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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識英雄朝貴得救 論國事錢江逢知


  
  至親莫過天倫,
  故鄉連著人心。
  志同道合真知己,
  愛國實為可欽!

  蕭朝貴在廣州西北城角,遇上一伙賣藝人。本想力舉石碾,掙几兩銀子,以解眼前困境。誰知這伙賣藝人是無賴,不但出爾反爾,許下的銀子不給,反而動手打人。
  書中代言:這個啞嗓子名叫何三儿,因他長得黑,人們都管他叫“黑三儿”。他是廣州西城有名的光棍儿,在這一帶,欺負老實人,踢寡婦門,挖絕戶墳,打瞎子,罵啞巴,偷盜搶掠,輸打贏要,什么坏事都干。他還會點武術,經常自吹自擂,收了不少徒弟。有時候,也帶領徒弟到大街上賣藝,混點酒菜錢。他自以為一手遮天,沒人敢惹他,常在人前賣弄自己。哪曾想卻在今天遇上了蕭朝貴,叫他在人前丟了丑。他怕今后在這一帶站不住腳,沒人服他,這才對蕭朝貴反咬一口,想借此把蕭朝貴置于死地。
  開始動手的時候,蕭朝貴一再躲閃,不敢還招;后來,發現這小子沒安好心,淨下死手,他急了,使出了真本領,与黑三儿戰在一處。黑三儿的徒弟怕師父吃虧,也一窩蜂似地沖了上來。蕭朝貴用了個“金線纏腕”,從一個人的手中奪過一條三節棍,接著把這條棍舞動如飛,護住了身軀。雙方戰了十來個回合,不分胜敗。
  黑三儿有個徒弟,名叫傻劉。這小子長得五大三粗,有一把力气,慣使一條鐵鞭。他突然繞到蕭朝貴的身后,想冷不防給蕭朝貴來一下子。這時,蕭朝貴正与黑三儿交手,沒注意他,傻劉就以為机會到了,雙手掄起鐵鞭,用力奔蕭朝貴的后腦打去。他一邊打,一邊喊道:“你給我死在這儿吧!”
  這時,蕭朝貴正在大戰黑三儿,猛听得腦后風聲作響,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他忙使了個“黃龍大轉身”,把傻劉的鐵鞭躲了過去。蕭朝貴躲開了,可黑三儿卻沒躲開,這一鞭正好砸在黑三儿的禿腦門子上,“啪”的一聲,打了個腦骨骨折,當即喪命。
  傻劉一看,可真傻了。那些看熱鬧的人,一陣大亂,有的急忙躲開,有的往前湊合,有的還大喊大叫,“出人命了!”“打死人了!”
  事有湊巧,正赶上廣州府的几個官差路過此地。他們一听出了人命,馬上沖進人群,把賣藝的和蕭朝貴就看住了。為首的官差喝道:“誰也不准動,走吧,到府衙去!”
  黑三儿活著的時候,時常勾結這些當官的,常用訛來的錢給他們打酒喝。因此,黑三儿這些徒弟,也認識這些當官的,相見之后,就把蕭朝貴訛上了。那個傻劉誣陷蕭朝貴說:“他是凶手,我師父就是他打死的!”官差聞听,也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鐵鏈子把蕭朝貴鎖上了。然后,把地方官找來,維護現場,用席子把黑三儿蓋上,等候驗尸。接著,又找了几個證人,就把蕭朝貴帶走了。
  差人們一直把蕭朝貴帶到知府衙門,暫時把他鎖到班房里,就向知府大人稟報。
  那時,廣州知府余保純還沒調走,仍在任上。他听說出了人命,馬上傳話升堂。余保純來到大堂當中一坐,三班衙役分立兩旁。余保純首先問了當事人出事的經過,又問了證人,取了證据,就命衙役帶蕭朝貴。
  蕭朝貴又惱又悔:惱的是官府不分好坏人,把自己當成凶手,抓進府衙;悔的是不該貪圖五兩銀子,惹出這場大禍。可是,事到如今,也只好憑天由命了。他上了公堂,在堂口下一跪,等候審問。
  余保純往下看看,隨后厲聲問道:“下跪的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回大人的話,小人名叫蕭朝貴。”“哪里人氏,以何為生?”“小人乃廣西桂平人,燒炭為生。”“你既是廣西桂平人,且又以燒炭為生,來廣州做什么?”“大人容訴。因家父去世,又遇荒年,米价很貴,我一人燒炭,難以維持母子二人生活,因此才把母親寄在姑母家中,獨自前來廣州謀生。”余保純又問道:“謀生也好,逃荒也罷,誰讓你打傷人命?你可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國法無情啊?”“冤枉啊!”蕭朝貴往上磕頭:“大人!小人并沒有打死人,那個人是他們自己打死的呀!”“住口!”余保純把惊堂木一拍:“本府已經查明你是凶手,證据确鑿,還敢當堂抵賴?看來,不用大刑你是不會招供的。來人,給我把他夾起來!”話音一落,兩名差人如狼似虎,往前一闖,就把蕭朝貴按倒在地。又有兩名差人取來夾棍,放在蕭朝貴的身旁。
  蕭朝貴雖然沒有嘗過夾棍的滋味,也常听說夾棍是五刑之首,特別厲害,凡是被夾過的,多數致殘。他想:我若廢了兩條腿,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嗎?想到這里,他不住地高喊:“冤枉啊!冤枉——”任憑他怎么喊也無用,差役按著他的雙腿,把他的鞋襪扒掉,褲腿挽起,把他的兩條腿放在三根木棍的中間,拉開架子,等待知府大人發話用刑。
  此時,余保純大聲喝問:“罪犯蕭朝貴,有招無招?”蕭朝貴把心一橫,放開嗓子大叫:“大人明鑒,小人冤枉啊!”余保純大怒,剛要說“用刑”二字,他的跟班差人走到他的跟前,向他耳語了几句。余保純的兩只眼睛轉了轉,鼻子里“嗯”了一聲,便吩咐差人:“把刑具撤下去。”然后又問蕭朝貴:“蕭朝貴,你可有瘋病嗎?”蕭朝貴一听,愣住了,心里說:他怎么突然問我這話呢?我從來也沒有這种病啊!蕭朝貴是個實在人,從未說過謊話,急忙叩頭回稟:“小人從來沒有瘋過。”“這個……”余保純也愣住了,稍一停頓,又正顏厲色地說:“胡說!明明你有瘋病,還支支吾吾,不肯言講!難道非得用刑,你才能招認嗎?”蕭朝貴雖然忠厚老實,可也不傻。他一听這個當官儿的話里有話,馬上隨机應變,改了話茬儿:“回……回……稟大人,小……小人過去的确有過瘋病,現在還常發作,方才犯了病,把那個大石碾子都舉起來了!”余保純听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了。”然后命令衙役:“來人,把蕭朝貴收監,日后再審!
  蕭朝貴就這樣被押了起來。至于余保純如何驗尸,如何給黑三儿安葬,這里不必細表。
  蕭朝貴被押進大牢,定睛觀看:這里真是個人間地獄!在押的犯人,一個個蓬頭垢面,臉色青黃,好似活鬼!牢房里又酸、又臭、又潮濕,非常陰森可怕。朝貴被帶進一個單號,獄卒把門打開,把他往里一推:“你就呆在這儿吧!”接著,“光當”一聲,關上牢門,上了鐵鎖。
  蕭朝貴被推倒在地,等那個獄卒走后,睜眼一看:這間牢房不大,地上舖著稻草,牆角還有一個馬桶,滿屋潮濕陰暗,一股惡味難聞。蕭朝貴又餓又乏,想倒在地上眯一會儿,可是他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不住地胡思亂想。他不明白:那位知府大人為什么要夾而又沒夾?為什么說我是瘋子?想著想著,頭一沉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次日清晨,牢獄開早飯了。獄卒的開門聲,喊叫聲,亂成一團。蕭朝貴餓急了,雙手扒著鐵柵欄往外看著,巴不得快點把飯給他送來。可是等了又等,也沒有人管他。又等了一會儿,別的犯人都吃完了,還是沒人理他。蕭朝貴可真急了,朝著外邊大聲喊道:“我還沒吃飯呢,快給我來一份儿!”他剛喊了兩聲,就見走來一個獄卒,手指上挂著一條皮鞭,隔著柵欄,照著蕭朝貴就是一鞭子:“你他媽的吵吵什么?你打死了人,還想吃飯?再吵吵我就收拾你!”朝貴無可奈何,只好坐在稻草上憋气。心想:怪不得都說“人犯王法身無主”呢!人要落到這种地步,也就不是人了。看來,就得餓著肚子等死了。想到這里,蕭朝貴把衣襟往怀里掖掖,抱著膀子,閉上眼睛,什么也不說了。
  片刻之后,忽听牢獄大門“光當”一聲,開了。接著,有人大聲問道:“蕭朝貴押在几號?”又听一個獄卒回答:“啊喲,是王頭儿哇,姓蕭的就押在這屋。”蕭朝貴睜開眼睛一看,獄卒陪著一個人走過來了,就見獄卒用鑰匙把鐵門打開,這個人哈腰走進號來。此人也是官人打扮,看樣子像個小頭目,二十七八歲,白胖子。他看著蕭朝貴,問道:“你叫蕭朝貴嗎?”蕭朝貴不知吉凶福禍,兩眼緊緊盯住這個人,點了點頭。來人道:“您受委屈了,換個屋吧!”說著,退了出去。那個獄卒也改變了態度,對蕭朝貴一哈腰:“蕭爺,對不起。請原諒,到那個屋去吧!”眼前這些變化,真使蕭朝貴莫名其妙!只好愣呵呵地站起來,來到另一間號里。
  蕭朝貴一看:這屋可比那屋強多了!房間比較寬大,紙糊的天棚,方磚舖地。靠著牆有一張床,床上的被褥都很干淨,當地還有張八仙桌,四把椅子,一個洗臉盆架,床下還放著一把夜壺,屋里也沒有那种難聞的臭味了。獄卒笑眯眯地上前,給蕭朝貴把刑具去掉:“今后您就住在這屋了。我去打盆水,您先洗洗臉。”蕭朝貴也沒言語,也沒敢坐。他看著這些反常現象,不由茶呆呆發愣。
  這時,方才那個叫王頭儿的走進來說:“蕭爺,您受委屈了。俗話說,不知者不怪罪啊!兄弟不知道是您,招待得很不周到,万望原諒!您先在這屋屈尊几日,官司嗎,很快就完事了。”還沒等蕭朝貴問他什么,這個人轉身就走了。過了一會儿,獄卒打來洗臉水,蕭朝貴洗了臉。又過一會儿,那個獄卒拎來一個大提盒。打開盒蓋,往桌上擺起飯菜來了,一碗肉,一碗糖拌藕片,一碗清水煮大蝦。接著,又擺上一壺陳年西鳳酒,一盤千層油花餅,一碗白米小豆粥。獄卒把飯菜擺完,笑著對蕭朝貴說:“蕭爺,請用早飯吧!我還有點事儿,回頭再來照顧您。”說著,轉身走了,連屋門也沒鎖。
  屋子里只剩下蕭朝貴一個人了。他東瞧瞧,西看看,心里不住地納悶儿: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也許他們查清了我蕭朝貴不是凶手,所以才這樣待我?又一想:不對!即使他們知道我不是凶手,也不會這樣。都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理拿錢來”,可我沒有花錢哪!他們張口蕭爺、閉口蕭爺的,對我為何這樣好呢?他低頭看看桌上的飯菜,一陣香味扑鼻,饞得他胃口直叫喚。蕭朝貴想:管他呢,先吃飽再說!想到這里,將身坐好,操起筷子,這頓吃呀,眨眼工夫,就吃了個酒足飯飽。
  這時,那個獄卒回來,笑嘻嘻地問他:“蕭爺,吃好了嗎?”獄卒忙把盤碗撤走,一會儿又提來一壺茶水,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上好的黃山毛峰,請蕭爺用茶!”說完,又退了出去。
  書要簡短,蕭朝貴在牢獄里,吃得又飽,喝得又好,反倒享福啦,就這樣,度過了七八天。這天早晨,照例由獄卒伺候著用罷早飯,突然,那個姓王的小頭目又來了,見面一拱手,說道:“恭喜蕭爺,您的官司了結啦。大人一會儿就要升堂,如果問您什么,您就承認什么,千万別抬杠!”蕭朝貴點了點頭。王頭儿把他領出監獄,拐彎抹角來到知府衙門,給他帶上刑具。又呆一會儿,就听見堂鼓敲響,三班人役喊完堂威,有人傳話:“帶蕭朝貴——”
  王頭儿把蕭朝貴帶進大堂,走到堂下跪好,往上叩頭。知府余保純問道:“下面跪的可是蕭朝貴?”“正是小人。”“你可曾打死黑三儿?”“小人不知道誰是黑三儿,誰是白三儿,反正我沒有打死過人。”余保純宣判道:“黑三儿之死,乃其徒失手所致,与蕭朝貴毫無干系。念蕭朝貴有瘋病在身,允予取保釋放。”蕭朝貴大喜,但又為難地說:“小人在廣州無親無故,怎么取保?”余保純惱了:“胡說!你表兄已把保票開來,何言無親無故?難道你又犯瘋病了嗎?”“這個……”蕭朝貴一听,心里說:這可真新鮮!我哪儿有表兄在廣州哇?他忽然想起王頭儿囑咐他的話,馬上叩頭道:“是。小人方才一陣昏迷,又犯了瘋病。現在想起來了,我在廣州确實有位表兄。”余保純點了點頭,吩咐道:“刑具撤掉,當堂釋放!”蕭朝貴就這樣被釋放了。
  蕭朝貴出了大堂,站在知府衙門口,反倒為了難啦:上哪儿去呢?回店房吧,還不起店錢;回家鄉吧,又沒有路費;繼續在廣州謀生吧,又無出路。這可怎么好呢?他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蕭朝貴回頭一看,正是那個王頭儿!只見這個王頭儿滿臉帶笑地說:“蕭爺,還愣什么?赶快跟我回家!”蕭朝貴听了,心想:這簡直是做夢,我哪儿有家呀?還沒等他醒過腔來,王頭儿拉著他就走。
  蕭朝貴稀里糊涂跟著王頭儿,順著府衙大街往東走,又拐過鐘樓南街,來到越秀山下的一所宅院門前。蕭朝貴抬頭一看:這所宅院很是講究,青磚砌成,臥磚到頂,黑大門,高門樓,門前有上馬石和下馬石,門口還有几個值班的小伙子。他們一見王頭儿,忙打招呼說:“您來了?”王頭儿一抱拳:“各位辛苦了!二位首領可在?”小伙子們說:“在里面等著呢!”說著,有個小伙子在前邊引路,王頭儿就帶蕭朝貴進去了。
  蕭朝貴進到院里往四外一看:這院子可真大呀!左一層右一層的,每個院里都有不少人,有的練習槍棒,有的打拳踢腿,還有的低頭在寫什么。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不知都是干什么的。蕭朝貴跟著王頭儿來到一所正房門前,那個小伙子先進去報信儿,王頭儿和蕭朝貴在台階下等著。時過片刻,就听屋中哈哈大笑,接著并肩走出兩個人來:一個身高五尺挂零,白面黑須,明眸大眼,身体鍵壯;一個身高五尺,細眉長眼,体態端庄。王頭儿見了,急忙施禮,說道:“二位首領可好!王充有禮了。”這兩位拱手還禮,往屋中相讓。蕭朝貴誰也不認識,也不知如何打招呼,就跟著進屋了。走進屋內,王頭儿才介紹說:“我說蕭爺,您的官司能夠了結,全仗著這二位啊!”蕭朝貴听了,如夢方蘇,忙施禮道:“朝貴不死,實賴二公相救。此恩此德,當銘刻肺腑。請轉上受朝貴一拜!”說罷,撩起衣服就要磕頭。二人急忙阻攔,同時說道:“此系小事一樁,何足挂齒!蕭仁兄赶緊請坐!”大家落座之后,通過王充的介紹,蕭朝貴這才真相大白。原來這兩位正是升平社學的錢江与何玉成。
  書中交待:蕭朝貴出事的那天,有几個升平社學的小伙子在人群里看熱鬧,對事情發生的始未經過都一清二楚。當蕭朝貴被差人帶走時,這几個小伙子跑回去向何玉成、錢江報告了情況。何玉成知道黑三儿的為人,老百姓沒有不罵他的,只恨自己力不能及,不能為百姓除害。沒想到這個黑三儿竟被徒弟誤傷致死,心中特別痛快。又聯想到舉碾子的這個人,一定是個武藝高強的英雄好漢。不料他竟被誣陷,吃了官司,實在大冤屈了,一定得想法救他。當下,錢江出了個主意,說何玉成是蕭朝貴的表兄,又謊稱蕭朝貴有瘋病,喚出王頭儿來,花了二百兩銀子,求他幫忙,別給蕭朝貴用刑。王頭儿見錢眼開,自然格外賣力气。何玉成又用五百兩銀子買動贓官余保純,正巧余保純要調往海州,他得了銀子,也就不認真追查了。所以,蕭朝貴不但在牢里受到了优待,在堂上也沒挨夾棍,這場官司也就這樣結束了。何玉成和錢江之所以搭救蕭朝貴,一為扶困濟危,二為他是個英雄,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咱在后面另有交待。
  且說蕭朝貴听罷經過,不住地感歎,對何玉成、錢江更感恩不盡了。錢江又謝過了王頭儿,王充歡歡喜喜地去了。此后,蕭朝貴被留在升平社學里擔任武術教習,帶了一百多個徒弟,每日教他們拳腳棍棒,從此生活有了保障。蕭朝貴樂得都閉不上嘴了,更加感激何、錢二人了。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几個月過后,升平社學民眾,對蕭朝貴的為人,無不交口稱贊。都說他老實忠厚,精明強干;還說他能屈己待人,有長者之風。錢江、何玉成很高興,都認為几百兩銀子沒有白花。從此以后,他倆和蕭朝貴越處越近,三個人就在暗中拜了把兄弟。何玉成居長,錢江居次,蕭朝貴為老三。
  在封建社會,拜把子等于結為异姓兄弟,比一般的朋友可近乎得多呀!“結拜三次入祖墳,好比同胞一母親”嘛。不過,咱可要再說一遍,他們三個人磕頭結拜,可不是公開的,外人并不知曉。
  話休絮煩。過年的時候,蕭朝貴也沒回老家,只托人給老娘捎去十兩銀子和一封信。何玉成回三元里探親去了,錢江無處可去,就留在杜學里照管一切。新春佳節,社學大放假,錢江和蕭朝貴都沒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好促膝談心。
  錢江特意叫廚子做了松仁小肚、紅炯雞、爆炒鴨丁、炸豬排、青蒸肘子、醬牛肉、五香豆絲等几個可口的菜,把門關上,与蕭朝貴對坐,邊吃邊談。廣州的冬季雖然不冷,但在春節前后,也頗有些寒意。兩盅酒下了肚,心里熱乎乎的,頓覺有一种快感。錢江看著蕭朝貴,不住地微笑,笑得蕭朝貴很不好意思,便問錢江:“二哥,笑什么?”錢江說:“我笑你這個人很實在,可以說胸無雜念啊!”蕭朝貴笑了笑說道:“二哥算說對了,我就是實在,心里也不裝什么。可是您還沒說全、我的腦袋還有些笨。”錢江听了一笑,接著又問:“三弟呀,我問你,你看現在的朝廷如何?”蕭朝貴的心里沒有這种概念,經錢江一問,當時無法回答,也不知二哥問這話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他才嗑嗑巴巴地說:“我對這件事,沒有怎么想過,所以……所以不知道怎么說對!”“哈哈哈哈!說你實在,你的實在勁儿就來了。不過要說你一點儿都沒想過,我看不對。人生在世,對某些事情都會有一定的看法。對也罷,不對也罷。要說沒有,是不可能的。我問你,林則徐禁鴉片對不對?”“當然對了。”蕭朝貴回答得很干脆。錢江問:“為什么對呢?”蕭朝貴愣了一下說:“鴉片是毒品,是害人的東西,吃了就會上當。我老家就有不少人吃過這玩藝儿,結果傾家蕩產,賣儿賣女,挺好的日子過完了。林大人力主禁煙,是對咱老百姓有好處的,誰能說不對?”錢江又問:“既然林大人禁煙禁得對,朝廷為什么卻把他革職?”蕭朝貴听了大怒:“奸臣專權賣國,皇上是非不明;小人當權,好人受气,哪有忠臣的好處?我听說鄧廷楨也被革職了。真他娘沒有好人的出路!”錢江听罷,大笑著說:“你方才不是說腦子里沒有想過這些事嗎,現在怎么回答出來了?”蕭朝貴的臉一紅:“二哥,我沒念過書,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錢沁一本正經地說:“讀書明理自然很重要,可也有些讀書人,只顧名利二字,就把是非顛倒了。相反,像你這樣沒念過書的人,卻能講出很多真理來,比他們可強多了。朝貴,你千万不要自卑,我都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呢!”蕭朝貴听了這話,很吃惊:“跟我學了不少東西?二哥,這可是拿我取笑了。”錢江正色說道:“自家兄弟,我豈有拿你取笑之理!”接著,他二人就打開了話匣子,邊吃邊談,從鴉片戰爭說到朝廷黑暗,從平民疾苦說到官吏腐敗,從滿清入關說到漢族所受的壓迫,從英國的侵略又談到滿清政府的無能……古今中外,几乎都談到了,兩個人越談越高興。特別是蕭朝貴,有生以來,第一次听到這么多的新聞,說了這么多的話,他對錢江真是崇拜极了!錢江万分感慨地說:“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理應做一番利國利民的事業。庸庸碌碌,与草木同朽,誠可惜也!”朝貴說道:“二哥,我是個凡夫俗子,能干些什么?”錢江說:“你可不要忘了,這世界上的事。都是那些凡夫俗子做的啊!俗話說,‘寒門出孝子,白屋出公卿,將相本無种,男儿當自強’嘛!漢高祖起自泗上,無非是一個亭長而已;明大祖也和我們一樣,從小當過放牛娃;大將關羽,賣過牛肉;劉備織席販履。他們哪個不是平凡的人!可是,他們卻都做出了不平凡的事業!難道不值得我們借鑒嗎?”蕭朝貴點頭說,“對,對,對。不過,二哥,您說咱們能干點什么呢?”錢江正色說道:“推倒這無道的滿清王朝!”
  蕭朝貴听了錢江這句話,愣了半天。心里話:我二哥喝醉了吧?要不,怎能說出這种話來!錢江一看朝貴沒有表態,便嚴肅地問道:“怎么,你不敢干?”蕭朝貴把筷子放下,仰起了頭:“二哥,你把我看錯了。凡是對得起天理良心的事,我沒有不敢干的!”“三弟!”錢江站起身來,伸出雙手,隔著桌子,把蕭朝貴的兩手緊緊攥住,万分感慨地說:“朝貴,我們都是炎黃子孫、中華儿女,不能眼看著國家遭難、黎民受苦哇!一定要為驅除滿虜、光复中華而獻身哪!”蕭朝貴站起身來,臉色庄重地說:“大丈夫一言出口,駟馬難追,咱就這么定了!二哥怎么干,我姓蕭的隨著。若口不對心,天誅地滅!”錢江又斟滿了兩杯西鳳酒,把一杯遞給蕭朝貴,說道:“來,咱們弟兄干了它!”蕭朝貴接過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隨后問道:“我大哥何玉成怎么樣?”錢江搖搖頭說:“大哥為人正直,是個好樣的。不過,叫他反對朝廷,他還有所顧忌,只好慢慢誘導他了。此事關系重大,暫時不要叫大哥知道。”蕭朝貴听罷,默默地點了點頭。
  春節過后。新任知府劉潯上任了。錢江了解到,劉潯原來的跟班病故了,正需要人。錢江与何玉成商議后,就托人把蕭朝貴荐舉給劉潯。蕭朝貴知道后發急道:“我恨透了這些狗官們,豈能給他當跟班!”錢江笑著說:“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你放在知府跟前,耳目靈通,對咱們升平社學大有好處。”蕭朝貴這才大悟。
  自從蕭朝貴到知府衙門當差,辦事兢兢業業,知府劉潯對他很賞識,日久天長,几乎成了他的心腹。可蕭朝貴呢?盡量靠近劉潯,則完全是為了錢江和升平社學。劉潯見蕭朝貴武藝精通,便摧升他做了三班都頭。劉潯耳聞蕭朝貴在社學混過飯吃,認識錢江、何玉成,所以才把蕭朝貴找來,叫他去請錢江和何玉成。
  往事敘罷,書接上文。劉潯對蕭朝貴說:“本府知道你与錢江、何玉成的關系不錯。對這兩個人嗎,我也非常敬仰,總盼著抽點時間長談一番。你到升平社學去一趟,把他們二位義士請來,就說本府今晚在花廳宴請他們,順便有些事商議商議。”“遵命。”蕭朝貴站起身來就要走去。“慢著!”劉潯又叫住他,低聲說道:“此乃本府私人的事,千万不要聲張出去。”蕭朝貴點頭施禮,轉身走去。劉潯心中暗自得意:錢江啊,何玉成!我叫你兩個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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