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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清廷最后的掙扎


  清廷計划于辛亥年舉行永平秋操是在武昌起義前就決定的,早在這年二月就派張治中、田獻章先后到永平和灤州擇定秋操地點,命載濤為北洋陸軍秋操大元帥,代表宣統設行轅于薊榆鎮守使署。派馮國璋為東軍總統官,第六鎮統制吳祿貞、廿鎮統制張紹曾為輔。派舒清河為西軍總統官,禁衛軍咨議官田獻章、哈漢章為輔。辛亥年八月東西兩軍開至操演地點,東軍駐灤州以東至山海關一帶,西軍駐開平以西至丰潤一帶,預定九月大操。操演計划:東軍由秦皇島沿海登陸西進,西軍由通州方面東進。戰時東軍先胜最后胜利則屬西軍,戰罷議和作總閱兵式。西軍多數為滿人,東軍多數漢人,這個秋操亦含有擊敗漢人的用意。新軍的將領第六鎮統制吳祿貞、第廿鎮統制張紹曾、第二混成協協統藍天蔚及革命同志秘密決議,乘秋操時新軍以實彈射擊,先將清禁軍擊潰,再整軍攻入北京。計划正醞釀中,武昌起義,清廷風聞北方的新軍也靠不住,乃撤回禁衛軍拱守北京,停止秋操。
  這時恰遇清政府運送大批軍火到前線,途經灤州,負責押運軍火的彭家珍和他的學生商震、程起陸、熊斌、劉驥等秘密決定,通知第廿鎮統制張紹曾,請其在灤州將該批軍火扣留。九月初八日張紹曾聯合第三鎮協統盧永祥、第二混成協協統藍天蔚、第卅九協協統伍祿禎、第四十協協統潘渠楹等打電報向清政府提出12項要求,主要的几點是:要求在辛亥年年內召集國會,由國會起草憲法,由國會選舉責任內閣,清皇族不得充任內閣國務大臣。這天恰好是山西獨立,山西都督閻錫山宣布要組織革命軍集中娘子關。
  灤州兵諫對清廷來說,是比武昌起義更嚴重,因為它在清廷心髒地帶。張紹曾所率領的第廿鎮,本是從北洋六鎮各軍中抽調一部分合編的,它的高級將領雖具有反清的革命意識,可是中下級軍官仍然是北洋軍系,他們是唯袁宮保之命是從的。因此要以廿鎮來發動革命起義就很難了,所以張紹曾只能促請清廷行憲,而不能舉起推翻清朝的大旗。
  灤州兵諫和山西獨立好像是兩起喪鐘,在清廷的臥室旁敲起。因此清廷對北方的反清行動便不能不敷衍,九月初九日匆匆忙忙地命令資政院起草憲法;下罪已詔;釋放自戊戌政變以來的所有政治犯。而資政院也以開特別快車方法在四天以內就把憲法信條十九條奏報清廷,九月十三日當天就頒布出來,并且擇期在太廟宣誓,以資信守。九月初九日同時下詔准革命党人依法組織政党,下令對張紹曾嘉獎,授以侍郎銜,并派張為長江宣撫大臣,清攝政王載灃且有遷都熱河的打算。
  袁世凱這時候已實實在在地把北方軍政大權總攬于一身了。清開國時,多爾袞致書史可法說:“我大清之天下,乃得于闖賊而非取之于明朝。”袁世凱現在也是用的這個手法,他對革命軍方面說:“我的天下是得之于清朝,而非取之于革命軍。”又對清說:“我今日勢力乃取之于革命党,而非取之于清朝。”
  袁世凱在洹上村以養足疾為名,已經達到了挾清廷以壓革命軍,養革命勢力坐大以要脅清廷的目的。辛亥年九月十一日他到孝感誓師時,對于當前的局勢有了四個決定:
  (一)謙辭組閣大命。
  (二)諫阻清廷遷都。
  (三)穩定南方爆炸情勢。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
  根据這四個步驟,他一方面派代表繼續向武昌革命政府進行和談;一方面卻令北洋軍繼續向武昌革命軍施壓力。至于在北方,則必須消滅吳祿貞,因為吳的縱橫才略,以及在北洋軍中的基礎,如果讓他繼續留下,則北方的天下便不是袁世凱的了。袁的政治資本是北中國的實力派,如果革命力量在北方長大和發展,則威脅了袁的存在。因此他把消滅北方的革命力量看得比對抗南方革命軍工作更為重要。所以他在洹上村時就和親信秘密商量,采取釜底抽薪的辦法,謀殺了吳祿貞。袁很明白,張紹曾是個有妥協性的人,不像吳那么英邁,所以只要解決了吳,北方的革命情緒便會受到极大的打擊。果然,灤州兵諫和吳祿貞被刺,使北中國的革命活動緩和了,使得袁世凱有充分時間來達到他個人取天下的陰謀。
  吳祿貞字綬卿,湖北云夢人,是同盟會會員,北方革命運動中的中流砥柱,他和清室親貴良弼最友好。清陸軍大臣蔭昌奉詔督師南下時,吳時任第六鎮統制,曾自告奮勇愿意隨行。清廷早知他有大志,但投鼠忌器,不敢把他逼上梁山,乃用假言假語來嘉獎他,暗中令蔭昌提防他。吳知自己被疑,乃稱疾不行。
  北洋軍攻下漢口縱火焚燒,吳祿貞乃電劾馮國璋等,同時在石家庄截留清廷南下的輜重。灤州兵諫事起,清廷因為吳和張紹曾、藍天蔚都是士官同學,第六鎮又和廿鎮有歷史關系。廿鎮原駐奉天,前任統制是陳芑,因秋操才調赴灤州,吳祿貞在東北辦邊務營務多年,廿鎮官兵很多是吳的部下。當時吳祿貞、陳芑、藍天蔚在東北帶兵,同是湖北老鄉,有關外的湖北三杰雅號。因為有這些歷史關系,乃派吳至灤州宣慰,表面上是倚重吳,骨子里是調虎离山,把吳調离第六鎮統制,使他不能掀風作浪。
  吳祿貞到灤州,張紹曾正好借重他的威望來加強廿鎮官兵內部的團結,請他向全体將士講話,他于是發表了一篇動人的演說。他分析革命大勢,講述古往今來成大功立大業的故事,然后宣布他的計划,他說:“蔭昌已經領清兵南征武昌,北京城內空虛,各位如果愿意听從我的話,我們這時高舉義旗,掩襲北京,必可兵不血刃,然后綏靖士兵,變易帝制,傳檄東南,釋甲寢兵,開天辟地的大事業由此而定,何必談什么君主立憲。”
  他的言論鼓勵了整個廿鎮,于是先電奏清廷,說是他的宣撫工作已收了效,使北京對灤州兵變松弛了戒備,同時灤州方面則積极部署,以灤州張紹曾的廿鎮為第一軍,奉天藍天蔚的第二混成協為第二軍,新屯盧永祥的第三鎮為第三軍;三軍同時發動,會師丰台,以逼北京。這個計划本有成功的希望,不料廿鎮中有人對革命無信心,馳往北京告變,清廷乃密調灤州火車來北京,以阻止廿鎮運兵。同時因山西獨立,于是派吳祿貞為山西巡撫,調第六鎮的一部分軍隊由石家庄進攻娘子關。吳在灤州聞命,匆匆赶至石家庄,阻止他部下進攻娘子關,自己單騎進入娘子關和山西都督閻錫山會晤,共同商定革命行動。閻乃舉吳為燕晉聯軍大都督,吳閻所商的計划是:(一)晉軍、第六鎮、第廿鎮三路進攻北京;(二)第廿鎮截斷京奉、津浦鐵路;(三)第六鎮截斷京漢鐵路。吳商妥后仍折返石家庄,以山西巡撫名義回奏清廷,詭說晉軍已受招撫。
  吳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部下,第六鎮第十二協協統周符麟已被袁世凱收買,于九月十七日包圍正太車站。周率部下謁吳祿貞于辦公室,當吳送周出門時,一名叛將馬惠田突以手槍轟擊,吳遂死難,死時年僅卅有二。周把吳的首級割下,擬向袁討賞,不料袁翻臉不認人,原答允周的第六鎮統制不僅變了卦,還把周的十二協協統職位也取消。后來山西人感念吳,重金購回吳的頭顱瘞于石家庄,至今墓地猶在。
  辛亥年九月十二日清廷發表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袁這天离開彰德前往孝感視師,到孝感后致電清廷,极力勸阻“北狩熱河”的擬議。
  袁的打算都順利實現,而清廷也接受了他的六項條件,辛亥年九月十九日資政院通過了清攝政王提名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九月二十三日袁浩浩蕩蕩地率領大批衛隊,威武而顯赫地到了北京。九月二十六日組成了責任內閣。內閣名單是:
  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
  外務部大臣梁敦彥,副大臣胡惟德。
  民政部大臣趙秉鈞,副大臣烏珍。
  度支部大臣嚴修,副大臣陳錦濤(辭不就)。
  陸軍部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
  海軍部大臣薩鎮冰,副大臣譚學衡。
  學務部大臣唐景崇,副大臣楊度(辭不就)。
  司法部大臣沈家本,副大臣梁啟超。
  郵傳部大臣楊士琦,副大臣梁如浩(梁士詒署理)。
  農工商部大臣張謇,副大臣熙彥。
  理藩部大臣達壽,副大臣榮勳。
  上面這個名單中,有許多君主立憲派的人物,如梁啟超、張謇都名列榜上,其實很多人都沒有到北京來就職。袁世凱的用意是想吸收他們作為君主立憲和責任內閣的點綴品,借以表示他的內閣已不同于舊的清政府。
  袁閣成立后,宣統的父親載灃就解除攝政王地位,而恢复了他的醇親王封號退歸藩邸。
  袁世凱責任內閣組成后,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清廷的軍事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是最切實的基本問題。袁最懂得權術,如果不能控制著軍隊,主持責任內閣也沒有用,所以他在組閣的同時,就要把北方和北京的軍事大權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已經取得了近畿北洋各鎮和毅軍姜桂題等的節制調遣全權,可是北京城內還有軍咨府大臣載濤(宣統的叔父,載灃的兄弟)統率的禁衛軍,這個禁衛軍在北京就足以使袁不敢恣意作為。這支禁衛軍是載灃做攝政王放黜袁世凱以后組成的,可以說組織這支軍隊的目的完全為了保護滿族親貴。禁衛軍全是滿人,他們待遇好,訓練好,裝備也好。袁世凱組閣后便向清廷建議,革命軍大敵當前,為了振奮軍心,為了鼓勵士气,禁衛軍應該起一种倡導和示范,皇族大臣也該為臣民表率,所以應由皇族大臣率領一部分禁衛軍出征南方。他的這個題目很光明正大,可是這樣一個提議,就足夠把載濤嚇得魂飛天外。載濤是出了名的膽小如鼠,他一听袁世凱要點他為帥,立刻找到慶親王奕劻,求他向老袁說情,這一遭免了他的“軍役”。在滿洲皇族親貴中,奕劻是最和袁世凱有交情。奕劻貪財,袁能投其所好,雖然隱居洹上,可是仍不時對奕劻有所報效,因此奕劻任內閣總理大臣時便曾對載灃兄弟宣稱,這個總理大臣職務非交給老袁不可,以此奕劻和袁世凱是很親近的。載濤的請求正合了袁的希望,他同意不調載濤上前線,同時也接受了載濤辭去軍咨府大臣的職務,并立即推荐自己的老朋友徐世昌繼任軍咨府大臣,于是禁衛軍的統率權也由皇族手中移轉到袁系手中了。
  除了安置徐世昌為軍咨府大臣外,并且從漢口調回來馮國璋。當時馮國璋是蔭昌下面的第一軍總統,這個第一軍是一個戰斗編制,為了對南方革命軍作戰編組的,下轄第六鎮(統制李純)、第二鎮的第三協(協統王占元)、第四鎮的第八協(協統陳光遠)。袁調馮國璋回北京,派馮為禁衛軍軍統,以切實掌握禁衛軍軍權。同時調第二軍總統段祺瑞署理湖廣總督兼統馮國璋的第一軍,駐節孝感,全權主持前線和革命軍作戰任務。此外袁并把自己帶進北京的衛隊編為拱衛軍,派段芝貴為拱衛軍統領,負責北京城內的護衛責任,而把原來的禁衛軍調到北京城外駐扎。
  袁組成責任內閣,曾公開發表他的政見于《時報》,他說:“中國數百年來號稱專制,其實即專制亦不完全,致民人不知尊敬政府,民人亦不明白政府應擔責任。現在所以鼓動人民,而民人樂從者,無非曰不納稅、無政府耳。此亦由國無責任政府,數百年于茲之故。
  中國進步党中有兩种人,一种主張民主共和,一种主張君主立憲。余不知中國人民欲為共和國民,是否真能成熟?抑現在所標榜之共和主義,真為民人所主持者也?中國情形紛扰,不過起于一二党魁之議論,外人有不能知其詳者。故欲設立堅固政府,必當詢問其意見于多數國民,不當取決于少數。
  上所陳外又各有利益,各有意見,學界、軍界、紳界、商界各發議論,若任其處處各為一小團体,則意見不能融洽,或且發生瓜分之禍矣。
  清政府現在雖無收服人心之策,而已頒明憲法信條十九條,大權將在人民之手。故以限制君權之君主立憲政体与國民欲取以嘗試而不論是否合宜之他种政体比較,則君主立憲實為經常之計。
  余愛中國之民,較之共和党人主持急進者,有過之無不及。故我所兢兢者在改革之實行。明知所擔責任宏大,顧余非為名譽權利起見,似欲為中國恢复秩序,意在有益于中國,使無波折耳。
  故余仍望和議有成,凡民人意在保全中國者,務使其各党滿意,恢复和平,建設一堅固之政府。余知國民意見明通,當不愿目睹其本國之破坏,故欲進共和党人与之籌議方略,使終戰局,破除各种情意睽隔,而將從前种种不便于民者一概除去。
  至各省紛紛獨立,余視之与和議亦不甚睽隔,當時政府之權力,既不能行于各省省會,其省會中必有數人宣布近于獨立之政体,其實非全然獨立,有數省權尚在保守派之手,則跡近中立耳。其題目在推翻專制,其目的在保守治安,保護人民財產,愈言共和,愈見中立。故余擬召集各省之人民,以研究此中國究應為何等政体之大問題。此問題既如此重大,故凡事應心平气和論之,不可靠一時之熱忱。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為君主立憲政体,從前滿、漢歧視之處,自當一掃而空之。
  尤有重大之問題則在保存中國,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愛國者犧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國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惡果。故為中國計,須立刻設立堅固之政府,遲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險。余愿進步党人思邦國應至何等地步,与余通力合作,使各要事皆處置妥當也。
  余之志愿既如是宏大,必有誤解余意者,或且受四方之攻擊,事非不知之,顧余不因稍受波折,遂變更余最高應當之職,蓋余之作為,為完全保護中國免于分裂也。”
  袁從歸隱洹上到臨危受命,再度出山,對他一生來說,是一個大轉捩點。這一轉捩對他亦好亦坏,他有過人的才智,一定可以使他把握這個千古未有的大變局,何況他在中外人士印象中,是一個亦新亦舊,半新半舊,可新可舊的人物,他掌握了北洋軍系的實力。因此,對于清廷和革命党雙方,他都是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重要人物。
  人的際遇很微妙,袁在這以前只是一個沒落王朝中的一個權臣,若清王朝繼續存在,他的功業最多也不過可望曾、左、胡、李,雖然他有野心,他也無法篡位;如今他置身于清王朝危亡的大變局中,這便給了他一個机會,使他可以無止境地發揮他的野心。天下事往往是這么微妙,一個人的際遇就是這么難以逆料。袁因為有太大的野心,因此使他一念之誤而落得千古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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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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