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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張學良殺楊宇霆、常蔭槐


  18年1月10日張學良殺楊宇霆、常蔭槐于奉天舊帥府。
  在當時,這是震惊中外的一件政治事件。
  少帥張學良,在中國現代史中,其重要性不小于乃父張作霖。他一生多采多姿,少年得志,名滿天下,權傾東北。他出生于民國前十一年(1900年),19歲畢業于東三省陸軍講武堂,20歲任奉軍第三混成旅旅長、任鎮威軍東路第二梯隊司令(第一次直奉戰爭),24歲任鎮威軍第二軍軍長(第二次直奉戰爭),戰后任奉軍第廿七師師長,東三省航空處長。25歲任第三方面軍軍團長。27歲任奉軍南路總指揮与閻錫山的晉軍作戰。28歲指揮奉軍第三四方面軍,張作霖炸死后,出關統領奉軍。
  在張學良的自述中,他承認幼少庭訓,又乏良師益友,11歲喪母,父親忙于軍政,又寵愛有加,自己則未及弱冠出掌軍旅,未足而立之年,即負方面大任。因此處事待物但憑一己之小聰敏和良心直覺,雖然熱情豪放,浪漫狂爽,可是忿事急躁,有勇無謀。他這番檢討,是在他經歷了天翻地覆的世變,和多年來与世隔絕的淡泊生涯中所体會和反省。其實他聰明、俠義,待人寬厚,有很多過人的長處,因此才能在皇姑屯事變后穩住了奉軍的軍心。
  張學良和楊宇霆之間的恩怨說來話長,在郭松齡兵諫時到了頂點,事實上張學良是張作霖的繼承人,而楊宇霆受張作霖特別的倚重,兩人之間利害沖突日積月累,楊宇霆既不能善處,張學良也不能容忍這樣一位尾大不掉的父執。
  張作霖遇害時,楊宇霆在灤州視察部隊,6月6日張學良微服到了灤州,兩人曾作一次密談,据張學良事后告訴人說,他們兩人密談時,張曾表示愿意把奉天交給楊宇霆,可是楊卻傲慢地說:我可以跟你的父親,但不能跟你作事,我們之間看法做法都不一致。
  17年6月下旬,沈陽醞釀推選東北軍政領袖時,楊宇霆曾有通電表示個人立場,內有云:
  “今后更當秉其(指張作霖)遺志,以東三省大局為重,宇霆忠不出位,只知奉公守法。漢帥(張學良字漢卿)為大帥之令嗣,繼承父志,名正言順,吾從漢帥,如驂之隨靳也。
  愿我袍澤勿再齒及宇霆,則幸甚。”
  楊這道通電顯示楊沒有反張的野心,事實上當時奉系主張推楊宇霆繼張作霖的只是少數,還沒有主張擁張作相的多,而張作相則堅決推讓給張學良。
  張學良任東三省保安司令后,楊宇霆沒有新職務,但楊在張作霖時代有兩個職務是長時期的。一個是總參議,一個是奉天兵工厂督辦。無論楊發表任何新職,總參議和督辦兩職仍舊擔任,所以東北軍政人士都稱楊宇霆為楊督辦。東北兵工厂一直是楊宇霆掌握,他可以任意花錢,任意要錢,楊督辦要錢在張老帥時代是优先的,到了張少帥時代,楊仍故態不改。當時奉天財政廳長是張振鷲,時常因楊宇霆要錢付不出而受楊的責罵。張宗昌在灤州被國民革命軍擊潰后,即率殘軍要退去關外,奉方一致反對,因為東北情勢需要休生養息,而且正醞釀易幟,加上張宗昌平素作為,奉方多不滿意,因此決定拒絕張宗昌入關。張學良乃派楊宇霆率兵去迎擊張宗昌。楊出兵前曾問張說:“如果捉住了張宗昌怎么辦?”楊的意思如果捉了張押回來,你張學良把他放了做人情,豈不陷我于不義之地,因此要先問個明白。張學良和張宗昌曾磕過頭、拜過把,楊這一問,張很難作答。當時袁金鎧在旁,极力主張“殺”。楊乃問張是不是照袁金鎧的意思,張點頭答應。楊宇霆出兵后果然活捉了張宗昌。因張沒有想到奉方會真的打他。楊對張說:“漢卿叫我殺你,你赶快跑吧,關外不是你的庇護所了。”張宗昌听了大為恚憤,逃至大連寫了一封長信痛罵張學良,張學良接到張宗昌的信才發現楊宇霆有意挑撥的陰謀。
  張學良醞釀易幟時,關內各方均派代表前往沈陽爭取奉系,唐生智派劉興、白崇禧派葉琪先后到了沈陽,他們都先去見楊宇霆,楊也公然向他們表示,關外的事我楊宇霆可以作主,漢卿是個小孩子,不必理他。劉興和葉琪都信以為真,也就沒有忙著去見少帥。后來在一個公開集會上,張學良見到了劉興,大為惊訝,因劉興說他是唐生智派他來的,張學良便問劉興“為何不來見我?”劉說:“已見到楊督辦,面陳一切。”張學良听了自然頗不高興,第二天在某項會議席上便問楊宇霆是否已和劉興、葉琪見面。楊岸然答道:“是的,我們可以分開來做,你走中央路線,我和地方派系聯絡。”張學良說:“如果中央失敗怎么辦?”楊無以為答。有人告訴張說,楊宇霆這些做法都是常蔭槐的策划。
  常蔭槐當時被目為楊宇霆的親信,因為他擔任東北交通委員會委員長,中東鐵路督辦和黑龍江省長,這些職務都是楊宇霆所保的。常蔭槐在黑龍江省長任內和黑龍江軍務督辦万福麟積不相容,万曾報告張學良說常蔭槐故意積壓黑龍江的軍費。而省政府又擴充山林隊,有替楊宇霆培養勢力的企圖。山林隊本是前清時朱慶瀾任黑龍江將軍,因轄境大青山匪患猖獗,乃創辦山林隊。又追查前任吳俊升兼省長時的槍支,并且向奉天兵工厂洽領槍械,又有向捷克斯克達厂購買軍火的傳聞,但据說向捷克訂貨确有其事,卻不是軍火,而是火車頭33輛和輪船16艘,拖船若干艘。
  楊宇霆字鄰葛,遼宁法庫人,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步科第八期,受張作霖特識,因此權傾一切。第二次直奉戰爭時,楊為奉軍參謀長,戰后出任江蘇軍務督辦,被浙江軍務督辦孫傳芳所逐,倉促退出蘇皖,其后郭松齡兵諫倒戈,以清君側為號召,即是針對楊宇霆,而楊受張作霖的寵愛始終不衰。
  常蔭槐字翰勷,奉天梨樹縣人,奉天法政專門學校法律系畢業,一直在黑龍江省任事,后為許蘭洲之參謀長。第一次奉直之戰,奉軍敗退山海關,常代表許蘭洲向總部辦理事務,為楊宇霆所賞識。民國14年任京奉路局長,16年潘复組閣時代理交通部長并兼京奉路局長,日本迫張作霖簽五路條約時,揚言此約不簽張作霖及奉軍不能出關,甚至不能過天津,常不主簽訂,避往天津。張作霖遇害時,常蔭槐亦乘一輛專車隨行,遇炸時常本在張車廂中,至皇姑屯乃离車后行,聞炸聲車停,常恰在兩車廂接頭處,致跌倒受輕傷。
  楊宇霆雖然算是個聰明人,可是皇姑屯事變后,他在東北扮演著一個危險的角色。他既然不滿意張學良,又輕視張學良,可是卻又在張學良下邊任事。楊最不該的是常在人前人后呼張學良為阿斗。對張學良來說,他掌握東北軍政大權,內有楊宇霆以悍將長輩自居,外又要應付日本軍閥的各种壓迫,所謂“主少國疑”,他如果不“立威”,是無法站得起來的。所以在當時情勢下,楊宇霆有取死之道,張學良也有必殺之心。
  据說張學良在殺楊宇霆前數日,某日本人曾以《日本外史》一冊寄贈張學良,并用紅筆把丰巨秀吉与德川家康一段史事勾出來,暗示楊宇霆是德川家康,而以張學良影射丰臣秀吉。德川是丰臣的家將,又是權臣。日本人不是對張學良有所愛護而是故意制造离間,希望張、楊互相爭權,互相火拼,替日本人造机會。事實上楊宇霆也好,張學良也好,他們都是反日的,都不會和日本勾結。
  張學良既有殺楊宇霆的動机,可是促成這個最后決定并不很容易,傳說張每次受楊的气之后,就增加了殺楊的決心,可是仍然不敢下手,最后擲一塊大洋作決定,張學良默禱說,如果三次都是“龍面”,就要殺楊,結果三擲都是“龍面”,這樣才決定了楊宇霆的命運。可是1968年据張學良告訴親近的朋友說那不是真的,他并沒有擲過洋錢,不過有塊銀元藏在他辦公室保險箱中則是事實。
  是什么原故促成他一定要殺楊宇霆,据說是這樣的。18年元旦的后兩天,楊宇霆母親作壽,張學良和他元配夫人于鳳至都親往道賀。楊督辦的公館群集東北顯要,張少帥進入楊公館時,楊宇霆不在家,可是客廳已擠滿了人,大家對少帥的駕臨并不以為意,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張學良于是也參加了牌局,隔了一會外邊喊督辦到,于是整個客廳都靜了下來,楊宇霆昂然進了客廳,大家全都起立,和對待張學良的隨便完全兩樣,張學良心里當然有點不痛快,而最不痛快的是于鳳至。這天晚上回到帥府,于鳳至便對張學良說,你哪里像東北的主人?楊宇霆才是東北的真正主人,看看他那副德性,他眼睛里面還有你嗎?楊宇霆之死,遠因當然很多,近因卻是楊母作壽這一天种下的。
  18年1月10日午后楊宇霆和常蔭槐聯袂來見少帥,楊、常兩人見張是要挾設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由常任督辦。并且寫好人事命令請張簽字。張稍作敷衍,推說晚飯后再決定。楊、常遂告辭回家。張于楊、常去后,即部署一切,晚飯后楊、常再來,張接見后,命副官取哈密瓜,副官去而复返,稱瓜在冰箱,因夫人正在洗澡,不便上樓。張乃云:“待我去取!”遂出老虎廳,約一分鐘,衛隊六人,由万紀毅率領持槍步入,大聲說:“奉長官命:楊宇霆、常蔭槐阻撓國家統一,立予處死,即刻執行。”于是槍聲大作,楊、常未及反抗即被擊斃。隨后以地氈包裹兩人尸体。張隨即命外交處長赴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告知已處決楊、常兩人。此事不影響對日外交。并向南京報告,楊、常兩人妨礙統一,阻撓新政,已予正法。
  張學良于殺楊、常之次日并親筆函楊宇霆夫人云:
  “楊大嫂鑒:弟与鄰葛相交之厚,如同手足,但為國家計,弟受人民之囑托,國家之寄任,不能顧及私情。……弟受任半載以來,費盡苦心,百方勸導,請人轉述,欲其稍加收斂,勿過跋扈,公事或私人營業,不必一人包攬壟斷,不期驕亂成性,日甚一日,毫無悔過之心……弟昨今兩日食未入口,寢未安寐,中心痛耳。關于家中后事請大嫂安心,弟必盡私情,父母子弟皆如弟有,弟必盡力撫養教育,望大嫂安心治理家務,成其后事為盼。……已令潘桂庭、蔣建之辦理后事,一切請同該二人相商可也。
  弟良手啟。”
  張學良此一親筆函,對楊家遽遭橫逆,稍有撫慰作用。當楊、常死訊傳出時,震駭万分,楊家不知尚會有何嚴重事件發生,一門莫知所措,迨張學良親筆函致楊宇霆夫人,才讓楊、常兩家稍感緩和。
  張學良挽楊宇霆聯云:
  詎同西蜀偏安,總為幼常揮涕淚;
  凄絕東山零雨,終怜管叔誤流言!
  又有挽常蔭槐聯云:
  天地鑒余心,同為流言悲蔡叔;
  江山還漢室,敢國家事罪淮陰!
  上二聯均系楊云史代擬,名家手筆自是不凡。
  挽聯中,有袁金鎧一聯最為傳神,袁是張作霖的秘書長,張稱之為二哥而不名,在奉系中地位崇高。袁聯云:
  頓使精神增劇痛;
  欲伸哀挽措辭難。
  此聯寫出東北當局領導人群的震撼,以及不知如何哀挽的情景,傳神之至!
  在這場震惊全國的政治血案中,曾任五省聯帥的孫傳芳突然成為各方注目人物。這位五省聯帥兵敗喪地后即北上依附奉系,奉軍撤至關外,孫亦隨同到了奉天。張學良對孫頗為禮遇,特別在帥府內設有“孫聯帥辦公室”,位列上賓,隨時与少帥會談。既似貴賓,又似高等顧問。而這位聯帥白天在帥府辦公,晚間則在楊宇霆家中打牌。楊、常伏誅后,孫被邀至帥府,甫与張見面,張即說:“馨遠,我又放了一炮。”孫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乃問“是什么事?”張說:“我把鄰葛和翰香都處決了。”孫即時把大拇指一伸說:“英雄,英雄!要想做大事,不殺几個人行么?殺得好,殺得好!”他雖然這樣說,內心則极為震動,自己置身于險境,這位年不到卅的少帥竟然不動聲色就處決了東北兩個重要人物,手段之狠,較乃父猶有過之。所以他虛以委蛇,隨著帥府人員忙碌了一整天,滿肚子盤算自己的處境,卅六計走為上計,因此孫于1月11日不告而別,乘早車赴大連,到了大連才寫信給張學良稱家中有事不及走辭。張學良聞孫傳芳不告而別,笑對部下說:“馨遠為什么這樣膽小?”
  楊宇霆、常蔭槐被殺后,對少帥來說,“立威”是做到了,因為整個東北的軍政人員對于少帥不再有“阿斗”的看法。不過對于他殺楊宇霆的對不對則各有各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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