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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他們”是机器人


  我尖銳的話,又使得陶格夫人發出一下如同呻吟也似的聲音。接著,陶格先生面色蒼白。自屏風后轉了出來,盯著我:“你究竟想怎樣?”
  我攤了攤手:“任何人都不想死,我至少要知道我會如何死,什么力量可以令我致死。陶格先生,你不會認為我的要求太過分吧,我的要求就是這樣!”
  陶格用手撫著臉,陶格夫人也走了出來,靠在她丈夫的身邊。
  他們兩人都望著我,顯然我剛才那番委婉的話,已經打動了他們良善的心。但是從他們猶豫不決的神情看來,他們顯然還有极度的顧忌,要他們透露心中的秘密,我必須進一步刺激他們。
  我又道:“我對你們的來歷一無所知,雖然,有人將你們出現之后,十年來的經歷調查得十分清楚,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你們究竟從什么地方來的,也不知道你們在躲避什么。如果你們躲避的是你們的敵人,那么,我們至少有共同的敵人!”
  陶格的神情十分苦澀,再一次用手撫摸著臉,神情疲倦而慌張,我走向他,他有點疑懼似地震動了一下,而當我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頭上,表示我的友好意愿之際,我發覺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我道:“陶格先生,或許你不覺得,你的外形,在我們普通人看來,是一個完美的形象,普通人心目中的英雄,有著高貴的气質和崇高情操的人,就應該像你這樣子。”
  我的話才一出口,陶格先生陡地笑了起來。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希望他變得堅強些,以和他的外形相稱。可是這時,他的笑聲之中,卻充滿了凄涼和無可奈何的意味。他笑著:“或許是,從很早起,人就揀完美的形象來制造玩具!”
  我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之際,陶格夫人已失聲叫道:“這……這太過分了!”
  我不禁呆了一呆,一句在我听來,几乎是毫無意義的話,何以竟然會在陶格夫人的身上,發生這樣尖銳的反應?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在我沒出聲的時候,陶格用一种十分悲哀的神情,望著他美麗動人的妻子:“親愛的,我說的是事實!”
  陶格夫人用几乎等于哀鳴的聲音道:“求求你,就算是實話,也別再說了!”
  我全然不明白陶格夫人何以會有這樣的反應,但這時,我卻可以看得出,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兩人,在情緒的反應上,有著极其顯著的差异。
  陶格先生在惊懼之中還有著激憤和一种反抗,但是陶格夫人卻只有惊懼。我一看出了這一點,不肯放過机會,立時道:“如果事實這樣,不說,并不能改變事實。鴕鳥將頭埋在沙里,一點也不能躲避開獵人的追捕!”
  陶格夫人的臉色慘白,在上下四周的冰色掩映之下,她美麗動人的臉龐,有著一股极其凄涼的色彩,乍一看來,使人感到她整個人也像是冰雕成的,只要輕輕一擊,整個人就會碎裂。給我這种感覺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可以肯定知道陶格夫人精神的緊張,已到了她可以忍受的极限,隨時可能崩潰。我話已說出了口,但是我很后悔,怕因此而令得陶格夫人無法支持下去。
  陶格夫人不但臉色白,而且身子在發抖,陶格先生立時將她擁在怀里,那表示他們夫妻之間,有著极深厚的感情。
  看了這种情形,我心中的后悔程度更甚,我忙道:“對不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困難,我不應該太熱心,想去幫助他人,真對不起,我不會再想知道什么了!”
  陶格夫人用她修長的手指掩住了臉,啜泣了起來,陶格先生長長歎了一口气:“算了,我們沒有理由怪你……”他講到這里,停了一停,才又道:“我看你也疲倦了,這場風,我估計在七小時之后會停息,那時,你就可以离去了!”
  我几乎已要脫口而出,問他怎么會知道在冰原上突然而起的暴風會在何時停歇,但是我剛才說過,不再問他們更多的事,所以我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反正,我早已知道,陶格是一個具有多方面超卓才能的人。或許他在气象學上,也有著過人的知識,那就不足為奇了。
  我點頭道:“是的,我可以趁這段時間,休息一下。”
  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的神態,已經比較回复了正常,陶格先生大聲道:“伊凡,拿一個睡袋給衛先生!”
  伊凡大聲答應著,走到屏風之后,不一會,就抱著一個大睡袋,蹣跚地走了出來。一個這樣可愛的小男孩,抱著几乎占他体高三分之二的東西,那樣子更加可愛。我忙走了過去,將他和睡袋一起抱了起來。
  我將他抱了起來之后,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伊凡,你還記得我么?”
  伊凡沒有回答,唐娜已叫了起來:“記得,你教過我們,火車上不是追逐的好地方,后來,又請我們吃冰淇淋!”
  我空出一只手來,輕拍唐娜的頭,兩個孩子對我的態度,比較友善,陶格夫人這時已在叫道:“伊凡,快下來!”
  伊凡掙扎了一下,落到了地上。陶格先生道:“你可以將睡袋舖在這里!”
  他指著一個角落,這是冰下室四個角落中的一個,离那座屏風,大約有六公尺左右。我特別提到這一點,是因為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之后,冰下室中的一切,雖然全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但是那座相當大的屏風,卻阻擋了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屏風后面的那一角落,究竟有著些什么。
  自然,如果我要滿足好奇心的話,大可以走過去看看,但是,我已不忍再使陶格夫人受到刺激,所以我只是略為想了一下就算了。
  我照著陶格先生所指,走向那個角落,展開了睡袋,鑽了進去。而陶格的一家人,也一起到了屏風之后。
  他們到了屏風的后面,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我屏气靜息听了一會,冰下室中,靜到了极點,他們四個人,几乎已經不存在一樣。
  我實在相當疲倦,但是精神卻處在一种异樣的亢奮中。
  我竟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見到了陶格的一家人!這是我事前絕未曾想到的事。
  這當然是巨大的突破。
  然而這种突破,非但未曾給我帶來解決謎團的希望,反倒增加了謎團。
  例如,陶格一家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只知道他們在逃避“他們”,“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我實在不忍看到陶格夫人這种脆弱的樣子,只好放棄追究!
  我在想,風停了之后,只有离去一途,离去之后,該怎么辦呢?是不是就這樣算了?想到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來,這可以說是我經歷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事,一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么久,竟然還身在謎團之中!
  我自然地想到了陶格的警告,要我小心“他們”,這一點,我倒不怕,雖然我知道“他們”已經殺死了五個人,而且所用的方法,完全不可思議。但是我倒反而希望“他們”快點出現,“他們”出現,雖有危險,但是也可以從謎團中出來。世上再也沒有比不可測的敵人更可怕,正面的敵人可以應付,而隱蔽的敵人則根本無從防御!
  想了不知道多久,在屏風后面的陶格一家人,一直未曾發出任何聲音來,而我也蒙蒙朧朧進入了睡眠狀態。
  我不說自己“睡著了”,而只說自己進入了“睡眠狀態”,那是由于多年來的冒險生活,使我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當身在險地的時候,我決不會睡著,而迫使自己在一种半睡不醒的情形下休息。
  當我維持著這种狀態相當久之后(當然無法像清醒之際一樣知道准确的時間),我忽然听到了一陣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笑著。
  由于我處身的冰下室,實在太靜,所以即使那种笑聲十分低微,也足以令得我在蒙朧之中陡地醒了過來。
  我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在醒了過來之后,笑聲听來更清楚了,而且,我立刻認出,那是唐娜發出的笑聲。她不但在笑著,而且低聲在說著話:“你去!”
  而伊凡立時道:“你去!”
  唐娜像是猶豫了一陣:“好,別爭了,我們一起去。”
  伊凡立即同意:“好,一起去!”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后,停了一停,又道:“等一等,要是爸、媽回來了,問起來是誰的主意,那可不是我的主意!”
  唐娜道:“那是我們共同的主意!”
  我听到這里,已經稍微睜開了眼來,心中也十分疑惑。听這兩個孩子的交談,好像陶格夫婦离開了冰下室!他們离開了冰下室,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這兩個孩子這時在商議的,顯然是正要做一件什么事,他們准備做什么呢?
  我略為轉動了一下頭部,將眼睛睜開一道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我立時看到唐娜和伊凡兩人,自屏風之后,神情鬼祟,躡手躡腳,走了出來。
  當他們走出來之后,互望了一眼,立即向著我走了過來。
  他們逕自向我走過來,而我所睡之處,离開他們,只有六、七公尺,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我的身前。
  在這一剎那間,我的心頭,像是閃電一樣地閃過一個念頭:這兩個孩子,向我走來,為了什么?
  他們來對我不利?
  這實在是一個极其可怕的念頭,以這兩個孩子這樣天真可愛的外形而言,我實在不應該這樣想,可是事實上,他們的而且确,正一步一步,向我接近!
  我又想起了浦安夫人死前的一句話:“他們殺人”!如果竟然指唐娜和伊凡,那的确夠使人震惊了!而梅耶臨死前,那种恐懼之极的神情,似乎也有了解釋,如果這時,這一雙可愛的孩子,突然對我做出什么危害我的動作,我相信也一樣震惊,會留下那种神情來!
  我飛快地轉著念,唐娜和伊凡在迅速接近我,當他們來到我身邊,我心中問了不知道多少遍:該怎么辦?
  如果這時走近我的,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殺手,我一定可以有十种以上的辦法對付,但是,如今向我走來的,只是一個看來只有六歲,一個看來八歲的孩子,而且他們的樣貌,是這樣討人喜歡!
  在我還未曾想出任何應付的辦法之際,唐娜和伊凡兩人,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這時,我反倒定下了神來。
  他們向我走來,可能對我不利,這只不過是我的想像,事實是不是真的這樣,還不能夠加以肯定。
  就算真是那樣,我如今是在絕對清醒的情形之下,我相信到了最后關頭,我也可以應付兩個孩子!
  所以,我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他們兩人,來到了我的身邊之后,互望了一眼,像是有著某种默契一樣,一起伸出手,向我伸過來。
  在那一剎間,我心中真是緊張到了极點,可是我卻又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兩人是空手的,兩只胖嘟嘟的小手,在向我伸過來。雖然他們的行動惹人生疑,但是在這時,我的心中,不禁暗罵一聲自己卑鄙,怎么會想到這樣的兩只小手,會對我不利。
  就在這時,他們兩人的手,已經摸到了我的睡袋,當他們的手按在睡袋上之際,突然發力,用力搖起我的睡袋來。
  我在那一瞬間,完全明白了!唐娜和伊凡不是想作什么,只是想將我搖醒!他們早就有和我接近的表示,但是每一次,都被他們的父母喝止,而這時,他們的父母不在,他們就商量著來將我搖醒,而我在他們向我走來之際,卻作出了如此可怕的想法!實在,他們的行動,和一般儿童,并沒有什么分別!
  我一想到這里,心中又暗罵了自己一聲該死,立時裝出被他們搖醒的樣子,睜開眼來,望著他們。
  兩個孩子一看到我醒了過來,就不再搖動睡袋,唐娜立時將一只手指,伸進了口中吮著,望定了我:“先生,你是不是還請我們吃冰淇淋?”
  我有點啼笑皆非,忙道:“現在我沒有,以后如果有机會,一定請你們!不但請你們吃冰淇淋,還請你們去迪斯尼樂園玩!”
  我真心誠意這樣說,因為可以帶一雙這樣可愛的孩子去迪斯尼樂園玩,那真是賞心樂事!
  但奇怪的事,唐娜和伊凡兩人,一听得我這樣說之后,竟然瞪大了眼,又問道:“什么是迪斯尼樂園?”
  我呆了一呆,望著他們。他們的神情,絕不像是在作偽。可是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兩個孩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是迪斯尼樂園!如果他們是在西藏騰格里湖旁長大的孩子,我就不會奇怪,但是他們,是隨著父母,在世界各地都停留過的孩子!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孩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是迪斯尼樂園,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其令人不可思議的程度,就像是美國的一個參議員,不知道有基辛格博士一樣!
  我望著他們,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才好,唐娜又問道:“什么叫迪斯尼樂園?”
  我吸了一口气,拉開睡袋的拉鏈,坐起身來,因我的敘述能力,盡可能地向他們講述有關這個全世界儿童向往的“圣地”。我自信敘述能力不差,任何孩子,听我講來,都應該眉飛色舞才對,可是我卻越來越覺得不對路,因為我越是說得起勁,唐娜和伊凡倆人,臉色卻越是陰沉。
  他們決不是對我的敘述沒有興趣,他們是在用心地听著。可是從他們的神情看來,我在敘述的,根本不是充滿歡樂的迪斯尼樂園,而是正在講述一個极其悲慘的故事。他們兩人的眼中,不約而同,閃耀著淚花!
  看到了這种情形,我實在沒有法子再說下去了!
  我停了下來:“你們怎么啦?不覺得那地方好玩?”
  伊凡道:“太悲慘了!”唐娜接著也道:“太可怜了!”伊凡又道:“就像我們一樣,他們為什么不逃走?”唐娜道:“伊凡,爸、媽說過,不是誰都能逃出來的!”伊凡大聲道:“等我有力量的時候,我要將他們全放出來!讓他們逃走!”
  唐娜和伊凡的那几句話,是一句接著一句的,我想插口,根本無法加得進口去。而事實上,我一听得他們說“太悲慘”、“太可怜”的時候,我心頭已然受了极大的震動,而這种震動,越听下去越甚。我還無法确知他們兩人這樣說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可以肯定一點:他們這种急速的講話,全然出自內心,沒有任何做作的成分!
  在我心目中的儿童圣地,在他們的心目中,根本是一個悲慘之极的地方!為什么他們的觀念,會和普通人有那么遠的距离?
  我又想起那個玩具推銷員李持中的話來:這一家人,有著“玩具恐懼症”!
  真有“玩具恐懼症”這樣的心理毛病?看來事情不止這樣簡單,伊凡說“就像我們一樣”,那是什么意思?他說“他們為什么不逃”,又是什么意思?
  我心中疑惑到了极點,實在不知說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們。伊凡和唐娜又互望了一眼,伊凡才道:“對不起,我們不想到那地方去!”
  這時候,我只是翻來覆去,在想著他們剛才那一番急速的談話,伊凡說些什么,我也沒有注意,我只是突如其來地問道:“你們從哪里逃出來的?”
  陶格的一家在逃避,不然他們決不會往格陵蘭的冰下躲藏。他們在逃避什么?何以兩個孩子會將他們的逃難,和迪斯尼樂園聯想在一起?
  他們是從哪里逃來的,這一點,實在非弄清楚不可!所以我才陡地問了出來。
  唐娜和伊凡听得我這樣問,突然呆了一呆,我伸出手來抓住了他們兩人的手,神情懇切:“告訴我,你們從哪里逃出來的?講給我听,我可以對付你們的敵人,我們一起,力量可以大得多!”
  我知道伊凡和唐娜雖然特殊,但他們的心理,卻和一般同年歲的儿童一樣。所以我這時,用容易打動孩子的心的話,和他們說著,想從他們的口中,套出一點現實情形來。
  我的話說得很誠懇,顯然已令得他們心動。他們又互望了一眼,唐娜才道:“我們不知道我們從哪里來!”
  我立時望向伊凡,伊凡也搖著頭,我有點發急:“你們原來那地方,是怎么生活的?你們住在哪里?”
  唐娜和伊凡仍然答不上來。這時,我想到了他們的年齡。据梅那的調查,陶格夫婦是十年之前“突然出現”的,那么,孩子應該還沒有出世。
  可是,如果他們根本還沒有出世,他們何以對于逃避也有如此深刻的印象?看來那也不單是他們父母給他的影響!
  我吸了一口气:“你們不知道,你們的父母,一定向你們說過,他們是從哪里來的?你們好好想一想,誰先想起來,誰本事大!”
  唐娜立即叫起來:“我知道,我听爸說過,他們,我們,通過了逆轉裝置逃出來,我們的運气好,逃了出來,別的,運气不好,逃不出來!”
  我呆了一呆,“逆轉裝置”是什么東西?這樣一個古怪的名詞,決不可能出于一個孩子的捏造。一定是真有這樣的一种裝置,只不過我對此一無所知。
  我忙道:“為什么要逃?”
  伊凡苦著臉:“主人對我們不好!”
  我呆了一呆:“主人?”
  伊凡和唐娜一听得我這樣問,都點了點頭,現出了害怕的神色,四面張望著,像是怕他們的“主人”忽然出現一樣。
  我再吸了一口气:“別怕,你們的主人是什么人?或者說,你們的主人,是什么樣子?”
  這時候,我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點。唐娜和伊凡的話中,有著太多我不了解的事,但是我卻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接触到事實了!
  陶格一家逃出來,他們逃亡的目的,是因為“主人”對他們不好。一般來說,“主人”和奴隸相對,那么難道說他們是什么人的奴隸?和主人之間的主奴關系早已結束了,他們的主人,极可能不是人,而是另一种生物,所以我才改變了問題,問他們,“主人”是什么樣子的!
  唐娜現出了十分厭惡的神情來:“他們很小,丑陋得很,又坏!”
  伊凡恨恨地道:“是,坏得很!”
  我心頭怦怦亂跳,剎那之間,有一种天旋地轉的感覺,以致我一開口,聲音變得极其干澀,令得我自己听自己的聲音,也有一股极不舒服之感。
  我道:“小到……這樣子?”
  我一面說,一面用手比了一比,比出的大小,約莫是二十公分高。
  我之所以比出了這樣一個高度,是由于我在那一剎間,想起了雪地上的那些“小腳印”。只有約莫二十公分高的人,才能留下這樣的小腳印!
  當我比出這樣大小之際,我真希望他們兩人會大搖其頭,但是世事十之八九与愿望相違,他們兩人一看到我的手勢,就連連點頭。
  我的心向下沉,又道:“他們,是什么樣子的?”
  唐娜和伊凡兩人互望著,神情猶豫,我鼓勵著他們,道:“別怕,說出來。”
  唐娜道:“我能畫出他們的樣子來!”
  我想找紙和筆,但是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唐娜卻不用紙筆,已經取下了她頭發上的一只發夾,在平滑的冰上畫起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唐娜畫出來的東西,當然線條簡單,可是我還是立時可以看得出來,她畫出來的,是一個小小的机器人!
  那种机器人的形狀,和李持中推銷的那個玩具差不多!
  我也立時想起,李持中說過,向陶格的一家推銷玩具,臨走時曾以這樣的一個小机器人作為贈品,卻發現了對方感到了极度惊駭!
  我吞了一口口水:“就是這樣?”
  唐娜點著頭,伊凡又在冰上畫了几下,將唐娜所畫的變得更完善,也更可以使人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小机器人!
  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這是‘主人’?這根本不是人!”
  唐娜和伊凡兩人,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尖叫了起來,嚇得齊齊后退了一步。
  我自然不是存心嚇他們的,而是我心頭的震蕩實在太甚了,不由自主叫了起來的。
  我叫了一聲之后,又盯著唐娜:“你肯定?你肯定沒有畫錯?”
  唐娜在我的逼問之下,神情惊惶,一扁嘴,几乎要哭出來。就在我想將她摟在怀中安慰她之際,屏風后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陶格夫婦一起走了出來。
  他們才一出現,唐娜立時奔向陶格夫人,陶格夫人抱住了她。陶格先生的臉色十分難看,向前走來,在我面前站定。
  這時,我的處境真是尷尬之极,我雖然是被孩子推醒的,可是我卻利用孩子的幼稚,在他們的口中套取秘密,這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品格高尚。
  是以,我不知說什么才好,只是掙扎著,從睡袋中出來,站了起來。
  陶格先生來到了我的面前,低頭看了看唐娜在冰上畫出來的小机器人,然后,又直視我,緩緩地道:“唐娜沒畫錯,他們大多數是這樣子的!”
  我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机器人?”
  陶格閉上了眼睛一會:“是,机器人!”
  我又道:“你在躲避的,就是這种小机器人?這……這……”
  我在剎那之間,有一种又恐懼又滑稽的感覺。在這种感覺的侵襲之下,我不由自主笑了起來,可是我的笑聲,卻在發顫。
  陶格先生還想說什么,陶格夫人已經說道:“夠了!真的夠了!”
  陶格先生轉過頭去,用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的目光望著她:“我們一直以為自己在逃,已經逃出來了,可以如今事實證明,我們根本沒有逃出來,在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什么更可怕了!”
  陶格夫人發出了一下如同抽噎的聲音,沒有再說下去。
  我忙道:“如果作怪的是這樣的小机器人,我敢說他們在格陵蘭的冰原上,我在行駛中的雪橇突然翻側,是他們的把戲!”
  陶格先生轉過頭來,望著我,眼中的悲哀神色更甚,他緩緩地搖著頭:“是的,你是一個標准的E型。”
  我呆了一呆,“標准的E型”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我立即聯想起陶格先生的名字,如果直譯的話,就是“C型”,這种分型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道:“什么叫作標准的E型?”
  陶格并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神情難過地搖著頭,我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陣异樣的沖動:“我是E型,你是C型?”
  陶格陡地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臉上脹得通紅,但是一下子又變得煞白,緩緩點了點頭:“是的,我是C型,我們一家,全是C型!”
  我呆了片刻,道:“這种分型法,是……”
  陶格道:“是他們分的。”
  我提高了聲音:“‘他們’就是這种小机器人?”
  陶格的神情,像是疲倦得完全不想說什么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那种又好笑、又恐懼的感覺,重又升起,干笑了几聲:“這算什么,只听說過人替机器分類型,從沒听說過机器替人分型!”
  陶格不出聲,只是怔怔地望著我,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冰下室中,重又一片寂靜。在一片寂靜之中,突然傳來唐娜清脆的童音:“媽,這位先生說,有一個叫作迪斯尼樂園的可怕地方,那地方……”
  當唐娜的聲音傳來之際,我向她望過去,看到唐娜是仰著頭在對她的母親說話,但是她話還沒有講完,陶格夫人就用手掩住了她的口,同時,用責備的眼光,向我望了過來!
  只是她的眼神之中只有責備,或許我不會感到什么內疚,因為我并不知道世人心目中的樂園,在他們看來,會是“可怖的地方”。但是,在陶格夫人的目光之中,卻還蘊有一种极其深刻的悲哀,那种眼色,令我心向下沉,覺得极難過。
  陶格夫人是這樣的一個美人,這樣的美人,這樣悲哀的眼神,令人十分心折。
  我歎了一聲:“我不是有意的,我的确想帶他們到那里去玩,那里是全世界孩子都向往一游的地方!”
  陶格夫人沒有說什么,只是幽幽地歎了一口气,拍著唐娜的頭:“伊凡,過來!”
  等到伊凡也來到她身前之際,她道:“你們听著,現在,去睡,不許再來打扰大人,听到了沒有?”
  唐娜和伊凡齊聲答應道:“听到了!”
  陶格夫人松開了手,唐娜和伊凡,一起轉到了屏風的后面,沒有再發出什么聲響來。
  這使我想到,在屏風后面,可能另有通道,通向一間更隱秘的密室。我并不想去證實這一點,因為我發現,我的出現,使得本來生活在恐懼中的陶格夫婦,更加不安,那實在不是我的本心,我想幫助他們。
  兩個孩子离開之后,陶格夫婦緊靠在一起,在一個墊子上坐了下來,望著我,又互望著,陶格夫人先開口,道:“衛先生已經知道很多了!”
  陶格先生歎了一聲,我道:“不是很多,唐娜說,你們是通過了一個什么‘逆轉裝置’來的,可是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
  陶格先生的神情,在我說這兩句話之際,出現了一個短暫時間的激動,但隨即平靜下來。看他平靜得如此迅速的樣子,像是他的心中已經有所決定,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了的神情。
  他道:“我向你很簡單地解釋一下,你就可以明白,這并不复雜。”
  我吸了一口气,看來,陶格已准備對我講出他的秘密了!這正是我多少日子來所想的事,我立時全神貫注,听他的解釋。
  陶格略停了停,道:“所謂‘逆轉裝置’,就是令電子運行方向逆轉的一种裝置。”
  我皺起了眉,陶格的話我听得很清楚,可是我不明白。我自然知道“電子運行的方向”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將電子運行的方向逆轉?這种大膽的設想,從來也不知道有人提出過,甚至這种想法,也未見諸任何科學文獻之中,這使我不知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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