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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直立的水




  阿水又補充:“他們有的時候,說著話,就唱了起來,真怪。”
  蒙古人習慣以歌唱來代替說話,尤其是在傳達上頭的命令之際,一大篇命令都唱著傳達,兩軍對陣互罵,也唱著來罵。一部《蒙古秘史》,也是唱著傳下來的。
  這种習慣,我想阿水未必知道,所以他的話可信程度也很高。
  當下阿水跟著行列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何處,會發生什么事。很快,他便發現,雖然在黑暗之中人很多,可是向前走的人,秩序井然,一點也不亂,而且,是列隊前進的形式。他好几次被人推擠出行列來,顯然他人有方法辨別出他不是自己人。
  由于這個緣故,阿水越走越害怕,他故意落后了一些,遇有從后面赶上來的人,向他吆喝,他也學會了回答,這才沒有進一步的惡現象發生。
  他一面走,一面不住抬頭打量天色,心想,天再黑,總有一點星目微光,怎么會黑成這個樣子?
  可是一作他用盡目力,仍是一絲光亮都看不見,他心中越來越是奇怪,也越來越是害怕。
  阿水說到里,略停了一停,一面喝酒,一面呼吸急促,由此可知,他當時那种害怕的心情,延續到了現在。
  阿花忍不住問:“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陶啟泉也趁机問我:“你有什么猜測?”
  我道:“何必猜測,听阿水說下去,就知道了。”
  我因為他已听過阿水的敘述,所以才這樣,說他搖了搖頭:“阿水始終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悶哼一聲;“那你為什么想找大亨合作去發掘?”
  陶啟泉吸一口气:“你听下去,就會明白。事實上,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作了一定的推測!”
  我道,“好,那就等阿水講完了再說。”
  阿水雖然心中害怕,但是也好奇之至,他一直跟著那些人走著,在黑暗之中,他感到聚在一起列隊前進的人,越來越多。本來,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忽然在前面,有一個极雄壯的聲音,大喝了一聲,像是發出了什么號令。陡然之間,极其雄壯的歌聲,就在他的身邊響了起來,歌聲嘹亮。在歌聲中,又不斷夾雜著吆喝之聲,听起來,簡直如同千軍万馬,如在戰場上廝殺吶喊,直震得人心頭發顫。
  從歌聲听來,他四周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阿水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混在那么多人之中,他顯然是一個外來者,竟不被發現,還可以蒙混下去,若是一被發現,這些人的行為如此神秘,必定不容許外人侵入,就算一人向他吐一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心怯,心想還是退出算了,再打主意。
  可是,當他想退出去之時,卻已經遲了。
  起先,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歌聲依然,但听來大是异樣,像是前進的隊五,忽然之間拉長了許多。接著,他想到故意落后,但實在不能,因為在他的身后有人,他一放慢腳步,就有人推他向前。
  他想自兩邊閃開去,也一樣不行,至多跨出半步就被阻,伸手摸去,則是緊硬不平的石壁。
  呵水不禁更是駭然,他總算明白了,自己和所有人,是在一道 极其狹窄的山縫之中的向前走,根本沒有法子脫离隊伍!
  极目望去,仍是一片黑暗,他真不明白,帶路的人,是怎么可以正确無誤地把隊伍帶進那么狹窄的山縫中的。
  就這樣,他隨著大隊向前走,從前面,不斷有歌聲傳過來,所有唱歌的人,听來都受過訓練,一組人一組人接著唱。當歌聲傳到他的時候,他也只好跟著唱几句。他一點不也明白唱的是什么,但是那歌聲呼來卻令人熱血沸騰,甚至令人興奮,分明是軍歌一類。
  就這樣,走了很久,照阿水的說法,是“有一百年那么久”,這才又听到前面又有歌聲傳興,那歌聲,听起來悅耳得多,全是女聲和童聲。不多久,雙方便會合在一起,歌聲也融合在一起,雖然是兩种截然不同的歌聲,但卻又可以很是奇妙地結合在一起。
  此際,隊伍己停了下來,阿水只覺得前后左右都是人,響亮吸可聞,但是歌聲一止,人人靜了下來,卻又是雅雀無聲。
  阿水也屏住气息等著。不一會,前面老遠處,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听起來悲壯之至。隨著號角聲,隊伍雙向前移動,這一次,移動的速度甚慢。
  更奇的是,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卻此起彼伏,不斷有啜泣的聲音傳出來,不時,又有几下嚎哭聲夾雜其中,連阿水也听出,號角聲在悲壯之中,大是哀傷,分明是一种哀樂。
  一想及此,阿水又感到一股寒意,因為他覺得,那么多人竟然是一支送喪的隊伍。
  他心想,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死了,要有那么多人為他在黑暗中送喪!又何以天色竟如此黑暗,難道老大爸又在哀悼這個的死亡嗎?
  他正在想著,忽然之間,所有的聲音又一起靜止。而且,他也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光線。
  那光線有一大片,微弱朦朧之极,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久了,根 本覺察不出。
  阿水的雙眼一有了光的感覺,他的第一念頭是:“謝天謝地,天終于亮了!”
  但是接著他便想到,糟糕,無色一明,自己就要被人發現了!
  他吸了一口气勉力鎮定心神,仍然向前走著。光線漸漸雖強,從前面朦朧地漫過來,一大片,終于使他可以約略辨別出一點人影了。
  這一來,他比身在黑暗中時還要害怕,因為极目望去,影影綽綽,人頭涌涌,竟至無邊無涯,少說也有万人以上。
  幸好所有人,這時都放慢了腳步,口中所唱的歌,听起來也格外哀傷。
  所有人都專注地向前看,并沒有人左右張望,而且阿水的服飾,取自那山洞之中,看也和旁人無异,所以肯定一時之間,不會被人發現。
  他定下神來,一面隨著大隊向前走,口中哼哼有聲,假裝也在唱歌,一面向前望去。
  只見那片光瓦的范圍极大,朦朦朧朧,竟比整個足球場還大,可是光線看起來,古怪之至,似有似無,閃爍不定,又似在流動,又像是靜止。總之在阿水的經歷之中,從來也示曾見過這樣的光源。他也不知道那是由什么發出來的光——這時,他已知道那不是“天亮了”,因為微光并不是來自天上,而來自前面!
  越是向前走,光便越一越甚,漸漸地,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手,那些人走得更慢,阿水的四周全是人,他除了跟著人群漸漸移動之 外,別無他法,他盡管掩飾著,不被別人發覺他是一個外來者。
  這段時間很長,直到號角聲忽又大作,人群的移動,才停了下來。
  阿水的個子不算很高,在他的前面全是人,似乎人人都很高 大,遮住了他不少視線,當他停下來時,還是只看到前面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光、但停下來不多久,光便增強,那情形就像是天色由破曉時分要轉為天亮一般。可是光瓦卻閃得更甚。
  這种景象,奇特之至,阿水用力眨著眼睛,也不知那是怎么一回事。
  這時,號角響了一陣叉一陣,突然之間,一聲呼喝,所有人一下子都匍伏了下未。事出意外,阿水愣了才不過一兩秒鐘,已變成了“鶴立雞群”,异相之至!他連忙也伏了下來,心頭狂跳,唯恐已引起了副人的注意,但總算過了一會,并沒有什么人注意他。
  匍伏了不久,在號角中,所有人站立起來,繼續向前走。
  走了一程,再伏下來,然后又起來,如果者三次,已次离大源更近了。阿水向前望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竟是一大片朦朧的水!
  那一大片水,是一种异樣的深藍色,不是在他的視線之下,而是在他的正面。那种朦朧的、閃的光線,也正是由這一大片水所發出來的,或者悅。是通過了那一大片水傳過來的。
  阿水不住地睜著眼,他更明白那是什么景象了——他肯定自己不是到了悔邊,在看海水,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一大片水就在正面,那情形就像是他面對著一帶領其大無比的水箱一樣,要不然,水怎么會在他的正面出現呢?
  這時,阿水雖然看到了水,但是在他的面前,還有一大片人,他距离可以看到的水,大約還有兩百公尺,不過,他已可以肯定那是水,深藍色的水。
  而且,透過深藍色的水,他還可以隱隱看到,水中似乎還有著高大的建筑物巍峨壯觀,但是看不真切,只覺得形式,很是奇特,不像宮殿,也不像是廟。
  阿水此際,心中的訝异,真是到了极點,他心中傻傻地想:“蒙 古人造了那么大的一個水缸干什么?難道又是什么人工建造的旅游新景點?
  看來就算要養魚,也要不了那以大的水箱,除非是養大鯨魚)讓人好在水底觀察。但是那是什么樣的大工程,蒙古人何來這樣的財力物力?
  他正在想著,行列又停了下來,阿水真想不顧一切,擠向前看個究竟。忽然所有人又一下子又伏了下來,而且,緩慢而听來的哀傷的各种樂竟,也從前傳了過來。
  阿水隨眾伏著,但他仍半抬著頭,專注前面。
  在他前面的那片海水极大,有好几個足球場般大小,一片深藍,水中的建筑物,在凝神觀察這下,也漸漸看得清楚了,看得出那是巨大的石塊筑成的,在一個正方形体的兩旁,是城牆也似的建筑,在其上,有著眾多的梯級,還有眾多的巨大的石雕像。
  那些建筑群上,都長了不少海草等類的水中植物,正在緩緩飄動。
  這一切,构成一幅前所未見,連做夢也想僳不到的海底奇觀。
  阿水望著這一切,也如同身在夢另一般。下一會,他又看到有人在最前面推出了許多木架子來,約有一百多個,高有三公尺。
  又有許多人爬了木架子,阿水在這時候,几乎“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因為所有披上木架子的人,身邊都帶著一個金黃色的半圓球。
  他對這种半圓球的大小形狀顏色,并不陌生,那天晚上,他就是被這种半圓球扯下水中,失知覺,醒來之后,已在那山洞之中了。
  那些爬上架子的人,隨身所帶的半圓球,看來略小.几百個人一起爬上一架子,看來像是一群金頭怪物在行動,怪异莫名。
  等到一眾人上了架了,忽然听得那些架子發出軋軋的聲響,各伸向上,伸向上的部分是四方形的,但每一邊都有梯級。隨著這种四方的梯級向上升,那些人也就迅速無比地向上攀去,自架子上升起的梯階,竟然高達十公尺左右才停止。那些架子上,梯极上,已爬滿了人,老遠看去,這些人和架子,就在海水之前。深藍色的海水,就像是一古怪之至的畫面的背景色一樣!
  阿水說到這里,陶啟泉作了一個手勢,令阿水暫停,他向我道:“你能夠設想那些會有梯級升出來的架子,是什么東西?”
  我听阿水的敘述,听得詫异莫名。我一生之中,遭遇的怪事之多,不可胜數,但如果那是我的遭遇,其怪异的程度,肯定在前三名之列了。
  陶啟泉突然這樣一問,我自然答下上來,所以搖頭道:“難以想像。”
  陶啟泉對阿水道:“拿出來給衛先生看看!”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陶啟泉要給阿水拿什么出來。阿水忸怩了一下:“我畫得不好,但确是那樣子。”
  他說著,走向一個柜子,看來冷醫生的辦公室,他熟悉得很,他取出了一疊紙來,抽出了其中兩張,交張了我:“那架子和梯子,就是這樣子的。”
  我看到那兩張畫,一張是一個“架子”,那是一個木台,下面有輪,上面升起一個狠高的籠梯。
  另一張畫,在一片深藍色之前,有許多樣的架子,架上爬了帶著半球形物体的人。
  陶啟泉再問:“你看這架子像什么?”
  本來确一點概念也沒有。但是忽然之間,靈光一閃,想起陶啟泉來的時候,提到過成吉思汗,我脫口便道:“這東西,看起來像是蒙古大軍攻掠城池的戰車,靠它爬上敵人的城增去的!”
  陶啟泉用力鼓掌:“好衛斯理!一點不差,專家看過,說那是戰車和云梯的結合,是蒙古軍事天才的創作,在當時的攻擊戰中,起了重大的作用,這東西叫做“升天車”,最高可以升至二十公尺!”
  我不由自向阿水望了一眼。
  陶啟泉明白我的意思:“這東西,要不是阿水親眼見過,殺他的頭,也想不出來。”
  我心中疑惑,咕咬了一句:“難道他們要去攻打那……水中的建筑物?”
  陶啟泉漢了一口气:“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怪,你且听阿水說下去。”
  阿水喝了几口酒:“再下來發生的事,我……一想起來,就怀疑自己當時身在夢中,但卻又不是,那一大片深藍色的海在我面前,那情形就像是面對著只巨大無比的族箱樣,我看著,心中不斷地興起疑問:何來這么巨大的玻璃?就算有那么大的玻璃,這是多大的工程,為什么要這樣做?”
  阿水心中,确然一直育這個疑問,這很正常,因為誰都會這樣想。
  當然,眼前的奇景,更是吸引.阿水也沒有一直在想答案,他看到再也沒有人爬上架上,籠形的梯上、已爬滿了人,少說也有好几百人。
  這時,號角聲再起,爬滿了人的架子,在另外許多人的推拉之下,緩緩向前,更接近海水。忽然之間,听得所有人都呼喊起來,那呼喊聲之大,令阿水嚇了大大一跳。他已忍了很久,這時,也趁机大叫起來,反正人人都在呼叫,也沒有人注意他。
  就在惊動地的呼叫聲中。阿水看到的奇景,足以令他后來一想起來,就以為身在夢中。
  他看到,攀在籠形梯子上的人,自上到下,約有五層。這時,在 最上層的那些人,忽然縱身向前直扑跳了出去,阿水乍一看到,心中大量吃惊,心想,糟了,梯子那么高,那些人扑跌著,离開了梯子,摔下來,豈不是不死也成重傷?
  一下子,有几十人在高處向前扑跳而出,這場面很是壯觀。但可以想像的是,隨之而來的,必然是這些人肝腦涂地,血肉橫飛,骨折筋襲,慘不堪言。
  阿水心中一凜間,事情已發生,那些人己扑跳而出。那些人是向著下面的水扑出的,意外之至的是,那些人一扑近水面,非但沒拉跌下來,而是一下子就扑進了水中!
  那些人一進了水中,自然不會摔跌下去,只是身子向上略沉了一沉。接著各人動作一致,把那半球形的東西,罩到了自己的頭上,立即向前游出去,那些人的身手,狠是矯捷,游得狠快,目的地是那宏偉之极的建筑物。
  阿水真是看得呆了,一時之間,他竟然無法明白發生了什么享。張大了口,卻再也發不出響亮叫聲來。
  其余所有人,像是看慣了這种怪事一樣,他們仍在不斷地呼喊,他們的呼喊听來是在助威,向那些一扑就踩進了水中的人喝采。
  等到阿水略定過神來時,扑礫進水中的人更多了。原來籠形的高梯會轉動,攀在一邊的人,扑跳進了水中后,它就轉動,把另一面轉向水,那一面的人,再整齊地扑跳進水中去。
  等到第一層的人全迸了水中,向那宏偉的建筑物游去時,第二層的人,也依次跳進了水中。
  呵水看得喉干舌燥,全身發滾,眼前景象之奇特,真足以令人神經錯亂!
  阿水說到這時,略停了一停,竟大口喘起气來。
  我正想有問題問他,所以暫不催他繼續說下去。看到他的樣 子略為定神了些,我才間道:“那些人向前一扑,就扑進了水中?”
  阿水點頭:“是!”
  我作著手勢,指下面又指前面:“你看清楚了,是跳向前面,不是向下跳?”
  阿水大聲道:“向下跳,跳進水去,那有什么稀奇。”
  我道:“好,那你知道自己是在說什么?”
  阿水道:“知道。”
  我耐著性子:“請你再說一遍。”
  阿水雖然很不耐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所說的一切,不是很容易令人相信,所以他還是照我的吩咐,把他當時看到的情形,再說了一遍。
  雖然在他的兩遍敘述之中,并無破綻,也沒有自相矛盾之處,可是,我還是搖了搖頭。
  我道:“阿水,你所說的情形,如果成立,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大片深藍的水,是不會流的,像這樣——”
  我把一只杯子斟滿酒,再把杯子橫放,杯中的酒,自然立刻流瀉出來。
  我伸手指向杯口戳了戳:“你的意思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水還在怀子中,那些人和人之間,并無阻隔,所以可以——跳進水?”
  阿水吸了一口气:“是的!”
  我先望陶啟泉,再看冷若水,一字一頓地問:“這合理嗎?”
  陶啟泉和冷若水竟异口同聲道:“若是事情合理,誰會來找你衛斯理。”
  我不禁啼笑皆非:“可是也不能完全違背自然原則,水一定是流的,不然就不叫水,不會流動的水,你叫我如何理解?”
  他們都不出聲,我道:“是要我理解成有一塊大玻璃擋在水的前面,那些人可以穿過固体的本領?” 陶啟泉道:“那更不可思議了!”
  我道:“不,那可以設想,比起水能直立不流演,更可以接受。”
  陶啟泉默然不語,我又道:“我知道你曾親眼目睹固体穿越固体的奇事!”
  陶啟泉道:“是,那個舉世聞名的張姓奇人,和一些其他的异能人士,都有這個本領,但是他們只不過把藥丸瓶中取出來——”
  我道:“也有人說,那張异人,可以穿透牆壁,可以由三樓一直穿過地板到一樓!”
  那姓張异人的許多异能,完全超乎人類現有的常識范圍之外,這里不是討論他的一切,只是我提出了人有穿越固体的可能性,所以才提出來,事實上,許多“法木”都有這种事例。
  我和陶啟泉正在討論,阿水卻插言道:“不是,那些水,那……直立的水前面,井沒有阻隔!”
  阿水所說的活,听來很怪,像“直立的水”,听起來,就像是“冰凍的人”一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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