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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顯性和隱性


  我此言一出,小郭發出了“啊”地一聲惊呼,白素卻現出了微笑——那表示她也想到了這一點。
  小郭在低呼了一聲之后,神情怪异莫名:“你的意思是,這位米博士,他……他就是那种……在大樹中爆裂出來的……怪物?”
  白素皺眉:“你看他的樣子,像怪物嗎?”
  小郭叫了起來:“可是他實在是怪物啊!”
  我道:“先別判別他是什么,我提出來的,只不過是我的假設。”
  小郭團團亂轉,顯得十分激動:“請你進一步補充你的假設!”
  我點頭:“好,“樹人”是若干年前,外星人在地球上的一項行動——”
  小郭悻然:“這……簡直是開地球人生命的玩笑!”
  我苦笑:“哪有什么辦法!誰叫人家進步,我們落后,自然只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小郭講起粗話來:“我對他媽的那种外星人,一點好感也沒有!”
  我哼了一聲:“我也沒有,可是你听我講完了再說好不好?”
  小郭恨恨地一頓足——我很明白他的心情,我自己也一樣。那外星人的這項結合人和大樹的行為,确然是開地球人生命的玩笑。
  在他們而言,或者可以稱之為實驗,而且,看來好象對地球人來說,也沒有什么損失,但實際上,是對地球人的生命的一种莫大的侮辱。
  試想,他們能把人的生命和樹的生命結合成一起,還有什么做不到的?要是忽然他們一高興,把人的生命和毛毛虫的生命結合起來,那會產生什么?地球人在這种胡亂結合之前,還有什么尊嚴可言?
  小郭又道:“不行,得設法阻止才行!”
  小郭這個人,一旦情緒化起來,也真的沖動得可以。我想說什么,還沒有開口,白素低聲道:“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我和小郭,不由自主.同時打了一個冷顫,一起向白素望去。
  白素緩緩地道:“沒有人可以知道,有多少不同种類,不同形式的“怪物”早已產生了,這些“怪物”混在地球人之中,可能已有好几百年,好几千年了!”
  小郭現出一片迷惘的神情,我忙道:“是啊,看看人類的歷史,記載著的一些“人物”,几乎全是各种各樣的“怪物”,而普通人,根本沒有人留意!”
  小郭听了之后,勉強笑了一下:“原來你們是在說寓言啊!”
  白素向我略施眼色,我會意她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所以我把話拉了回來,把剛才的開場白,又說了一遍,這才繼續道:“這外星人的行動,可能不止一樁,那一男一女,由于大樹被砍下來而失敗了,但是另外,會有成功的例子在!”
  小郭駭然:“你是說,有可能,不知在什么時候,不知在什么荒山野岭之上,有一株大樹,會突然爆裂,跳出一個人來?”
  我點了點頭:“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也可能有別的情形。”
  小郭大聲道:“別嚇人了!”
  我道:“不是嚇人,而是有一些事,使我發生一些与之有關的聯想,例如,常有報導說,在某地,被人挖出了人形的植物來——多數是“何首烏”,那是一种藥物。”
  小郭咽了一口口水。确然,這類報導和記載,從古到今都有,更多的報導是,挖出來的何首烏,不但成人形,而且屬一男一女,性征分明,一看便知。
  我又道:“還有人參變成小人,滿山亂走的傳說,似乎也可以和這种情形扯上點關系!”
  小郭苦笑:“別說那些了,你的意思是,米博士正是那一類的動植物人?”
  我一字一頓:“我只是假設有這個可能。”
  小郭默然不語,白素微微點頭,以示支持。
  我又道:“在這個假設之下,有許多疑團,就可以迎刃而解。”
  小郭深知我的思路,他想了一想:“第一,勒曼醫院的外星人,想要那一男一女木頭人“還陽”,找上一個同類來幫助,是最理想的了!”
  我道:“是啊,而且,這個“同類”,對生命的奧秘,遺傳之學,學有專長,正好派得上用處。”
  白素搖頭:“本末倒置了,是有意找一個有專長的“同類”來幫手的!”
  我歎了一聲,白素的補充,等于是在說,“木頭人”的同類,不止一個,米博士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剎那之間,我的思緒,不免混亂之极,木頭人也好,樹人也好,他們究竟是性質如何的生命?他們看來和人一樣,但他們的身体,是木質的。他們的呼吸方法如何?他們有沒有內髒器官?
  這种种,本來都是极好的幻想題材,但如今,卻又有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小郭不由自主,又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和他相處之后,竟然沒有捏一捏他的手臂。”
  我有點精神恍惚:“捏了又如何?”
  白素也忽然冒出一句話來:“如果有樹木的遺傳因素,那么,就算砍下一條手臂,也會再長出來。”
  小郭受了感染:“這樣說來,那類生命形式,豈非比人還進步?”
  想到樹木生命之堅韌,和人的生命之脆弱,我不禁感歎:“豈止進步,簡直超卓万倍。”
  小郭又道:“他不怕生癌,壽命极長,他——”
  我不甘于太長他人志气,滅自己威風,悶哼了一聲:“他也有害怕的,怕虫蛀,怕火燒。”
  小郭卻道:“火燒了也能重生——噢,他的名字叫“寄生”,不知道是樹寄生在人的身上,還是人寄生在樹的身上?”
  白素說道:“兩者都是,他是人和樹的混合。”
  我叫了起來:“這只不過是我提出來的一個假設,怎么都當真的了?”
  白素道:“就算米博士不是那類人,那一男一女,肯定是。”
  我說:“那一男一女,看來雖然像人,但他們是木頭,一動也不能動。”
  白素道:“若是“還陽”成功,他們就是那類人了!而我相信,“還陽”行動既然已在積极進行,就必然有成功的一天。”
  小郭進一步補充:“也就是說,就算你的假設不成立,地球上肯定會有那類人出現,何況我對你的假設,一直大有信心,所以這類人,可能有不少在我們周圍存在了。”
  我沒好气:“多謝捧場——好,假設米博士由于是“樹人”,所以才被那外星人找來,幫助進行對那一男一女的人化工作,想使那一男一女,變成和米博士同樣的一种人。”
  小郭和白素,對我這個假設,并無异議。
  我一揮手:“好,這一部分如果成立,那討論就進入第二部分了。”
  小郭接著道:“第二部分的疑問是:米博士去找大亨作什么?難道大亨也是——”
  他想說“難道大亨也是半樹半人”,但由于這實在太駭人听聞,所以他說了一半,就住了口。
  我和白素都沒有立刻接腔,因為這确然是一個值得想一想的問題。
  而在想了一想之后,我道:“我看大亨不是米博士的同類。”
  白素也道:“不是同類——是的話,他們之間,必然有聯絡,互通聲气,不致于米博士要見大亨而見不著。”
  這道理太明顯了,小郭也立刻同意,他抓了抓頭:“那我就想不出,米博士去見大亨,是為了什么。”
  我也想不出,我向白素望去,只見她也是一片茫然。我道:“總有些特別的原因,极可能,大亨……的來歷有些問題,他能在地球人之中,有那么大的影響力,我看他必然有异特之處。”
  白素呻吟片刻:“我不以為大亨會是外星人,因為我相信,他在從事的活動,他的地位、財富、權力等等,都是典型的地球人標准行為,那是地球人遺傳因素規范內的行為,就像土撥鼠的遺傳規范,叫它在地上掘洞一樣,外星人不見得有這种遺傳行為,不然,地球早已不是地球人的世界了。”
  我和小郭,對白素的說法,多少有點不同意,所以,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白素向我們望來:“追逐名、利、權等等,都是地球人的行為,就像禿鷹追逐腐肉一樣,這是地球人的生物遺傳特性,外星人若也有,以他們之能,地球人再多陰謀詭計,只怕也斗不過吧。”
  我歎了一聲:“好,大亨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半樹半人,米博士去找他作甚?”
  白素道:“我也還沒有概念,米博士的專長是遺傳學,我們不妨從這一點著手去探索。”
  后來事態的發展,證明白素這一個探索的方向,正确無比,可是這時候,我和小郭,瞠目相對,卻完全抓不到任何頭緒。
  白素一揚眉:“還有一個人——若我們的設想正确,這個人必然也是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一听,立時悶哼了一聲,心中升起了一股极度的不快之感。
  我知道白素說的是什么人。
  知道《還陽》這個故事者,也必然明白。在那個故事中有一個重要人物,那一男一女兩個木頭人,也在她的保管之下,這個人,就是貌美如花,可是心計之深,比貝加爾湖尤甚的黃蟬!
  這個黃蟬,我和她打了不少次交道,每一次,不是吃小虧,就是上大當,所以,一想起她就窩火,我明知米博士吞吞吐吐,不肯說出來的那個在背后指使他來找我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黃蟬,但仍然不愿意提起她。
  這時白素一提出來,我霍然起立——大聲道:“好了,這件事,与我無關,在我這里的部分,至此結束,管它半人半樹,半魚半貓,都和我沒有關系,討論也至此為止,算了!”
  我這种反應,顯然在白素的意料之中,但卻在小郭的意料之外。
  小郭并不是不知道來龍去脈,他只是奇怪我的決定,他壓低了聲音問我:“你怕了那婆娘?”
  我沒有直接回答,我在心中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怕了她?”
  一時之間,我沒有答案,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若是可避免見到她,我一定竭力避免。
  現在的情形,就是那樣。實在因為上次的事,太令我難過了——不但是本身的一項失敗,而且還連累了許多人,使得許多人要在強權勢力之下,繼續呻吟。
  而黃蟬作為整件事的主謀者,她自然受到了上級的嘉獎——自那次事件之后,我沒有再見過她,她當然也不敢再主動來找我。
  也正由于這個原因,所以我猜想,米博士來找我的時候,鬼頭鬼腦,不肯說出是誰主使他來的,就是由于她也有不敢見我的原因。
  因為在上次的事件中,她淋漓盡致地利用了我、白素和紅綾對她的同情和幫助,結果卻中了圈套,上了大當,帶來了奇恥大辱!
  這個女人,她的外表再美艷,我也只好視之為蛇蝎,在那件事之后,我曾大是感歎,對白素道:“這“蛇蝎美人”一詞,雖然被用得很濫,但是直到如今,我方知真正的含義。”
  白素低歎了一聲,也用了一句被人用濫了的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當時就跳了起來:“你還原諒她?”
  白素又道:“做了過河卒子,只得拼命向前。”
  我咬牙切齒:“此仇不報非君子。”說了之后,又覺得還不夠解恨,又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白素抿著嘴笑,我惱道:“腹誹乎?”
  白素道:“看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和一個小女人計較成這樣。”
  我跳了起來,嚷道:“小女人?”
  白素瞪大了眼:“可不是么?”
  我當然不能否定黃蟬是小女人,但是若說“小女人”這個詞,是代表了弱者。代表了要同情要幫助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小郭在一旁,看到我和白素爭執得如此認真,他也不禁害怕起來:“不……別說了,當我沒有提起過就算了,沒有……就當這回事已經結束了。”
  我由于心頭的气憤實在難平,竟至于遷怒:“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日后,你在什么大亨小亨面前,交不出功課來,少來煩我!”
  小郭一疊聲道:“是!是!是!”
  他一面說,身子一面向后退去,作要离去狀,我唯恐他不走,大聲道:“不送!”
  這一來,小郭想不离去也不行了,只得訕訕告辭,白素送到門口,才折回來,柔聲道:“吃一虧長一智,何必生气。”
  我沒好气:“我就是气你吃了虧不長智,還代這女人說話。”
  白素幽幽長歎,默然片刻,忽然話頭一轉:“在我們的經歷之中,什么樣的生命形式都見過了,卻想不到又增加一种。”
  討論起這一點來,倒是我有興趣的,我平了平气:“也只不過是假設,很難想象一半樹,一半人,怎么能結合在一起。”
  白素揚眉:“不妨設想一下,我想,一定是人的成份多,樹的成份少。”
  我想了一想:“如果米博士是半樹半人,那么,他當然是樹的成份少,人的成份多。可是我們見過的那一男一女,卻是樹的成份多,人的成份少。”
  白素點頭:“所以,我想他們如今努力在進行的,是使那一男一女,變成和米博士一樣,樹的成份少,人的成份多。”
  我大大伸了一個懶腰:“首先,米博士是不是樹人,只是猜測,其次,成份的比例,應該早已成定局,怎么可以隨意增減?”
  白素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這個問題,她想了一會,又道:“不妨從遺傳學的角度來看看。人的遺傳,來自父母。是父親的成份多些,還是母親的成份多些?”
  我歎了一聲:“很可惜,人類對于組成自己生命的這個學問,所知不多,只在幼儿園階段,不像研究凶殘詐欺那樣,已到了研究院的水准。所以,你的這個問題,暫時無法有答案——而且,一兩百年之內,只怕也不會有,因為人類并不熱衷于此。”
  白素不理會我的牢騷,又道:“任何人的遺傳因素,都來自父母,可是父母的遺傳因素,只是不受控制,并無規律的湊合。”
  我道:“就像溫寶裕所說:七拼八湊。”
  白素卻又道:“也不盡然,至少,已經知道遺傳因素之中,有“隱性”和“顯性”之分。”
  我悶哼一聲,白素所說的,人所皆知,遺傳因素有“隱”、“顯”之分,最普通的例子是,黑色人种的黑色素,屬于顯性遺傳,所以黑色人种和其它人种的混血儿,黑色素突出。
  不過,知道了這一點之后,又有什么用處?并沒有力量可以控制改變,只是“听其自然”而已。
  白素笑道:“當然,人類的知識不夠高,無法很透徹地了解遺傳奧秘。但是那外星人既然能使人的胚胎和樹的胚胎結合,自有他的神通廣大之處。”
  我忙道:“這一點,毫無疑問。”
  白素忽然長歎:“我們見過的那一男一女,是一個可怕之极的,噩夢式的悲劇。”
  我遲疑了一下:“此話怎講?”
  白素道:“我想,毛病是出在那兩株大樹被砍了下來這一點上。”
  我吸了一口气——兩株大樹,由于樹中孕育著半樹半人,所以令得接近大樹的人,有時可以受到樹中人的思想感應,正由于這一點“靈异”,所以大樹遭到了被砍的噩運。
  這些經過,我知道。但白素的話,我卻不是完全可以明白。
  白素吸了一口气:“樹的生命,和人不同,它雖然被砍了下來,但和人受到同等傷害,立刻死亡不同,它的生命,還能夠延續一個時期。”
  我“啊”地一聲,明白白素的意思了!
  在那一男一女的孕育過程中,應該是人為父,樹為母,人是在樹身之中孕育成長的。
  而在大樹被砍下之后,“人”的生命,立刻結束,但是“樹”的生命,卻還在延續。
  也就是說,胎儿也沒有立刻死去,而是依靠了母体(樹)的生命,一起延續著,一直到母体的生命完全結束,或是在結束之前,這才裂体而出。
  “胎儿”在發育尚未完全之時,“父”系方面的生命結束,單靠母体的生命繼續成長,所以成長的結果,自然而然,多像母体,所以成了木頭人!如果是在正常情形之下成長的,那么,成長的結果就應該如同米博士,像人多于像樹!
  這一系列推測的結果,越是想到后來,就越是令人心悸,感到恐懼。
  因為,那一男一女,早在樹身之中的時候,他們的腦活動能量,已經可以影響樹外的人類,由此可知,他們的腦活動能力,何等強大!
  這种強大的腦活動能力,在大樹被砍下之前,是早已發育完成了的。
  那等于說,大樹被砍下,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可怕之至的悲劇——自此之后。他們的身体變成了樹,而他們的腦,等于被封在木頭之中,不能指揮身体,這种情形,和人在腦部受傷之后變成植物人不同,他們的腦部是清醒的,但身体是木頭。
  試想想,這种情景是何等的可怕!
  我知道,一個非人協會的會員,曾向我說過,有一個大學教授,确信自己能再生,結果,他的“新生”的身体,是穴居人部落中的一名嬰儿,他就在与文明世界隔絕的穴居人部落之中生活。
  我當時認為,一個有高度活動能力的腦,竟在一個穴居人的身体之中,已是可怕至于极點的事了。但是,比起有高度活動能力的腦,卻在木頭身体之內,還是要好得多了!
  我想到這里,忍不住打了几個寒顫。
  白素的思緒和我一樣,于是我們互望著,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道:“從好的一方面去想——他們的腦部,也受母体的遺傳影響,木化了,自然也沒有了活動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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