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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一、軍心搖動


  北方革命運動蓬勃后,對清廷來說,威脅已經很大了,可是更大的威脅則是來自軍方,軍心不穩,統軍的將領也表示了主張君主立憲的意見,這真是嚴重的打擊,加諸于風雨飄搖中的清朝廷。
  1月22日湖廣總督段祺瑞致電清內閣、軍咨府、陸軍部,報告所部多有与革命党勾通,共和思想已不可遏,無長久維持之信心。電云:
  “昨夜四鎮參謀忽電傳來謂施統帶云:二營目兵鼓噪特甚,求立即調往后方,以免意外。一、三營亦有染等語。今晨陳統制來,求即調開,有刻不容緩之勢。詢其所以,吞吐不言。瑞見其情急,當准將該標調至李家寨,即派員密訪情形。据稱:該標目兵已与革命軍勾通,約今夜叛去,四鎮亦有云云。側聞共和思想,近來將領頗有勃勃不可遏之勢,征之今日事,益信其然。但瑞職責所在,惟有旁引遠喻,力為維持,未知能持久否?惟十九標又去,力益單弱,彼若環攻,惟有盡其力之所有,成敗利鈍未敢料也!祺瑞。歌。”
  1月23日段祺瑞再致電清內閣,以民心、軍心趨向共和,已与各路將領熟商,擬即聯銜,陳請代奏。文曰:
  “恭讀上月初九日懿旨,政体付諸公決,以現在人民趨向,何待再卜,不禁沸泣久之。邇來各將領不時來言,人民進步非共和不可;且兵無餉補,餉械俱匱,戰守無具,敗亡不免,稍一遲回,東、皖、豫亦無完土,即皇室尊榮,勢必因之而減,瓜分慘禍,將在意料之中。我輩死不足惜,將何以對皇室?何以對天下?已与各路將領熟商,始則責以大義,令其鎮靜,而竟刺刺不休,退有后言。昨聞恭王、澤公阻撓共和,多憤憤不平,要求代奏,各路將領亦來聯銜,壓制則立即暴動,敷衍亦必全潰,十九標昨几叛去,業經電陳,是動机已兆,不敢再為遲延,擬即聯銜,陳請代奏。”
  1月26日清內閣以徐世昌、袁世凱、馮國璋、王士珍四人名義電告段祺瑞等,請勿輕舉妄動。文曰:
  “忠君愛國,天下大義:服從用命,軍人大道;道義不存,秩序必亂,不為南軍所俘,便為亂軍所脅,利害昭著,万勿誤岐。我輩同澤有年,敢不忠告。務望剴切勸解,切勿輕舉妄動。聯奏一層,尤不可發,亦不能代遞,務望轉請諸將領三思。涕泣奉复。昌、凱、璋、珍。”
  同一天,由段祺瑞領銜,清軍將領聯名致電清內閣、軍咨府、陸軍部、并各王公大臣:請即代奏清廷,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電曰:
  “為痛陳利害,懇請立定共和政体,以鞏皇位,而奠大局,敬請代奏事:竊維停戰以來,議和兩月,傳聞宮廷俯鑒輿情,已定議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榮、及滿蒙生計、權限各條件:曰大清皇帝永傳不廢;曰优定大清皇帝歲俸,不得少于三百万;曰籌定八旗生計,蠲除滿、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滿、蒙、回、藏与漢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舊;曰保護一切原有私產。民軍代表伍廷芳承認,列于正式公文,交海牙万國平和會立案云云。海宇聞風,率土臣民,固不額手稱慶,以為事机至順,皇位從此永保,結果之良,軼越古今,真國家無疆之庥也。想望懿旨,不遑朝旭。乃聞為輔國公載澤、恭親王溥偉等一二親貴所尼,事遂中沮,政体仍待國會公決。祺瑞等自應力修戰備,靜候新政之成。惟念事變以來,累次懿旨,莫不軫念民生,惟國家利福是求,惟涂炭生靈是懼,既頒十九信條憲法,誓之太廟,又允召集國會,政体付之公決,可見民為國本,宮廷洞鑒,具征民視民听之所在,決不難降心相從。茲既一再停戰,民軍仍堅持不下,恐決難待國會之集,姑無論遷延數月,有兵潰民亂、盜賊蠢起之憂,寰宇糜爛,必無定土,瓜分慘禍,迫在目前。即此停戰兩月之間,民軍籌餉增兵,布滿各境,我軍皆無后援,力太單弱,加以兼顧數路,勢益孤危;彼則到處勾結土匪,勒捐助餉,四出煽扰,散布誘惑。且于山東之煙台,安徽之穎、壽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州、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棗陽等處,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籌莫展,彼進一步,則我之魯、皖、豫即不自保,雖祺瑞等公貞自勵,死生敢保無他。而餉源告匱,兵气動搖,大勢所趨,將心不固,一旦決裂,何所恃以為戰?深恐喪師之后,宗社隨傾,彼時皇室尊榮,宗藩生計,必均難求滿志;即擬南北分立,勉強支持,而以人心論,則西北騷動,形既內潰;以地理論,則江海盡失,勢成坐亡。祺瑞等治軍無狀,一死何惜?特捐軀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國永淪,追悔何及?!甚非所以報知遇之恩也。況召集國會之后,所公決者,尚不知為何項政体,而默察人心趨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一途,彼時万難反汗,是徒以數月水火之患,貽害民生,何如預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踐土之倫,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謂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偉哉?!祺瑞等受國厚恩,何敢不以大局為念?故敢比較利害,冒死陳言,懇請漁汗大號,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現在內閣及國務大臣等,暫時代表政府,擔任條約、國債、及交涉未完各事項,再行召集國會,組織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与維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力圖自強,中國前途,實維幸甚!不胜激切待命之至!謹請代奏。”
  這封電報可以說是清廷讓國的催命符,是徐樹錚的手筆,由段祺瑞分別通知各將領同意后列名。最初42人,后來增至47人,為當時公開發表電文時之名單。至2月2日,伍廷芳得唐紹儀轉告段祺瑞复電時,又增王怀慶,并附告張怀芝、徐邦杰亦复電同意,遂為50人。
  主張共和之清軍50將領名單,据伍廷芳2月2日之電報所載:
  “唐紹儀君電詢段軍統聯名贊成共和諸將領姓名,茲得复電開列于左:署理湖廣總督第一軍總統:段祺瑞。古北口提督、毅軍總統:姜桂題。署理兩江總督、長江提督:張勳。察哈爾都督、陸軍統制官:何宗蓮。副都督:段芝貴。河南布政使、幫辦軍務:倪嗣沖。陸軍統制官:王占元、陳光遠、李純、曹錕、吳鼎元、潘渠檻、孟恩遠。總兵:高金敘、謝寶胜、王怀慶。參議官:勒云鵬、吳光新、曾毓雋、陶云鶴。參議官:徐樹錚。炮隊協領官:蔣廷干。陸軍統領官:朱泮藻、王金鏡、鮑貴卿、盧永祥、陳文運、李厚基、何丰林、張樹元、馬繼曾、周符麟、蕭廣傳、聶汝清、張錫元、施從濱、蕭安國。營務處:張士鈺、袁乃寬。巡防統領:王汝賢、洪自成、高文貴、劉金標、趙倜、仇俊圖、周德啟、劉洪順、柴得貴。幫辦天津防務:張怀芝、正定鎮徐邦杰亦同意,复電遲,故未列云云。特為轉致。”
  伍廷芳電告所列的將領名單計50人。除王怀慶、張怀芝、徐邦杰系增列,又王占元、何宗蓮、張士鈺、姜桂題、倪嗣沖五人复段祺瑞電較遲,除去此五人外,即為最早所列的42人。列名的著名將領中少了一個馮國璋,馮因為攻下漢陽后,清廷封他為二等男爵,同時他又剛出任禁衛軍統領,所以沒有參加這次列名通電。
  良弼被刺和段祺瑞等著名將領聯名通電同一天發生,這一來讓清廷万分震動:一方面顯示革命党人在北京皇城內外已滿布党羽,可以為所欲為;一方面握有兵權的北洋軍將領已向清廷敲了喪鐘,奏了哀樂。因此可把清廷親貴王公們嚇得魂飛魄散,朝不保夕,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于是紛紛席卷細軟,攜帶妻妾避難到天津、青島、大連租界,托庇于洋人。還有不能走的則紛紛請袁世凱派兵保護。
  1月27日隆裕太后召集御前會議時,王公親貴到的寥寥可數,只有代表袁世凱的趙秉鈞如時而至。隆裕向著趙哭說:“趙秉鈞呵,你快點去對袁世凱說,一切事都好商量,保全我母子的性命要緊。”
  原來袁世凱自從1月16日被刺后就稱病不入朝,派民政部大臣趙秉鈞代表他參加御前會議。19日,趙在御前會議時提出一個辦法,要南北政府同時取消,另組臨時政府以及优待清皇室。當時清王公都默默無語,少年親貴則堅決反對,尤其是良弼。這天,趙秉鈞竟然站起身來,大聲地說:“今天開會,明天也開會,議來議去議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御前會議都不能作決定,內閣也只好辭職了。”他說完便气沖沖,滿面怒容地往外跑。外務部大臣胡惟德、郵傳部大臣梁士詒也跟著退席,嚇得隆裕臉都變色了。
  趙秉鈞是個來歷不明的人,他是袁世凱手下一個怪角,他這時扮演的,是《三國演義》上的華歆,任務是逼宮。他姓趙,趙是百家姓中的第一姓,他名秉鈞,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涵義,他的排行是老大,他的生辰則是甲子年正月初一子時,是歲首的第一時,一切都是第一。讀者請想想,天下真有這么巧,樣樣都第一的嗎?其實,他生于何方?父母姓甚名誰?何時呱呱墜地?他并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時候,是在河南臨汝縣的一家富戶做書童。由于他為人伶俐,長于机謀,后來竟給他爬到典史,由典史而同知,由同知而道台,由道台而巡警道,由巡警道而民政部侍郎、尚書,一路扶搖直上,官運亨通,成了袁世凱的密探部主腦,當時的北洋軍人都呼之為趙大哥而不名。他自號智庵,儼然認為自己是袁的大智囊。趙大哥的“逼宮”好戲一直唱了好多天,在良弼遇刺和北洋軍通電后的第二天,趙在御前會議見到隆裕太后痛哭,趙大哥的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下朝后,京畿營務處的要員雷朝彥(震春)陸郎齋(建章)等都迎上去問消息,雷問:“大哥,今天的戲唱得如何?”趙連連搖頭說:“難過,難過,這种戲不是人唱的!”
  清廷眼見人心軍心都已大變,而袁世凱又不露面,趙秉鈞則不斷逼宮,因此一再催促袁世凱銷假視事,1月29日袁再托病不肯入朝,其奏文曰:
  “臣久患心跳作燒,及左腿疼痛等症,無暇靜養,迄未就痊,因近日謠訛紛起,未敢再請續假,勉為支撐,稍安人心。日前聞軍心漸多動搖,异常焦灼,連夜不寐,心跳益劇,頭眩尤甚,而腿疼遷及腰間,步履尤為不便。奏傳今日召見,仍難驅叩宮門,謹懇格外施恩,賞假二三日,以資調養。所有下情已囑國務大臣胡惟德代奏一切。至軍隊贊成共和,實由于湖北党人多方煽惑,已由臣迭發電信,剴切解勸,當不至遽与革命軍聯合。近議國体一事,已由皇族王公討論多日,當有決定辦法,請旨定奪。臣職司行政,性遵朝旨。現遵旨与伍廷芳仍商國体公決變通辦法,今日停戰期滿,昨電伍廷芳托詞延宕,亦未顯与決裂,而徐州、穎州均已開戰。臣才力短淺,奉職無狀,悚惶待罪。謹奏。”
  清廷在接到段祺瑞等前線將領所發的通電后,為了緩和及安撫,乃由內閣复電,一面深許各將領的“忠君愛國至誠”、一面仍覺得“改變國体,事關重大,非付之國民公決,不足以昭慎重。”其實這時隆裕太后已毅然決然付袁以決定大計之權,不過二三近支王公仍多方留難,所以段等的通電發出后一個星期,清帝退位之詔仍未頒布。
  民國元年2月4日,段祺瑞、王占元、何丰林、李純、王金鑄、鮑貴卿、李厚基、馬繼增、周符麟九人發出逼退的第二電,專向少數王公說話,措詞更為激烈,并以即將率全軍北上相恫嚇。電曰:
  “近支王公、諸蒙古王公、各府部院大臣鈞鑒:共和國体原以致君于堯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撓,以致因旨不頒,万民受困。現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穎州則淪陷于革軍,徐州則小胜而大敗;革艦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則許之;登州黃縣獨立之影響,蔓延于全魯;而且京津兩地,暗殺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禍變即生,是陷九廟兩宮于危險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來,皇族之敗坏大局,罪難發數,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榮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見允,祖宗有知,能不痛乎?蓋國体一日不決,則百姓之困兵燹凍餓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數万?瑞等不忍宇內有敗類也,豈敢坐視乘輿之危而不救?謹率全軍將士入京,与王公痛陳利害,祖宗神明,實式鑒之。揮淚登車,昧死上達,諸代奏。
  2月6日當袁世凱召集各王公大臣,把這個電文交給他們傳觀時,各親貴均相顧失色,他們手足無措,戰戰兢兢,明知這是袁世凱的威脅手段,可是良弼之死尸骨未寒,如果袁真翻臉,段兵真的北上,則优待條件都不可得了。于是就在這次會議上擬就贊成共和的長電一通。
  在這期間,北方的革命志士仍堅決主張把革命行動在北方貫徹,也反對利用袁世凱推倒清廷。2月6日晚間,北京有同志打電話到天津,報告清政府已決定于2月10日退位。這個消息使天津方面的革命同志感到非常失望,他們認為用妥協換來的和平是虛偽的和平,袁世凱一日不除,民主共和制度便一日得不到保障。2月7日清晨就有北方革命協會會員易宣、阮琴風不肯接受同志們的勸阻,由天津到唐山,想赴錦州作最后的奮斗,不幸他們到了唐山,蹤跡就被暴露,追蹤的偵探向他們開槍,互相槍擊中,這些志士都壯烈犧牲了。
  袁為了壓制北方的革命活動,在清室宣布退位后,乃給汪兆銘廿万元,叫他到天津解散所有革命机构。汪在2月21日到天津,在北洋醫學堂召集北方各党團舉行聯席會議,宣布各小党一律解散。參加各党派的成員,除同盟會外,一律資遣回籍。這一措施激起了各党團的公憤,有人把灤州殉難七烈士的棺材抬出來陳列于天津車站,以反對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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