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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查到了七星聯芒的凶象所主和不知道白素在干什么


  接下來,一連七天,我們飲食自備,我和陳長青兩人,一直在孔振泉的房間中查看著各种天文書藉。陳長青當了孔振泉一年仆人,沒有白當,他對古代天文學的知識,比我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孔振泉的書實在太多,要詳細全部看完,至少要十年八載。
  陳長青的知識丰富,就有好處,至少,他可以知道哪些書有用,哪些書,根本連翻也不必翻。我把這一部分工作留給陳長青,而我則專門看孔振泉的紀錄。
  孔振泉留下來的他對觀察天象所作的紀錄之多,惊人之极,足足有三十書柜,他的字跡又草,龍飛鳳舞,有時,字小得要用放大鏡,有時,每一個字又像核桃那么大,估計他大約自二十歲起,開始有了紀錄觀察所得的習慣,一直到逝世,超過七十年的記載,所用的名詞、字句又全生澀不堪,七天看下來,簡直看得頭昏腦脹但是卻也大有收獲,我發現,孔振泉不但對前人所知的星象主吉凶,有极熟悉的記憶,他還有許多獨特的見解。事先的占測得到了證實,再加以确定。
  例如,在丙子六月初四(一九三六年),他記下了這樣一條:“太歲西移,東有星閃爍,又數見流星在太歲西,主有兵凶,由東至西,中國其將有大兵燹乎?”
  在第二年,丁丑六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他記著:“一年之前,太歲西移,所主兵凶,應于此,大兵燹果然應天象而生,太歲來自東,此日本兵西移之兆也,痛乎早不知之。”
  他說“痛乎早不知之”,實在令人有點啼笑皆非,就算早知道了,有什么辦法?“太歲”就是木星,我相信“太歲西移”,大約是木星在它的運行軌道上,在向西移動,可以從地球上觀察到的一种現象,那么,就算“早知”,又有什么用處?難道可以把木星向西移的軌跡推而向東嗎?
  在這場大戰之前,孔振星倒确然作了不少預測,他也測到:“東有大凶”,指日本的侵略野心家。
  可是,在抗日戰爭胜利之后,卻有好几年,他沒有留下什么記錄,只有一條,堪稱令人吃惊:“填星出現陰影,大凶,主一大將,死于非命。”
  后來,在三個月之后,加注著這一條:“戴笠墮机。”
  這的确很令人吃惊,戴笠是什么人,年輕朋友可能不清楚,他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十分出名的情報工作首領,有著將軍的頭銜,在南京附近墮机身亡,而孔振泉在三個月之前,就在星象之中,看到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只是他不知道會應在哪一個人的身上。
  我越翻閱他的記錄,越覺得從星象來占算推測,可以科學化,有一定的規律可循,而孔振泉觀察功夫之細,也令人歎服不已。
  可是七天下來,我和陳長青兩人,還是未曾找到我們要找的資料。
  在這七天之中,我和白素相見的時間极少,她一直在地下室中。那天我半夜回去,恰好碰到她從地下室出來,我大是好奇,問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用挑戰的語气道:“你推門去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我“哈”地一聲:“你以為我猜不到,唉,我第一次見孔振泉的時候,如果對星相學知道得像現在一樣多,我就可以知道他講什么了,難怪他會對我失望,以為我是假冒的衛斯理。”
  白素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笑說道:“我一定會猜得到的。”
  白素有點狡猾地笑了一下:“其實,你如果稍為注意一下,早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什么了。”
  我感到十分狼狽,因為白素分明是在說我的注意力太差,所以才不知道她在地下室干什么,我攤了攤手:“真是,這七八天,被孔振泉的那些觀察天象的記錄,弄得頭昏腦脹……我接下來,向她講述了几則有關孔振泉的記錄,白素用心地听著,中間表示了一下她的意見。在講述的過程中,我仍然在轉著念,想知道白素在地下室在干些什么。有什么事是需要她長時期工作的?我在孔振泉房間里已經七八天了,她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可是這時候,我根本無法集中力量去想,因為我一集中思想,想的几乎全是天上的星星和那些星的中國名稱和西方名稱。
  我又說了一些話,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好,我猜不出。”
  白素微笑道:“好,給你一點提示,家里面少了什么東西?”
  我呆了一呆,我的注意力還不至于差到這种程度,家里少了什么我都會不知道?我立時四面看了一下,實在什么也沒有少,我只好道:“好,再給我一天時間,我一定能知道你在干什么。”
  白素沒有表示什么,我知道白素這樣提示,少了的一定是十分明顯的、大件的物事,不會是什么放在抽屜里的小東西。
  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陳長青來按鈴,又約了我一起到孔振泉家去之前,我還是未曾發現少了什么。白素又早已把她自己關在地下室,在進行她的“工作”了。
  這一天,和以前七八天一樣,我和陳長青翻閱著記錄和書籍,我發現了相當重要的一條,特地用另一种紙張寫著,夾在大疊記錄之中,我一看就被吸引的原因是因為上面提到了東方七宿。
  字條上寫著:“東方七宿,主星青龍三十,赤芒煥發,主大禍初興,而云气彌漫,大地遭劫,生靈涂炭,亦自此始。三十主星之間,星芒互挫,主二十年之內,自相殘殺,血流成渠,庶民遭殃,悲哉悲哉!”
  在這几行大字之旁,還有一行小字注著:“天輻暗而复明,另有太平盛世見于東方,真异數也。”
  孔振泉的記錄,大多數文字十分晦澀,要人費一番心思去猜,這兩段文字,也一樣,不知道真正在說些什么。似乎是說,東方七宿三十顆主要的星,忽然一起起了變化,那是人間大禍臨頭,生靈涂炭,而且災禍十分惊人。但是又有著轉契,在東方,就在房宿之下的天輻星官,先暗后明,卻又有太平盛世的异數,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看了几遍,對其中的含義,只能隱約領悟一些,我把陳長青叫了過來:“你過來看看,這兩條提到了東方七宿,是不是有特別的意義?”陳長青拋下手中的書本,轉過身來,皺著眉道:“好像不很容易明白。天輻……。的位置,是在整條青龍的腹際,那說明什么?"我道:“生靈涂炭和太平盛世共存,這种矛盾的說法,似乎也很難理解。”
  陳長青把紙條翻了過來:“看,后面另有記載。咦,好像他推算了東方七宿中三十顆主星的影響。”
  我忙向他手中的字條看去,只見有几行十分潦草的小字,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得出來,我和陳長青逐字辨認著,有三個字,無論如何認不出是什么,但那倒無關緊要,因為整個句子的文理,已經弄清楚了。
  孔振泉用极潦草的字跡所寫下的句子是:“費時一載,占算東方七宿三十主星气机所應,所得結果,實為天机,已……。藏于最妥善處,見者不祥,唯在日后,七星有芒,方可一睹。其時,生死交替,不复當年矣。”
  我和陳長青看了,不禁呆了半晌,我首先打破沉寂:“這段話的意思很明白:三十顆東方七宿的主星,影響了三十個人的行為,他連那三十個人是什么人都推算出來了,列成了一張名單,只不過‘見者不祥’,所以他把名單密藏了起來。但如今已到了他所說‘七星有芒’的時候,名單應該可以出現了。”
  陳長青心急地道:“在哪里?”
  我道:“耐心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有了這個發現,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大是興奮,可是接下來三天,卻一點也沒有發現。
  到了第四天,白素究竟在干什么,我還沒有猜出來,而陳長青在翻查古籍方面,倒又有了新的發現,而且,正是“七星聯芒”的那种异象,那是一本十分冷門的書,連書名也沒有,而且還是手抄的,真不知道孔振泉用什么方法弄來這种書。這本書中有這樣的記錄:“建初三年戊寅七月,白虎七宿,七星聯芒,匯于极西,大凶,主极西之地,一年之后,毀一大城,無有能幸免者。”
  陳長青一看到了這條記載,就大叫了起來:“看,七星聯芒的星象,原來是大凶之象,是表示有一個大城市要被毀滅。”
  我忙也看了一下:“是啊,那次是西方七宿的七星聯芒,一個西方的大城市要毀滅,建初……。建初……。那是什么皇帝的年號?”
  陳長青翻著眼道:“中國歷代皇帝那么多,所用的字眼又差不多,誰能記得那么多?”
  陳長青所說的倒是實情,除了几個著名皇帝的年號之外,誰能記得那么多?我一面想著,一面翻找著可以參考的書,找到了,急急查看。建初這兩個字不知道有什么好,居然有三個皇帝用它來作為年號:東漢章帝,后秦姚萇,西涼李嵩,年代分別是公元七十六到八十四年,公元三八六到三九四年,公元四O五到四一七年。
  看到西方七宿七星聯芒的日期,是“建初三年戊寅七月”,一年后,西方一個大城市將有全城毀滅的大災禍,那么,這個大災禍發生的年代,一定是在下列三個年份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公元三八九年和公元四O八年。
  我和陳長青把這三個年份,列了出來,我先指著“公元七十九年”這個數字,道:“公元七十九年,不免太早了吧,那時候,西方不見得會有什么大城市可以供毀滅--"我才講到這里,陳長青突然現出了一股古怪之极的神情,喉際也發出了”咯”的一聲響。
  我一看到他這种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是以怔了一怔。而就在一怔之間,我也突然想到了,一時之間,我雖然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和陳長青一樣古怪,因為我的喉際,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咯”的一下怪聲。
  而且,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起惊歎:“天!”
  那真值得惊歎,因為我們都想起了公元七十九年,在西方發生過什么事,那是人類歷史上极其著名的一個大慘劇,當時,羅馬帝國全盛,龐貝城是當時世界上有數的大城市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八月,因為維蘇威火山爆發,全城被火山熔岩和火山灰淹沒,毀滅于一旦,全部人口無一幸免。
  公元七十九年八月,是建初六年(東漢章帝建初三年)七月,觀察到了西方七宿七星聯芒之后的一年。
  七星聯芒,大凶,主一個大城市毀滅。
  而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當然也主大凶,表示東方有一個大城市要毀滅,就在這种异象發生之后的一年,這個大城市的毀滅,就會實現。
  在公元七十九年,龐貝城的毀滅災禍之中,喪失了多少人命,已經全然無從查考了,但在當時,一個城市再繁華,聚居的人,只怕也不會超過十万人。而如今的大城市,動輒聚居了數以百万計的居民,如果整個城市遭到了毀滅的命運,那真是不堪想像的大災禍。
  難怪孔振泉在觀察到了這种七星聯芒的异象之后,要聲嘶力竭地叫嚷“生靈涂炭”,要聲嘶力竭地阻止這种大災禍的發生,激動得終于死去。
  我迅速而雜亂無章地轉著念,心中只有一种感覺:极度的震撼和恐懼。
  本來,我并不十分相信地球上的人和事受來自天体的神秘力量影響,但是近十多天來,看了孔振泉的那么多記錄,我已相信,在浩淼無邊的星空中,在億万顆星体上發生的變化,都有可能影響地球上的一切“行動”。這种“行動”,從潮汐的漲退,無線電波的傳送,一直到地球上生物的行動,人的情緒的變化,等等,几乎地球上一切行動,都包括在內。心理學家早已證實了月亮的盈虧,對人的心理、情緒有一定的影響。或許有人會說:月亮是离地球那么近的一個星体!對,可是也別忘了,月亮在星群之中,是那么小的一個星体,渺小得在整個宇宙之中,几乎不值一提。
  陳長青更加被這個發現震動得講不出話來。我抬頭向他看去,他張大了口,額上沁出汗珠。
  過了好一會,我才講得出話來:“已經查明白了,七星聯芒,主一個大城市毀滅。”
  陳長青先在喉際發出了一連串的怪聲,然后才道:“是……。哪一個城市?”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東方的大城市相當多,這种凶象,會應在哪一個城市身上呢?我還沒有回答,陳長青又用相當尖銳的聲音道:“東京!我看是日本的東京。”
  我吸了一口气:“一九二三年的關東大地震,早就有地質學家指出,大地震六十年一個循環,一次比一次強烈,算起來,時間倒正是明年……。難道整個東京,會在大地震中毀滅?”
  陳長青喃喃地道:“無一幸免,無一幸免……。東京現在有多少人?”
  我苦笑了一下:“白天超過一千万,晚上大約是六成,這場大地震……。會在一年之后發生。”
  陳長青抹了抹汗,神情忽然有點古怪:“孔振泉和日本人有什么關系?為什么他要聲嘶力竭,求你去拯救日本人?”
  我听得他這樣講,啼笑皆非,用力揮著手:“你從頭到尾把我看得太偉大了,就算我們确定了一年之后,東京大地震,整個毀滅,我有什么法子使得地震不發生?”陳長青望著我,點頭道:“是啊,你再神通廣大,只怕也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你到日本去,開記者招待會,公開這件事,要日本人在一年之內,迅速放棄東京,作全民疏散--"陳長青講到這里,我已忍不住喝道:“住口,你在胡說什么?我們兩個人如果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日本人關到神經病院去。”
  陳長青歎了一聲:“說得是,不會有人相信,就像是我們居住的城市,如果忽然來了兩個人,說一年之后,整個城市要毀滅,赶快逃走吧,誰都會把這种話當耳邊風。”
  我道:“是啊,所以我們就算知道了,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長青的神情有點滑稽:“至少可以通知所有相熟的人,明年那個時候,不要到東京去。”
  我揮手:“去你的。”
  我們兩個人都靜了下來,望著孔振泉生前所睡的那張大床。
  當晚,在大雨之中,我被孔振源帶到這個垂死的老人面前,老人所講的話,當時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在我腦海之中浮現了出來。
  當時,我對他講的話,一點也不明白,在經過了一連串經歷之后,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話,有一大半是可以理解。
  要去理解孔振泉的話,其實很容易,只要相信真能靠星象預測地球上將發生的事就行。
  我雖然已經相信了星相的正确性,但是孔振泉的話,還是不可理解,他一見到了我的時候就嚷叫:“阻止他們!阻止他們!”
  同樣的話,他重覆了不少次,都是要求我去“阻止”一些事。
  阻止什么呢?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阻止東方七宿中的七顆星發出异色星芒?令那七股星芒不要交匯在一點?知道了有一种力量要毀滅一個大城市,去阻止這种力量的發生?
  他比我早看到了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的异象,當時他就慘叫“不得了”、“大災大難”,又曾叫“他們要降災,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
  這更不可理解了,我無論如何沒有能力去消滅大災禍。
  當我皺著眉在想著的時候,陳長青忽然道:“衛斯理,不對。”
  我抬頭向他望去,他先吸了一口气:“恐怕不是東京會發生大地震。”
  我問:“你又想到了什么?”
  陳長青道:“孔振泉曾叫嚷著要你去阻止他們,你記得不?要是災象是指東京會發生大地震,你無法阻止。”
  我歎了一聲:“當一种災禍要使大城市毀滅,不論哪是什么力量,都無法阻止。”
  陳長青遲疑著,我道:“我們不妨設想一下,有多少种力量,可以使一個大城市毀滅,使住在這個大城市中的人難以有幸免?”
  陳長青“嗯”地一聲:“地震,火山爆發,海嘯。”
  我道:“這三者全由于地殼變動而引起,是超級巨大的變動。”
  陳長青道:“至少,那是能使大城市毀滅的力量,還有,如果是超巨級的旋風……"我搖了搖頭,旋風能摧毀一個城市的部分,決不能把整個城市席卷而去。
  陳長青又說道:“核武器的襲擊。”
  我震動了一下,是的,核子武器的襲擊,但那也得是大規模的核武器襲擊。
  大規模的核戰爭,又豈止是毀滅一個在東方的大城市而已,那么,是什么呢?核電厂的意外爆炸?
  我一面想著,一面道:“有這個可能,看來就是這几种力量了。”
  陳長青道:“自然的力量,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任何人不能,只有人為的力量,能才用人的力量去阻止,難道真是核戰?”
  我沒有回答,心中在想的是,即使是核戰,我又有什么力量去阻止?大量帶著核彈頭的火箭,飛向一個城市,這個城市就注定被毀滅了。
  陳長青歎了一聲:“唉,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可能了,你有什么意見?”
  我只是聳了聳肩:“我們要查的事,已經有了答案,可以不必再來了。”
  陳長青有點依依不舍:“這里的藏書那么多,我真想好好看上几年。”
  我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向外走去,离開了那間房間,在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孔振源走過來,我陡地想起,他們兩兄弟感情很好,孔振源對星相學雖然沒有興趣,但他的哥哥一定曾和他提起過什么,只要他記得,覆述出來的話,就很有參考的价值。
  所以,我向他走去,道:“孔先生,能抽點時間和我談談么?”
  孔振源皺了一下眉,但還是點了點頭,陳長青這時,從房門口探出頭來,叫著我,我向上指了一指:“就到令兄的房間去如何?”
  孔振源沒有反對,我們又一起走了上去,孔振源看著房間中的一切,神情十分傷感,忽然道:“那只箱子,你打開來看了沒有?里面有什么?”
  我有點懊喪:“開了,什么也沒有……"我“啊”地一聲,突然之間,知道這些日子來,白素在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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