聯絡!”
  不出原振俠所料,在增援的官兵陸續來到之后,卡爾斯就下令原來的官兵,開到三百公里之外的一個軍營等候命令。
  那些官兵,因為都曾目睹“神跡”,所以都充滿了信心,絕想不到會發生什么事。
  卡爾斯又把指揮增援部隊的權力,交給了原振俠。雖然說人生多變幻,但是原振俠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指揮卡爾斯將軍軍隊的這一天!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有一個短暫時間的發怔,就在這時候,卡爾斯向他伸出手來。不管原振俠曾如何厭惡卡爾斯這個人,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是自然而然,也伸出手來,和卡爾斯握著手。
  卡爾斯一面緊握著原振俠的手,一面所說的話,更使得原振俠啼笑皆非。他道:“想不到我們兩人,有攜手合作,挽救人類未來命運的這一天!”
  原振俠心情苦澀,他只是喃喃地回答了一句:“我可沒把自己看得那么偉大!”
  卡爾斯也不理會原振俠說什么,轉過身,在軍官和士兵的一片敬禮聲中,步向直升机。直升机立即起飛,載走了這個在行動和神情上,都很以“人類救星”自居的卡爾斯將軍。
  原振俠呆立了片刻,已有几個軍官恭立在他的面前,等候他的指示。并各自報著自己的軍銜、姓名和職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指著那艘飛船:“這就是爆破目標,盡快布置。目標可能异乎尋常地堅固,多布置爆炸品,可能我們只有一次机會!”
  几個軍官大聲答應著,行禮,轉身奔了開去。卡爾斯雖然有“國際狂人”之稱,但是他的軍隊,卻訓練有素,行動十分快捷,工兵連立即奉命行事。
  原振俠想在爆炸還沒有開始之前,先去察看一下李固的那艘飛船。可是當他攀上了飛船時,卻發現李固已經把船艙的門關上,他無法弄得開,自然也進不了船艙。
  原振俠回想李固自飛船上沖天而起的情形,又不禁長歎了一聲……當時的情景,李固看起來,根本就是天神,而且,他确然具有天神的能力。
  天神究竟有什么樣的能力,其實全然沒有人知道,但總之是人所夢想不到的力量。這种力量,包括有形的和無形的在內。
  有形的力量是,白化星人李固,憑借著他的配備,可以自在地在空中翱翔。他剛才沖天而去,一下子就到了高空之中!
  無形的力量是,他只向黃絹投以几個眼神,黃絹就像是一個初戀的少女一樣,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現出了原振俠從來未曾見過的喜悅神情!
  原振俠轉頭望著天空,又看著在飛船旁忙碌布置的工兵,他忽然苦笑起來,想到了一點:炸毀了這艘飛船,對李固來說,有什么損失呢?
  或許,飛船中有許多裝備,可以使他的能力更強。但少了那些裝備,地球上又有什么人能及得上他呢?他還是可以為所欲為!
  卡爾斯准備在空中攻擊李固……用地球上最先進的戰斗机和飛彈,去對付一個在空中飛行的人。這种情形,很叫人有置身于夢幻之中的感覺!
  原振俠又歎了一口气,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在他的生命之中,很少有這樣在心理上,感到如此彷徨無依的時刻過。他這時,甚至在心理上,极想靠著一個不論是什么人,好讓他有一點安全感!
  剛才,他曾緊握著黃絹的手,可是黃絹卻毫無留戀地离他而去。或許正由于如此,他才感到了格外的恐慌。他想起了瑪仙,瑪仙如果在身邊就好了,他會緊擁著她,不是為了什么,就是想緊擁著她,好讓自己的心中不再有空蕩蕩的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坐了多久,也沒有人敢來惊動他,他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
  后來,他才知道,自己在一箱烈性炸藥之上,坐了將近半小時。
  原振俠被軍官響亮的報告聲,自惶惑無依的情形下惊醒過來。軍官筆挺地站在他的身前:“裝置完成,請下令倒數,爆炸可以立即進行!”
  原振俠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在那艘飛船的附近,大量的烈性炸藥都已放置好。而他才一站起來,就有兩個士兵奔過來,抬走了他剛才坐著的那箱炸藥,同時,整個工兵連也在迅速撤退。
  在工兵連撤退的同時,一輛吉普車駛到近前。車中的通訊系統中傳出撤退的命令,要所有人撤出兩公里之外,可知即將會發生的爆炸,是何等劇烈。
  也就在這時,天上轟然巨響傳來。六架“空中雷神”在上空疾駛而過,掠出去老遠,才又高速轉了回來,在上空一直盤旋了五、六次,才又飛了開去。
  原振俠知道,卡爾斯將軍一定就在領隊的那一架“空中雷神”之上。如果李固在空中一出現,那么,机上的空對空飛彈,就會射向他!
  可是,在六架“空中雷神”飛走之后,天空中靜得出奇,李固并沒有出現。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气。卡爾斯一定在不斷搜索,要把李固找出來,原振俠忽然想到,如果李固仍然和黃絹在一起,卡爾斯是不是一樣會展開攻擊?李固是不是有能力保護黃絹?
  原振俠怔怔忡忡,看來有點失魂落魄。那軍官再度提醒他:“請下令倒數!”
  軍官一面說,一面把一具遙控器,雙手遞了過來。原振俠吸了一口气,伸手將它接住。那是一具十分先進的電子遙控儀,并不是十分重,可是原振俠接在手中,卻有十分沉重之感。
  軍官又向吉普車指了一指,示意原振俠上車。原振俠上了車之后,四面看去,只見黃沙滾滾,所有人員,都在撤退。各种大小車輛,在沙漠中疾駛,揚起的黃沙,高達好几公尺,看來也十分壯觀。
  原振俠上了車之后,吉普車立時向外駛出,速度十分快。等駛出了兩公里,才陡然停止。
  原振俠舉起了遙控器,向同車的軍官望了一眼,那軍官點了點頭。原振俠按下了遙控器上的數字鍵,先按了“一”,再按了“○”。那表示,十秒鐘之后,遙控器就會自動引爆布置好的烈性炸藥!
  原振俠的手指才一离開,數字顯示屏上的“一○”,就變成了“九”,接著,變成了“八”……
  原振俠屏住了气息,注視著兩公里外,停在沙漠上的那艘飛船,等待著即將發生的爆炸,想象著爆炸發生之后的情形。
  也就在這時,他腦際閃電也似閃過了一個念頭,那令得他像是被雷擊一樣,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惊呼聲。同時,按下了遙控器上的緊急停止掣鈕!
  他心中是如此吃惊,以致汗水涔涔,有一大滴汗珠,自他的額頭上滴了下來,落在那具遙控器上。他低頭一看,看到數字顯示幕上的數字是“一”也就是說,只是一秒鐘之差,他可能已闖下了彌天大禍!
  那軍官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皺著眉,望向原振俠,一臉的疑惑。顯然,他心中對原振俠十分不滿,不明白何以卡爾斯將軍,會把指揮權交給了這樣一個舉棋不定的人!
  原振俠并不理會那軍官對他的態度,他也無法把自己陡然想到的事向那軍官解釋。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喘著气,盡可能使自己可以發聲,指著車上的通訊儀:“能和將軍通話?”
  那軍官立時回答:“可以!”
  他說著,就在通訊儀上調弄著、呼叫著,不一會就听到了卡爾斯的怒吼聲:“別來打扰我!”
  原振俠忙叫:“將軍!是我!”
  卡爾斯叫嚷著:“飛船已炸毀了?我升高到一万公尺,卻找不到敵蹤!”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將軍,听我的意見,立刻回航,取消攻擊計畫。”
  卡爾斯呆了一呆,隨即怒吼:“給我适當的理由!”
  原振俠的聲音已顯得鎮定:“我立刻赶赴机場,一定會給你适當的理由!”
  原振俠接著听到的,是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顯然卡爾斯十分不甘心放棄攻擊計畫,可是他又不敢不听原振俠的意見。然后,是他的呼喝聲:“你最好有!”
  原振俠松了一口气,吩咐那軍官:“你率領軍隊在這里駐守,等候進一步的命令!”他又向那駕駛兵下令:“盡快到空軍基地去!”
  軍官下了車,吉普車駛向空軍基地。駛出了不到三分鐘,六架“空中雷神”,就在頭頂上呼嘯而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決定,一定不會有錯!
  使得原振俠突然之間,按停了遙控器,在最后一秒鐘,制止了爆炸發生的原因,是他就在那最后一秒鐘,想到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他和卡爾斯,在決定要對付李固,決定要炸毀那飛船之際,竟然都沒有想到這一點……那當然是他們的疏忽。
  原振俠的心中,又不免泛起苦澀……這种疏忽,多半也是由于黃絹的离去而造成的!
  原振俠終于想起來的是:那艘飛船,能夠作宇宙航行,從不知在什么地方的遙遠的白化星飛到地球,剛才又見過它聲勢如此嚇人的飛行表演,它的動力來源是什么?
  如果這樣的一艘飛船,是在地球上制造的,那么,它的動力,當然是极強大的核能。
  原振俠不能肯定,這艘飛船是不是核能動力,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一种強大的、持久的能量來源。凡是這一類的動力來源,都具有強烈的輻射,地球上的輻射物質已是如此之可怕,來自外星的輻射,會造成什么樣的災禍,根本無法預料。
  撤退兩公里,那只是烈性炸藥爆炸的安全距离!
  如果大量烈性炸藥的爆炸,引致了飛船動力部分遭到了破坏,會有什么結果?
  那情形,和用大量的炸藥去炸一座核能發電厂一樣,簡直是危險到了极點!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立刻按下了緊急停止掣鈕,頓時汗流浹背。同時,他也想到,卡爾斯如果在空中展開對李固的攻擊,同樣危險之极!
  李固在沖天飛去的時候,全身都有強光透射,而且速度如此之高,可知他身上那身銀光閃閃的“衣服”,一樣有著強大的能量來源!
  飛彈要是擊中了李固,也就同樣有可能會引起能量的大迸發!
  那不只是六架“空中雷神”遭殃,或是在這里的几百名官兵遭殃的事……發自白化星的不可知的能量,不受控制的大迸發,會給地球造成什么樣的禍害?
  說不定會把地球的大气層,炸出一個大洞來!
  (傳說中的共工頭触不周山,竟撞崩了天!)
  (傳說中的女媧,要煉石補天!)
  (是不是也是無意中造成的災禍?)
  原振俠在車中思緒紊亂。還沒有到達空軍基地,就看到迎面一輛吉普車疾駛而來,兩輛車子迅速接近,在對面的車子上,卡爾斯站了起來,拚命在揮著手。
  原振俠也揮著手,他知道卡爾斯性急,飛机一降落,不等原振俠赶到,就迎面赶了來!
  兩輛吉普車迅速接近,同時停止。卡爾斯滿面怒容,伸手直指原振俠,原振俠早已想好了該怎么說,立時大聲道:“我們都忘了飛船的動力裝置!”
  在盛怒中的卡爾斯,顯然一下子沒有弄明白原振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他吼叫著:“那有什么關系?”
  原振俠十分沉著:“什么能量能維持長期的宇宙航行?”
  卡爾斯陡然呆了一呆,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動著,迸出了兩個字來:“核能?”
  原振俠吁了一口气,卡爾斯也明白了。他點著頭繼續道:“可能是……如果是核能,那飛船上的核能,可能比地球上任何裝置更大。如果不是核能,那么,就必然是無法想象的另一种能量,去破坏它,一定比爆破核能裝置更加可怕。所以,我們的計畫要取消!”
  卡爾斯悶哼一聲:“可以取消毀滅飛船,為什么要阻止我在空中攻擊?”
  原振俠沒有回答,只是直視著卡爾斯。卡爾斯的神色難看之极,過了一會,才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聲音已變得頹喪無比:“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他還真的拿不出辦法來!
  卡爾斯本來一直站著,這時,他重重坐了下來,使得整輛車子都震動了一下。他雙眼睜得极大,神情也极其憤慨,突然叫了起來:“別責怪我!誰看到了他,都會想利用他的!”
  原振俠由衷地道:“沒有人在責怪你,看來,你是自己在責怪自己!”
  卡爾斯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用力扯著。從他用力的程度來看,他在扯的不像是他自己的頭發,而是他敵人的頭發一樣!
  顯然,他心中在責備自己,何以會一念之差,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過了好一會,他大罵了一句粗話,問:“這王八蛋怎么還不出現?”
  原振俠自然想到了李固一去之后,為什么還不出現的原因,可是他卻不愿意說出來,只是閉上了眼睛。他不愿說,那并不代表他可以不想,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浮起黃絹玲瓏浮凸、誘人之极的胴体。這么嬌美的身体,如今正給予白化星人李固什么樣的歡樂?
  白化星人早就失去了這种歡樂,現在卻又在地球上找了回來。
  而在理論上,地球比白化星落后了不知多少年!
  李固當然不會那么快出現,他必然在盡量享受,那在他自己星体上早已消失了的歡樂!
  這時,卡爾斯顯然也在想同一個問題,因為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黃……會愛他?他會……只滿足于黃……一個美女?”
  原振俠苦笑:“他已經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地球人,用你的問題,去問任何一個地球人,都不會有肯定的答案。人會變不會變,誰能知道以后的事!”
  卡爾斯神色陰晴不定,忽然道:“他……可能會因為在我這里,搶走了黃而不好意思,會對我……會幫助我得到更大的權力!”
  卡爾斯的話,令原振俠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惡心,可是他又沒有什么可以嘔吐的,所以只好干嘔起來。卡爾斯在這种极度輕視的態度之前,居然也紅了紅臉,訕訕地道:“總比白白失去,甚么也得不到的好!”
  原振俠長長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和卡爾斯之間的”合作”,已經結束了!
  他用十分疲倦的聲音,十分緩慢的聲調道:“愿你如愿,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白化星人,不想再見到黃絹,更不想再見到你!”
  他在最后一句話上,加強了語气,而且還用力一揮手,表示自己的決心。
  卡爾斯望著他:“如果我們以后不再見面,那么,這是我最后一個要求。”
  原振俠道:“快說,我厭透了!”
  卡爾斯一字一頓:“別向任何人透露,我們曾有對付李固的計畫……”
  原振俠歎了一聲,他知道,這是卡爾斯徹底向李固屈服的表示……不讓李固知道他曾有過反抗的行動,他會把反抗的意念收起來,從此作為李固的附庸,從而得到他所能得到的好處!
  地球人的天性!
  想來李固一定十分可以明白這种心態,也大有可能,卡爾斯可以如愿!
  原振俠還沒有肯定答复,卡爾斯已通過通訊儀,在下達撤消一切戒備的命令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會有那么多意料不到的轉折,真的令原振俠感到疲倦之至。
  他甚至于想,若不是最后一秒鐘想到了那一點,大爆炸早已發生,有多大的禍事,也早已發生,那反倒是一种一了百了的解脫!
  他向那個駕駛吉普車的士兵揮了揮手,示意他下車,然后他坐上了駕駛座。他又轉過頭去,看了卡爾斯一眼,看到卡爾斯滿面油光,用他每一股面部肌肉,在表示著他內心的貪婪和卑劣!
  原振俠立時轉回頭去,凝視著眼前一望無際的黃沙,踏下油門。吉普車像是一頭野馬一樣,向前飛駛而出。
  在他才一疾駛离去的時候,腦中一片混亂,甚至連自己駛到什么地方去都不知道,只是感到极度的不愉快,想以快速的行駛來發泄心中的郁悶。一直到駛出了很遠之后,他才停下了車子,靠在駕駛盤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剛才他曾對卡爾斯說,他再也不想見到白化星人李固,再也不想見到黃絹,再也不想見到卡爾斯,那是他真正的心意。
  整件事,從在醫院的停車場中,見到几乎發狂的卡爾斯開始,到現在為止,原振俠都想把一切當一場夢一樣忘掉。可是他也知道做不到這一點,具有超人能力的白化星人李固,是一個實在的存在!
  他抬起頭來,望著万里碧空,這時候,他無法想象李固把黃絹帶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他臨飛走時的那一剎那情景,原振俠卻再也不會忘記……李固輕摟著黃絹,黃絹以雙臂環抱著李固,她整個人都變成了李固的一部分。
  十分了解黃絹的原振俠知道,在那一剎間,黃絹才算是找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她可以得到無窮的權力,來滿足她的野心,比較起來,卡爾斯能給她的權力,簡直微不足道!
  想到這里,原振俠有十分滑稽可笑的感覺,他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他是真正感到好笑,一點也不是做作。因為他想到,黃絹和李固离去,他一點也沒有損失……黃絹早就离開了他,在几年之前,黃絹就由于卡爾斯可以給她權力而离開!
  如果他那時并沒有感到難過,現在又有什么理由難過呢?
  應該感到難過的是卡爾斯將軍,他將成為小丑中的小丑。可是看他的神情,他也并不難過,或許還在沾沾自喜,可以成為”真神使者”最寵幸的人!
  看起來,人人都沒有損失,反而他們各有所得,那有什么不好呢?
  既然沒有什么值得難過的,不就應該大笑嗎?
  原振俠笑了又笑,他本來還想再去看看那艘飛船,這時也放棄了這個打算。他用正常的速度駕著車,向前駛去,心境也開始變得十分平靜。
  想起李固一直把他當做朋友,他心中在盤算著,如果李固來找他,他應該如何表現自己的冷淡?
  白化星人由于輸入了地球人的血,而變成了地球人,這不知可以算是星際的喜劇,還是悲劇?地球人的情欲,地球人的野心,在這個异星人身上發作之后,會有什么事發生?雖然一切都早在地球上存在,可是李固的超能力,會不會把一切提到一個新的高度,從而使地球人面臨更大的災難?
  這許許多多問題,原振俠都沒有答案,也無法可施,只好等著事態的發展。
  他勉力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問題,但結果還是連聲地歎息。
  兩天之后,原振俠在加勒比海上的一艘性能良好的游艇上,向一個小島進發。
  那小島,自然是他曾經到過,在島上曾和超級女巫瑪仙,有過神仙一般日子的巫師島。
  原振俠在离開了沙漠之后,竟然有天地茫茫,無處可以容身之感……他當然不是真的沒有地方可去,而是他找不到一個可以使他心神宁怡的所在。所以,他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巫師島。
  如果這世上還有可以拋卻任何煩惱的地方,那么,對原振俠來說,這地方就是巫師島了。只有在這個小島上,他和瑪仙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內心的宁靜。
  他一离開沙漠,就試圖和瑪仙聯絡,可是一直沒有結果,于是他決定徑自前去。他知道在适當的距离下,他思念瑪仙的訊號,瑪仙可以接收得到,因此估計在接近巫師島的時候,就可以接到瑪仙的信息了。
  在這兩天中,他自然也十分留意阿拉伯世界中發生的新聞,可是似乎沒有什么大事發生。只有卡爾斯和鄰國之間一度緊張的報導,然后,就風平浪靜,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
  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李固難道還沒有回來?如果李固回來了,他必然有所行動,那會是阿拉伯世界和回教集團之間,也將會是全世界的頭等大事。李固若是有野心想成為一個超級統治者,一定會心急發動,不會有耐心等下去!
  風平浪靜的唯一可能,就是李固還沒有回來,而卡爾斯又不敢輕舉妄動!
  兩天了,李固和黃絹要是還不曾回來,可以想象得到,卡爾斯將軍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并大發脾气的樣子!
  原振俠在駕駛艙中,望著万里碧波。游艇鼓浪前進,离巫師島已越來越近了,他不斷地在思念著瑪仙,可是卻仍然一直沒有反應。
  當日下午,他已經可以通過望遠鏡,看到巫師島了。當日落時分,他的船就靠在島的西邊碼頭上。
  當他步上碼頭之后,只覺得整個島靜得出奇。他呆了一呆,有預感瑪仙不在島上,這島上根本沒有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急急向前走著。當他看到了屋子時,他就大叫“瑪仙!”
  他的叫聲,遠遠傳了開去,甚至引起遠處山崖傳來的陣陣回聲。可是他叫了十七、八聲之后,已經來到了屋子的門前,仍然沒有得到回音。
  瑪仙看來真的不在島上!
  原振俠感到失望之极。他看到屋子的門關著,在門上,挂著一串一共九張枯葉,那种星形的葉子,顏色鮮紅,看來十分奪目。
  原振俠知道,這串樹葉一定有巫術上的特殊意義。他本來想伸手去推門,但隨即想到,瑪仙不在,這個島上有許多巫術上的禁忌,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触犯了,根本不知如何應付才好。這屋子中若是沒有人,就決計不會歡迎任何人推門進去,還是不要造次的好!
  所以,他的手縮了回來,慢慢踱了開去,到了一片草地之上躺了下來。一閉上眼,仍然不斷思念著瑪仙,不知不覺之間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繁星滿天,已是午夜時分。原振俠感到又饑又渴,他一躍而起,奔出了百來公尺,到了一道山溪之旁。他站立的那地方,恰好是溪水匯聚的一個水潭,水面平靜之极,他蹲下身想掬水來喝,可是又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潭水中,是不是有巫術的禁忌在。
  而就在這時候,他听到身后響起了一個動听之极的聲音在說:“只管喝,不要緊!”
  原振俠沒有轉過頭去,就在潭水的倒影之中,看到了瑪仙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正在緩緩蹲下身來。又一會,原振俠就感到軟馥馥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背上。即使在潭水的倒影之中,瑪仙的雙眼,看來也比任何一顆星星更明亮。
  原振俠轉過頭來,四片熾熱的唇,立時并在一起。除了感到自己還在心跳之外,原振俠整個人都沒入了熱吻之中。
  然后,原振俠在潭邊的草地上躺了下來。瑪仙從身上取出了一個形狀十分奇特的容器,掬了潭水,送到了原振俠的唇邊。
  原振俠一下子把水喝干,長長地吁了一口气,把瑪仙擁在怀中,瑪仙的身子柔軟得像一團棉。兩個人都不想講話,只是相擁著,過了好久,原振俠才道:“我不知你在什么地方,真怕無法和你相會!”
  瑪仙淡然一笑,沒有說什么,可是在她的眼神之中,原振俠卻捕捉到了許多訊息。他像是清晰地感到瑪仙在說:你要見我,我怎么會不來?他又感到瑪仙在說:确然是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用盡了方法赶來的!
  然后,瑪仙用极溫柔的聲音問:“心里的煩躁,可好多了?”
  從展現在原振俠臉上的笑容,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心滿意足之极。可是他卻歎了一聲:“不得了,整個人,都像是要炸開……”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直視著瑪仙。瑪仙的俏臉,在月色之下,登時泛起兩團紅云。原振俠趁勢把她抱到了怀中,在她的耳際,又低聲說了一句:“只有你才能使我平靜下來!”
  瑪仙發出了一下嬌呼聲,雙頰不但緋紅,而且,原振俠可以感到她全身在發熱!
  原振俠的手在她身上移動,她的雙臂勾在原振俠的頸上,嬌喘細細,說的話低不可聞,但又听來极其清楚:“這島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原振俠的喉里,發出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聲響。
  那种沒有意義的聲響,一直在持續著。加勒比海輕柔的海風,令他們如飲醇醪,更增加心神俱醉的程度。在月色下看來,瑪仙的嬌軀,散發著玉一樣的光輝,散發著生命的美艷光輝,原振俠凝神看著,不由自主,發出由衷的贊歎聲來。
  瑪仙伸出雙臂,抱住了原振俠。兩人又好一會不說話,瑪仙才低聲道:“我去給你准備食物!”
  他們互相摟抱著,進了屋子。在進屋子之前,瑪仙先摘下了那串樹葉來,回頭笑了一下:“你居然知道不去碰它們!”
  原振俠大是好奇:“碰了會怎么樣?”
  瑪仙笑:“也沒有怎么樣,有我在,還會怎么樣!”
  原振俠也沒有再問下去,就進了屋子,瑪仙把原振俠帶進了廚房,忙碌起來。原振俠就把白化星人李固來到地球,被卡爾斯發現之后,這些日子來,种种所發生的事,告訴瑪仙。
  瑪仙一面煮食,一面听著。由于事情本身十分怪异,所以瑪仙頓時現出惊异的神情來。
  當她听到李固帶著黃絹一起飛向天空的時候,她似笑非笑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假裝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等到原振俠講完,香气扑鼻、可口至极的食物也早已准備好。原振俠狼吞虎咽,吃得痛快之至。
  當他舒服地坐了下來,轉動著酒杯時,瑪仙才在他的身邊,靠著他道:“血的作用,在巫術上運用得最多,我如果不是‥‥‥”
  她說到這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种神情,更增她的嬌媚。停了一會,她才繼續道:“我如果不是喝了……你們三個人的血,巫術也不會使我鬼怪一樣的臉容有所改變。”
  原振俠歎了一聲:“當日向他輸血的時候,絕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瑪仙咬了咬下唇:“你是在后悔失去了……”
  原振俠不等她講完,就道:“當然不,我早已經失去了她!”
  瑪仙沉默了一會,雖然她沒有說什么,可是在她的眉梢眼角,處處都呈現出她心中正极其高興。那种高興,自然是由于她知道黃絹再也不會回到原振俠身邊的關系。
  原振俠不去看她,心中想的只是那一句話:女人始終是女人!
  他歎了一聲:“我擔心的是,這個外星人,他有那么超卓的配備,要是胡鬧起來,沒有什么力量可以制止他!”
  瑪仙一揚眉:“我想你的決定不對,應該把他的飛船炸毀。那樣可以使他知道,他在地球上,雖然超特,可也不是万能!”
  原振俠張了張口,瑪仙又道:“當然,可能引起巨大的核爆炸,或不知是什么爆炸。但是必須冒險,總比他可以為所欲為的好!”
  原振俠喝著酒,不出聲。瑪仙又道:“你想可能他不至于太坏?原,把賭注放在希望一個掌握權力的人向善,是最大的冒險。”
  原振俠的眉心漸漸打起結:“我不以為卡爾斯將軍還有這個勇气,而且,爆炸行動會帶來什么樣的禍害,也無可估計。”
  瑪仙笑:“那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黃絹的身上。希望這個外星人,沉醉在溫柔鄉之外,根本沒有大志,不想當什么帝王君主。”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巫術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意?”
  瑪仙呆了一呆,低下頭去,半晌不出聲。原振俠說了之后,為自己的話感到荒唐,自然而然地揮著手。
  過了好一會,瑪仙忽然以极低的聲音道:“不能改變他的心意,然而,卻可以令他根本沒有心意!”
  原振俠也不禁震動了一下:“把他……他變成白痴?”
  瑪仙點了點頭:“不論他的裝備多好,如果他的腦部活動處在半停頓狀態,他就根本不懂得如何去運用那些裝備,那還有甚么可怕的?”
  原振俠听得心頭怦怦亂跳,好一會才問:“他是外星人,也會受巫術的作用?”
  瑪仙回答得十分肯定:“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必須接受地球人的巫術。本來,最有效的方法是取得他的血,但是他体內既然有你的血,就更簡單了。原,給我一點你的血!”
  原振俠笑:“絕無問題!”
  瑪仙嫣然一笑,取出一根黑黑的尖刺來,一下子就刺進了原振俠的手臂。那尖刺竟是空心的,鮮血立時一滴一滴流出,滴入一個相當怪异的容器之中……看來像是一只甲虫的內殼。滴了大約十來滴,瑪仙就拔出了尖刺,原振俠的手臂上了無痕跡。
  當晚,他們沒有再討論任何問題。擁著瑪仙,原振俠睡得酣暢之至。
  第二天天亮,原振俠和瑪仙一起到了船上,一打開收音机,就听到了“回教國家緊急高峰會議,在卡爾斯將軍倡議下舉行”。
  新聞評論員稱:“此次緊急高峰會議神秘之极,無人得知會議內容!”
  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遍体生寒:“李固回來了!”
  瑪仙忽然低歎一聲:“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去施行巫術?”
  看她秀眉緊蹙的樣子,原振俠失聲道:“如果會對你有不幸,那……當然不必去!”
  瑪仙忽然又笑了起來:“也不算什么,一直都是那樣。你在船上等我,我會很快回來!”
  原振俠又望了她半晌,直到瑪仙道:“對不起,我無法向你解釋施行巫術的過程。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相信我,我會成功!”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你剛才為什么會不安?”
  瑪仙神秘地微笑:“你日后自然會明白的!”
  瑪仙說走就走,她的船駛走之后,原振俠感到异樣的寂寞。還好有關“緊急高峰會議”的消息不斷傳來……与會的各國元首,紛紛到達卡爾斯國家的首都。觀察員都注意到了一個十分不尋常的現象……該國的第二號人物黃絹的聲勢,似乎凌駕于卡爾斯將軍之上!
  原振俠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第三天早上,是會議正式舉行的日子,但是禁止任何記者訪問。看來黃絹安排的,是李固突然在各國元首前亮相,在各國元首之前展示實力。
  可是到了第三天中午,消息是“高峰會議可能流產,各國元首紛紛回國”。
  原振俠握著拳,手心冒汗……瑪仙成功了!
  接下來,再無那個會議的消息。只有几個与會的元首,間接指責卡爾斯將軍是不切實際的狂想者的談話。
  又過了一天,瑪仙回到了原振俠的船上,一見原振俠,就作了一個“大功告成”的手勢。
  一小時之后,原振俠忍不住問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腳?”
  瑪仙伸了一個懶腰,姿態動人之极:“我說過了,過程無法向你解釋!”
  原振俠只好不再問下去。
  過了兩天,瑪仙和原振俠一起离開,各奔東西。原振俠回到住所,一打開門,就看到黃絹滿面愁容在等他。
  黃絹來了顯然已不只一天,怒意使她美麗的臉龐變得十分可怕。她聲音尖厲地問:“你那女巫,究竟對李固施了什么巫術?”
  原振俠攤了攤手:“對不起,我對巫術一無所知。我們的外星朋友怎么樣了?”
  黃絹胸脯起伏,好一會才道:“他忽然喪失了智力,我怀疑他中了巫術的暗算!”
  原振俠不置可否,在那一剎間,他明白了瑪仙何以在行事前會不安……巫術成功,黃絹又會在原振俠的身邊出現!
  女人始終是女人!
      (完)
    post by a.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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