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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生死之間


  屋內光線昏暗。只看得見模糊的人影。殺了人的男子正在打點行裝。他將几件破舊的衣物和數十文銅錢匆匆包裹起來系在背上,然后將一件長條型物体用布細細裹好插在腰間。
  忽然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男子回過頭,手握兵器的差役們已經堵住了門口。男子輕歎一聲,放下包裹,慢慢地直起身,差役們一擁而上,男子并不抵抗,任憑雙手被縛,在差役的監押之下出了大門。街兩側已圍滿了聞訊跑來看熱鬧的人。
  一群小乞丐從巷子里跑出來,在男子的身后又跳又蹦,哄叫著“傻瓜!蠢蛋!白痴!”
  男子一聲不響地隨差役們穿行在圍觀的人群中。走至街角,只見不遠處有一個藝人正在吹簫,周圍簇擁著不少的人。那藝人高而且瘦,約摸中等年紀。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赫赫有名的吹簫人高瀝离。藝人也遠遠看見男子被押著向這邊走來,便停止了吹奏,周圍的人們見狀都轉過身,紛紛向犯人望去。
  犯人越走越近,身后跟著三名高大的差役。高漸离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著那個犯人,那犯人來到跟前,微微地向他偏過頭。高漸离也不詫异,重又舉起了簫,目光追隨著犯人的身影,吹起了一首仿如悲傷歎息的調子。
  犯人仍舊一路扭著頭,盯著高漸离漸漸走遠,一直到拐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但那首悲傷的樂曲,仍在空中縈繞,久久不散。
  燕國的監獄是半地下式的,通往牢房的是一條又窄又低的過道,就像是通向墳墓的人口,稍不留神,就會碰到頭。
  男子吃力地邁著步子,腳上粗大的鐵鏈發出悶鈍的聲響,几縷斑駁的光線在牆壁上搖曳。
  穿過通道。是一段台階。上得台階,眼前是一間低矮但极為寬闊的房間,房內的泥床和牆壁都已是破舊不堪。
  牆角處立著一排陳舊的刑具,結构并不复雜,卻透著一股陰森森的寒气。屋子的中央擺著一張小小的書案,案后坐著一個体態尚算优雅的男人,身量不高,蓄著一縷小山羊胡,身上的綠官服卻俗不可耐。此人便是獄吏。
  獄吏并不抬頭,只是例行公事地打著官腔:“你就是殺人的凶犯?”
  “……”并沒有人應聲。
  “大膽,本官向你問話,你竟敢不回話!”獄吏大怒,抬起頭來。
  男子這才緩緩地回答:“有人要陷害于我,從背后推了我一獄吏嘿嘿冷笑:“所有的犯人都想為自己開脫。你是說你沒殺人嗎?”
  “殺人的是我手中的刀,不是我。”
  獄吏猛拍了一下桌案:“人證物證懼在,你休想抵賴!還不赶緊認罪,莫非要等本官用刑不成?”
  男子眼中精光一閃,很快又恢复了漠然,一言不發地低下頭,獄吏站起身,雙手背在后面,踱到男子面前,惡狠狠地說道:“你這死囚,還有什么遺言想說嗎?”
  男子輕輕笑了笑,答道:“鼻子痒痒。”
  獄吏听罷,勃然大怒:“好!鼻子痒痒是嗎,我來替你搔痒。來人呀,把他的頭枷給卸了。”
  頭枷去掉之后,獄吏伸出手:“哪儿痒痒啊?”
  男子剛欲回答,獄吏的拳頭已經重重地落在他的鼻子上。男子踉蹌著撞在牆上。
  “站起來!”獄吏大吼著。
  男子慢慢直起身,血從鼻子里倘了出來。
  又是一記重拳上來。男子再次猛撞到牆上,跌倒在地。
  獄吏大口喘著粗气,惡狠狠地說:“看你還痒不痒了?來人呀,再打五十大板,換上重枷,我就不信治不了這個死囚!”
  不待男子掙扎著坐起。差人們一擁上前,拖著兩腿將他拉進旁邊的小屋子。獄吏揉了揉手,重又踱回桌案旁坐定,端起茶來。隔壁傳來棍棒打在身体上的沉悶聲響,但卻听不見犯人的掙扎和呻吟。
  天已經亮了。
  犯人還倒在牢房里,昏睡不醒。唇邊和鼻下凝固著片片血跡,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股,背上已是血肉模糊,高高地腫起。
  “匡啷”一聲,牢門被打開。犯人惊醒過來,艱難地睜開了早已浮腫的眼皮。
  獄卒走了進來,不由分說拉起男子,粗暴地推搡著,通過一間大廳,又下了一段階梯,最后將他推倒在一間小屋內。
  小屋也是低矮壓抑,空蕩蕩的只在中央立著一根短柱。牆上血跡斑斑。
  穿綠衣的獄吏背光而立,向男子問道:“今天是你在這陽世的最后一天,還有什么話想留下嗎?”
  男子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晃悠了兩下,勉強穩住腳跟,仍然用他那种一貫的漠然態度望著獄吏。
  獄吏冷笑起來:“是條漢子。”說罷命人將男子緊緊捆綁在短柱之上,頭向后仰倒,緊貼著冰冷的柱子的頂端。接著拉動机關,柱子橫放下來,男子的臉朝向牆壁。
  獄吏澀聲道,“送這位好漢走吧!”說罷轉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几名獄卒站在男子身邊,開始像晃搖籃一樣,讓柱子前后擺動。力量逐漸加大,柱子越晃越劇烈,男子的頭离牆也一次比一次更近。
  這是死刑的一种,喚作“搖木刑”。行刑時,四名獄卒力量加到最大后同時松手,這樣,柱子便會以最大的沖力撞向牆壁,將犯人的頭部碾個粉碎。牆上的斑斑黑色血跡,便是以往的犯人所留下來的。隨著柱子的晃動,牆壁一次近似一次扑向面前,在這個時候,犯人們往往會恐懼得失聲大叫,或是痛哭起來。對此,獄卒們早已是司空見慣,麻木如石,然而這次,卻意外地听不到任何聲息。
  搖木擺來擺去,牆壁在眼前晃過來又晃過去,像是貓在戲弄老鼠,時机一到便會凶殘地扑上來一口咬碎囊中之物。
  獄吏的臉上現出獰笑:“怎么樣,害怕不害怕?要是怕的話,就大聲叫出來吧。叫呀!”
  男子卻哼也不哼,只是喉頭動了兩動,瞪圓了雙眼,徑直盯著前方。
  “叫你叫,你就叫,听見沒有!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好,看誰斗得過誰!快,給我使勁儿地晃!”
  搖木愈擺愈快,愈擺愈遠,剛蹭到牆,又猛地擺了回來,煞是惊險。這些獄卒們早已是諸熟此道,該用多大的勁,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
  男子的頭不斷地擦過牆壁,風在耳邊呼呼作想。
  “我命休矣,沒料到我竟是命喪這群鼠輩之手。”男子自嘲地一笑,閉上了雙眼。
  任憑獄卒們怎么喝罵,搖擺得多么劇烈,男子始終不出一聲。
  終于,獄卒們失去了耐性,最后的一推后,同時松開了手,柱子呼地一下,猛沖向牆壁。
  千鈞一發之際,方才出去的獄吏一邊高叫著“快停手!”,一邊三步并作兩步,惊惶失措地路了進來,死命死命地拽住柱子。不待柱子停穩便緊跑几步趴在獄卒身邊低聲耳語了几句,只見獄卒們個個膛目結舌。
  一陣環佩叮當的響聲傳來,門口一名盛妝宮服的女子悄然而立。來者正是趙姬。
  獄吏一惊,連忙帶領几名獄卒上前几步來在趙姬面前,躬身誠惶誠恐地說:“不知小姐光臨,下官未能遠迎。此地污穢,恐對小姐玉体有礙,請移駕至官舍。”
  趙姬臉上蒙著面紗,隱約可見她微微一笑,悠然道:“不必多禮。我此來有一事相求。”說罷一指死囚“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他确實沒有殺過人,當時我就在現場,是我親眼所見。有我為他擔保貴官可否饒過我的這位朋友?”
  獄吏的頭上冒出大粒的汗珠,誰都知道趙姬的朋友就等于是太子的朋友,更何況太子一向好結交奇人异士,這死囚气度不見,說不定正是太子的好友。正思量間,突然,門外傳來問話聲:“這里有位叫荊坷的嗎?”
  話音未落,一名禁軍將領大踏步跨進門來。
  獄吏連忙施禮,不解地問:“您問的荊坷是……”
  將領一眼看見還在柱子上捆著的荊坷,怒斥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你剛才險些把太子一直要找的人給殺了!連這個都不知道,還怎么當這個差!”
  獄吏忙不迭直起身,指揮手下的獄卒拉直柱子,將繩索松解開來。几名禁軍隨后涌進來,從獄卒手中搶過男子,翻身便走。
  “慢著。”趙姬喚住禁軍士兵。
  將領這才看見她,面色立刻和緩下來:“原來是趙姬小姐。”
  “你們要把他帶到哪儿去?”
  “荊軻嗎?把他帶到皇太子那里。”
  “我還有話要跟這個人說。”
  犯人搖搖晃晃挺起身子,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女人。兩人對視了一會儿,倒是趙姬先笑著開口:“你不認得我了嗎?”
  男子依舊一言不發。
  趙姬饒有興趣地觀察起眼前的這個男人,尋思了片刻之后,“你先跟他們去吧,呆會儿,我們還會見面的。”
  在禁軍士兵的攙扶下,死里逃生的荊軻搖搖晃晃地挪出了監獄。趙姬望著被帶出去的男子的身影,無論如何,這個男人的命是暫時保住了,趙姬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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