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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愛情使人聰明


  
  世界上惟有熱戀中的男女最聰明,而女人的智慧又超過男人。華陽公主用她的机智突破一道道封鎖,可是,等待她的又將是什么呢?

  這一向高漸离的情緒坏极了,引起他煩、悲哀、憤怒的事一件跟一件襲來。
  他開始明白秦王為什么遲遲不正式任命他為太樂令的原因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讓他改變一個俘虜樂工的身份,只是讓他听命做事。樂府机构成立了,負責音樂改編和創作的“協律都尉”、管理樂工的“仆射”以及專門選讀民歌的“夜讀員”,專做測音工作的“听工”,制作与維修樂器的“柱工員”、“弦工員”,專門進行表演的“郊祭樂員”、“騎吹樂員”,還有“鼓員”、“竽員”、“琴員”、“筑員”等等,都經過他一一考核正式錄用;搜集整理改編民間音樂歌謠的工作已經開始,而且樂府的樂隊已經在郊祀、宴會、慶典等場合演出,反響很好。可是他這個創建樂府而現在又在擔任實際負責工作的人還是個樂工。他并不在乎名分,但這名分聯系著他日夜思念的她,他不能不在乎。
  他感到后悔,后悔不該与她有那么一段浪漫。如果沒有,他現在可以平平靜靜自由自在地當他的樂工。甚至,他可以想干就干,不想干屁股一拍就溜之大吉。可是現在不行,他要想到她,不,不只是想到,而是全身心地為了她。他已經很了解她,她很溫柔,但又很倔強。他簡直不敢想她如果沒有了他,她會發生什么事。究竟她是女人啊!
  但他又一點也不后悔,在与她相處的日子里她給他的异性特有的關怀、体貼、溫情和愛意足夠他享受一輩子,如果這一生他沒遇上她那他才后悔哩!他多想快一點續上那段生活啊!他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里沒有她,要是真的沒有她,他一定會像窗外那株枯死的樹,孤零零地在冷風中發抖。
  可是,他現在似乎感覺到已經是那株枯樹了,對前景,一點也不樂觀。他覺著一陣气緊,胸口上像壓著石頭,便抱上他的筑獨自走到樂府后院的月色下,悠悠唱起他新近寫的那首歌:
  
  不幸相逢暮色中,
  鮮花晚霞相映紅。
  前緣注定是神話,
  眩目光華一場空。
  一場情緣只因歌,
  無盡悠思難訴說。
  再唱一曲卿細听,
  若有來生莫錯過。

  唱得凄凄慘慘,悲悲涼涼,秋虫不再歡叫,樹葉落滿一地,一彎月牙躲進云里暗自流淚。
  唱罷,他還是覺得心頭堵得慌,又從記憶中翻出他与華陽公主互相贈送酬唱的那些歌,一一唱過一遍。直唱到月儿西墜,三星高照,他才覺得稍稍舒服些,這才抱了筑回到臥室,鑽迸冷冷的被窩。
  可是夢中他更不清靜,一張張熟悉而稚嫩的小臉望著他,有憤怒的、有哀怜的、有痛苦的、有責罵的……他不敢正視她們;但不管他躲到哪里,張張臉都在他眼前,死死地盯著他。他向她們作揖陪罪,可她們不依,一句句責問与控訴向他拋來:“為什么要選中我?”“為什么要教我學彈琴?”“為什么教我學吹竽?”“你知道被慢慢悶死的味道是多么難受嗎?”“高先生,我才十四歲啊!”……他向她們跪下,不停地解釋:“我有罪!”“我實在不知道啊!”她們仍不依,不停地責打他,撕咬他……一直把他折騰到天亮。
  天亮后,高漸离怀著贖罪的心情去街上買了許多香蜡紙錢,為她們燒化,安慰她們的亡靈,求她們寬恕。可是不過几天,她們又來找他。
  沒完沒了的精神折磨已使高漸离苦惱万分了,樂府中又出現了麻煩事。
  這天負責管理樂工的仆射來報,有兩個樂工失蹤。
  這一向咸陽城常有人失蹤,多是青壯年漢子,都說被拉去修阿房宮去了。失蹤的兩個樂工正值中年,八成也是被拉去修阿房宮去了。
  高漸离雖然尚未正式任命官職,但在咸陽城無人不知,人緣又好,加之都曉得他是秦王未來的女婿,許多衙門里都有朋友。很快,他就打听到准确消息,那兩個樂工果然是被抓去修阿房宮了。
  得知這個消息,高漸离又气又急。不是明明下令說調集天下服刑的罪人去修阿房宮嗎?怎么倒處亂抓起老百姓來?現在,又抓到樂府衙門的樂工身上來了。這樣下去,這樂府還有安靜日子嗎?
  樂府上下人心惶惶,都眼巴巴望著他,望他拿出辦法。
  兩個失蹤樂工的家屬也找來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口口聲聲說請高大人作主。
  高漸离赶快扶起樂工家屬,問道:
  “你們知道是誰抓的嗎?”
  “我們已打听實在,是咸陽令閻大人手下的人抓去的。”樂工家屬回道。
  一听“閻大人”,高漸离頭皮都麻了。
  這咸陽令閻大人,單名一個樂字,是當朝太監總管趙高的女婿。他身為京城父母官,卻并不為民作想,想的是搜刮民財,貪贓枉法,殘害百姓,討好皇上。他按岳父趙高授意,极力支持修建阿房宮,甚得始皇歡心,被任命兼領阿房宮總監之職。阿房宮工程浩大,需要大量民工,監獄中囚犯已全數調集工地,仍不敷用。閻樂便下令四處抓人,冠以各种罪名,送去充數。后因時間緊迫,連送官府的程序也免了。抓住人,勿需審問定罪,直接押送去工地干活。被抓的人中有錢的,可以賣通關節花錢贖出來;沒錢的,家人到處奔走央告,也無濟于事。也有那膽大的寫狀子上告,卻都石沉大海。過不久,這告狀的人竟也失蹤,被抓進了阿房宮工地。
  莫要說高漸离,就連朝廷上的一些公卿將軍,听到閻樂的名字頭皮都發麻。
  高漸离是個血性漢子,盡管頭皮發麻,對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也不能不管。他安慰了一番兩個樂工的家屬,讓他們回家等候。他表示,一定要把兩個樂工救出來。
  說來也怪,這趙高本是太監,怎么會有女婿呢?原來,趙高因犯罪受了宮刑,其妻送往官府為奴婢,因与人野合,生有子女。以后,趙高發跡,成了秦始皇的寵信。他為了培植個人勢力,便把閻樂任命為咸陽令,成了他的得力幫凶。閻樂有這樣的后台,他還怕什么?
  “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話倒是說了,但如何去救,高漸离心里一點沒底。面對這樣一個凶狠惡毒的狗官,軟的,登門求情,他實在不愿;硬的,上門索要,說不定會更糟;花錢去贖,這可不是筆小數目,自己沒有,樂府有也不能出……最后,他終于想出一個辦法;親自去阿房宮,找里面的朋友相助,把他兩個救出來。
  計謀已定,高漸离在朋友幫助之下,果然去了趟阿房宮。
  可是,在進阿房宮的數天里,几經曲折和危險,闖過重重難關,總算救出了兩個樂工,但卻差點連自己也被搭了進去。
  回到樂府,高漸离回憶起這段經歷,心中實在難以平靜下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么可怕的去處……他尚未從他的樂隊殉葬的悲慘中掙脫出來,而今,又陷入了另一場更大的悲慘之中。他想逃跑,想殺人,想……最后,他只有抱著那株与他廝守的銀杏樹一陣猛搖,一群停在樹上的小鳥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發出一陣惊叫后轟的一聲飛散開去了。
  正當高漸离心中极度苦悶不知該怎么辦時,門房呈上一張由丞相府送來的帖子。打開一看,原來是丞相李斯召見,說是要對樂府送審的民歌篇目再作商議。
  高漸离看了帖子,心中似乎閃過一道光亮。這是一個絕好的机會,他要把樂府的兩個樂工被抓去修阿房宮的經過向李丞相講述,將自己在阿房官所見所聞所經歷的事詳細稟告,還把咸陽令兼阿房宮總監閻樂的罪惡一一揭發。這樣,說不定李相國會奏知秦始皇改變修阿房宮的主意,并免去閻樂的官職。也算為民做了好事。朝廷上下都知道李、趙二人不和,李斯對趙高諂媚皇上,干預朝政,目中無人,自大專橫等表現十分不滿,只是苦于沒有机會扳倒他。而今,我向他提供這樣的机會……
  越想,高漸离越興奮,心里頓時感到寬敞了許多。他巴不得明天就能見到丞相,向他細細陳述。他想,丞相一定會認真傾听。他還想借机向丞相談些其他問題,他一向崇拜李斯,李斯的許多政治觀點和主張他都贊同。
  他再去翻看那帖子,看上面寫的召見時間是后天,心中不免有些著急。再看下去,才注意到上面還寫有“商議民歌篇目”。他赶快取出鑰匙,打開抽展,取出里面的“民歌篇目”底稿。那是他根据夜讀員交上來的民歌反复修改整理而成的,他准備再細細閱讀一遍,以備丞相召見時答問。
  早在樂府成立之初,高漸离就建議派人到各地民間去搜集民歌。那些民歌多是底層百姓“感于哀樂,緣事而發”創作的歌謠,其中有不少發泄怨憤、譴責暴虐、抒發不平的內容,不适于公開,故只有利用夜深人靜時誦讀,經過挑選加工,符合要求后,方可作為飲宴慶典或娛樂游戲時演唱。
  這是一份艱巨細致還帶有几分危險性的工作,如果選擇不慎,涉及對時政有所批評的內容又未剔除,或剔除得不干淨徹底,甚至根本不涉及什么,只是從中聯想、猜想、臆想出些什么“犯上作亂”、“蓄意中傷”的內容,創作者、搜集者、夜讀員自然難咎其責;而負責最后整理審定的高漸离,更是吃不完兜著走。因此,他對此十分小心謹慎,每篇每句每個字都細細審讀,從各個方面各种角度反复推敲,直至用最挑剔的目光也找不出一絲破綻為止。雖然,他為此常常嘲笑自己,責罵自己,但他還是不停地做。只要做,就能多少保留一些。再說,民歌中那些充滿智慧和有趣的語言,那鮮活質朴的風韻以及优美的音律,對他也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認真去做這份工作,最后將這些民歌抄錄成冊,連同從《詩經》中選出的一些名篇,一起呈送丞相李斯審查。
  俗話說,智者千慮難免一失。高漸离呈送審查的民歌中屬于樂府搜集整理的部分,由于他小心打磨篩選,李斯尚未讀出什么,而恰恰從《詩經》中選出的那些在李斯看來几乎每篇都有問題。他立即命人通知高漸离去相府一趟,把自己的意見相告,叫他糾正。
  听說李斯相召,高漸离心中很是高興,因為他一向對李斯的印象頗好。他讀過李斯的反對《逐客令》的奏本,真是說理透辟見解精到文筆流暢的好文章。他還讀過李斯的其他一些文章,篇篇都有新意,又不故作高深,往往舉淺顯的例子說明深刻的道理。比如那篇談人的聰明愚蠢与環境關系的文章,開頭從老鼠的習性談起,說廁所里的老鼠,吃的是糞便,人或狗走近時,提心吊膽,扭頭就逃;在糧倉里生活的老鼠,終日飽食米糧,舒舒服服在里面過日子,見到人或狗也不怎么害怕。這,主要是環境造成。人的性格資質的形成同于此理。
  高漸离還從李斯的文章中讀到反對用活人殉葬的殘酷行為,對秦王祖先秦穆公死時把一百七十七名家臣,其中包括國家优秀人才車氏三兄弟強迫作人殉的做法提出批評,還舉出《詩經》中的《交交黃鳥》那篇歌謠,說明人們對秦穆公“殲我良人”的不滿。引經据典,侃侃而談,無所顧忌,讀了大快人心。
  不過,他也听到過對李斯的非議,說他妒嫉韓非的才能,竟不顧同學之誼把他暗害了。還說他雖為相國,但對秦王的缺點不敢直諫等等。但高漸离認為,李斯不是圣人,何況,即使是圣人,也難免沒有缺點。
  到了召見的那天,高漸离早早來到相府。他高興能有机會見到李斯。
  李斯身為相國,去見他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客廳外耐心等候。
  來見李斯的人多是各部門、各地方的官員,平時也多認識,大家利用等候召見的時間相互問候、閒談起來。高漸离也認識其中的一些,与他們打過招呼后坐在一旁听他們談李斯,听到的都是一片贊揚之聲:
  “丞相真有遠見,現在就在考慮削平六國后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統一車道的事了,真了不起。”
  “李相國了不起的還多,上個月我來為他祝壽,他見到門前車水馬龍,卻露出不悅之色,說道:‘我李斯不過上蔡一布衣,一個普通百姓而已,大王看錯了人把我提拔到如此高位,算是位极人臣富貴到頂了。可是,物极必反,月盈則虧,我將來的結局是福是禍還難料定哩!’”
  “真精辟!”
  “洞悉人生,洞悉世事,真偉大呀!”
  人們點頭附和著,頌揚之聲不絕于耳。
  高漸离注意地听著,其中雖然也有拍馬溜須的過譽之詞,但事實例是不假。沒想到李斯的思想境界還這么高,他對他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
  正在此時,只見客廳門一開,有人喊:
  “有請高漸离先生。”
  高漸离听了,又整理了一下衣冠,几步跨進客廳。
  高坐在太師椅上的李斯見高漸离進來,欠了欠身,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高漸离恭恭敬敬對他行了禮,而后在客位上坐下。
  對李斯,高漸离曾遠遠見過,相貌不甚清楚,今天与他對面而坐,原來是個隨和善良的老頭。見他頭戴流行的便帽,身著藍花長袍,腳踏云靴,并無特別之處。這時,他手拿那卷抄呈他的詩卷,邊看邊對高漸离說道:
  “久仰高先生大名,今日幸會,難得,難得。”
  高漸离答道:“在下乃一平常樂工,丞相大人過獎了。今蒙大人召見,不知有何教誨?”
  “樂府送來的詩稿我看了,想找你談談我的意見。”
  “請大人明示。”
  “我看,把《詩經》列為樂府演出節目,甚為不當。”
  高漸离听了,不覺一惊。他還從未听到過這种說法,今天竟從丞相口中說出,實在不敢相信,便說:
  “請丞相指教。”
  李斯慢慢說道:
  “想那《詩經》中的歌謠,多是庶民百姓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編唱出來的,有不少抱怨犯上的內容。你看,你選上來的這首《碩鼠》,”李斯說著,翻動著竹片,指指點點地說:“大老鼠呀大老鼠,不要吃我辛辛苦苦种出的糧食吧,從小我把你養大,如今對我一點也不照顧。我要离你而去,找一個沒有大老鼠的地方居住。這樣的詩不是公開辱罵達官顯貴嗎?還有那首《將仲子》:將仲子啊,你不要爬到樹上看我,不是我不愛你,是父母見了要說。你雖然很可愛,但父母之言也可怕。這,這不是公然反對父母之命嗎?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听著听著,高漸离就忍不住了,大聲問道:
  “依大人之言,這《詩經》一無可取了?”
  李斯听了,也大聲回答道:
  “不僅一無可取,簡直是遺害無窮。《詩經》本是讀書人編寫出來議論誹謗時政,煽動不滿,教人學坏的書……”
  高漸离反駁道:
  “可是,它是經過先圣孔子審定的,孔子還評价說:‘不學詩,無以言’……”
  沒等高漸离說完,李斯便打斷他:
  “孔丘,一個迂老頭,在小小的魯國當個司寇,一輩子不得志;要是得志,他也不會去編什么《詩經》。”
  高漸离听得目瞪口呆,妙論,真妙論。但他不服,又說:
  “不僅孔子,還有許多大家對《詩經》也很稱贊……”
  “你是說諸子百家?他們,他們的那些言論只不過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學識,顯示自己的高明以博求虛名,撈個一官半職而已,依我看他們的書也該禁止。”
  高漸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李斯竟是這樣一個人?難道那些大塊文章不是他寫的?高漸离一貫對那些能寫大塊文章的人很崇拜,可是這位李相國与他的文章怎么相距那么遠?啊!他突然想起他那篇議論老鼠習性与環境關系的文章了,他豈不就是那老鼠?想到這里,高漸离一改恭敬的口气說:
  “相國大人,您的見解雖然獨到,但在下不敢苟同。”
  一听高漸离公然反對他的意見,李斯的臉便沉了下來。很久了,也沒人敢在我面前這么說話。本想訓斥他几句,但一想到他是秦王的未來女婿,便忍住了。然而他又想起秦王后來又把華陽公主許給王翦,看來這小子前途并不美妙。不過,李斯又轉而一想,世事變化一言難盡,說不定他也還有發達的可能,秦王答應王翦婚事時,一再叫保密,怕不是為了安撫王翦?……翻來覆去想了一陣,李斯終于想出一句敷衍的話:
  “那好,待我請示了大王再定。”
  高漸离立刻起身告辭,不想再說一句話。
  高漸离走出相府再進入太陽光下時,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發現人這個東西太不可思議了,怎么說變就變?半個時辰前我印象中的李斯和現在的相比,以至當年的嬴政与今天的相比,簡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以前,他總認為韓娥師父有些傻,受了几次騙就看破世事,用死來求得解脫。可是這時的自己,也突然有受騙的感覺,也突然產生以死來回避這捉摸不定的世界的想法。如果當時有一堆火,他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讓火把自己烤焦,燒成一股青煙消散掉。
  他感到疲憊,腳沉得很。從相府到樂府并不遠,他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
  當他走進樂府快跨進自己居住的小院時,遠遠地便听到“咕咕咕”的鴿子叫,他的精神一下就上來了,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小院,果然見到一只白鴿在他臥室的窗台上來回走著。見他來了,扇扇翅膀,不停地咕咕咕歡叫著。
  世界上唯有熱戀中的男女最聰明,而其時女人的智慧又遠遠超過男人。
  華陽公主在与高漸离的相愛中無師自通地想出許多巧計,將她的智慧和机巧發揮得淋漓盡致,以致一想到她的那些天衣無縫的計謀和恰到好處的表演她就得意。那腿病,可以隨需要說好就好,說坏就坏,就連精細的父王也難看出破綻——就是有所怀疑他也無從查考;還有那次精心策划的晚會,最后逼使父王不得不認可我們的婚事。
  只是父王對我們在完婚前不准相見的規定未免太殘忍了些;當時,還以為不過是气頭上說說就算了,沒想到還認起真來了,把各种渠道都堵死了,莫說見面,就連互通消息也辦不到。但是她還是想出了辦法。
  她喂了一窩鴿子,經過訓練,它們便成了她的信使,什么信息都能准确迅速地傳到。他們利用那些自由自在通行無阻地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鴿子,來來往往不知已經遞了多少書信和表達思念之情的詩歌。
  今天,高漸离一踏進小院,一眼就看到那只如雪團似的在窗台上跳躍的白鴿,他忍不住雙手把它抱住摟在怀里親撫一陣,然后解下繞在它腿上的那白綢條,展開看了。又把早已寫好的白綢條取出,再寫上一行小字,照樣捆在它腿上,最后雙手捧著它,對它說一陣祝福的話,把它拋向高高的藍天。
  這時,高漸离再一次展開那條白色的綢子,細細閱讀那上面寫得細小娟秀的字。
  開頭,只是几句平常的問候話,盡管平常,但出自她的手,便有了許多難以言說的滋味。他認真地閱讀著,反复地品味著。
  接著,她抄寫了一首《詩經》中的《子衿》: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
  子宁不來?
  挑兮運兮,
  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
  如三月兮!

  這是一首他們以前在一起時愛唱的歌,他們悄悄地唱,輕聲地唱,每一句歌詞后面都隱藏著一段他們之間的感情秘密,每唱一次都有一個愛的故事發生。只要唱起這支歌,他們就會產生一种融化在一起的感覺。高漸离看著,讀著,回憶著,他忍不住唱了起來,讓每一個音符激起的甜絲絲的回憶在他的小屋里回蕩。于是,他便在甜絲絲的空气中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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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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