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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恩浩蕩


  听了他的話,我的确有點吃惊:“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那么,你說他們到底有什么陰謀?”
  小郭將兩手一攤:“你看你看,被我說中了吧?總會有事情是你所未能想到的,這也正是我要跟著你去的原因,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個大腦就多一种分析,你說對不對?”
  我說:“不錯。”
  他可是得意了:“再說吧,現在我雖然可以肯定他們有著什么特別的陰謀,但我也不能肯定這到底會是什么陰謀,所以,你必須与我一起去。如果你不同意的話……”
  我連忙問:“那又怎么樣?”
  他往沙發上一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為了白素不至于為你守寡,我也有責任保護你。如果你一定不讓我陪你去的話,那么,我只好打電話將這件事告訴白素,我相信,她一定會同我一起去找你。”
  他那神情,逗得我笑了起來。我舉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你的狡辯能力是越來越精進了。”
  小郭不以為意,知道我是已經同意了,呷了一口酒后,竟大言不慚他說:“多謝夸獎。”
  一個星期后,我和小郭完成了邁阿密之行,准備去那個海灣國家。
  我原計划誰都不通知,一切等去了之后再說,可小郭有不同的看法,他說:“那是一個我們并不熟悉的國家,也是一個沒有法制的國家,我們就這么闖去,如果一下飛机,人家將我們當作了國際間諜給抓了起來,事情就會非常麻煩。再說,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想在那樣一种環境中呆太長時間,我們自己去,費盡周折,呆的時間一定不會短。不如先通知他們,讓他們做好安排,你就享受一回獨裁統治的好處,我們也就可以少受一份心理上的折磨。”
  這話的确很有道理,那個國家的人,全都謹言慎行,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錯招致殺身之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甚至連空气都會讓人感到壓抑,多呆一分鐘,當然就會多一份心理煎熬,能盡可能縮短此次行程,确然是一件好事。
  我听了小郭的話,按照安伊姆留給我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電話。
  我原以為,要找安伊姆不會是一件難事,其一,這個電話號碼是他留給我的,第二,原本就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第三,這件事是他們的那個獨裁總統欽命的事。
  但是,我想錯了,要找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邊在接到電話之后,第一句話就是:“請問,你是誰,要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
  原來安伊姆是個上校,要找一個上校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果他是個少將的話,我該怎樣做才能找到他?听了這樣的話,我當然也怒會有好口气:“請你弄清楚,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如果他并不想找我的話,我大可以將電話挂掉,這种國際長途是很貴的,我可沒有民脂民膏供我任意揮霍。”
  在說這話的時候,我原也有几分擔心,如果對方一怒之下,將電話挂斷了,我再去找誰聯系?万幸的是她沒有這樣做,而是說了一聲請稍等。
  這一稍等就等了差不多一分四十秒。我每次給勒曼醫院打電話是,稍等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三秒鐘。可見在一個极權國家,時間或者效率對于他們來實在是不值得認真的事。
  稍等了一分四十秒鐘之后,如果我能夠直接与安伊姆上校通話,那也還說得過去,但那邊接電話的卻是另一個小姐,這個小姐倒似乎懂一些禮節,她在電話中說:“請問先生,我該怎么稱呼您?您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
  我可沒這份耐心听她囉嗦,直接說:“我要找安伊姆。”
  那位小姐的性子倒是极好,絲毫不動聲色他說:“很對不起,安伊姆上校現在正忙,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或者,您可以直接与上校的秘書談?”
  我一听,心中就暗叫,老天,轉了半天,竟還沒有到達他的秘書這一層,如果到了普通秘書之后,還有一個机要秘書什么的,那么,我今天還能不能找到他?這樣的官僚机构,真是讓人頭疼。
  我當即改變了想法,對那位小姐說:“不必了,你可以轉告安伊姆,就說有一個名叫衛斯理的人,明天乘机到達。”
  那位小姐說:“衛先生,還有需要轉達的嗎?”
  我本來想就此挂斷,想一想,又加了一句:“小姐,不是我想威脅你,這是一件极為重要的事,你如果不能將這件事立即轉達給安伊姆的話,我相信你會惹很大的麻煩。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只能說非常遺憾。”
  那位小姐非常肯定他說:“請放心,衛先生,我馬上就轉告上校。”
  我懶得听這些囉嗦話,不待她說完,就挂斷了,然后對小郭說:“你可真是有先見之明,打一個電話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此周折,如果我們自己闖了過去,真不知道會遇到一些什么樣的事。”
  小郭听我這樣說,顯得非常得意:“怎么樣?我早就已經說過,你需要我的幫助。現在,事情還沒有開始,我的重要性就已經顯現出來了。”
  我們剛剛了結那件大事,緊張了許多天的精神這時松馳下來,人都仿佛輕了許多。“走,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洗個桑拿浴,讓自己徹底放松一次。”
  小郭叫了一聲好主意,站起來就往外走。
  桑拿浴也叫蒸汽浴,源于泰國,因為有強神去疲、促進新陳代謝的作用而風靡全世界。桑拿浴的洗法是將人置于一蒸汽室中,蒸汽和具有的溫度以及壓力使得人身体大量出汗,体內血液循環加快等,在蒸汽室中“蒸”過之后,再由專門的按摩師對全身進行按摩,按摩本就可以起到舒筋活血之功效,所以,洗過桑拿浴之后,人是渾身通泰,說不出的舒服松馳。
  我們离開酒店的時候,只不過下午一點左右(當然是美國時間),現在從桑拿浴室出來,一看表,到了晚上七點,這時,我們似乎才感到肚子早就已經餓了。
  我道:“應該去小酌几杯。”
  小郭頓時大為高興:“對,我們去找一家中國餐館,好好地嘗一下家鄉小菜。”
  就像桑拿浴室遍布世界各地一個,几乎所有的大城市之中全部有中國餐館。
  我們并不太難就找到了這樣一個所在,要了几樣小菜,和一瓶地道的中國白酒,小酌淺飲,不亦樂乎。
  到這里來的,大多是中國人,至少也是在有中國人陪同的情況下來嘗一嘗中國風味,中國人最重鄉情,無論在何處飄泊,心中記挂最深的。還是那一片鄉土,那一种方言。餐館老板似乎很清楚這一點,在人們吃著中國菜的時候,就有一位小姐,扎著一對很中國式的長辮,手執一把京胡,走到台前,唱起古老的中國小曲來。
  小曲一開,所有中國人的思鄉情緒就被煽起來了,各种人流露著各种表情。
  我和小郭大概也可以算是海外游子,這時候吃著純中國風味的小吃,品著中國美酒,听著中國小曲,那心中真難以說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這家餐館中呆的時間极長,長得我們都認為荒唐,离開餐館時,竟已經到了第二天零時。
  我和小郭都已經有了年紀,雖然一件大事之后,人會顯得格外輕松,畢竟我們也是太忘形了些,所以都有些疲態,想早點回酒店睡覺。但是,等我們回到酒店的時候,卻怎么也不會想到,竟有三個人在那里等著我們。
  我和小郭走進酒店大堂,立即就有三個人從坐著的沙發上站起來,雖然我們已經有了几分醉意,但那份警惕始終都是有的。我們發覺那三個人顯然是向我們走過來的,心中一凜,暗中就做了一些准備。
  那個陰謀集團是被我們鏟除了,但我們并不能保證,他們是否還有其他同党,如果有的話,要找我們報仇,也是不可不防的事。
  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是個瘦小的中年人,他在离我還有兩米左右的時候問道:“請問是衛斯理先生嗎?”
  這人一上來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著實是讓我和小郭大吃了一惊,這時,我們早已經站定,暗中運气,准備應付一切不測,听他這樣問,我便反問了一句:“閣下是誰?”
  那人道:“我是安伊姆,我在這里等你兩個小時了。”
  我和小郭對望了一眼。我們早已知道,他們之中有高人,是練成了天眼通的,知道我們住在這里也不算難,可他們竟會赶到這里來接我,卻讓我大感意外。
  我道:“我原以為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明天,在机場。”。
  安伊姆似乎非常誠懇他說:“你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我的确有事在身,后來他們將此事告訴我,我立即就与總統通了電話,總統于是下令派了一架專机。”
  我暗叫了一聲,心想,我可不愿享受獨裁統治的恩惠,便對他說:“我們已經訂了明天的机票,而且,我還是認為,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比較自由。”言下之意也是再清楚不過。
  安伊姆說:“航空公司的机票,我們已經幫你們退了。”
  我听了這話,大感憤怒,這些人在自己的國家為所欲為慣了,到了別的地方也是我行我素,竟作起別人的主來了,這樣的事,真是太讓人難以忍受。我可不是那個瘋子獨裁者的奴隸,并且,我一定要讓他們清楚這一點。
  小郭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似乎准備做點什么來制止我,但我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對不起,我決定取消這次行程,三位請回吧。”
  說完,我便向電梯間走去。
  安伊姆听了我的話,大惊失色,連忙跑到我的面前,將我攔住,几乎是以一种乞怜的口气在說:“衛斯理先生,你可不能開這樣的玩笑,這會害死我們的,請你一定改變剛才的決定,請你務必幫幫我們。”
  怎么說,他安伊姆也是一名上校,這樣的職銜可以指揮數千人的軍隊,而此刻,他竟像是一只乞討恩賜的狗,這實在讓我覺得胃液翻涌。我冷冷地哼了一聲,抬腳便要向電梯中走去。
  安伊姆見我要走,便一把將我抱住了,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衛斯理先生,衛斯理大爺,求你救救我的命,求你。”
  我沒有料到一個堂堂上校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大大地惊了一下,心中當然是說不出的厭惡。
  小郭當然也是异常吃惊,但他似乎比我隨和一些,所以才會問安伊姆:“這件事与你的命有什么關系?”
  安伊姆連忙說道:“這位先生有所不知,衛斯理先生說好了明天去,我就將這件事報告了總統,總統非常高興,做了許多安排,其中包括派了一架專机來接衛斯理先生。如果……如果我不能將衛斯理先生接去的話,就是欺君之罪,總統如果怪罪下來,
  我的小命能保住嗎?這位先生,請你幫我勸勸衛斯理先生,請求他收回剛才的話。”
  俗話說,人生不滿百,常為千歲憂。序言中我曾經提到那個不知自己确切年齡的婦人,充其量也只不過一百二十歲,就我來乃,這已經是极限了,她活得不知道自己是誰,所有的儿女全都离她而去,可算是已經夠悲慘了,可她卻仍然活著,并且想一直活下去。
  這才是人,任何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許多的但是連在一起,我就對這件享有了极其濃厚的興趣。
  在我看來,既然那個獨裁者無法將那個要殺死他的人處死,我也一定沒有辦法,那么,就算我答應了那個獨裁者,也是完全幫不上他的。而我卻可以因此接近那個怪人,所以我表面上雖然不露聲色,內心中其實早已作了決定。
  當然,還有一些問題是我想弄清楚的,安伊姆剛才似乎說,他之所以找到這里,是因為那個殺手對他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就是除非是衛斯理,你們任何人都無法將我處死。先不說我到底有沒有方法將他處死,假設我有的話,他實際就是給那些迫切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指明了一條路。
  這就有另一個問題冒出來了:他為什么要這樣干?
  他真的想讓我去幫助那個獨裁者處死他?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我立即就自我否定了,沒有任何人想死,這是千古不變的大前提。那么,他很可能是想見我,于是才想出這樣一個奇特之至的辦法?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見過一面,或者有某事求助于我的話,這樣的方法也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我問安伊姆:“你說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
  安伊姆的回答讓我詫异莫名:“我們也反复問過這個問題,他一直都說他沒有名字。”
  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沒有名字?地球上有五十億人,如果每個人都沒有名字,怎么識別怎么交流?豬是沒有名字的,狗也是沒
  其實,我說了剛才的話,并非真的要放棄明天的行程,只是我不能容忍有人代替我作決定,所以我要以此表明我的立場。但是我絕對沒有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我在听了他的那一番話之后,心中就起了一個念頭:像他這樣的軟骨頭,少一個說不定倒是一件好事。
  那一刻,我已經下了取消行程的決心,但小郭這家伙极其可惡,他竟站出來對安伊姆說:“你知道他為什么要取消計划嗎?因為你們犯了一個大錯誤。”
  安伊姆一臉的迷惑,根本就不知道所犯何事,繼而,他又說:“我們犯了什么錯誤?請這位先生指出來,我一定盡我的能力補救。”
  小郭于是說:“你們侵犯了我們的人權。”
  他更是一臉的不解:“侵犯了你們的……人權?”
  我此時特別的不憤,對小郭說:“對一個從完全沒有人權自由的國家出來的人談這些,他們哪里能懂?”
  他們的确是不懂,臉上倒是极其誠懇:“衛斯理先生所說不錯,我的确是不懂,請這位先生賜教。”
  小郭這家伙可惡就在這里,他竟然不厭其煩:“乘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或者是乘坐你們的專机,那是我們的選擇自由,你們在沒有經過我們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假借我們的名義將票退了,這是侵犯了我們的自由選擇權。”
  三個人的臉上全都是不解。
  在他們看來,誰會不愿坐專机而去赶班机?總統能派出專机,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天大的榮耀,就像中國古代皇帝給某個大臣題了一塊匾,這個大臣會做一間牌坊將這塊匾高高供起一樣,這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對于他們來說,一輩子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机會,誰有了這樣的大幸會不三呼万歲?可時代畢章是大大地進步了,早已有許多人知道,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比什么都重要。
  小郭此時竟自作主張,對安伊姆說:“行了,你知道這點就行了,世界上并不個個人都心甘情愿屈膝于強權之下的,有更多的人在追求自由平等。你們那一套獨裁統治,你們自己樂于接受,我們也無可奈何,但如果你們將那一套照搬到國際社會來,那是肯定會四處碰壁的。”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簡直就忍不住要為他喝彩了。可就在這時,他的話鋒一轉:“行了,你們去吧.我勸勸衛先生,你們明天早晨來听消息吧。”
  三個人听了這話,千恩万謝,唯唯諾諾走了。
  他們一离開,我就忍不住朝著小郭叫了起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當一個獨裁者?你是不是也准備強奸他人的意志?”
  他的神情有些不尷不尬:“你說得太嚴重了,哪里會像你說的那么嚴重?”
  我當然不依不饒,我知道,他在心中已經替我作了決定(雖然我也承認,這种情況,即使在文明社會,也一樣存在著,比如他小郭,他的手下有著許多人,他在支派那些人去干某一件事的時候,算不算是違背了他人意志?替別人作了決定?就算是那些自認為最尊重人權的國家,有沒有上級和下級?既然有,那么,上級命令下級,算不算是侵犯人權?這個世界,絕對的人權自由似乎是沒有的,所謂侵犯人權,只不過是一個輕重的問題),我對他說:“你一定已經替我決定去了,對不對?那很好,這個決定是你作出的,你去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小郭听我這樣說,一下就跳了起來:“是的,你說得一點都不錯,你衛斯理是一個极其偉大的人,是一個徹底的人權衛士,我是什么?我只不過是個獨裁者,是一個人權的破坏者,我每天都要指揮著各种各樣的人,他們如果艇敢不听我的指揮,我馬上就要炒他們的就魚,我不是慈善家,我經營的是一家企業,我要維護我在這家企業的絕對權威,所以我就得運用我的權力。是的,你了不起,你可以視錢財如糞土,視權力如糞土,視禮遇為糞土,視你所有看不慣的一切為糞土,可是,我沒有你那么崇高,沒有你那么偉大,我做不到。你清高,你孤傲,我豬狗不如,好了吧?”
  我還真沒有見過他如此發脾气的時候,更沒有想到,像他這种人,發起脾气來也真是夠嚇人的。
  小郭在發完這一通之后,納頭便睡,不再理我。
  而我卻在想,我這一輩子,有沒有替別人作決定的時候?或者說,我是否曾設法讓別人按照我的決定行事?
  仔細檢視過后,我認為在這方面我确然算是做得問心無愧的,可是,在一個曾与我一起出生人死的朋友向我發了如此一通脾气之后,我也決定讓步了。
  由此可見,有許多時候,所謂的原則,也是极其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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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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