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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太湖中海川險喪命 深水里于和奇現身


  上回書咱說到童林与東俠戰胜太湖四位寨主,得到鏢車,正往回走,突然間被雙頭蛇吳大兵給截住了。老頭就知道事情有變。
  他急忙命令水手停船,船只就在湖心停住了,叫水浪一推,這船只四處晃蕩。童海川丁字步站好,把雙鉞也抽出來了。徐云、邵甫、泥腿僧張旺、穿云白玉虎劉俊、阮合、阮壁把家伙也全拿出來了。大家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再說雙頭蛇吳大兵在船頭上站著,用手指著童林和東俠:“老匹夫,你甭走了!姓童的,把腦袋給留下!沒那么便宜!跑到這儿耍胳膊腿儿,想把太湖寨給壓下去,你們是痴心妄想啊!本寨久候多時,把鏢給爺爺我留下!”震東俠一看,這是怎么回事儿啊?赶緊往前緊走兩步,沖著吳大兵一抱拳:“二寨主,你還要反悔不成?說話不算了?”“老匹夫!我們可不是反悔,那是我大哥的主意。我跟他的看法不一樣,我就不同意把鏢銀給你們;再說,姓童的還把我傷著了,新仇舊恨本寨是非報不可!把銀子給我送回去!乖乖地給我下來,我把你們捆上;殺剮存留,本寨說了算!如果爾等不听,看見沒,這可是太湖最深的地方,我宁肯這三只船不要了,叫你們全都做了湖中之鬼,活活地我把你們全淹死!”
  這小子可夠毒辣的,童林心里頭可有點害怕了。你說童林那么大能耐,怎么還害怕呢?童林呢,不會水,你看在陸地上本領高強,一看水就眼花;進到水里就會喝,喝飽了拉倒,他有能耐施展不出去呀!童海川一看四面都是白茫茫的水,离著岸還挺遠挺遠的呢。蹦,蹦不過去;飛,飛不了,這不干在這儿受苦嗎?因此心中有點發慌。
  震東俠會不會水?會水,但是震東俠的水平也一般,那么大的東昆侖,不一定水旱樣樣拔尖啊,這么大的歲數了,在水里頭動手,真就是打不過人家太湖的。您听听太湖這些人的綽號叫分水獸、浪里飛鯊、雙頭蛇,這都是水里的諢號,知道人家這些人全都水性最高,到了這儿,就到了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了。可話又說回來了,這能服軟嗎?能听吳大兵的嗎?宁愿淹死,也不能服軟啊!
  老俠客一陣冷笑:“吳大兵啊,你這個人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真匹夫也!今天鏢已經歸還我們了,我勸勸你,領著人回大寨,從今以后,咱們兩方面都是好朋友;如果你執意不從,非在這儿拉著,一切后果你要負全部責任!”“老匹夫,你嚇唬誰呀?什么叫責任!我什么都不負!就知道要銀子、報仇!兄弟們,上!”
  他把狼牙川一晃,代替軍令,周圍這几十只小船嘩往上一沖,把三只小船給包圍了。哎喲,這些水賊,哧哧往上亂縱,遠了,用槍捅;近了,用刀劈,就打了群仗了。震東俠一看,不好,赶緊把寶劍亮出來,跟童林一分工,連那小哥六個,正東、正南、正西、正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面八方把這三只船給護住。那些車老板儿嚇得雙手抱頭,一個勁儿地打哆嗦。這怎么回事儿呀?剛出龍潭,又入虎穴,沒事儿了,怎么又有事儿了?天哪,這回可完了!這些人嚇得哭爹叫娘,什么模樣的都有啊。
  咱這么說,往上沖的小賊怎么能攻得上來呢?讓童林兩鉞砍翻了兩個,死尸栽入水中。童海川又飛起兩腳,蹬倒了几個,使這些水寇不能靠近。
  震東俠那面也是如此,把寶劍一揮,砍掉他們的槍頭,有倆小子把手指頭全都掉了,“哎呀,老頭厲害,過不去!”至于那几個方面也攻不上來。
  雙頭蛇吳大兵一看,這不行啊:“來呀!鑿船!鑿船!”事先人家早有准備。有不少的嘍羅兵把衣服脫掉,左手拿著釬子,右手拿著錘子,扑通扑通跳入水中,然后潛到童林他們三只船的下面,用錘子就鑿船。當當當,三下五下把船鑿漏了。
  水花往上一翻,童林一看,臉色就變了:“船漏了!堵!”剛把這口子堵上,那口子又漏了;剛堵上這邊儿,那邊儿又漏了。三只船可全見水了。看這水越來越多,這船不得沉嗎?就像童林這些人空有滿身絕技,也施展不開呀!
  童海川心里頭暗自叫苦:完了!想不到命喪太湖!這回翡翠鴛鴦鐲也甭找了,官司也別打了,也甭保護雍親王了!把這條小命扔到這儿了!童林這腦袋一轉念,想起這些事儿了。事實上,也不怪童林這么想,要沒人前來解圍,慢說是童海川,就說是震東俠,今儿也得栽跟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突然,水花一翻,嘩一聲,從水里邊儿躥上來一位,看不清是不是水怪,等仔細一看,是個人。這人往上一躥,水就到肚臍那塊儿了,在水里邊比平地還穩當。只見他把腦瓜子一扑棱,瞪著兩只圓彪彪的大眼,就蜇摸開了,一邊儿踅摸,一邊吵吵:“哪位是童林童海川?誰叫童林?”這嗓子很粗,瓮聲瓮气,跟打悶雷一樣,但听得挺清楚。童林一听,找我?我不認識他呀!大概有原因。童林答應一聲:“在下就是童林童海川!”“哎呀,你就是童林哪!可找著飯東了!飯東,哎,師兄,我找得好苦啊!”說完了之后,嘩一聲,一溜水線來到了童海川的船旁,手把船幫,往上一張身子就上來了。
  童林一看,呵,這大個儿,比自己能高上一頭半,肩寬背厚,膀大腰圓,真好比煙熏的太歲,火燎的金剛,高人一頭,大人一倍!東俠、六小全為之大吃一惊,人還有那大塊頭儿的?這腦袋有十六斤,粗胳膊,粗大腿,大粗腰,一身黑肉,一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在頭上盤著。這張臉,好像頭號的洗臉盆,上窄下寬,肉在下邊儿滴溜著,在秤上稱一稱,得三百斤也差不多少哇。你別看他長得這么蠢,模樣并不難看;濃眉,大眼,雙眼皮,獅子鼻,滿嘴整齊的小白牙,年紀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六七歲。再看身后還背著獨腳娃娃槊,這大槊用金水浸了十六遍,就像用黃金制造的一般,珵明雪亮,奪人眼目啊,身上穿著水手衣,腰里頭圍著一個小包儿。
  童林不認得呀,心說:興許沒听清剛才說什么,師兄?飯東?我哪有這么個師弟?我得問清楚。童林抓緊机會就問:“你找誰?”“我找童林,找的就是你!”“為什么找我?”“你是我師兄,是我飯東,管我吃飯啊!”童林一听,好懸沒樂了,心說:這位是傻子。什么叫飯東呢?可童海川無暇追問下去,因為這是戰場,白刃格斗,正打得激烈的時候,哪有功夫問別的。童林只是點點頭:“壯士!你先閃退一旁,我們打完仗之后,再細談。”“哎呀,打仗,太有意思了,我就愛打仗!飯東啊,你把這些小毛毛仔儿全都交給我了!”“哦,你也會武術!”“哎呀,太會了,天下第一!”
  好嗎,這位還會吹。就見他探手從背后抽出獨腳娃娃槊,噌,他一個猛子跳到水中,他這一到水里,就像鯊魚一樣,攪海翻江。那些嘍羅兵可倒了霉了,架不住他用大手一抓,掐脖子,沒使勁儿就掐死了;一扑棱,那位肩膀掉了;抓那只腳脖子,一抖落,腿斷了。眨眼之間,把這些嘍羅兵打得滾的滾,爬的爬,是四散奔逃;負傷者就有一半儿,死的漂在水上。
  震東俠一看,這是人嗎?這純粹是一只老虎將士啊!這是誰呢?這是,哎呀,真要是海川的師弟,真要是我們的人,這可太好了!海川又增加左膀右臂。那位說這是誰?這就是《雍正劍俠圖志》中的主要英雄,姓于,叫于和于寶元,有個綽號叫牛儿小子。怎么叫牛儿小子呢?因為他長得像頭牛,性情蠻又硬,也像頭牛,所以有人送他這么個綽號。這牛儿小子說的一點儿不假,他跟童海川是親叔伯師兄。
  咱們前文書說過,童林的老師是江南的四大名劍何道源、尚道明,他有個師伯叫庄道勤,還有個師叔叫李道通,這牛儿小子于和于寶元就是頭一位老劍客庄道勤的弟子。庄老劍客一生之中有兩個徒弟,大徒弟早就滿徒了,在云南玲瓏島,那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現在是玲瓏島的總轄大寨主,要講大徒弟司徒朗的能耐,那是劍客的身份。在后文書咱們自有交代。
  數年之后庄老劍客又收了個徒弟牛儿小子于和于寶元,這孩子有點儿二百五,吃飯不知道饑飽,睡覺不知道顛倒。
  說庄老劍客那么高的身份,怎么收這么個徒弟呢?事出有因哪。因為這牛儿小子于和是個苦命人儿,自幼無父無母,家住宜昌,因為遭了水災,把房子土地全給淹了,五歲上父母全給淹死,就剩下一個孤儿。他就沒死,怎么辦呢?親屬全無啊!五歲就游蕩在江湖,靠著討飯為生。但是這個于和于寶元天生的就個儿大,說五歲,比那十五歲那個儿也不低,是個畸形儿,一般人都拿他當大小伙子。人怕比,馬怕騎。有山靠山,無山獨立。親人沒有了,他也得活著,饑一頓飽一頓哪。經過這殘酷環境的磨煉,這孩子的性格非常古怪。
  后來他在宜昌到處流浪,他有什么吃什么。他哪懂得什么法律不法律,抓切糕,搶餡儿餅,樣樣事儿都得干,就成了本地的一害。在那個年代呀,要飯的特多,成群結隊。一般要飯的都挨欺負,打過來,罵過去,這牛儿小子身強力壯,什么都不在乎,而且昏天黑地,所以這幫人儿就拿他當了靠山,擁護他當頭儿。你看牛儿小子從小歲數不大就當首領了,領著一幫要飯花子,說上哪吃去,嗚就是一幫,他帶頭儿搶,搶完了給大伙分,真正成了一害了。
  那時候,三六九大集,就往集市上擁,也不管是炸油果子、餡儿餅、瓜果梨桃,牛儿小子都愛吃,過來就搶,他一招呼,這幫人就往上沖。那時候就沒王法嗎?怎么沒有?有時候官府把要飯花子抓住,打個半死,跑了的算是幸運。十回是有十四把牛儿小子抓住,一頓痛接,但這牛儿小子生就的皮糙肉厚,你打你的,我吃我的,他不耐煩,把眼一閉,呼呼睡著了,弄得官府這些人啼笑皆非。
  有時候,把牛儿小子抓住,擱監獄里頭,能怎么的?沒犯大罪,押几天滾蛋吧,放出來,他照舊重操舊業。那幫人儿一听說牛儿小子出獄了,又主動找他,形成一大勢力。宜昌府的老百姓要提起牛儿小子來,沒有一個不頭疼的。這怎么辦呢?做小買賣的都怕。后來,遇上一個有心儿眼的,這位也是賣餡儿餅的,牛儿小子領著一幫人來了,到這儿搶人家的餡儿餅,可這位笑呵呵的:“甭搶!我請客,吃多少,我給做多少。一不報官,二不反抗。”牛儿小子覺著這人挺好,一邊問他:“你這心挺好,不像那些人似的,還報告官府。”這個人說:“我呀,也是苦出身,當年也要過飯,一樣,知道挨餓的滋味不太好受。不過呢,我說各位呀,你搶我,那沒意思,看見沒,集市上這都是小本經營,本儿小利薄。你就吃我這一頓,這一個月我緩不過來气儿,我上哪弄錢去哪?你們要有能耐的話,吃大戶,別搶我們這小買賣。”牛儿小子一听:“大戶是什么?”“大戶就是經搶的,你就吃他一年半載,他也不在乎。我們受不了。”“那大戶在哪儿?”“哎,大戶啊,咱甭說別的了,你往西北去,有個大廟,那大廟叫九和宮,那就是個大戶。每天燒香的,還愿的,上供的,堆積如山。光那供果就夠你們吃的了,還用說別的嗎?有能耐的話,你們就上九和宮搶去吧。那多好啊!”
  其實這人叫發坏,心說:你上九和宮去呢,那老道最有勢力,給你們吃行,不給你們吃,二指寬一紙條儿,送到官府,你們就出不來了。
  牛儿小子哪懂這個呀,認為這人是好心,等吃完了餡儿餅把嘴一抹,好了,下回九和宮了。他怎么想,就怎么辦。
  這次領著四五十個要飯花子赶奔九和宮來了,离這集市不到八里地,他們連蹦帶跳就到了。九和宮是江西宜昌府最大的廟宇,僅次于江西龍虎山二仙觀張天式的廟宇,前到后六十八層大殿,占地百畝啊。人家种著果木樹,种著地,有山產,而且香火最盛。各州府縣的老百姓經常到這儿來燒香還愿,一百里以外的也來。所以,這廟就開了個大旅館,遠道來的都安排到這儿,到時候你給店錢,還代做買賣。
  牛儿小子帶著一幫人來到九和宮門前一看,哎呀,可真闊气,還沒來過這地方呀,旁邊儿有門儿,咱進去。牛儿小子打頭領人進來了,到里頭,東一頭西一頭亂串。小道士一看,啊,這是怎么回事儿?要飯花子起哄,怎么都跑到院里來了?“去去去!你們哪來的?”牛儿小子把眼一翻:“哪來的?咱是吃來了,這里管飽。”“誰說的?”“你管誰說的!找吃的。”他們就闖進玉皇閣大殿。
  剛好有一香客剛燒完香,上完供,桌上滿滿當當的。牛儿小子闖進去,往桌上一看:“哎呀,都是好吃的,來呀!伙計們吃啊!”是一搶而空啊,搶完了又到別的屋里去了。小道士阻攔不住,赶緊報告觀主。九和宮的觀主不是別人,正是江南四小劍俠的頭一位劍客庄道勤。偏赶上庄道勤在家,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道爺赶奔前院,到前院儿的台階上一看,前院儿簡直亂成一鍋粥了,窗戶也給摘掉了,各屋里的東西給搶了個亂七八糟。
  為首的一條大漢,穿著破爛衣服,虎頭虎腦的,掄胳膊,挽袖子,領著一伙人,正在那儿造反呢。老道爺一看,一皺眉頭,心說:這可是新鮮事儿啊,從來沒遇上這么干的,要飯花子要造反!
  道爺把手一晃:“無量天尊!你們要干什么?快給我住手!”小道士也過來了:“老道爺,你看看,那小子是頭儿,人們都叫他牛儿小子,是江西宜昌本地的一害呀!這家伙見誰搶誰,最不講理了。”“噢,你叫牛儿小子嗎?來來來!”牛儿小子看一個白胡須老道叫他過去,過去就過去唄,邁大步他就過來了。“我說你叫什么名字?”“牛儿小子。”“牛儿小子這叫什么名字?你為什么領人到我的廟宇前來爬牆?”“肚子餓,沒飯吃。”“噢,要吃飯。要吃飯也不能這么干哪。五行三教九流啊,你得憑著力气掙錢,掙了錢才能吃飯,你這么搶搶奪奪,難道你就不怕王法嗎?”“王法是什么玩儿?他在哪住?”呵,道爺一听,好懸沒樂了,這位敢情什么也不懂。“哈哈!混蛋小子!你這是搶了我的廟宇,你要是搶了人家的家庭,人家打你一頓,你怎么辦呢?”“我不怕打。”“不怕打?”“不怕!”“是嗎?那我試試。來人!”過來一幫小老道。“給我打!”
  這几個小老道一听,觀主有話,就往上闖,揪住牛儿小子的脖領子,本人這衣服就夠糟的,一伸手,嘶啦一聲,領子給拽掉了,搬腿的撇腿。抱胳膊的抱胳膊,把牛儿小子撂倒在地,掄起拐杖就打。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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