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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完全不同的生理結构


  我一直在胡思亂想,賈玉珍一直在唉聲歎气,我給他弄得心里很煩:“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神仙。”
  賈玉珍反問:“你以前見過神仙?”
  我道:“沒見過,可是也看過記載,東方朔偷吃王母的三千年一熟的蟠桃,何等自在;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多么風流,哪有像你這樣愁眉苦臉,唉聲歎气的?”
  賈玉珍高興了起來:“你看,現在你也不否認世上真有神仙。”
  我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是的,神仙的故事一直流傳,有的記載,甚至活龍活現!
  賈玉珍又歎了一聲:“可惜我還不是神仙,要我真是神仙,我也一樣逍遙快樂。”
  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對任何人來說,都夢寐以求,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個青年人,而且,還不知可以活多久。
  然而他卻一點也不滿足,人的欲求,不論是物質或精神方面,看來真是無可滿足。
  我想勸他,可是想想,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他已經是半個神仙了,還有甚么可以勸他的?只好由得他去唉聲歎气。
  轉了兩次机,到了預定的目的地,我約好院長和教授在机場接我,見了面以后,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賈玉珍身上。賈玉珍更局促不安。
  院長本來是一個十分嚴肅的人,但或許是由于我的要求十分奇特,他甚至因為忍不住好奇心,而偷偷用肘碰我,向我使眼色,向賈玉珍呶嘴。我問:“其餘的人都已經到了?”
  他道:“所有的人都來了。”
  我吸了一口气:“那就好,詳細的情形,我會對所有人說。”賈玉珍听得我那樣講,神情更是緊張,拉著我的衣袖不肯放,我又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我有點卑鄙的警告他:“你不要想玩甚么花樣,不然,我不跟你到青城山去。”
  一干人等上了車,直駛醫院,我約來的几個專家全迎了上來,每一個人的目光,都不斷在賈玉珍的身上打轉,看得賈玉珍大是不安。
  將賈玉珍安排在一間十分舒服的病房,然后一再向他保證,對他的全面檢查,不會超過三天,請他務必合作。
  然后,我們到了院長的辦公室,院長一將辦公室的門關上,就嚷叫了起來:“衛,你究竟在鬧甚么鬼,這個小伙子有甚么特別?”
  我向每一個人望去,他們每人的心中,顯然都存在著同樣的疑問。
  我想了一想:“各位,我只是要求各位對他的身体作詳細的檢查,然后,要你們的結論。”
  一個內分泌專家大聲抗議:“這种工作,任何一間普通的醫院,都可以完成,為甚么一定要我們來?”
  我神情十分沉重:“當然有原因,現在我不告訴你們,你們幫了我這個忙,我總有一天,會告訴一件完全在你們知識范圍以外的事實。”
  所有的人,都現出怀疑的神色。也難怪他們會有這樣的自信,因為在這里的七個人,他們對人体的知識,可以說已經等于人類對人体的全部知識了。
  但是,發生在賈玉珍身上的變化,卻不折不扣在人類對于人体知識之外。
  我沒有再和他們多說甚么,只是道:“請開始吧。”
  在接下來的三天之中,七位專家,對賈玉珍進行了各种各樣的檢查,我實際上也參加工作。開始的時候,賈玉珍還十分擔心,但是第二天,他就習慣了,因為他并沒有被“切開來”。
  晚上,我听專家的報告,到病房去陪賈玉珍,听他再詳細地講他根据仙的上冊和中冊,進行修煉的經過。
  我也曾學過中國武術中的內功,有時,和他一起“練气”,他教了我一些法門。可是我全然無法做得到,那超越我的体能之外,可是他卻做來十分輕易。
  我估計,那是他兩次服食了“仙丹”,使他身体的潛能得到了极度發揮的結果。
  “仙丹”的成分是甚么?何以會有這樣的功效,這是解不開的謎。在所有有關“神仙”的傳說之中,“丹藥”都占有重要的地位,“丹藥”在人變神仙的過程中,起重大的作用。
  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真有万一的希望,找到“玉真仙”下卷的話,我一定要先看一看,如果有甚么“仙丹”,我也一定要保留一點來研究!賈玉珍几乎終夜打坐,而且一連三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只不過喝少量的水。
  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們又齊集在院長的辦公室中。專家的神情和上次全体聚集時大不相同,人人看來,都惊訝莫名。我替他們每人倒了一杯酒,然后道:“好了,各位,我在等你們的結論。”
  專家們互望了一眼,然后,又望向院長,院長一口喝乾了酒:“這几天來,我們對賈先生作了徹底的檢查,這,是我們所得的結果。”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一苹巨大的文件夾,夾中有數百頁文件。
  可是他卻立時又將文件夾合上:“結果無法公布,一公布,世上稍有醫學常識的人都會訕笑我們,怎么可能對一個人的詳細檢查,會得出這樣荒謬的結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只要知道你們的結果,如果情形正常,我何必請你們來?“
  院長和各專家又互望了一眼,才說道:“我們必須有一個協議。”
  我連連點頭:“我會遵守任何協議。”
  院長道:“首先,我們在這里做的事,說的話,在任何場合,絕口不提。”
  我道:“好,我遵守。”
  院長伸手,拍著文件夾:“一切不會公布。”
  我皺著眉:“不准備告訴我結果?”
  院長忙道:“你有權知道結果,但只是告訴你一個梗概。”
  我道:“為甚么?”
  院長道:“詳細的情形相當复雜,而且我們已經決定把這件事當成未曾發生過,所以不想再詳細提。”
  他這樣說,我倒很可以諒解,我“嗯”了一聲:“結果太惊人?”
  院長呆了半晌:“可以這樣說:太不可以理解了。”
  我揮著手:“請把大致的結果告訴我。”
  院長又向各人望了一眼,他被推舉出來做發言人,各人都點著頭,院長又停了一會,像是十分難以啟齒,我也沒有去催他,因為我知道,這些專家詳細檢查了賈玉珍,他們一定發現自己對人体一無所知。這對他們的自尊、職業、學術上的權威,是一項致命的打擊。他們一致決定要把這件事忘掉,當然也是基于這個原因。
  又過了好一會,院長才道:“你帶來的這個人,他的整個身体的情況——我是說,他身体机能的所有活動情況,絕不應該在任何活著的人身上出現。”
  我不禁大是駭然,失聲道:“這是甚么意思?你說他是一個死人?”
  院長皺著眉,接連咳嗽了好几下:“當然不是,他不是死人,可是他……他……是……天,該怎么形容才好呢?”
  一個專家插了一句口:“也許,動物的冬眠狀態,勉強可以解釋。”
  院長又咳嗽了兩下,才道:“是的,冬眠狀態勉強可以解釋。動物冬眠,一切活動放慢,新陳代謝放緩,所以可以不必進食,這個人的情形就有點相似,但是他的『放慢』程度,比一苹冬眠的烏龜更甚!我們觀察他身体各部分的細胞活動,發現那种緩慢的程度,超過一千倍。”
  我真是沒有想到,這次檢查,會有這樣的結果,一時之間,我也不禁瞠目結舌,講不出話來!
  院長又道:“他体內的一切細胞,全以這樣緩慢的方式在活動,細胞衰老的時間,自然也相應延長。”
  我“哦”地一聲:“你的意思是說,他的壽命,可以是普通人的一千倍?”
  院長點頭:“理論上來說是這樣,但是……實際上那說不通,照這樣的緩慢速度來進行新陳代謝,他活動所需的体能,也只有一千分之一,也就是說,他簡直不能有任何動作,只能像木頭一樣睡著不動。可是他卻又精力充沛。”
  我忙道:“是不是有甚么藥物,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所有專家,都大搖其頭。
  院長又道:“更奇怪的是他的消化系統——他似乎不須要進食,他的胃液中全然沒有了胃酸,腸胃的蠕動也几乎停頓,他不會覺得饑餓,可是他所需要的營養,卻又絲毫未見缺乏。”
  一個專家喃喃地道:“我檢查他的消化系統,我甚至幻覺到他根本是一個机械人,而裝上一副不起作用的消化器官。”
  我再次深深吸气,因為惊愕而有窒息之感。另一位專家道:“他的循環系統,也十分怪异,血液循環的速度并沒有減慢,可是紅血球中帶的氧,數量之少,簡直不能使人生存。”
  又一個專家道:“他的呼吸系統更怪,肺活量普通,可是在一次吸气之后,几乎……可以維持普通人的百倍以上的需要,真不知道他怎么支持。”
  我听著這些專家的話,思緒亂成一片。他們對賈玉珍檢查的結果,說明了一個事實:賈玉珍的生理狀況,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我等他們的話告了一個段落之后,問:“各位對于他為甚么這樣,可有甚么概念?“
  專家們互望著,呆了半晌,院長才道:“衛,不要故弄玄虛了。”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院長這樣說是甚么意思。院長已經壓低了聲音:”他來自哪一個星球?不能告訴我們?”
  我“啊”地一聲,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院長以為賈玉珍是外星人!看來,他們全這樣想,我還未曾有任何反應,院長又道:“看來,他們的生理活動狀況,比我們進步得多,他們的生命長,能力強,几乎可以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之下生存,如果他們和地球人為敵,我想地球人沒有任何對抗的机會。他們——”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錯了,他不是甚么异星人,是百分之百的地球人!”
  院長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堅持這樣說,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們的結論,你已經听過了。”
  我點著頭,他又道:“那么,我們這次的聚會,可以解散了?”
  其餘人都點頭表示同意,我也只好點頭,院長打開文件夾,把其中的文件,全部取了出來,放進一苹大鐵盆之中,然后點著了火。
  我注視著鐵盆中被燒成灰的那些文件。他們的檢查,有了結果,可是他們全然不知道是甚么原因。所以他們決定忘記這件事,這是十分可悲的一种情形,可是除了這樣,有甚么法子?
  我告訴他們,可能是由于某种藥物的影響,所以才使賈玉珍變成現在這樣,可是每個人都現出了怪异莫名的神情,根本不相信。我們又討論了抗衰老素的問題,院長下了結論:“和抗衰老素無關!這個人的外形,看來和我們一樣,但是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活著。完全不同!我不知道生物可以用這樣方式生活,連植物也不行。”
  他在這樣講了之后,停了一停,又補充道:“或許有少數植物可以。在蘇格蘭高原上,有一种苔鮮植物,叫『空气苔』,不須要從泥土攝取營養,而直接從空气中攝取所需,但那只是低等植物,人是高度進化的動物,人生活的方式,是億万年生物進化的結果。”
  我苦笑了一下:“進化的結果,不一定是進步的方式,我看低等苔鮮直接從空气中取得營養,就比人要吃下大量食物的方式進步得多。”
  這几句話,令得專家們對我怒目相向,他們顯然絕不同意我的說法。
  我沒有再和他們爭下去,只是誠摯地向他們道謝,保證他們日后如果有事要我做,我決不推辭,作為報答。然后,我和賈玉珍,离開了醫院。
  和來的時候不同,賈玉珍興奮之极,因為他已經實行了他的諾言,現在輪到我了。
  一直到了飛机之上,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對于自己身体情形怎么樣,難道一點興趣也沒有?為甚么你連問都不問一下檢查的結果?”
  賈玉珍笑著,一副瀟洒得毫不在乎的樣子:“問來干甚么?我知道和一般人完全不同,我有仙,我可以變成神仙。”
  我悶哼了一聲,無法搭腔,只好楞楞地瞪著他,他又道:“其實,身体狀況怎么樣,一點也不重要,身体只不過是一個皮囊,遲早要舍棄的。”
  我吃了一惊:“沒有了身体,你……你……”
  我本來想說“沒有了身体,你怎么活下去”,賈玉珍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著我。他那种神情,使我感到如果繼續說下去,我會是一個笨蛋。所以我停住了不說。
  賈玉珍又笑了一下,然后想了片刻:“衛斯理,你我認識,也算是有緣。”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等你變了神仙,或許那就是仙緣了。”
  賈玉珍對我的話,并不感到有趣,只是自顧自道:“我可以告訴你,在中冊仙的最后部分,已經有修煉元嬰的初步方法。”
  我陡地怔呆,失聲道:“甚么元嬰?”
  賈玉珍奇訝地道:“你連甚么是元嬰都不知道?”
  我思緒亂极了,揮著手,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想笑,也笑不出來。
  元嬰,我自然知道甚么是元嬰。真好,先是練吐納,練气,然后是辟谷,現在又是修煉“元嬰”,一切全像真的!
  本來,在觀念上虛幻之极的一切,忽然一下子全變成真實,所引起的思緒上的混亂,實在是可想而知。我張大了口,喃喃地道:“元嬰……就是元神?”
  賈玉珍點了點頭:“只要我得到下卷仙,我就可以煉得成,到時,現在的這副皮囊還有甚么用處?所以我一點也不在意。”
  我張口結舌:“那么,到那時,你……將以甚么方式活著?像是一陣輕風?只用精神存在,還是……”
  賈玉珍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到那地步之前,我也不知道,形体或許還有,不過那是新的形体,舊的沒有用了。”
  我實在須要靜一靜,所以我沒有再問下去,而且閉上了眼睛。
  我在不斷地想,先想到的是元嬰。根据道家的說法是:經過一定過程的修煉,人体內會產生一种十分怪异的東西:元嬰。從記載上來了解,元嬰或元神,是和這個人的外形一樣的,但卻是具体而微的一個小人,可以隨時离体而出。
  這個“小人”平時不知盤踞在人体內的甚么地方,人体的結构十分精密,實在沒有多餘的空隙,可以容納一個小人“居住”。
  而且,這個“小人”究竟有多大呢?記載上相當混亂,并不統一,有的說“尺許”,有的說“數寸”,不一而足。
  元嬰代表了人的靈魂,靈魂無形無跡,元神有形有体,但是它雖然有形有体,一樣神通廣大,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可以自由自在,离開原來的人体。
  元神离開人体的出入口是“頂竅”,在人頭部的正中處。那里的頭骨十分堅硬,通過甚么方法,可以供一個“小人”自由出入,也沒有人說得上來。不會是頭骨出現了一個洞,而是元神透過頭骨出來。也就是說,是突破了空間限制的一种現象。
  等到元神煉成了之后,原來的身体,沒有甚么用處了,生命的重點,已經由原來的身体,轉移到元神,元神甚至還可以通過某种方法,進入不屬于自己的身体。
  那么多有關元神的記載,都十分熟悉和普通,可是一旦要把那些事,當作真實的存在,卻又難以接受。
  我想了一會,又睜開眼來:“你剛才提到了元嬰,這……真……不可思議。”
  賈玉珍揚了揚眉:“沒有甚么不可思議,我們原來的身体,再修煉,也不能适應神仙的要求,所以必須使得身体結构來一個徹底的改變,變得具有神仙的能力,這就須要修煉元嬰,脫胎換骨。”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所能想到的是:賈玉珍如今已和常人大不相同,或許,元神只是精神上的一种象徵,并不是真有一個“小人”,而是身体构造完全改變,使得人体潛能可以完全發揮的一种形態?
  這一點,連賈玉珍自己也說不上是怎么一回事,我自然也無法妄測。賈玉珍卻相當高興:“希望順利得到下卷,那就好了。”
  我無話可說,只好長歎一聲。老實說,這時我宁愿他是一個外星人,就不會有那么多連設想都無法設想的怪現象。
  到了家,白素來接我們,賈玉珍怕和其他人接触,所以跟了我回來,把他安排在客房,我答應他休息一天,就跟他到青城山去。
  當晚,我向白素說了專家檢查的結果。白素的說法相當直接,她道:“別理為甚么,也別理有沒有可能,事實已經發生,超乎我們知識范圍之外——雖然一切程序、經過,早有文字記載,人人熟知那些文字記載,但是根本沒有人把它當作事實來接受。”
  我只好苦笑:“人真能通過一种方法,修煉成仙?”
  白素道:“人可以通過一种方法,使得生理結构發生徹底的改變,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來生活。”
  我唉聲歎气:“看來我無法和你爭辯,因為賈玉珍這個例子放在那里。”
  白素也歎了一聲:“人類對于生命,所知太少了,現代人的毛病,是滿足于目前的科學狀況,古代有關神仙的記載那么多,甚至有一整套的,极有系統的理論,可是就從來沒有人好好去研究。”
  我高舉著手:“從我開始,我會好好研究。”
  白素瞪了我一眼:“其實直到現在,你還是不相信,有甚么好研究的?”
  我苦笑了一下:“你想想看,他說,他開始在修煉元嬰。你叫我怎么相信忽然有一個小人,從他的腦門中走出來?你相信嗎?”
  白素猶豫了一下:“這的确十分難以想像,但是我看,這多半也是名詞上的不習慣。”
  我盯著白素,不知道她在這种怪异的事情上,可以用甚么“習慣的”名詞來替代。白素想了一會,才道:“道家對元嬰的說法十分玄妙,但是從意思上來看,可以理解,那是一种不要舊的軀体,換上一個新的軀体的過程。”
  我攤了攤手:“請問,新的軀体從何產生?”
  白素道:“新的軀体,就是舊的軀体。”
  這真是玄之又玄了,我哈哈大笑起來:“求求你別解釋了,請恕我領悟能力太低,不能明白這种仙人的話。甚么叫作新的軀体,就是舊的軀体?”
  白素緩緩地道:“舊的軀体不斷蛻變,到最后,就是新軀体。賈玉珍的軀体已經變得和以前全然不同,還會再變下去。”我用心听著。
  白素道:“等到他身体組織的蛻變全部完成,也就是所謂煉成了元嬰。我想,一個小人從腦門中出來這种情形,是記載上的一种夸大,實際上,新的軀体產生是一种現象,新的軀体,可以發揮不可思議的潛能。”
  我用雙手撐著頭,半晌不作聲。
  白素柔聲道:“所以,你陪賈玉珍去,有可能發現是參加了一件人類歷史上最神秘也最偉大的事。”
  我不禁笑了起來:“你真好,怕我不愿意長途跋涉,又不得不去,所以變著方儿,想令我高興。”
  白素搖著頭:“這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歎了一聲:“我也知道發生在賈玉珍身上的變化,對于整個人類极其重要。可是,你總不能設想『仙丹』可以大量制造,像是維他命丸!”
  白素道:“我當然不會那樣想,但是只要确定了一個原則,意義已夠重大。這個原則是:人体的結构、組織可以通過某种方法改變,改變之后,人体的活動能力,將大大增加。有些科學研究,人無法做到,例如遠距离的太空探索,人的壽命就太短,如果壽命可以延長一千倍——”
  我听她講到這里,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忙道:“別說了,我不能想像在無邊無際的太空中,作一万年那么長的航行,那太可怕。”
  白素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笑容,也突然之間凝住了。過了片刻,她才道:“普通人想來,一個人……若是可以活上一万年,也是無法想像的痛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語意有點遲疑:“不會吧,長生不死,一直是人在追求的目標。”
  白素低歎了一聲:“人類有各种各樣追求的目標:不斷追求,全是因為那些目標沒有達到,真的達到了,未必有甚么快樂。”
  我大是感歎:“是啊,到了人人長生不老的時候,只怕要爭取死的權利。”
  白素緩緩地歎了一口气,沒有再說甚么。
  前赴青城山的途中,沒有甚么可以記述,青城山聳立了上億年,一直是那樣子,交通不便和落后,維持著古老的幽靜和神秘。賈玉珍和我,充著普通的游覽者,先循著游客者登山的道路進山,但不久就脫离了山路,在高峰之中亂鑽。
  我用了“亂鑽”這樣的字眼,十分真實:完全沒有道路,在山中露宿,一直向西北方向走,越走越是深入,第二天還見到了一些人,到了第三天,一個人也沒有見到。
  第三天晚上,我們在一個小山坳中露宿,我問賈玉珍:“還要走多久?”
  賈玉珍的回答很簡單:“快了。”
  他這一聲“快了”,實際上是足足四天。到最后一天,我們翻過了一個山頭,有一道順著山勢而下的山澗,澗水清洌無比,十分湍急,足有三個多小時,我們就一直沿著這澗水向山下走,踏足之處,全是嶙崎怪石。大群猴子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著我們,像是奇怪這兩個同類的動作何以這樣遲緩。
  我的体力和賈玉珍比起來,像是八十歲的老人,連續几小時山路,走得我筋疲力盡,賈玉珍卻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下了山,澗水的去勢緩和。山中風景幽美,至于极點,但是我卻沒有法子欣賞,只是用眼色望向賈玉珍,連問他還要走多久,都講不出來。
  賈玉珍指著前面:“就在前面了。”
  我盡力調勻呼吸,慢慢來到溪水最緩處,那里水平如鏡,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我不禁歎了一口气:樣子狼狽之极,披頭散發,衣衫檻褸,身上還沾滿了青苔,頭發上全是枯黃的松針,筋疲力盡。
  我沒好气地應了一聲:“就在前面?天邊也就在前面,究竟還有多遠?”
  賈玉珍忙道:“真的就在前面,最多再走多二十分鐘,就可以到。”
  賈玉珍討好我,推開了一塊大石,在石頭下面,掘出了一些像馬鈴薯一樣的植物根,在溪水里洗乾淨了叫我吃。我嚼了一下,這种不知名的草根,居然十分香甜可口,我猜那是黃精一類的植物。
  休息了一會,沿溪向前走,山溪蜿蜒流進了一個小山坳。實在很難形容這個小山坳的幽靜和美麗,感覺不是在距离上和世界隔絕,而是在時間上隔絕了。
  處身在這樣的一個小山坳中,時間全然沒有意義,一万年之前,這里是這個樣子,一万年之后,這里只怕還是這個樣子。
  賈玉珍指著左首,那里是一片懸崖,极高,懸崖上的石塊,又大又平整,賈玉珍已急步向前奔去,我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懸崖之前,他撥開了一些藤蔓:“看!”
  我看到了一道石門——或者說,我才一看到,不以為那是一道門,那只是一塊顏色和峭壁上其他部分不同的石塊,恰好是一扇門那樣大小,石質很潤,看來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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