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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陰魂不散


  不是說王天兵不出色,也不是說祝志強太出色,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有一個“緣”字在。一旦男和女之間,加進了一個“緣”字,就必然會有事情發生。
  祝志強和宣瑛一見鍾情,立刻就知道以后一定要和對方同生共死,自然也是緣分,本來順理成章之至,可是旁邊還有一個王天兵在!
  見了祝志強之后,王天兵大是高興,派了姓祝的不是,便逼著祝志強帶他去見父親,祖父,叔祖,要祝家上下三代,所有人等,給他押回山谷去,听候處置!
  王天兵說得理直气壯,而在外面世界長大,一腦子現代思想的祝志強,卻听得哈哈大笑,只當王天兵是瘋子,自然不會听他的。
  這一來就說僵了,言語不成,當然只好動手。祝家三兄弟之中,雖然有兩個是同性戀者,但是在三姓桃源中學來的武功,卻沒有丟下,而且,在外面世界,和各地的武術界砌磋,自己也不斷有創造,竟把原來王家祖傳的龍虎功,又發揚光大,更進一步。
  祝志強自幼習武,造詣不凡,兩人在一個山谷之中比試,連打了三天三夜,把兩個正在盛年的青年人,都打得精疲力盡,眼看再打下去,自然兩敗俱傷。
  而在這三天之中,祝志強和宣瑛兩人,一見之后,即像是触了電一樣,眉來眼去的這种情形,王天兵也覺察到了,在兩人停手不打的時候,宣瑛在祝志強身邊的時候,竟比在王天兵身邊的時候更多!
  到了第四天早上,王天兵解開一個包袱,取出了一雙利刀來,一揚手,“拍拍”兩聲,兩柄利刀,就一起插入了附近的一株大樹之中,他指著那兩柄刀:“從這里起步,一人一柄,拿到手之后,就決一死戰!”
  祝志強笑了好一會,才道:“你去做你的桃源大夢吧,我可不再奉陪了,阿瑛,我們走!”
  祝志強說著,向宣瑛伸出手去,兩人自然而然,握住了手,竟一起向山谷之外走去。
  王天兵大叫一聲:“師妹!”
  宣瑛回頭,向王天兵歎了一聲:“師哥,我心已屬他,你不要逼我!”
  這樣的話,出自宣瑛之口,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鑽入了王天兵的耳中,王天兵大叫一聲,奔到樹前,伸雙手拔出了雙刃,又是一聲大叫,返身揚刀,向宣瑛和祝志強攻了過來。
  看王天兵的來勢,像是一頭瘋虎一樣,奔到了近前,勢子不減,雙刀帶起呼呼的風聲,精光奪目,猶如兩道閃電,向祝志強和宣瑛直劈了下來。
  祝志強和宣瑛,仍然手拉著手,身影一起向后疾退了出去,可是王天兵的刀勢實在太猛,兩人雖然退得快,還是慢了一點點,刀光在他們的額前,疾掠而過,划破了額頭的皮肉。
  香媽說到這里,伸手撥開了前額的劉海,我們都看到,在她瑩白如玉的額頭上,有一道极細的疤痕,自額頂到眉心。祝香香大是感歎,她這才知道何以她母親的發型一直用劉海遮住了前額的原因。
  香媽望住了祝香香:“你爸爸的額上,也有一道同樣的傷疤,唉,那兩刀,當真疾逾閃電,有雷霆万鈞之力,稍慢得一慢,我們的頭,怕都會被他劈了開來,我這才知道,師哥他心中,真是恨到了极處,真的要把我們置于死地才甘心……”
  香媽說到這里,沉默了好一會。
  我心中在想,王天兵也真是夠慘的了,他非但不能把祝姓一家帶回去,反倒連公認的未婚妻也跟姓祝的走了,受了這樣的打擊,叫他如何去見谷中父老。
  可是感情又絕不能勉強,這真是一個典型的悲劇!
  當時,宣瑛和祝志強雖然在千鈞一發之中避開了攻擊,他們各自受了傷,宣瑛看到祝志強前額鮮血迸濺,嚇得魂飛魄散,疾聲問:“你怎么了?”
  祝志強本來看到宣瑛受創,也十分吃惊,但听到她這樣關切地問自己,知道她也只是小傷,不過是流血的情狀駭人而已。
  所以他一聲長嘯:“多謝王大哥,在我們兩人的額上各划了一刀,變成了夫妻同相,妙极!妙极!”
  宣瑛一听,雖然血流了下來,俏險失色,可是她還是立刻甜甜她笑了起來,笑容之甜蜜,王天兵竟未曾見過!
  王天兵再次暴喝,可是不等他再揚刀,一張口,隨著暴喝聲,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片刻之間,連噴了三口鮮血,人也委頓在地。
  宣瑛想要過去扶他,祝志強拉住了她:“不可!他已有殺我們之心,不可再去助他。他在這里靜養兩三天,自會痊愈,我們走!”
  宣瑛和祝志強一起向外走去,開始,宣瑛還回頭看王天丘一下,到走出了十來步,竟偎在祝志強的身邊,頭也不回,就走出了山谷。
  本來,宣瑛對于就這樣离開了三姓桃源,就這樣离開了師哥,也多少有點內疚。
  可是,一來由于她和祝志強之間的戀情,轟轟發發,使她明白了真正的愛情。二來王天兵也做得太過分了。
  王天兵在山谷中養了几天傷之后,出來之后,就纏上了祝志強和宣瑛,暗算,行刺,下毒,放火,手段無所不用其极,令得宣瑛也開始對他憎恨。
  他一個人行事,雖然占著人在明他在暗之利,可是祝家上下,能人何等之多,如何能容他得逞,每一次,王天兵都鎩羽而去,被人家赶走,并且還活捉了三次,每次都是仗著宣瑛求情,才把他放了的。
  最后一次放他走的時候,祝志強對他道:“這是最后一次放你,要是你再不識趣,還要來生事,再落在我手中,決不容情!”
  王天兵非但不感激,而且目光之中,怨毒的光芒,像是毒蛇的蛇信一樣。
  這次走了之后,不多久,祝志強就投筆從戎,進了軍校。誰知道不多久,王天兵竟又追到軍校,祝志強第一次,由于意料不到,几乎著了道儿,雖然逃過了一命,肩頭上也中了他一枚鋼鏢,鏢上且喂了毒,受傷不輕。
  在那次之后,王天兵又好几次摸上軍校生事,全校上下,都知道祝志強有一個這樣的仇人,替王天兵取了一個外號,叫“陰魂不散”。
  王天兵也真是滑溜:全校上下都想活捉他,可是每次都被他逃走,只有一次,他中了一槍,也不知中在什么部位,還是被他走脫了,倒有了一年多清靜。
  就在這段時間中,祝志強和宣瑛成婚,和當年的況大將軍,是兩對新人。
  況大將軍和祝志強一入軍校,就成了好朋友,自然對王天兵這個陰魂不散的事,知之甚詳,祝志強也早已把何以惹上了這樣一個陰魂不散仇人的經過,告訴了好朋友。
  不久,一雙好朋友,以优秀的成績畢業。軍校畢業之后,兩人一起參加大小戰役,戰功彪炳,一再升級,祝志強更有极好的身手,已積功升到營長,青年英發,是軍中的杰出人物,況大將軍那時,是祝志強的副營長。
  王天兵久未出現,連祝志強也認為這個不散的陰魂,終于散了,而且軍務十分吃緊,他也就不再將這個仇人放在心上。
  意料不到的事,就在絕無防備的情形之下發生。
  那次軍事任務,是要以一個營的兵力,突施奇襲,去突擊敵軍的一個團,要以少胜多,行動机密之极。入黑之后,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离敵軍只有五六里的路程之處,只等到午夜,一開始進攻,就可以成功。
  而且,來自家鄉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的妻子都怀孕了。
  离進攻大約還有四五小時,部隊在一片濃密的森林之中休息,養精蓄銳,准備廝殺。
  當晚月黑風高,正是偷襲的好時机,進了村子之后,下了命令,不能有一點亮光,不能有一點聲音,士兵軍官一律遵守,不得有違。
  營長和副營長以身作則,兩人背靠著一株大樹坐著。本來,在這樣的情形下,這一雙好朋友會有說不完的話,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生平抱負,國家前途,甚么都可以說,但這時,兩人都一言不發,一股重壓,壓在他們的心頭,因為偷襲是不是能夠成功,對整個戰役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時間慢慢過去,林子中除了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怕連樹上的飛鳥,也不知道林子內多了兩千多個不速之客。
  就是那么寂靜,那么緊張的時刻,突然,一下響亮而又急促的馬嘶聲,徒然響起。
  馬嘶聲還沒有停,祝志強已經直跳了起來,而且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他心愛的大青馬的嘶叫聲,也听出,大青馬在發出這下嘶叫聲之際,十分痛楚,顯然是遭到了极痛苦的事。
  而且,在這樣的環境中,忽然傳出了一下如此響亮的馬嘶聲,也令得人心頭大震,就像是在一鍋沸油之中,陡然澆進了一杓冷水一般,剎那之間,各种聲響,雖然不響亮,可是也形成一股一股暗涌,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祝志強和況志強兩人在黑暗中,輕輕碰了一下對方,兩人一切行動,都有默契,況志強立時通過身邊的傳令兵,傳下令去:保持肅靜。祝志強則循聲疾撞了出去,他武術訓練高強,黑夜之中飛奔而出,如鬼似魅,身法奇快,一下子就到了戰馬停佇的所在。
  營中戰馬不多,不到十匹,有三個馬夫。為了使畜牲不發出聲響來,所以十匹馬分開來拴,免得發出摩擦。祝志強直扑大青馬的所在,去了解何以大青馬會往這种情形下,發出了那樣的一下嘶叫聲。
  況志強連下了三道命令,他的命令傳到哪里,哪里就靜了下來,等到全部暗涌平息,林子中回复了平靜,祝志強卻還沒有回來。
  況志強心中不禁大惊,他素知自己這個好朋友行事果斷之至,若是馬夫出錯,在這种緊急狀況之下,立即軍法從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何以去了那么久,還沒有回來?
  他想往剛才馬嘶聲發出的地方去察看,可是他又知道,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士兵軍官在留意長官的行動,若是營長和副營長,都為了一匹馬而行動倉皇,那么就會影響軍心了!
  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等著,一分一秒過去,他簡直坐立不安,全身都在冒汗了,這才听得有极輕的腳步聲傳過來,祝志強回來了。
  況志強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怎么了?”
  祝志強的聲音也极低:“馬夫想偷了大青馬開小差,被大青馬踢了一腳,他刺死了大青馬!”
  況志強又惊又怒:“那馬夫呢?”
  祝志強悶哼了一聲:“給他溜走了!”
  況志強在當時,心中生出了老大的疑問--祝志強的身手何等了得,冶軍何等之嚴,發生了這樣的事,如何能容得那馬夫溜走?
  可是當時的環境,實在不适宜再追問下去,所以他也悶哼了一聲,把怀疑藏在心底,沒有問下去。
  事后,他為自己的這种行為,懊喪欲絕,几乎沒有吞槍自絕,可是在當時,他确然只能如此,因為祝志強下了決心不對他說,就算他大聲逼問,祝志強也不會說什么。何況其時,絕不准出聲--就是他自己下的命令。
  半夜過后,急行軍出了林子,直扑敵軍的陣地,槍聲一響起,兩個好朋友并肩沖鋒,身先士卒,敵軍倉皇應戰,潰不成軍,一下子就接近了敵軍的團部。
  祝志強帶了一個爆破班去攻敵軍司令部,敵軍中也有勇士,七個人的一個敢死隊,從黑暗中扑了出來,圍住了祝志強。
  況志強其時,在大約十公尺之外,他徒然舉了舉手,那是在問祝,是不是要他回來,聯手應付,他看到祝也舉了一下手,表示不必要,他可以應付。
  況對于祝的身手之好,自然有信心,他立刻又奔向前,奔出了几步,再轉頭,只見祝志強已經砍倒了三個,大占上風。
  況志強的行動,十分順利,一聲巨響,把敵軍的司令部炸得四分五裂,敵軍的指揮者,几乎一网打盡,無一幸免。況志強滿怀胜利的喜悅,要和祝志強分享時,就看到一個參謀,上气不接下气,奔了過來,向他報告:營長挂彩了!
  軍隊之中,受傷不叫受傷,叫挂彩。況志強大吃一惊:“嚴重不嚴重?”
  參謀道:“軍醫正在急救,要立刻送醫院!”
  戰情緊急的時候,輕傷不下火線,戰斗正在進行,營長身負要責,只要清醒,也可以負傷作戰,而今要立即送院,可知傷勢一定嚴重之极了!
  況志強喝道:“帶我去看!”
  參謀帶著況志強,奔到了剛才祝志強和敵軍敢死隊搏斗之處。那時偷龔成功,敵軍潰退投降,戰斗已經完成了一大半。況志強看到軍醫、護士亂成了一團。他一走近,看到祝志強由一個護土扶著半坐,左胸血如泉涌,衣服被剪開了一角,有一處很大的刀傷。
  那刀傷,是肉搏時中了刀所致,以祝志強的武功而論,竟會被對方在這么要害部分,刺中一刀,那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极的事!
  止血藥和繃帶,一層層扎了上去,總算勉強止住了血,立即送到最近的醫院去,況志強又惊又怒,可是他要負責指揮,不能跟了去。
  戰斗結束。況志強赶到醫院,祝志強還沒有醒過來,軍醫一見況志強,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副營長,營長他帶傷上陣,他……傷得那么重……還上陣……和敵人拚殺!”
  況志強一怔:“你亂七八糟,說些什么?”
  軍醫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把況志強帶到了仍昏迷不醒的傷者之前。
  況志強看到,傷者的左胸傷處,扎著繃帶,而在腰腹之間,另有傷處,看來比左胸的傷還要嚴重。
  軍醫吸了一口气,指著腰腹間的傷處:“送到醫院,才發現他這里早受了傷,只是草草包扎,一直在流血,那是戰斗開始之前受的傷,也是刀傷!傷口又闊又大,是一种有鋸齒的刀刃所造成的,那不是普通人用的刀,是武術家的兵器!”
  況志強听到了一半,就天旋地轉,几乎沒有昏了過去!
  他立即想到了那個被他們稱為陰魂不散的王天兵!
  王天兵的兵器,就是一柄厚背鋸齒短刀!
  他也想起了戰斗開始之前的那一聲馬嘶,祝志強去察看后久久不歸,和那個失了蹤的馬夫!
  事情雖然沒有目擊者,可是卻是明擺在那里的!
  香媽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望向我。
  我長長地叮了一口气,明白何以我一說出了“王天兵”這個名字來,況大將軍暴怒,香媽的臉色就那么難看的原因了!
  其間有那么錯綜复雜的恩怨在:复雜到了少年的我,難以了解的程度。
  我只感到:太可怕了!
  沒有多久,就查明了那個溜走了的馬夫,是一年之前才加入軍隊的,來歷不明,平日絕不出聲,面目普通,誰對他也不會留意。
  明擺著的事實是:王天兵改裝易容,混進了軍隊當馬夫,在等候机會--他終于等到了良机,在那個晚上,一刀刺死了祝志強心愛的大青馬,馬臨死之前慘嘶,他知道祝志強一定會來察看,黑暗之中,死馬之旁,他陰魂不散終于偷襲成功!
  祝志強被他偷襲得手,當然也會有反擊,所以王天兵可能是負傷逃走的。
  而王天兵絕想不到的是,祝志強在受了重傷之后,竟然如此堅強,由于戰斗在即,他竟然隱瞞了自己的傷勢,若無其事,照樣指揮戰役!
  他腰腹間的傷口很大,草草綁扎,流血過多,硬撐著戰斗,以致又在敵方敢死隊的圍攻之下再受重創--不然,以他的身手,別說對付七個人,就是再多三倍,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況志強在知道了這些情形之后,憤怒、懊喪、悲痛,种种感情交集。
  祝志強昏迷了四天才醒,誰都知道,那是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那時,兩位怀了孕的妻子也已赶到。宣瑛雙眼哭得又紅又腫,祝志強握住了她的手,卻不現出悲傷的神情,反倒說了指腹為婚的那一番話。
  況志強疾聲問:“那馬夫是王天兵?”
  祝志強听了之后,卻雙眼發定,并不說話。況志強頓足:“你說啊!你是先中了暗算,這才吃了虧的!我一定要替你報仇!”
  祝志強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當他再睜開眼來時,眼光發定,已經与世長辭了!
  雖然事情是明擺著的,但是祝志強在臨死之前,并沒有确切地說出首先是誰暗算他的!
  從此之后,就再也沒有王天兵這個人的消息。況大將軍運用了一切可能去找他,甚至想派兵去直搗三姓桃源。但是宣媽卻反對:“他不會回去,他沒有臉回去!”
  一直到不久之前,香媽才對祝香香約略說了當年的怪事,并且對香香道:“那個人,竟像也在本縣居住,落腳在本縣的大戶衛家。”
  這就是祝香香為什么要我帶她去見我師父的原因。祝香香長得和香媽十分相似,王天兵徒然看到她,自然大吃一惊,而祝香香也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竟是一臉的愁苦,她一時失措,也只好轉身便奔。
  當時,我只覺得奇怪,怎想到會有那么多曲折在!
  香媽說完了之后,我們都不出聲,因為她所說的一切,實在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消化得了的。
  過了好一會,祝香香才道:“他已經用暗算害死了……爸爸,還要那么恨姓祝的?”
  祝香香在這樣說的時候,聲音听來十分平靜,可是雙手卻緊握著拳,我知道,那是她心中极度憤怒的緣故。
  香媽的聲音苦澀,卻答非所問:“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那晚上殺了大青馬,暗算志強的人,究竟是誰?”
  香媽這句話一出口,我們都吃了一惊,況英豪首先嚷了起來:“不是他是誰?”
  香媽皺著眉,同我望來,我乍一听香媽那么說,雖然吃惊,但是這時,仔細想想,也覺得事情很有點可疑之處。
  疑點之一,是雖然營長和馬夫之間,地位懸殊,但是馬夫既然負責照料營長心愛的大青馬,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接触,祝志強文武全才,為人精細,一年半載都覺察不了有一個大仇人隱伏在身邊,這一點就說不過去。
  疑點之二,我和師父相處,雖然除了傳授武功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但是他那种愁苦,那种對香媽的思念,那种對姓祝的恨意,我還是可以体會得到的,那又豈是一個終于報了大仇的人的行為?
  而且,他如果報了大仇,是可以回到三姓桃源去,不會一直流落在外,沒有面目見桃源父老。
  疑點之三,是祝志強在臨死之前,并沒有說出暗算他的是什么人,可以相信,他為人正直,縱使他心中認為那一定是陰魂不散所為,但由于黑暗,沒有看清楚,他也就不亂說。
  這些疑點,香媽一定考慮過不知多少次了,她所不知道的,是王天兵的生活情形。所以,我就我所知,說王天兵的生活,千言万語,一句話就可以形容:“我師父根本不像是活著,他比死人更痛苦。任何人一見到他,都會被他那种深切的痛苦所影響,不想多看他一眼……”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望著祝香香,祝香香是曾一見了他就奔逃的,當然對我的說法,深有同感,所以她用力點著頭。
  況英豪這小子,雖然魯莽一些,但有時候,說話依然一針見血,他道:“不必多猜,把他找出來,不就可以知道究竟了嗎?”
  香媽抬頭望天,一言不發。祝香香輕輕叫道:“媽!”
  祝香香的用意十分明白,不論是不是王天兵的事,她都要把王天兵找出來,是王天兵干的,她就要報父仇。不是王天兵做的,雖然事隔多年,她仍然要去找當年的那個暗算者!
  香媽閉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發抖,過了一會,她才長歎一聲:“我實說了吧,我沒有勇气和他見面,也不知道見了面之后該怎么樣,香香,你別逼我!”
  香媽可能武功絕頂,但是這种感情糾纏的事,有時連神仙也難以處理得條理分明,何況是凡人。
  祝香香又叫了一聲:“媽,我不是要你去見他,是我去見他,我再見到他,不會再逃!”
  我忙道:“我也要找他,天兵天將委托我找他的!”
  況英豪興致勃勃:“好,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闖蕩江湖,找這個王天兵,看看是他陰魂不散,還是我們陰魂不散,哼!”
  況英豪在這樣說的時候,摩拳擦掌,意態甚豪。
  可是,他卻未能實行他的愿望。香媽當時听祝香香那么說,靜靜地想了一想,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而況英豪向他的父親況大將軍一說,況大將軍面色一沉:“胡說什么,下個月你就要到德國去進少年軍校,你忘了嗎?闖蕩江湖,做什么夢!”
  況英豪吐了吐舌頭,沒敢反駁--事實上,入少年軍校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我回家去一說,我那堂叔首先贊成:“好极,你也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一句話,把我引得心痒難熬,我早就向往外面多姿多采的世界,這下可以往外闖,每天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新鮮事發生,這才叫生活!
  香媽并不反對我們的決定,她的提議是:“先到三姓桃源去,他……這次,可能回老家去了!”
  我不知道香媽何以有這樣的推測,想來必有道理,所以一口答應。她又給我們很詳細的地圖,和進入那山谷的暗號,以及要注意之處。
  我會和祝香香一起闖蕩江湖,這對我來說,是喜上加喜的事。
  自然,和我興高采烈相反的,是況英豪,他的視線一直留在祝香香的身上,用力拍著我的肩頭:“我們是好朋友,永遠的好朋友。”
  他逼我同意他的話,我吸了好几口气,才點了點頭:“是,我們是好朋友。”
  祝香香在一旁,垂瞼不語。
  少年人,想得單純,沒想到世事千變万化,根本不能預料。
  千變万化的,自然都是以后的事了。
  (后文接:《天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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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草園朝露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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