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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猢猻散盡 巡按治水


  “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剛才我在東耳房已認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員外的死對頭,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員外送上絕路,今天讓我遇上,如何能輕易放過他呢?”

  黑妖狐智化歷經辛苦,終于弄清了藏寶樓的位置。當夜晚,他收拾一番,就准備入宮取寶。欲先行其事,必先利其器。智化早已備了如意絛、利刀、連環鋸、小皮壺、皮鑰匙、火扇、漿糊、油膩子等物,放在百寶囊中,背在背后。
  黑妖狐來到皇城,用如意絛甩到牆頭無人處,鉤好,勒一勒十分結實,他就抓好繩絛,攀援而上,越過了皇牆。到了皇城內部,是一道道的庭院、宮門,皇帝素來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巡邏、站崗、打更、放哨之人星羅棋布,而且不惜重金聘請武師高人做保鏢、侍衛。智化是一個單行,利弊兼有。好的方面是無憂無慮,一人通過、成功,全盤告成;不好的方面,是不能和對方交手,打起來會因寡不敵眾,功虧于一潰。
  進了內城。他便施展生平武藝,走壁飛檐。這里的房舍不比于霸王庄、茉花鎮、秦家庄、盤龍寺的尋常房舍牆垣,牆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處一層層皆是殿閣琉璃瓦蓋成,腳下是极滑极滑的,并且到處都有值班之人,要是略有響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好智化!輕移健步,躍脊竄房,所過處皆留暗記,以便歸路熟識。借此茫茫夜色保護,他像一個幽靈,“嗖”“嗖”“嗖”一直來到四值庫的后坡。有兩、三丈高,瓦片巨大厚重,突出牆外有半尺之多。智化眼尖且敏銳,他數了數瓦攏,便將瓦片揭了鍋大一片,為了能原樣放好不露痕跡,這些瓦是被他按次序排好的。去了瓦露出的是厚厚的一層灰土,智化把灰土扒在一邊。下面露出了錫被,這一層是用來防潮的,錫被貼在望板上。黑妖狐把利刃在望板上呈“井”字划開,一塊一塊地揭開,也是照舊排好,去了望板,早已露出了椽子來,一根根,都是四方形的板料。智化又從百寶囊中取出連環鋸,斜岔儿鋸了兩根,將鋸收起。
  智化探頭向里望了望,有一丈多深的空間,他把如意絛挂在通好的椽子上,手握絲綜,頭向下順繩下了進去,剛倒了兩三把,到了天花板,他揭起一塊,順流而下。待自己的腳踏在硬硬的地板上時,智化便用腳尖儿滑步而行,惟恐讓人看出腳印來。
  黑妖狐剛要動手尋寶,只見那邊牆頭露出燈光,接著從牆上跳下一個人來,對牆那邊的人說:“在這里,有了。”
  智化心是暗說:“不好!”急奔前面次牆,貼伏身体,留神細听。外邊又有人說:“有了三個了。”
  智化暗想:“這是找什么呢?”
  忽又听人說:“六個都有了。”然而又爬上牆頭,越牆去了。
  原來是隔壁值班住宿的錦衣衛,大家擲骰子,耍急了,隔牆儿把骰子扔過來了。后來說合了,大家又要圓場儿,故此打了燈籠,跳過牆來找。“有了三個”又“六個都有了。”說的是骰子。這些老玩童,哪里知道隔壁庫房里,蹲著一位江洋大盜。智化無意傷害他們性命,便是他們洪天之福了。
  智爺見那人上牆過去了,便把火扇引著,向前一照,見一長溜朱紅色的架子,上面有一個一個門儿,每個門上有粘貼的封皮,鎖著鍍金的鎖頭,中間地方有一塊號頭。第一個門上寫著“天字第一號”。黑妖狐明白,這里邊放的便是九龍冠。
  黑妖狐伸手從百寶囊中掏出一個小皮壺儿,里面盛著燒酒。他輕輕將封皮印濕了,慢慢揭下。接著又摸鎖頭,鎖門是個工字儿的,隨即又從囊中掏出皮鑰匙,將鎖輕輕開開。
  打開朱紅色的小門已沒有阻擋。只見智化輕啟朱門,毫無聲息,見里邊有一黃包袱,他伸手一摸,里面是個冠盒,上面還有像牙牌子,寫著“天字第一號九龍冠一頂”。并有“臣某跪獻”字樣。顧不得細看,智爺兢兢業業把這一堆儿請出,將包袱挽手打開,把盒子頂在頭上,兩邊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一個結實。
  這次盜寶必須偷偷摸摸不留痕跡,讓皇上相信這是馬朝賢監守自盜。智化把朱色小門關上,重新上了鎖,怕留下手印,他用袖子擦了又擦。回手從百寶囊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漿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地方,讓人怀疑。該回身走了,只見黑妖狐腳下又滑了几步,彌縫腳蹤,到了出口處,雙手抓住如意絛,倒爬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單手攏絛,腳下伴住,探身將天花板放下安穩,翻身出了房頂,上了后坡,立住腳步,將如意絛收起。又該彌合房頂了,先是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膩子,絲毫不錯,搭了望板,蓋上錫被,將灰士都一一按攏堆好,挨次儿穩了瓦。又從怀中掏出小笤帚掃了一掃灰土,紋絲儿不露。收拾完畢,才离了四值庫,按舊路歸來,尋著原先做的暗記儿,取下來帶走。听到皇城鐘聲,已是五鼓了。當朝天子睡在龍鳳榻內,抱定心愛妃子,卿卿我我,兩情依依,小妃儿壓在紅寢被上,把個玉体半裸半掩,粉紅色的皮膚,柳條儿般的腰肢扭來扭去,似親非親把紅唇對著皇上的胸口亂吻。龍顏大悅,自然對愛妃許了眾多的動听的諾言,小妃儿听了如飲甘泉,自然与皇上抱得更緊。這對情人盡享云雨,哪里知道四值庫黑妖狐在悄悄行動。
  皇帝丟了東西,自有尋處,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哪里的寶物他都能信手捻來,哪里的美女,他都可掬來享用,這寶物丟失真正遭殃的將是皇宮主管馬朝賢,他現在正為侄儿馬強一案,坐臥不安,一方是自己的親侄儿,另一方是欽命太守開封府的眾英雄們,不好處理呀。惡人心中也有一杆稱,自己除了皇上這個靠山,就顯得勢單力薄。但他認為自己把皇上馬屁拍得山響,應該能撐住這片天的,所以天一黑他就安穩地休息。
  智化只身前往四值庫盜寶,心中忙著應付,覺得時間很短,來去不過一瞬間。可這頓工夫,把個裴福急得坐立不安,心內胡思亂想,由三更盼到五更,盼得老眼欲穿。好容易,見那邊影影綽綽似有人影,忽听鑼聲震耳,偏偏的是打更的來了,裴福嚇得膽裂魂飛。又見那邊黑影儿一蹲,卻不動了。這深更半夜,一老一少在此安身,心中卻實不安,才得了兩個小元寶和一些行人賞錢,又有眾工人們知道,若是哪兩位心生歹意,來搶財寶,說不定會出什么亂子。
  只听兩位巡更的在對話,其中的一個問另一個:“那是什么人?”
  裴福連忙插口說:“那是俺的儿子在出恭呢!您老儿歇歇吧。”
  更夫說:“巡邏要緊,沒有功夫歇著。”
  說吧。“噹”“噹”“噹”打著五更,往北去了。
  裴福赶上一步,智爺悄悄湊過來,對老人說:“巧极了,打更的又來了,險些儿誤了大事。”
  說罷,急急解下冠盒,示意老漢把寶物藏起。裴福將席簍子底屜儿揭開,智化把包儿放進去,安放妥當,又蓋好了屜子,自己脫下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來,上面用棉被蓋嚴。
  此時英姐尚在熟睡未醒,裴福悄悄問智化:“這寶物是怎樣盜來的?”
  智化一一說了,老漢听了嚇得半天不敢作聲,他一生跟隨丁家老爺走南闖北,做了半輩子主管,也沒碰上如此本領高強的大盜,且皇庭內院戒備森嚴,他能如此順利盜得皇家心愛之物,定非無能之輩,眼前的智化在他心中剎時高大起來。
  裴福老漢正在吃惊,只听黑妖狐智化對他說:“老爺子,事情已經成功了,你老人家該裝病了。”
  到了天亮時,王工頭又來喚智化去上班,智化假意悲悲啼啼,心有難處地對王老大說:“俺爹昨天晚上患了重病,鬧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
  王頭儿雖留戀這個老成實在的兄弟,也是無可奈何,窮人命苦,只得由他自己去處理自家的事儿。英姐不知其中原委,只當她祖父是真的病了呢,見老爺爺在車上哼哼卿卿,哆哆嗦嗦,她卻當真哭了起來。
  智爺推著車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离開了黃庭子,奔京城外而去,一路上有的人知道他們是逃荒的,不住地嗟歎,天下窮苦人心連心,對這家祖孫三代人的命運甚是哀怜。
  三人出了城門,到了無人之處,智化將裴福喚起,把英姐抱上車去,老漢架起車,他背起繩絆,急急赶路,穿過河南,到了長江邊上,尋了處比較老實可靠的船家,把自己一家逃荒避難的情況講了,深深打動了船家,人家也不好意思再收他多少錢,只收了那兩個小元寶就答應送他們三人攜車上諸物,沿江而下,一帆風順。
  這一日就來到鎮江口,鎮江本是個大碼頭,來往船只穿流如梭,有做生意的,有走親訪友的,也有游覽山水風光的,扶老攜幼,十分熱鬧。船家到此處就不再走了,智化正要換船,只見那邊有一只大船出來,船頭站定三人,卻是兆蘭、兆蕙和艾虎,眾人相會,都是喜出望外,連忙將小車搭跳上船,智化、裴福、英姐也上了大船。
  到了艙中,三人換下討飯用的舊衣帽,穿上新衣服,大家重新在中艙坐了。丁氏二員外關心地問從東京回來的三人:“事情辦得怎樣,順利嗎?”
  智化把經過講了一遍,丁兆蘭听了十分暢快,對黑妖狐說:“賢兄真是藝高人膽大,能上樹拿彌猴,下海捉鱉,實是令人佩服,等回到府上好好慶祝一番吧!”然后又轉身對裴福說:“老管家,這一趟東京之行讓您受委屈了,分別多日,我家還十分想念你了,許多事情要待您回來辦呢!好了,這十兩紋銀給您和小英姐做些衣服吧!”
  裴福見少員外開恩行賞,便千恩万謝了主人,把銀兩收下,拉著英姐去了便艙。丁兆蕙讓船工端上酒菜,要与智化對飲,黑妖狐推說疲勞需要休息。二員外覺得也是,該讓智爺好好睡上一覺。于是安排了安靜、通風良好的船艙給智爺舖好被褥,安置他睡了。趁著順風,二日后,船便行駛到了本地府縣,在渡口停泊之處下船,自有庄丁、仆人來接,推出小車,眾人上了馬車,一同奔茉花村而來。
  不大功夫,進得庄來,行至客廳,智化讓家人把席簍抬下來,故在穩妥之處,兆蘭、兆蕙命廚房准備丰盛酒宴給智化接風。飲酒之間,智化問丁二爺如何將皇冠送去,兆蕙對大家說:“小弟已備下錢糧筐物,打算說奉母親之命到中天竺進香,讓伙計挑一擔子,一頭放寶冠,另一頭放香燭錢糧,又洁淨,又靈活,兄長認為怎么樣?”
  智化又問:“好!但不知兄弟打算在何處居住?”
  丁二爺回答說:“小弟在那儿有個朋友,叫周增,人稱周老儿,他就在中天竺開設茶樓。我們素來熟識,且曾對他有過好處,他是歡迎我前往的,我也在那里常住,樓上极其幽雅,頗可安身。”
  智爺听了,就放下心來。飲酒吃飯之后,到了夜靜更深,左右無人,便把九龍珍珠冠請出供上。大伙要求打開包袱,瞻仰一番。
  這寶冠是赤金累龍,明珠鑲嵌,上面有九條金龍,前后臥龍,左右行龍,頂上有四條攪尾龍,捧著一個困龍。周圍珍珠不計其數,其中有九顆大珠,晶瑩煥發,光芒四射。映襯著赤金明晃晃、亮閃閃,閃閃灼灼,使人不能注目太久。大家無不贊揚,這寶物真是稀奇之寶。看畢用錦鍛重新好好包裹,放在錢糧筐內,遮蓋嚴密。
  到了五鼓,丁二爺帶了伙計,离了茉花村,直奔天竺而去,他們這一走就是几天,開動腦筋,為把“送寶”一事辦妥而不辭辛勞。在家中等待的几個人卻心急如焚,丁大爺最為挂心,這二弟如果做事不利索,可坏了智化兄長的大事了。艾虎知道下一步便是他的事了,每天跟隨智化師傅探討技藝,接受熏陶,黑妖狐也十分認真對待,在自己房間里,師徒二人模仿公堂,訓練几番。
  遲了几日,兆蕙帶伙計回來,滿面喜悅,大家迎到廳上,關心地詢問:“事情辦得如何,可算順利?請詳細給我們講講。”
  丁二爺品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對大伙說:“我們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兄茶樓住下,浴洗一番后,次日一大早,就去進了香,到了晚間,我對周增說身体困乏,想早早上樓安歇,周老兄惟恐惊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樓,因此我趁空儿到了馬強家中佛樓之上,因他家出了大亂子,主人被押在東京大理寺,財物被清洗一空,所以三更五更便靜悄悄毫無聲息了,正房中也已熄了燈,借著月光,我見樓上果有极大的佛龕三座,我便把寶冠放在中間佛龕左邊隔扇的后面,重新放下黃緞佛帘,使之和原來一模一樣,在他家人心慌慌的情況下,估計是沒人有理會這里的,況且他們也看不出什么破綻。”
  “安放妥當這一切,我又悄悄回到周家樓上,听中天竺的鐘聲,已交五鼓,我便假裝生了病,叫伙計收拾東西起身,周老兄本不肯放我這么快就离開,想留我多住几日,好好聊聊天,我說要回家治病,且要向母親交待一下。他見留我不住,同意放行,還是務必讓我們倆吃了他讓人赶做的羹湯暖酒再走。周增又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歸還原銀于我丁家,我說不是為此而來,你是做生意的,用得著這些東西,就急急的赶回來了。”
  大家听了,歡喜非常,丁二爺做事真夠成熟的。這“送寶”一節算是妥了,該自首這一環節了,大家把目光集中到艾虎身上。
  小艾虎真不含糊,只見他從從容容地對大伙儿說:“既然了二叔已經把寶冠放妥,那就該侄儿我起身了。”
  兆蘭、兆蕙二員外听了他的話,倒替艾虎為難,一語不發。只听智化說:“艾虎呀,我的心愛徒儿,咱們行此大計,全是為忠臣義士著想,我与你丁二叔涉深行險,好容易把事情辦到這一步,你若到了東京,口齒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盡棄,只怕忠臣義士的性命也難保了。”
  丁氏弟兄接口答話說:“智大哥所言极是,賢侄你可要好好斟酌一番呀!”
  艾虎雙手一權腰,挺起胸脯來對長輩們夸口說:“師父和二位叔叔請放寬心,小侄儿此去,頭可斷,志不能回!憑我跟隨師父多年,言傳身教,到得開封府,此事更無不成之理。”
  智化接過愛徒的話題說:“但愿你能如此,我還寫好書信一封,你且拿去,到了東京,找著你五叔白玉堂,把信交給他,他自然明白如何安置照應于你。”
  艾虎接了書信,揣在里衣之內,提了包裹,拜別智化師父和丁大爺丁二爺。三位俠客見艾虎小小孩童,卻做如此關心重大的事情,又是擔心,又是愛惜,不由得送出庄外。艾虎歡歡喜喜地對三人說:“我要去東京了,師父与二位叔叔不必遠送了,艾虎就此拜別了。”
  智化還是放心不下,又一次囑咐他說:“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隔扇的后面,你千万要記住了!”
  艾虎答應,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了,他今年才十五歲,差不多還是一個玩童的年紀,窮人家的孩子早立志,無父無母的他已學得一身絕技,口齒伶俐,頭腦聰明,胸怀大志了,在眾人看來,他人儿雖小,膽子极大,而且机變謀略都有,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艾虎一路上黎明出發,傍晚投宿,饑餐渴飲。雖然行程使他很累,但也頗為快活,一想起師傅交給自己的如此重大的使命,更精神百倍。這一天,他离了張家囤的能人居客店,繼續赶路,這地方是河南,安徽交叉地帶,丘陵盆地綿延相連,土丘之上長滿了樹木雜草,蔥蔥郁郁,倒也涼爽。艾虎走著走著,覺得腹中饑餓,見前面松林內有個酒幌儿,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他為填飽肚子,步入林中,這里有一片空地,約有兩三畝方圓,四周設了蘆葦的花障,滿架的碗豆秧儿勤娘子,正合又一年秋時,豆花盛開,地下又种著些儿花草,頗有情趣,艾虎進了門,一位老者笑哈哈地迎上來,請他入房中坐下,里屋不時傳來一位年輕的娘子逗弄小儿的聲音,還有小男嬰哎呀學語的聲響。艾虎才待要問,只听老漢自我介紹說:“客少爺,今逢我女儿滿月回門,帶了小儿子過來,打扰您了吧!”
  艾虎表示喜歡熱鬧,更愛小孩儿,請店家快快上得酒菜,以解腹中饑餓。不一會儿,隨著廚房香气傳來,雞魚青菜一一端來,并上兩壺熱酒。艾虎吃得非常香甜,邊吃邊听店家說他的往事:“約兩年前,來了一個客官,無意中促成了女儿的婚事,我家姓豆,女儿婆家姓卞住在卞家瞳,女婿以前是有點不大方,現在好多了,一年前,他們兩口成親,現今已有一個男孩儿……”
  艾虎別的不留心、十分關注那位客官,便問店家:“豆老丈,你說的那位客官尊姓大名呀?看我听說過沒有。”
  豆老漢回答說:“听我們鄰村的庄致和先生說,那位客官姓韓,大概是外出周游,并且還救過庄先生外甥女的命呢!”
  艾虎又恭喜老漢說:“豆老丈,您女儿喜結良緣,給您也帶來不少好處吧?”
  豆老漢笑呵呵地說:“可不是,我的親家要接我過去住,可我舍不得這個酒館,現在自己又能動彈,就繼續經營這點生意。親家商量著把店內外給裝修一番,又送給紋銀四百兩做本錢。這不已全然變了模樣。”
  里屋孩子的嬉鬧聲止了,大概是睡著了。艾虎吃完了飯,付了飯錢,又讓老漢給自己灌了一葫蘆酒,留著路上渴了飲用。便离開了竹林繼續赶路。
  路上行人很多,紛紛說起杭州新任太守清廉,因整治惡人反遭誣害,一位名叫北俠的人也因仗義行俠遭小人陷害,在大理寺候審。說著這些話時,已是离開封不遠。又過了半日,艾虎遠遠瞧見大城市一座,走近些見城門樓上高懸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開封”。他心中一喜,呀,目的地到了,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先去哪里呢?文虎仔細想了想,我是從茉花村丁員外來的,應該先到南俠展昭英雄的住所去,看一看丁員外的妹妹。他一打听,人人都知道,告訴他展公館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到了大門前,艾虎讓門房進去通稟,說茉花村來人了。
  不一會儿,展英雄攜夫人丁氏迎出來,夫人怀中抱著一個嬰儿,艾虎估計是展英雄的后代,夫人新生的儿子,大家讓艾虎入客廳休息談話,問長問短,艾虎便把家中諸人一一介紹,住了一宿,他便告訴主人自己還有要事去辦,不能在此久住,也匆要挂念他。次日一大早,他便悄悄出了后花園門溜到大街上去了。
  艾虎轉了几條街,心想暫不去找白玉堂,該先去開封府署,瞧瞧那儿是個什么模樣儿。不想剛到衙門前,只听那邊有人喝道開路,攆逐閒人,邊打鑼邊喊:“行人閃開,相爺回來了,有冤便訴,無冤回避了!”
  昇昇昇,鑼聲振耳,甚是威風。艾虎暗想:“巧了!我何不迎上去呢?”
  趁著忙亂之際,見排頭開道的人已過,大轎看著接近,他便從人群中鑽出來,迎轎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爺,冤枉!”
  包公在轎內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行門。左右答應一聲,上來了四名差役,將艾虎攏住,嚴厲地對他說:“你這小孩子淘气得很,開封府也是你戲耍的地方嗎?”
  艾虎以不平的口气說:“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
  張龍上前說:“不要惊嚇于他。小孩子,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
  艾虎說:“大叔,您老儿不必深問。只求您老儿帶我見了相爺,自有話回稟。”
  張龍听了這話,心中暗想:“這小孩子倒有些意思。”忽听里面傳出話來:“帶那小孩子。”
  張龍催促艾虎:“快些進去吧,相爺升了堂,要找你問話呢!”
  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犀之上,當堂跪倒,艾虎偷偷往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兩旁羅列衙役,甚是嚴肅,真如森羅殿一般。只听包公問道:“那小孩子姓什名誰?狀告何人?訴上來。”
  艾虎認認真真地回答:“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歲,是馬員外馬強的家奴。”
  包公听說是馬強的家奴,便問他:“你到此何事?”
  艾虎回答:“小人特為自首一事。本來我不知道什么叫自首,只因這宗事,小人知情,听別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來,打算在您的面前把事情作個交待,就完了小人的事了。”
  包公說:“慢慢講來。”
  艾虎說:“只因三年前,我們太老爺告假還鄉。”
  包公做事仔細,便打斷他的話問:“你家太老爺是誰?”
  艾虎伸出四指說:“就是四指庫的馬朝賢,他是我們員外的叔叔。”
  包公听了,心中暗自揣摸:“必是四值庫總管馬朝賢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著了四指了。”又問艾虎說:“告假還鄉,怎么樣了?”
  艾虎繼續說:“小人的太老爺從轎內捧出一個黃龍包袱來,對小人的員外悄悄說:“這是圣上的九龍冠,我順便帶來,你把它好好供在佛樓之上,將來襄陽王爺舉事,就把此冠呈獻,千万不可泄露。”我家員外接過來了,叫小人托著,小人端著沉甸甸的,跟著員外,上了佛樓,我們員外就放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后面了。”
  包公听了暗暗吃惊,連兩旁的衙役無不駭然。只听包公問話:“后來便怎么樣了?”
  艾虎說:“后來也不怎么樣。一、兩年過去我也大些了,常听見人講:‘知情不舉,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會。后來又有人知道了,卻向小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訴他們。他們都說:沒事便罷,小人的員外被拿進京來,就有人對我說:‘你提防著吧!員外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說出來,你就有隱匿不報的罪名。’小人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覺得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玩的。因此小人赶到京中,小人卻不是自首,只是把此事說明了,就与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听后,忖度了一番,猛然將惊堂木一拍,說:“我罵你這狗奴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閣面前陷害朝中總管与你家主人?是何道理?還不与我從實招上來!”
  左右齊聲吆喝說:“快說,快說!”
  艾虎听包公問他是受何人主使,心中暗想,“好利害!怪不得人常說包相爺斷事如神,果然不差。”
  他卻故意惊慌地說:“我能說什么呢!這倒讓小人為了難了。不報吧,害怕罪加一等;報了吧,又說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沒有這宗事,等著我們員外說了,我再呈報如何?”
  艾虎說罷,站起身來,就要下堂。
  兩邊衙役見他小孩子不懂官事,連忙喝道:“回來,回來。跪下,跪下。”
  艾虎便又重新跪倒,只見包公冷笑道:“我看你雖是年幼頑童,眼光卻十分詭詐,你可曉得本閣的規矩嗎?”
  艾虎听了,暗暗打了個冷戰,回話說:“小人不知什么規矩。”
  包公對他說:“本閣有條例,每逢以小犯上者,都要將四肢鍘去。如今你既敢出首你的主人,犯了本閣的規矩,理應鍘去四肢,來啊!請御刑。”
  只听兩旁衙役一陣喊威,張、趙、王、馬把狗頭鍘抬來,撂在當堂,抖去龍袱,只見黃澄澄冷森森一口鋼鍘,放在艾虎面前。
  小俠艾虎看此情景雖則心惊,暗暗自己叫著自己:“艾虎呀,艾虎!你為救忠臣義士而來,慢說鍘去四肢,縱然腰斷兩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馬腳來。”
  忽然又听包公問艾虎:“你若能如實說話,方可寬大處理于你。”
  艾虎故意顫巍巍地說:“小人實實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才來呈訴,相爺呀!”
  包公不容艾虎分說,命人脫去他的鞋襪。張龍、趙虎上前,左右一聲吶喊,將艾虎按倒在地,脫去鞋襪。然后張、趙二人把艾虎托著雙足,入了鍘口。王朝、馬漢掌住鍘口,手攏鬼頭靶,面對包公,只等相爺一擺手,刀往下落,喀嚓的一聲,文虎的腳丫儿就沒了。
  張龍、趙虎一邊一個架著艾虎,馬漢提了文虎的頭發,面向包公。只听包公問道:“文虎,你受何人主使?還不快快招來嗎?”
  艾虎故意哀求說:“小人就知害怕,實在沒有什么人主使。相爺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沒有,小人情甘認罪。”
  包公听了,覺得小孩子說話在理,就點點頭說:“先把他放下來,等查清了再說。”
  馬漢立刻松了頭發,張、趙二人連忙將他往前一搭,雙足离了鍘口,王朝,馬漢將御刑抬過一邊。此時慢說艾虎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就是四義士等也無不心中替艾虎叫僥幸的。
  包公等艾虎重新跪好,便問他:“艾虎,現今這頂御冠還在你家主子佛樓之上嗎?”
  艾虎回答:“現在确在佛樓之上,回相爺,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爺說是珍珠九龍冠。”包公問實了,便吩咐將艾虎帶下去。值班的頭頭听了,即把艾虎帶下堂來。早有禁子郝老頭儿接下差使,領艾虎到了監中單間屋里,說:“少爺,你就在這里坐吧,待我取茶去。”
  不大一會儿,郝老頭儿便取了新泡的蓋碗茶來。艾虎心中納悶:“他們這樣待我,別是想要錢吧?怎么還把打官司的我稱呼作少爺,還請我喝這樣的好茶,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見都老頭儿悄悄与伙計說了几句話,頓時又擺上菜肴,即上了酒,又上了點心,并且親自殷勤斟酒,鬧得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听外面有人不住地用指甲刮那門框,郝老頭儿听了聲音,連忙迎了出來,請安道:“小人安置了少爺,又孝敬了一桌酒飯。”
  又听那位長官說:“好,難為你了,賞你十兩銀子,明日到我下處去取。”
  郝老頭儿叩頭謝了賞,又听那位長官吩咐說:“你在外面照看,我和這位少爺有句話說,呼喚時方許進來。”
  郝禁子連連答應,轉身在監口攔人,凡有來的,他將五指一伸,努努嘴,擺擺手,那人見了急急退去。
  你猜這位長官是誰?就是白玉堂白五爺。只因听說有個小孩子告狀,他便連忙跑到公堂之上,細細一看,認得是艾虎,暗自揣側:“他到這里來是為何事?”
  后來听他說出緣由,惊駭非常。又暗暗琢磨了一番,竟是為倪太守、歐陽兄而來,不由得心中躊躇說:“這樣一宗大事,如何擱在小孩子身上呢?”
  忽听座上包公發怒,說請御刑。白五爺只急得搓起手來,暗想:“完了,完了!這可怎么好?”自己又不敢上前,唯有兩眼直勾勾瞅著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無更改,白五爺又暗暗夸獎說:“好孩子!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只要是從鍘口里爬出來,方是男儿。
  后來見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詞狀,只樂得心花開放,白五爺便從堂上溜了下來,見了郝禁子,囑咐說:“堂上鳴冤的是我的侄儿。少時下來,你要好好照應。”
  郝禁了哪敢怠慢,故此以少爺稱呼,伺候茶水酒飯,知道白五爺來探監。這樣做為的是當好差使,又可從中取利。果然,白五爺來了,并賞了十兩銀子,叫他在外面看望,五爺便進了單屋。
  艾虎抬頭見是白玉堂,連忙上前參拜,五爺悄悄對他說:“賢侄,你好大膽量,竟敢在開封府弄玄虛,這還了得,我且問你,這是何人主意?因何賢侄不先來見我呢?”
  艾虎見白玉堂問及此事,才將始末情由述了一遍:“侄儿臨來時,我師父給了一封信,叫侄儿我找白五叔您,侄儿一想,一來恐事不密,露了形跡;二來正巧遇見相爺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說著話,他把書信從內衣口袋中取出,遞給白玉堂。白五爺接過來折開看了一遍,大致是說,想托他暗中調停,不叫艾虎吃虧。白五爺這才明白是艾虎自逞膽量,不肯先呈書信,同自己去訪請北俠兄時一樣,高傲自況,這樣的人往往有大志,好好發展,前途不可限量。這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幫助。想罷,白玉堂便對艾虎說:“如今緊要關頭已過,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說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爺明早就要啟奏了,不知皇帝會如何看待此事,然后才能安排對你的處置。你吃了飯了嗎?”
  艾虎說:“飯倒不錯,只是酒有些……”說到這,便不說了。白五爺問;“怎么回事,沒有上酒嗎?”
  艾虎回話說:“有酒,那星點儿剛喝了五、六小碗便沒有了。”
  白玉堂听了,心中暗想:“這孩子敢情愛喝酒?其實五、六碗已不少了。”出于對侄儿的喜愛,便喚道:“郝頭儿呢?”
  只听外面答應一聲,老漢走了進來,看著五爺的臉色等候吩咐,五爺說:“再取一瓶酒來。”郝禁子答應著去了,白五爺囑咐艾虎說:“稍過一會儿,送了酒來,不可過于貪杯,有節制一些。還不知道明天皇帝會是怎么個看法呢?你也要留神提防著。”
  艾虎回答:“五叔說的极是。侄儿再喝這一瓶,就不喝了。”
  白玉堂也笑了,待郝頭儿取了酒來,白五爺又囑咐好好照看少爺,方才离開。
  果然,次日包公臨朝把此事遞了奏折。仁宗皇帝看了,將折留下,細細揣度,偶然想起:“兵部尚書金輝老愛卿曾遞過三次奏折,說:我的皇叔有謀反之意,是聯一時之怒,將他謫貶;如何今日包卿折內又有此說呢?事有可疑。”
  皇帝隨即宣派,都堂公公陳林奉密旨往四值庫稽查。老公公領旨,帶領手下人,傳了馬朝賢,宣了圣旨。馬朝賢不知是為何事,見皇帝欽派陳林而來,不敢違遵,只得隨同前往四值庫。驗了封,開了庫門。就從朱門天字第一號查起,揭開封皮,開了鎖,拉開朱門一看。罷了!卻是空的。陳公公當即笑吟吟地問馬朝賢:“這九龍珍珠冠哪里去了?”
  誰知馬朝賢見沒了寶冠,已然嚇得面目焦黃,如今見都堂公公一問,哪里還答應得上來!張著嘴,瞪著眼,半晌說了一句:“不,不,不知道。”
  陳公公見他神色慌張,便說:“本堂奉旨查庫,就是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已不見,只好如實回奏,且听旨意就是了。”
  陳林早已對馬朝賢侍藝受寵,攀龍拍須有所反感,正好借此机會除掉他,立刻吩咐手下人說:“孩儿們,把馬總管好好看起來。”
  陳公公回到金殿得奏一番,圣上听了大怒,把馬朝賢抓起來,想讓都堂審訊,陳林又起奏說:“現有馬朝賢之侄馬強在大理寺接受審訊。馬朝賢既然監守自盜,他侄儿馬強必然知情,理應歸大理寺質對一番。”天子准奏,將原折并要犯馬朝賢一起交大理寺。
  皇上傳旨之后,恐馬朝賢為官多年,勾引個別官員,行賄受賄,作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書杜文輝、都察院總憲長范仲禹、樞密院掌院顏查散,會同大理寺文彥博嚴加審訊。
  天子旨意一下,各朝院堂官員都到大理寺,其中樞密院顏查散顏大人剛要上轎,只見虞候手內拿一字柬,回稟老爺說:“白五老爺派人送來,請大人即開。”
  顏查散接過來拆閱,原來是白玉堂托付照看艾虎的書信。顏大人說:“是了,我知道了,叫來人回去吧!”
  虞候傳出話去,顏大人暗暗思量:“這回是奉圣旨交審的案件,難以殉情,只好臨朝看机會行事。”上轎不一會來到大理。此時眾堂官已經會齊,大家都看了原折,才知道馬朝賢監守自盜,其中有襄陽王行為不軌的話頭,個個駭目惊心,彼此議計。只听范仲禹說:“待一會儿都堂陳公公到來,肯定要先問這小孩子,真偽難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試探他一番如何?”
  大家紛紛贊同,深以為然,又都向文大人問了問馬強一案,審得如何。文大人說:“這馬強逞能霸道,雖招承欺男霸女,搶掠為害四方之罪,但一口咬定倪太守結連大盜,搶掠他的家私,已將北俠歐陽春訪拿歸案,一問便知是個俠客義士,倪太守多虧他救出,至于搶掠之事,概不知情,下官已派人暗暗訪查去,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馬強家奴,對被劫之事不會沒有了解,所以又有了新的錢索,我們可以問他。”大家听了,很是贊同。
  眾官員正在說話,忽見稟報:“都堂大人到了。”于是一起出來迎接,只見陳公公下轎,搶行几步,与眾位大人見了,并客气說:“讓眾位大人久等了,恕洒家來遲。原委是圣上今天為此事震怒,不愿進食,由我等婉言相勸,苦苦進諫,圣上才肯用膳。洒家伺候皇上用完膳食,才急急赶來,所以遲了。”
  說著話,大家挨次而坐,只听陳公公說:“眾位大人有沒有商量出對策來呀?”
  眾人說:“都堂大人,我等已計議一番。”便將方才商酌的話說了。陳公公听了,非常高興,夸獎說:“眾位大人高見,此計甚妙,就如此吧!”吩咐先帶艾虎。左右一喊,接連不斷:“帶艾虎!帶艾虎!”
  小爺艾虎在開封府經過那樣風波,如今到了大理寺,雖則是五堂會審,他卻毫不介意,上得堂來,雙膝跪倒,兩只眼睛,滴溜溜東瞧西看,陳公公搶先說:“哎喲!我還以為是個多大的英雄呢,原來還是個小毛孩子!看上去渾渾實實,伶伶俐俐,你今年多大了?”
  艾虎恭恭敬敬地說:“小人十五歲了。”
  陳公公對他說:“你小小年紀有什么冤屈,竟跑來告狀,大著點聲音,說給眾位大人听听。”
  艾虎把昨日在開封府的口供述了一遍,又臨場發揮說:“包相爺要將小人四肢鍘去,小人實在沒說假話,更不敢陷害主人,千里條條來這里出首,為的是不犯知情不舉之罪,因此蒙相爺施恩,才准了小人的狀子,待查明再說。”說罷,艾虎向上叩頭。
  陳公公听了,對著眾人說:“各位大人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該問的只管問來。洒家雖是奉旨欽派,然而只知進御當差,在斷案上很不精通。”
  只听杜大人問艾虎:“小孩子,你在馬強家几年了?”
  艾虎回話:“小人自幼就在那里。”
  杜大人又問:“三年前你家太老爺交給你家主人的九龍冠,是你親眼所見嗎?”
  艾虎回答:“親眼見的。小人的太老爺先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著,一同到了佛樓,放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后面。”
  刑部尚書杜文輝又說:“既是三年前之事,你為何今日才來出首?講!”
  都堂大人陳林公公說:“是呀,三年前馬總管告假,洒家還依稀記得,大約是為修理墓塋告了三個月的假,我們這里還有底帳可考。既然是那時候的事情,為何這個時候你才出來說話呀?你說,艾虎!”
  只听艾虎不慌不忙地答話:“小人三年前,才十二歲,人事不知。今年小人已十五歲,到底明白點了。又因小人主人眼下遭了官事,惟恐說出這件事情來,小人如何擔得起知情不舉、隱匿不報的罪名呢?”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說:“這也就算了。我且問你,當初你太老爺說:‘此冠好好收藏,等著襄陽王舉事時,就把此冠獻上,必得大大的爵位。’艾虎,你說是舉什么事呀?”
  艾虎回答:“小人也不知舉什么事!”
  范大人又說:“如此說來,你家太老爺你自然是認得的了。”
  一句話,只問得艾虎張口結舌。
  艾虎听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問他,是否認得太老爺馬朝賢這一句話,心中暗想:“這可坏了菜榥!當初雖見過馬朝賢,我并未曾留心,何況又過了三年了呢!然而又不能說不認得。可這位大人如何單問我是認得還是不認得,必有什么緣故吧?”
  想罷,艾虎回話說:“小人的太老爺,小人認得的。”
  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左右:“帶馬朝賢。”左右答應一聲,朝外就走。
  這時樞密院掌院顏查散大人旁觀者清,他受了白玉堂托付照顧少爺艾虎,又見艾虎沉吟后才答應“認得”,就知艾虎有些記憶恍惚,暗暗著急擔惊,唯恐年幼一時認錯了,那還了得!急中生智,便把手一指,大袍袖一遮,對小少爺說:“艾虎,過一會儿,馬朝賢來時,你要當面對證,休得袒護。”
  顏大人嘴里說著話,眼睛卻遞眼色,雖不肯搖頭,然而紗帽翅儿也略動了一下,艾虎本因范大人問他認不認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見顏大人這番光景,心內更覺明白。
  只听外面鎖鐐響動之聲傳來,他跪著偷偷往外觀看,見有個年老的太監,雖然脖子上帶著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斂容息气,而且見了大人們,也不下跪報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小爺艾虎更覺醒悟,只听范大人問:“艾虎,你与馬朝賢當面對來。”艾虎故意地抬頭望了一望那人,然后才說:“他不是我家太老爺,我家太老爺小人是認得的。”
  都堂陳林公公在堂上笑了,對大伙說:“好個孩子,真有眼力!”
  又望著范大人說:“如此看來,這孩子是真認得馬總管無疑了。來呀!你們把他帶下去,就把馬朝賢帶上來吧。”左右將假馬朝賢帶下。
  不多時,只見帶上了個欺心背反,蓄意謀奸,三角眼含痛淚,一個心術不端的總管馬朝賢來。左右當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陳公公見這番光景,未免心生惻隱,無可奈何地說:“馬朝賢,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還鄉時,把圣上九龍珍珠冠擅敢私攜至家,你要從實招上來。”
  馬朝賢嚇得膽裂魂飛,對各位堂官說:“此冠實是庫內遺失,犯人概不知情呀!”
  只听大理寺文彥博大人對艾虎說:“孩子,你就与他當面對來。”
  艾虎便將口供述了一回,然后沖著馬朝賢說:“太老爺,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拖延了。”
  馬朝賢說:“你這小廝,著實可惡!洒家何嘗認得你來?”
  艾虎說:“太老爺如何不認得小人呢?小人那年才十二歲,伺候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爺還夸我很伶俐,將來必有出息,難道太老爺就忘了嗎?”
  馬朝賢說:“我縱然認得你,几時將御冠交給馬強呢?”
  文彥博大人說:“馬總管,你不必抵賴。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們要動大刑了。”
  馬朝賢說:“犯人實無此事,大人如若賞刑,或夾或打,任憑吩咐。”
  顏查散大人說:“大約束手問他,決不肯招,左右,請大刑來。”
  兩旁發一聲喊,剛要請刑,只見艾虎哭著說:“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陳公公便問:“你為何不告了?”艾虎說:“小人只為害怕,怕擔罪名,方來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爺偌大年紀,受如此苦楚,還要用大刑審問,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爺害了嗎?小人實實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
  陳林公公听了,點了點頭,說:“傻孩子!此事已經奉旨,如何由得你呢?”
  只見杜大人說:“暫且不必用刑,左右將馬朝賢總管帶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們對面交談。”衙役上來,把他們左右一邊一個帶了下去。
  顏查散大人說:“下官只說請刑,不過威嚇而已。他有了年紀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
  刑部尚書杜文輝說:“剛才馬總管說不認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不知艾虎是不是受人主使而來?”
  樞密院掌院顏查散大人听了暗自思索:“這話說的厲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顧艾虎,我豈可坐視不管!”想到這里,連忙說:“大人顧慮的极是,但艾虎是個孩子,如何擔得起這樣的大事呢?且包太師已然測到此處,還要用御刑鍘他四肢,他豈有不肯實說的道理呢?”
  杜大人說:“言雖如此,下官又有一個辦法,不如將馬強帶上堂來,如此這般追問一番,如何?”
  各位堂官听了,齊聲贊同,于是吩咐:“帶馬強,不許与馬朝賢對面。”左右答應。
  不多時,把馬強帶到。刑部尚書杜文輝說:“馬強,如今有人替你鳴冤,你認得他嗎?”
  馬強說:“但不知是何人?”
  杜大人說:“帶鳴冤的當面認來。”
  只見艾虎上前跪倒。馬強一看,暗道:“這不是艾虎嗎?這孩子倒有為主之心,真是好!”連忙稟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
  杜文輝大人又問:“他有多大年齡了?”
  馬強說:“他十五歲了。”
  杜大人又問:“他是你家世仆嗎?”
  馬強說:“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惡賊只顧說出此話,堂上眾位大人無不點頭,疑心盡釋。
  杜文輝大人又說:“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鳴的冤。艾虎,快將口供訴上來。”
  艾虎便將口供訴完,又對馬強說:“員外休怪,小人實實擔不起罪名。”
  馬強喝道;“我罵你這狗奴才!滿嘴里盡胡說!太老爺何嘗交給我什么冠來!”
  陳公公說:“此乃公堂之上,豈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這樣做就該掌嘴。”
  馬強跪爬了半步,說:“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龍冠,這都是艾虎的謊言。”
  顏查散大人說:“你說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說你把此冠供在佛樓之上,倘若搜查出來,你還抵賴呢?”
  馬強說:“如果從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認罪,再也不敢抵賴。”
  顏大人說:“既如此,都把口供畫押上來。”
  馬強以為絕無此事,欣然具法。眾位大人傳遞看了,叫把馬強仍然帶下去。又把馬朝賢帶上堂來,將口供念与他听,問他:“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你還不實說嗎?”
  馬朝賢說:“犯人實無此事。如果從小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愿認罪,再無抵賴。”說完也作了一個口供畫押,隨后被帶了下去,分別寄監。
  文大人又問艾虎說:“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嗎?”
  艾虎說:“小人在招賢館服侍我們主人的朋友。”
  文彥博听了覺得新鮮,便問他:“什么招賢館。”
  艾虎回話:“小人的員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有好些人在那里住著,每日主要耍槍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雅秀士帶著一個老仆人,后來說是新任太守,就把他主仆鎖在空房之內,不知什么功夫,他們主仆跑了。小人的員外知道了,立刻騎馬追赶,又把那秀才一人拿回來,關在地牢里了。”
  文彥博大人又說:“什么地牢?”
  艾虎說:“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陳林公公听了覺得新鮮,冷笑著說:“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嗎?這秀才必被你家員外害了。”
  艾虎說:“原要害來著,不知什么原因,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出來,小人的員外就又害怕起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伙儿一同上襄陽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官兵,把我們員外和夫人在臥室內就捆了。招賢館眾人听見,一齊起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漢的對手,一起跑回招賢館藏了起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
  文大人說:“你可知道什么時候把你家員外起解到官府的嗎?”
  艾虎回話:“小人听姚成說有五更多天。”
  文彥博大人听了,對眾人說:“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与歐陽春俠客不相干了。”
  眾大人間文彥博:“何以見得?”
  文彥博說:“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
  眾堂官听了說:“文大人高見不差,歐陽春實在不是案犯。”
  都堂陳公公說:“各位大人別問此事,先把朝賢之事复旨要緊。”
  文彥博大人說:“此案与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并回复圣旨,明日方好搜查捉人。”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
  誰知姚成听見有九龍冠之事,知道案情复雜了,他便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回來稟報:“姚成畏罪,已經脫逃了。還不知去向。”
  文彥博大人說:“原告脫逃,顯然其中有情弊,這九龍冠之事愈發真實了,只好將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了。”
  于是各位堂官一同擬了折底,交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皇上傳旨立刻派人到杭州,傳圣旨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并搜查九龍冠,辦完后即刻攜人、物赴京歸案備質。
  過了數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定龍冠,派二十名捕快衙役護送進京,連郭氏一并解到。
  你猜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兵將赴霸王庄而來。他們認為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准知到了那里,連個人影儿也不見了,只得追問郭氏。只听這位霸王庄的壓寨夫人說:“這些狐朋狗友就在那夜晚都一齊逃走了。”
  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了許多書信,都是与襄陽王共謀不軌的話題。又叫郭氏隨同來到佛樓之上,果然在中間佛龕的左邊隔扇后面,搜出御冠帽盒來。署官打開驗明,金光閃閃,真是九龍珍珠冠一頂,依然封好妥當,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因郭氏是個要犯硬證,故此將她一同解京。
  各位堂官又來到大理寺,先把御冠請出,大家驗證,供在上面。把郭氏帶上堂來,問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
  郭氏此刻已失去昔日威風,老老實實地回話說:“小婦人實在不知。”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饒有風趣地問她:“此冠是從何處搜出來的?”
  郭氏低著頭,慢騰騰,吞吞吐吐地說:“從佛樓中間龕內搜出。”
  杜文輝大人問道:“是你親眼見的嗎?”
  郭氏夫人抬起頭,看了一眼杜大人,又低下頭交待說:“是小婦人親眼所見的。”
  杜大人叫她畫了押,畫了供。然后吩咐帶馬強,馬強剛到堂上,一眼瞧見自己婦人,就猛然吃了一惊,暗說:“不好,她如何來到這里?”只得向上跪倒。
  范仲禹問他:“馬強,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龍冠來,你還敢抵賴嗎?快与郭氏當面對來。”
  馬強听了,戰戰兢兢問自己妻子說:“此冠從何處搜來?”
  郭氏回話說:“佛樓之上中間龕內。”
  馬強哪里肯信,反問了老婆一句:“果真是人從佛樓里搜出來的嗎?”
  郭氏看丈夫那多日住在監中,焦急、不安的臉色,不得已地回答:“馬強,你如何反來問我,你不放在那里,他們就能從那里搜出來嗎?”
  文彥博大人這回對馬強一案算是“王八吃了秤陀——鐵了心了”。認定這小子是罪魁禍首,又誣賴太守、北俠,哪里容他再辨,大喝一聲,沖惡賊說:“好逆賊!連你妻子都如此說,你還不快快招嗎?”
  馬強此刻万念俱灰,心如刀絞,九龍珍珠冠大案已定,自己与叔父馬朝賢都要死罪,五位堂官都把目光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只嚇得昔日惡魔目瞪口呆,叩頭碰地,口中嚷著:“小人作了冤孽,情愿畫招,請各位大人寬恕小人一回吧!”
  左右衙役叫他畫了招,顏查散大人吩咐把馬強夫妻帶在一旁,立刻帶上馬朝賢,叫他認明寶冠和郭氏口供,連馬強畫的招都給他看了。不看則已,看了后只嚇得他魂飛魄散,又當面問了郭氏一番,無可奈何地說:“罷了,罷了,我命絕矣!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難分,老奴畫招就是了。”
  左右叫他畫了招,各位堂官相傳看了,下令把他們叔侄分別帶下去。文彥博大人又問郭氏所告被劫一事。
  這里眼看已見分曉,忽听外面嘈雜,有人喊冤,只見街役跪倒稟報說:“外面有一老頭子手持冤狀,前來申訴。眾人將他攔住,他那里喊聲不止,小人不敢不回。”
  顏查散大人聞听對衙役生气地說:“我們是奉旨審問要犯,何人膽大,擅敢在此喊冤?”
  差役解釋說:“那老頭子口口聲聲說是替倪太守鳴冤的。”
  都堂大人陳公公說:“巧极了,既是替倪太守鳴冤的,不妨將他帶上來,各位大人問一問,听一听,說不准時案子大有幫助呢!”隨后有人吩咐:“帶老頭儿。”
  不多時,見一老者上堂跪倒,手舉呈詞,淚流滿面,日呼“冤枉”。顏查散大人吩咐把冤呈接上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對各位堂官說:“原來果是為倪太守一案。”隨把那呈子傳遞給各位大人看了,大家一致認為:“此狀正是奉旨應訊案件。如今雖把馬強一案未能質訊,今既有倪忠補呈申訴,理應將全案人證捉到當堂審問明白,明日一并复旨。”
  皇上欽命都堂大人作出指示:“正當如此。”于是接了冤狀,便往下問話:“你就叫倪忠嗎?”
  倪忠听得上面問話,心里一塊石頭落地,主人的冤案該有個了結了,想到這里不敢怠慢,急忙回話:“是,小人叫倪忠。特為小人主人倪繼祖前來伸冤。”
  陳林公公見他們主仆感情深厚,老仆人忠實厚道,情真意切,便對倪忠說:“你不必啼哭,慢慢地訴上來。”
  倪忠在公堂之上為主伸冤,說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后,如何暗暗私訪,如何被馬強拿去多次。“頭一次多虧了一個難女,名叫朱絳貞,乃朱舉人之女,被惡霸馬強搶了去,是她把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際,一時失散,小人遇見個義士歐陽春,問明情況,他便去了馬強家中,打听小人主人的下落。誰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馬強拿去下在地牢,多虧義士歐陽春搭救出來,否則早已死于反叛馬強惡奴刀下。義士了解到馬強罪惡深重,決定幫助太守捉拿惡賊,義士果然有膽有識,帶領二十名捕快,沒動一刀一槍就捉住馬強,護送出了霸王庄,直到府城外。”
  “我家主人在杭州太守任上,審了馬強几次無奈惡霸總不招承。后來馬強家中遭搶劫,他得知后一口咬定,說小人的主人結連大盜明火執仗,差遣惡奴進京主控。”
  “可怜小人的主人,雖是堂堂欽派太守,經惡人反誣,就被羈案,遭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眾位大人明鏡高懸,細細詳查是幸。”
  都察院總憲范仲禹大人問倪忠說:“你主人既有冤枉,你如何此時才來申訴呢?”
  倪忠說:“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揚州接聚家眷。及至回到住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來到京師,替主鳴冤,今日才到。”說罷,痛哭不止。陳公公听了點著頭說:“難為這位老漢了,各位大人看這當怎么辦呢?”
  大理寺文彥博接過都堂大人的話題當即陳詞說:“倪忠的呈詞正与倪太守,歐陽春義士、小館童艾虎所講情節相符。只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所為,須問倪繼祖、歐陽春二人,該能明白。”于是吩咐帶倪太守与歐陽春。
  不多時,二人上得堂來,文彥博大人便問太守說:“你与歐陽春定于何時捉拿馬強?又于何時解到州府?”
  倪繼祖回答說:那日黎明,義士護送我到府城外,定于二更帶領我府差役捉拿馬強,我在府中等候,他們于次日黎明才到本府。”
  文大人又問歐陽春說:“既是二更捉拿馬強,為何于次日黎明才到州府呢?”
  歐陽春說:“原是二更就把馬強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許多勇士与小人對壘,小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殺退,于五更時方把馬強馱在馬上,因霸王庄离衙有二十五、六里之遙,小人護送到州府時,天已黎明。”
  大理寺文彥博大人又叫人帶郭氏上來,問她:“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了你可知道嗎?”
  郭氏裸体被擒,羞得面紅耳赤,紅著臉說:“我夫妻倆已入睡帳,被個紫髯大漢拿住,連小婦人一同捆縛。”
  文大人又問:“你丈夫几時离家的?”
  郭氏又回話說:“大約天已五更。”
  文彥博大人又問:“你家被劫是什么時候?”
  郭氏說:“天尚未亮。”
  文大人說:“我看失單內被劫去許多物件,該不是一人所為,你可曾看見是哪些人嗎?”
  郭氏回答:“來的人不少,小婦人我已嚇得用被褥蒙頭,哪里還敢瞧他們是誰!后來就听賊人說:‘我們乃北俠歐陽春帶領官役前來搶掠’,因此小婦人我在失單上寫了北俠的名字。”
  文大人又對她說:“你丈夫結交招賢館的朋友,如何一個未見,他們哪里去了?”
  郭氏不敢隱瞞,如實講來,只見她朱唇開啟:“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婦人因查點東西,不但招賢館內無人,連那里的東西也短了許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這結朋友,全不是好人。”
  文彥博听了,笑著對眾人說:“列位听見了,這明是眾寇打劫,聲稱北快与官役,移害于他人之意無疑了。”
  眾位堂官听了,齊聲說:“大人高見不差。歐陽春五鼓護送馬強,焉有黎明從新帶領役人等打劫之理?這打劫一事必是眾寇無疑了。”隨机又把馬強帶上來,与倪忠當面質對。馬強到了此時不再折辨,就一一招了。文大人吩咐把太守主仆、北俠、艾虎帶到客房候旨,其余案內之人吩咐分別收監,眾人去了,堂內安靜下來,各位堂官湊在一處,共同將回复圣上的奏折擬定,連招供紙張及搜來的往來書信,預備明日早謹呈給圣上御覽。天子看了大怒,卻把奏折全部留住。
  你猜這是為何?都是因仁宗為君,以孝義治理天下。其中關系著皇叔趙爵謀反不軌言論。皇上當即作出指示:“馬朝賢監守自盜,理應處斬。馬強搶掠婦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斬立決。郭氏著勿庸議,所有襄陽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繼祖官复原職,歐陽春義舉無事。艾虎雖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為把御冠出首,應當寬免。”
  倪繼祖陳折謝恩,皇上問他朱絳貞釋放一節,繼祖一一陳奏;又隨了一個夾片,是敘說自己父親倪仁被害,母親李氏含冤,作賊船家陶宗賀豹,義仆楊芳即現今倪忠,并有祖傳并梗玉蓮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細細陳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悅,對繼祖說:“卿家有許多的原委,堪稱一段佳話。”
  隨即圣手提筆書道:“追封倪仁五品官銜,李氏封誥命夫人。倪太公扶養繼祖有功也賞了六品職銜,隨任養老。義仆倪忠賞了六品承義郎,仍隨任服役。朱絳貞有玉蓮花聯姻之誼,奉旨完婚。朱煥章恩賜進士。陶宗,賀豹嚴緝拿獲,即行正法。
  繼祖見皇上如此圣明,磕頭謝恩,复又請了訓戒,定日回任。為謝包相爺師恩,前往拜望。相爺知道學生家仇已報,冤恨已消,繼祖已奉圣旨,愿意為學生主婚。傳下命令在賓義館挂彩帳接受眾朋友祝賀,三日后朱絳貞被接來,真一幅天仙美女形像,兩個月的休養生息使姑娘玉体愈發丰盈多姿,肌膚白嫩,雙目盈彩流光,頭上烏發梳得油光發亮,鮮艷的衣裙把個朱絳貞裹得光彩動人,她每一行動,風韻無限,雙乳微顫,動人心弦。眾人看了無不為這一對郎才女貌,恩愛夫妻慶賀一番,他們哪里知道霸王庄還有一段來絳貞舍命救太守的佳話呢!
  中午拜了天地,絳貞入了洞房,繼祖在客廳為朋友敬酒,上上下下熱鬧非常。到了掌燈時分,客人朋友散去,繼祖回到洞房,關上房門,把個絳貞仔細觀瞧,脫去外衣的姑娘,玉体半露,修長的美腿,脹滿的前胸,歡跳的雙乳,使這個涉世未深的男子倦意頓消,笑嘻嘻上來訴說思念、愛慕的話語。把個朱小姐樂得喜上眉梢,輕輕在相公臉上親了一口,繼祖似被提醒,把個朱姑娘抱住,臉上、脖子上、前胸一陣狂吻,姑娘心情激動,有意躺倒在床上,讓相公上來撫慰,心中愈發似喝了蜜一樣甘甜,繼祖性起,拉下圍帳,開始脫去姑娘和自身上衣物……
  他們夫妻恩愛不止,眾英雄也把北俠父子請了去,南俠展昭宅中寬敞,邀眾英雄歡聚一處,大家暢談親情友誼。艾虎說起竹林“大夫居”豆老丈女儿婚事,韓彰在旁偷笑不止,憶起往事自然別有風趣。
  又過了兩日,倪太守到展昭寓所,一來拜望,二來敦請北俠、小俠務必隨同到任,同住几日,加深感情,以示謝意,心中方能平靜。北俠難以推辭,只得同艾虎同意前去杭州。次日,繼祖拜別相爺和眾英雄豪杰帶了夫人、倪忠,陪同北俠和艾虎离開東京赴杭州而去,眾親朋好友送出城門兩三里之外,展昭夫婦托艾虎帶回書信一封祝茉花村親人都好,并邀丁氏兄弟來開封閒住。
  倪太守一路上照顧好朋友和妻子,不急不忙,早早投宿,晚晚的出發,和愛妻卿卿我我,親親密密。這一日來到杭州任上,宣讀了圣上親派圣旨及對馬強等惡人的發落,發布各縣百姓知道,把霸王庄土地分給無地少田農民,所有債務一律廢除,百姓無不歡呼皇上圣明,太守清廉。
  倪繼祖見母親李氏及養父、養母已到,就把圣上的獎賞、封賜對老人家講了,諸位都十分感激仁宗皇帝,要儿子好好做官,報答皇恩,李氏夫人依然信教持齋,另在靜室居住。倪太宗又派倪忠隨了朱煥章同去,遷了父親倪仁之樞,立刻從牢中提出賀豹,正法祭靈,給父親重新安葬立瑩,把皇帝的追封立了石碑記載。
  北俠受了太守之邀來府上居住,每日用膳過后,帶上義子艾虎到西湖名胜散心盡情,這里是南方小都會,熱鬧繁華,鮮聞奇事自然不少。兩人真有些舍不得走,產生了“樂不思蜀”的感覺。在府上,繼祖把二人敬若上賓,三日一大宴,兩日一小宴,父子二人身上肉增多了,臉上紅潤了。過了半個多月,艾虎思念師父,北俠想起丁氏二兄弟之約,于是堅決要告辭去了。太守留他不住,只待款待一番,贈送不少銀兩,地人便向茉花村去了。
  仁宗天子自從將馬朝賢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陽王來,圣心憂慮。江山不穩,必不能吃飯香甜,睡覺安穩,自己以孝忠治國,又不能把叔父怎樣。正待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屢接奏折,偏偏的洪澤湖水災為患,不是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傷了禾苗,盡為河工消耗國課無數,都是徒勞而無功。
  這一天,仁宗把丞相包公召來,商酌水患一事。包相便保舉顏查散,他為人誠懇,做事認真,態度和藹,体諒民情。而且此人熟讀經書,才識過人,有守有為,堪胜此任。圣上听了覺得在理,就提升顏查散為巡按,稽查水災,兼理河工民情。
  顏大人謝圣思后,即刻到開封府拜見包公,一來叩辭,二來討教治水之法。包公談了些治水良法,又告訴他,治水雖有成章,但務必隨地勢之高低,堵泄并用,方能成功。歷史上禹的父親鯨只知堵不知泄,徒勞傷民,結果被頭領殺了,大禹繼任以泄為主。反而成功,被舉為首領。這是歷史故事,不能不參考一二。
  顏查散知道下面民情复雜。小人、盜寇眾多,不能沒有文治武安的良才相伴,便又向包公要公孫策、白玉堂同往幫辦各种事務,包公應允。
  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皇上,要主簿公孫策、護衛白玉堂兩人隨同顏查散前去治水。圣上早已知道公孫策頗有才能,即封給六品職銜;白玉堂的本領更是皇上所深知,准其二人隨同前往。顏巡按大人謝恩請訓,即刻起程。
  這一天他們來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鄒嘉迎接巡按大人。這里已到水澇受災地區,久已不能治安,多次報告京城,要求免糧安民,派官吏前來治安。顏大人問了問水勢的光景,忽听衙外百姓喧嘩,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顏大人吩咐把難民中有年紀的喚几個來問話。不多時,衙役帶進四名鄉老,但見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襤褸,看上去受盡了折磨,苦不可言,這些百姓見來了位不同尋常的新官,著衣華貴,神態安祥,便不住地向上叩頭,沖著顏大人和二位輔佐大員苦苦哀求:“救命呀!大人。”
  顏查散大人問他們說:“你們到此何事?”
  几位鄉老大聲說:“小民家鄉連年遭遇水災,收成甚差,小人食嘗不能飽腹,已是不幸,不想近來水中生了水怪,時常出來現形傷人。如遇到的跑了,他便把窩棚拆毀,東西掠盡,害得小民等坐臥不安;如遇上女孩子的家,跑的慢,貌美的姑娘就會被他們掠去,試想誰家扶養個姑娘愿意嫁給水怪,沒有回音,沒有照顧,所以有女孩的家庭寢食難宁,時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緊。”
  顏大人心想,初到此地需与地方知府配合,了解了民情實況再作論除。于是就對眾鄉老說:“你們先回去,本巡按查院自有道理。”
  眾鄉老見老爺受了此案,也知需作准備,布置,且要暗中除害,不可輕易打草惊蛇。他們一行人便向上叩了頭,出衙門去了,在外面又告訴了同來的鄉老,大家知道新來了朝廷命官,于是散回各村各鎮去了。
  顏大人与知府大人說了多時,定于明日登西虛山觀看水勢,知府從客房退去,顏大人和公孫先生及白玉堂議計了一番。到了次日,乘轎到西虛山下,知府早已恭候多時了,備好了所需用品,大家客气了几句,換了馬匹,上到半山,連馬也不能騎了,只得下馬步行。好不容易到了山頭,但見湖水一片白茫茫沸騰澎湃,由赤堤灣浩浩蕩蕩漫到赤堤墩,順流而下,過了橫塘,歸于楊家廟。一路沖坏浸毀村落、城鎮不計其數,慢說房屋四分五落,連樹林也是七歪八扭,又見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漫不到之處,搭了窩棚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這些受災難民本應移在橫塘上居住,因路途遙遠,難以就食,故此冒險在此居住。
  這一番慘淡、凄涼景象,令人不堪注目,旁邊白五爺動了惻隱之心,暗暗想著,“黎民遭此苦楚,連個安定的窩棚也沒有,還有水怪侵扰,可見是禍不單行。只是有些可疑,這些水怪如何不吃人,反倒拆毀窩棚,搶掠東西呢?更奇怪的還要貌美婦女。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間倒要看個動靜。”
  白玉堂悄悄地告訴了顏巡按,帶領四名差役,暗暗來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驗的光景。眾百姓紛紛上前叩頭訴苦。白玉堂叫他們騰出一個窩棚,進去坐下,又叫來几個農民,大家席地而坐,又細細問了水怪的來蹤去跡。
  “它們行動起來,可有什么聲息沒有?”
  眾百姓說:“沒有什么聲息,不過嗷嗷亂叫。”白玉堂告訴百姓,你我仍在自家窩棚內隱藏,我們五人來此負責拿怪,也在一間窩棚內存身,夜間水怪來了,好捉住他們。這事且不可聲張,唯恐水怪通靈,你們嚷的他們全知道了,大概他們就不肯出來了。”
  眾鄉親听了,登時連個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悄低語,努嘴,打手勢。
  白玉堂見了,既可笑又可怜,想來這些減善小民被水怪嚇得膽都破了。白五爺回手在兜肚內摸出兩個錁子,對年長的兩位說:“你們把此銀拿去,買兩瓶酒來,余下的買些米和柴,大家吃飽了,夜間務必警惕。倘若水怪來時,你們千万不可亂跑,大家齊聲高喊,然后在窩棚內穩坐,不要動身,我自有道理。”
  眾鄉親見欽差如此体貼百姓,出手大方,自是歡天喜地,腿快的尋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現成的魚蝦,七手八腳,頓時你干這個,我干那個,仿佛到了過年過節時刻。白五爺看了也覺得有趣,仍叫了几個有年紀的同自己一塊儿吃酒,井詢問他們水勢凶猛的情形,問他為何堤壩再也打壘不起。眾鄉老說:山根下有股水流逆轉,到了那里形成一個旋渦,估計下面有水洞穿山而通可排走一些水流,故此形成旋渦,這東西誰也奈何不得,那地方也不知害了多壯年子弟性命,即使乘船經過那里,也必須小心謹慎,否則船人都會消失。”
  白玉堂又問鄉老儿說:“漩渦那邊,是個什么地方?”
  眾鄉老說:“過了旋渦,那邊二三里之遙,便是三皇廟了。”白五爺暗暗把這些話記在心中。
  吃過酒飯,天色已晚,大堤也安靜下來,仰望天空,早見一輪明月涌出,清光皎洁,襯著這滿湖蕩漾碧浪,水气茫茫,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大家閉气息聲,錦毛鼠白五爺踱來踱去,細細對水內留神。約有二鼓之半,只听水面忽啦啦一聲響,白玉堂把身軀一伏,回手將石子掏出。見一物跳上岸來,是披頭散發,面目不分,此怪物直奔窩棚而去。
  白玉堂真是好大膽,也不管它妖怪不妖怪,會什么法術,有天大的本領,他便悄悄尾隨在后面。忽听窩棚內嚷了一聲:“水怪來了!”
  白玉堂在那怪物的后面吼了一聲,說道:“妖怪,看你往哪里走?”
  嗖的一聲,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怪物的后心之上。只听噗哧一聲,怪物往前一栽,猛然一回頭,白五爺又是一石子飛來,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門之上。听得啪的一聲響,那怪物哎喲了一聲,哈咚栽倒在地。白五爺急急赶上前,把那妖怪按住,差役見時机一到,從窩棚內出來,一齊涌上,將妖怪拿住,抬到窩棚光亮處一看,見他哼哼不上,原來是個人,外穿皮套。急忙把皮套扯下,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小聲嚷道:“求爺爺饒命呀!”
  剛說到這,只听那邊窩棚又嚷起來:“水怪來了!”
  白玉堂連忙出來,吩咐眾鄉親壯年說:“水怪在哪里?咱們齊去把他們一塊捉來審問。”
  只听那邊回話說:“跑了,跑了!”
  白五爺在這里叱吒喊道:“速速追上拿來,千万莫要叫他跑了。”壯年小伙們見有欽差及衙役人后盾,便“扑通”“扑通”,跳下水去追赶。怪物水性极好,哪里抓得住,只好回來,聚到白五爺身邊。
  眾鄉親聚在一處,來看水怪,方知是不良之人假扮水怪搶掠。一個個摩拳擦掌,要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爺知道這人已不經打,而且還要拿他回去審問,便赶忙攔住說:“你等不要如此,俺還要把他帶到衙門,請巡按大人親審呢!你等既已知道是假水怪,以后逢上務必齊心努力捉拿,押解到巡按衙門,自有賞賜。”
  眾鄉民听了,對白五爺說:“什么賞不賞的!只要大人与民除害,難民等感恩不盡。今日若非老爺前來識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嗎?現今既然知道他們全是假的,還怕他作什么!倒要盼他上來,拿他几個。”說到高興處,一個個精神百倍,就結伙沿岸搜尋水怪,哪里還有個影儿呢?
  安安靜靜過了一夜,到了天明,眾鄉民又給白五爺叩頭:“多虧老爺前來除害,眾百姓難忘大恩。”
  白五爺又安慰了眾人一番,請大家配合巡按大人,齊心把水患清除。然后帶領差役,押解水賊,直奔巡按衙門而來。
  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門,拜見顏查散大人。顏巡按自白五爺去訪拿水怪,自己隨知府回到駐所,很是擔心,一夜未能好生安寢,如今听說白五爺回來,心中大喜,連忙請進來相見。五爺坐下,飲了几口茶水,把捉拿水怪的經過說明。顏大人立刻升堂審問了一番,原來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廟內,白日里劫掠船只,夜間假扮水怪為害災民。這水寇還交待十三人也有一個通上的頭頭,名叫鄔澤,奉上面旨意要控制這洪澤湖地帶,自有重用。水寇們跟定鄔澤不為搶占地盤,只為發財享福,便一邊哄嚇堤上難民,一邊搶那財物,是光棍的逢上漂亮女子自然要搶一個送回家鎖起來作老婆,逢一遇五回家,泄一泄火气,享一享女人的美味,這些女儿見被束縛在家中,有吃有喝,日久也有了身孕,也就嫁雞隨雞了,水寇也就不鎖她們,讓她自由活動。這些女子倒也盼男的常常回來,快樂一番,所以在家吃得白白胖胖,穿得花花麗麗,半掩半裸,甚是性感,男人回來,索性脫去外衣,一起嬉戲,把性感部位摸了,好生爽快,男人在女人心中永遠是充滿魅力的,漂亮的女子在男人眼里自然舒心悅目,情趣無窮的。
  水寇們自有財物、女人享用,哪知赤敦堤上的難民不是好驅散的。雖遭搶了財物、女儿,只要天一亮,他們還回來修复窩棚,繼續在此居住。原來這些難民知道此堤對下游几百里鄉親重要,又有官府補助銀兩,唯恐堤岸有失,故此雖無房屋,情愿在窩棚內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遠离。
  顏大人深為百姓不屈不撓,守堤護田精神感動,吩咐按戶獎賞紋銀十兩,以資其生計,對水寇謀財害命,以水怪嚇人,深表气憤,決心絞除水寇,治理水患,讓平民過上安穩日子。只是對鄔澤這個賊首,受何人委派,搶占洪澤湖地盤何用,非常怀疑,要拿住此人詳審。
  白玉堂見顏巡按把賊寇審完收監,就把眾鄉老說的山下旋渦害人沉船的事說了。公孫策听了,心中暗自思索道:“這一定是底下有雍塞之物,發泄不通,使水勢蓄積于此,洋溢泛濫,堤壩不能壘成,要解此水患,必須根查根源,疏浚水流,使之暢流歸于大海,待水勢流通,自然就沒有了災害。”想罷,公孫策對巡按大人顏查散說:“明日我打算乘船親自去探個明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顏大人听了,覺得要治水患,就須查明情由,當疏水處必疏水,當拿寇時就拿寇,此理一點不差,欣然應充。還請知府派人員船只協助勘查。
  白玉堂心中明白,自己陸地功夫不錯,這与水寇搏斗,要憑水下功夫,必須另請高人。于是對顏大人說:“既有水寇,我想水內本領,非我四哥蔣平前來不可。必須急速陳上奏折書信,一面啟奏圣上知道水寇為患,一面稟知包丞相,要求增派蔣平前來支援,這樣才能保證戰無不胜,攻無不克。”
  顏大人連連稱是,隨即叫公孫策先生寫了奏折,立刻安排快馬驛官出發赴京送信。
  到了次日,巡按大人派了兩名總兵,一個叫黃開,一個叫清平,帶了八名水手,兩只快船,隨了公孫策先生前去視查水情。知府又來稟見,顏大人就請他到書房相見,商議開工之事。兩人正談得起興,忽見總兵清平惊惶失色,气喘吁吁跑了進來,叩頭稟話:“二位老爺,大勢不好。卑職跟隨公孫先生前去探水,剛至旋渦,見水勢洶猛,我覺得此刻過去不妥,恐有滅頂之災,万万不可前進,不想公孫先生正在猶豫,船頭一低,順水一轉,就把公孫先生和總兵黃開抖落入水中,頃刻就不見了,連搭救都是來不及的。卑職救援不得。特來向大人請罪。”
  顏大人听了,心里著忙,便問清平:“這旋渦可有往來船只嗎?”
  清平回話:“先前本有船只往來,如今此處成了滅頂之所,船只再也不能從此處走了。”
  顏大人又說:“難道黃開他不知此危險嗎?為何不早早极力的阻攔先生呢?”
  清平著急地說:“早先黃開也是再三阻攔,無奈先生執意不听,又走了几十米遠,我在后面船上大喊,不要前行,先生才待猶豫停船,已來不及了,卑職實是沒有辦法的呀!”
  巡按顏大人無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勞尸首。知府大人見出了人命,赶快回去派人,十名捕快去了兩個時辰,回來稟報說,不見任何蹤影,連忙回來稟報知府,知府又匆匆稟知按院大人。顏大人只急得唉聲歎气。白玉堂說:“這肯定是水寇在旋渦處搗鬼,公孫先生和黃平先生也許僅是被他們掠了去,只要等蔣四哥來了,就可查個水落石出。”
  顏查散大人沒有辦法,只好靜听消息為盼。過了几天,果然蔣平到了,見了按院。顏大人便把公孫策兵總黃開溺水之事,說了一遍。白玉堂把捉拿水怪一名,供出還有十二名水怪在旋渦那邊三皇廟內聚集,作了窩巢的話,也一一說了。蔣平听了,陳述自己意見。
  “据我看來,公孫先生斷不至死,此事須要訪查個水落石出,得了實跡,方好打折啟奏。”隨机吩咐預備快船一只,仍叫清平帶到漩渦處。
  蔣爺上了船,清平見他身軀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這樣人物也是從京中特特調來,有何用處?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見水寇,豈不白白送了性命。”清平正在胡思亂想,只見蔣四爺穿了水下衣服,手提峨嵋鋼刺,對清平說:“兵總,將我送到旋渦,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處,遠遠等候,縱然工夫大了,也不要慌張。”
  清平見此人身量不大,膽識卻不小,出口也豪爽,便不敢多言,唯有諾諾答應而已。水手看了兵總眼色,輕輕搖櫓擺槳,大多時,看看到了旋渦,清平說:“蔣爺,前面就是旋渦了。”
  蔣平立起身來,站在船頭說:“兵總要站穩了。”說罷,他將身体往前一扑,雙腳把船往后一蹬,看他身量弱小,力气卻大。又見蔣爺側身入水,仿佛將水穿透了一個窟窿一般,連個大聲音儿也沒有,更覺气度不凡。
  蔣平到了水中,運動起來,活動几下筋骨,長長精神,睜開二目,見水流雖急,透明度卻极好。他正待不知去向,忽然看見那邊來了一人,穿著皮套,一手提著鐵錐,一手亂摸而來。蔣爺便知道此人在水中不能睜開眼睛,忽將鋼刺對准那人的胸前,“哧”的一下,可怜那人在水中,連個“噯喲”也不能嚷,便嗚呼了。四爺把鋼刺往回里一抽,一縷鮮血,順著鋼刺流出,咕嚕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尸首也就隨波浪去了。
  話不重敘,蔣爺一連殺了三個,順著他等來路,搜尋下去,約有二、三里之遙,便是堤岸。蔣平上得堤岸來,脫了衣服,揀了一棵大樹,放在權椏之上,邁步向前,果見一座廟宇,匾上題著“三皇廟”。蔣四爺悄悄進去一看,連個人影儿也沒有,他左尋右看,見個年老有病僧人,邊走邊咳嗽的樣子,那人一眼看見蔣平,見是個陌生人,且一臉的殺气,連忙向來人一拱手行禮說:“不關我事,這都是我徒弟把那先生和兵總放走,他們也逃走了,移害于我,望乞老爺見怜。”
  蔣平听了,覺得奇怪,初次相見,何出此言,必是話內有因,連忙問道:“俺今天為搭救先生而來,他二人現在怎么樣了?您只管詳細說來。”
  老和尚听了,才知道不是水寇前來索要捕獲之人,松了一口气,答話說:“既是為搭救先生与兵總而來,想來是位長官了,恕老僧不能叩頭了。只因几日前有兩個人在旋渦處落水,眾水寇把他們撈上來,控水救活。其中有個兵總黃大老爺,不但僧人認得,連水寇也都認識,追問那人,才知道是公孫策老爺,是來幫助按院奉旨查驗水災,修理工程的,水寇听了著忙,大家商量,私拿官人是違法的,便把二位老爺交与我徒弟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都上襄陽王那里報信,請求指示,看是把二位長官殺死為好呢,還是把此二人押解到軍山,交給飛叉太保鐘雄為妙呢!自他們去后,老僧与徒弟商議,不如把二位老爺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拼著貧僧這條老命,又是疾病的身体,逃脫不得,由天命去吧,該殺該剮,任憑他等,雖死無怨。”
  蔣平連連點頭,難得老僧人一片好心,連忙問老人家說:“這班賊寇頭目叫什么名字?”
  老僧說:“他自稱鎮海蚊鄔澤。”
  蔣四爺又問:“你可知道那先生和兵總往哪里去了嗎?”
  老僧回答說:“我們這里极其荒涼幽僻,一邊臨水,一邊靠山,只有一條山路崎嶇難行,約有數里之遙,有個地方水域,名叫螺螄灣。到了那里,便有人家。”
  蔣平又問:“若從水路到螺螄灣,可以順利到達那里嗎?”
  老僧說:“施主,水路去那儿,不但去得,而且极為方便,不過二、三里遠。”
  蔣爺又問:“長老,您可曉得,水寇大約几時能回來呢?”
  老僧說:“他們乘馬飛奔,速度极快,大約一、二日就回來了。”
  蔣平問明了情況,真打心眼里感激這位老人家,便對他說:“長老您只管放心,包管你安全無事,明日即有官兵到來捉拿水寇,您也不必害怕。俺有事先去了。”
  四爺說罷,回身出廟,來到大樹之下,穿了水衣,竄入水中,不多時,過了旋渦,挺身出水,見清平仍在那邊船上坐等,連忙上了船,悄悄對清平說:“兵總急速回去稟見大人。你明日帶領官兵五十名,乘船到三皇廟,暗暗埋伏。如有水寇進廟,你等將廟團團圍住,聲聲吶喊,不要進廟。等他們從廟內出來,你們從后面殺進。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換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
  清平又說:“只恐漩渦難過,如何能到三皇廟呢?”
  蔣四爺說:“這不妨事。先前難以過去,只因水內有賊,用鐵錐鑿船。剛才我把賊人殺了三名,再從此處經過,已平安無事了。”
  清平听了,暗暗稱奇,又問:“蔣老爺此時往何方去呢?”
  蔣平說:“我已打听明白,公孫先生与黃兵總都有下落,趁此時,我先去探听一番。”
  清平听說公孫先生与黃兵總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見蔣爺又從新竄入水中,把頭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風波,水紋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蔣爺了。吩咐水手撥轉船頭,連忙回轉按院衙門報信。
  蔣四爺在水內,欲奔螺螄庄,連換了几口气,正行之間,覺得水面上唰的一聲,連忙挺身一望,見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网捕魚。那人只顧留神在网上面,不料想后面會有人出來,听得動靜,嚇了一跳,回頭見蔣爺穿著水服,身体瘦小,猶如猴子一般,不由得笑了:“你這個樣儿,也敢在水內為賊作寇,豈不見笑于人?我對你說,似你這些毛賊,俺是不怕的。何況你這點點儿東西,俺也不肯加害于你,還不与我快快滾嗎?倘若延時,惱了我性儿,只怕你性命難保。”
  蔣四爺听此人口气剛強,品性耿直,倒也豪爽,便笑一笑說:“俺看你不像在水面上作生涯的。不過俺也不是那在水內為賊作寇的。請問貴姓?俺是特來問路的。”
  那人說:“你既不是水寇,為何穿著這樣東西?”
  蔣平說:“俺素來深識水性,因要到螺螄灣訪查一事,故此穿了水服,走這捷徑路儿,為的是近而且快。”
  那人說:“你姓甚名誰?要訪何人?細細講來。”
  蔣平又說:“俺姓蔣名平。”
  那人又說:“你莫非翻江鼠蔣澤長嗎?”
  四爺回答說:“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賤號呢?”
  那人哈哈大笑說:“怪了,巧了,失敬,失敬!”說著話連忙把漁网收攏,從新見禮,陪個錯儿說:“恕小人無知,休要見怪。小人姓毛名秀,就螺螄庄居住。只因有二位長官現在舍下居住,曾提老爺尊號,說過不了几日就到,命我捕魚時留心訪問。不曾想今日巧遇,幸甚,幸甚。請到寒舍領教。”
  四爺說:“正要拜訪,唯命是從了!”
  毛秀撐竿,把筏子攏到岸邊拴好,肩擔魚网,手提魚籃,蔣平也把水服脫下,用鋼刺也挑在肩頭,隨著毛秀來到螺螄庄中。舉目看時,村子不算大,人家也不多,一概是草舍篱牆,柴扉竹牖,家家晾著魚网,很是覺得幽雅。
  毛秀來到自家門前,高聲喊道:“爹爹開門,孩儿回來了。有貴客在此。”只見從里面出來一位老者,須發半白,不足六旬光景,開了柴扉問道:“貴客在哪里?”
  蔣平連忙放下肩上挑著的水服,雙手作揖躬身行禮,對老者說:“蔣平特來拜望老丈,恕我造訪不恭。”
  老者打量了一番蔣平,答哈哈地對來客說:“小老儿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多多恕罪,請到寒舍用茶。”
  他二人在此謙遜說話,里面早已听見,公孫策与黃開二人迎了出來,大家彼此相見,非常歡喜,一同來到茅屋,毛秀在后面已把蔣平的銅刺和水服帶來,大家彼此敘坐,各訴前后情由,蔣四爺又感謝老丈收留之恩。公孫先生代為敘明老丈名九錫,是位高明的隱士,而且頗曉治水之法。蔣平听了,心中甚覺暢快。大多時,擺上酒席,雖非珍饈,卻也整理得精美。大伙團團圍坐,聚飲談心,毛家父子高雅非常,令人欣羡,蔣平也在此住了一宿。
  次日蔣平惦記著捉拿水寇,提了鋼刺,別了眾人,言明剿除水寇之后,再來迎接先生与兵總,并請毛家父子。說完,出了庄門,仍是毛秀送到湖邊,要用筏子渡蔣平過去,四爺攔阻說:“那邊水勢洶涌,就是大船尚且難行,何況筏子。”說罷,跳下筏子,穿好水服,提著鋼刺,一執手說:“請了,后會有期。”
  只見蔣平身体一側,將水面分開,登時不見了。毛秀暗暗稱奇說:“怪不得人稱翻江鼠,果然水性精通,名不虛傳!”對他贊美一番,也就回庄中去了。
  這里蔣四爺水中行走,直奔旋渦而來,約莫著旋渦將近,要往三皇廟中去打听一下,看水寇來了沒有,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索著,只見迎面來了二人,看他們身上并未穿著皮套,手中也未拿著鐵錐,卻每人手中各拿著一把鋼刀。再看他們兩個穿的衣服,知道必是水寇無疑,心中暗想:“我正要尋找他們,他們就赶著前來送命。”
  蔣四爺心中一怒,手把鋼刺,照著一人心窩刺去,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惡人也就頃刻間“嗚呼哀哉”了。蔣平抽回鋼刺,又朝后邊的那個人捅了一下,這一個也頃刻喪命。這兩個水寇,連個手儿也沒動,糊里糊涂地都被蔣爺刺死,尸首順流而下去了。
  蔣平一連殺了二賊之后,剛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槍順水向自己刺來。四爺看見了,也不用鋼刺去磕迎撥挑,卻把身体往斜里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槍。這在水里交戰,不比船上交戰,雖也是兵來刃往,但毫無聲息。而且水內用的都是短兵刃,再沒有使長槍的,可來人卻是例外。
  原來迎面來的正是鎮海蛟鄔澤,只因他在帶著八名水寇回三皇廟時,奉襄陽王之命把公孫先生和黃兵總送到軍山。進得廟來,坐未暖席,忽听外面聲聲吶喊。
  “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別放走一個呀!大家齊心協力。”
  眾賊听了,哪里還有魂咧!也沒個商量計較,各持兵刃,一擁的往外奔逃。清平已命兵卒不許把住山門,容他們跑出來,大家追殺。清平在樹林等候,見眾人出來,迎頭截住。這伙賊中倒是鄔澤還有些本領,与清平交起手來,其余之人被兵卒團團圍住,眾兵一擁上前,先擒了四個,殺了兩個,那兩個賊寇瞧著不好,便持了兵刃,奔到湖邊,跳下水去,想沿水路在下面逃走,路上正好被蔣四爺劫住。
  后來鄔澤見幫手全無,單單的自己一人,恐有閃失,虛點一槍,抽身就跑到湖邊,一溜煙跳下水去,故此提著長槍,直奔旋渦。他雖然能夠在水中開目視物,卻是偶然見四爺從那邊而來,來人不是熟人,順手就是一槍,蔣平側身躲過,仔細看時,他的服色特別,而且身体也雄壯,暗想:“看他這樣模樣,別是鄔澤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
  鄔澤一槍刺空,心里著急,水中不能磨轉長槍,必須從新端平,方能再刺,只這一點工夫,蔣來已然貼立在對手的身后,揚起左手,攏住网巾,右手把鋼刺往鄔澤手腕上一點,鄔澤水中不能叫喊,覺得手腕上疼痛難忍,端不住長槍,將手一撒,槍沉水底。
  蔣平水性精通,深知訣竅,在鄔澤身后攏緊圍巾,用磕膝蓋猛地在對手腰眼上一拱,鄔澤的气往上一湊,不由的口儿一張,水流線道,何況他張的口儿賊大,焉有不進去點儿水的?只听“咕嘟儿”的一聲。四爺知道他嗆了水,連連的使他“咕嘟儿”“咕嘟儿”几聲,頓時把個鄔澤嗆得迷了,兩手扎撒,亂抓亂撓,不知所以。蔣爺索性一翻手,身子一閃,把他的頭往水內連浸了几口。這部澤每日里淹人不當回事,今日遇見硬對手,也被人硬淹,誰知他不禁玩儿,不大一會儿工夫,小子也就灌成了水車一般,蔣平知他已沒了能力,要留活口,不肯再讓他喝了,將网巾一提,兩足擋水,出了水面。鄔澤嘴里還嘩嘩往外流水。
  忽听岸上有人嚷道:“在這里呢!”四爺見清平帶領兵卒,果是沿岸排開。便問清平:“船在哪里?”
  清平見是四爺忙回答說:“那邊兩只大船就是。”
  四爺吩咐:“你們小船去,准備接人!”
  清平帶領兵卒數人,把鄔澤用撓鉤搭在船上,即刻控水。蔣平問他們擒拿得賊人多少?清平回答說:“已經擒了四名,殺了二名,往水內跑了二名。”
  蔣四爺說:“水內二名俺已經把他們了結,但不知拿獲之人,是鄔澤不是?”
  清平讓被擒之人前來認識,果是頭目鄔澤。蔣爺滿心歡喜,對清平說:“我不肯叫兵總在廟內動手,一來恐污佛地,二來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把他們殺死,哪里對證呢?再者既是頭目,必須他与眾不同。故此留一條活路,叫他等脫逃。除了水路,就近無路可去,俺在水內等個正著。咱們水旱皆兵,令他等難測。”
  清平深為佩服,夸贊不已。吩咐兵卒,押解賊寇一同上船,同回按院衙門而來。
  蔣四爺和兵總清平押到水寇上船,直奔按院衙門而來。此刻顏大人与白五爺都知道蔣平如此調度,必能成功,早已差人在湖邊等候了望。見他們的船只過了旋渦,蕩蕩漾漾回來,連忙跑回衙門稟報,白玉堂迎了出來,与蔣平、清平見了,一談話,知道水寇已平,不胜大喜。同到書房,早見顏大人階前立候,四爺上前見了,同到屋中坐下,把捉拿水寇之事敘明,還提起螺螄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頗曉治水之道。公孫先生托我回稟大人,務必備禮,幫助咱們一同治水。
  按院顏查散大人听了,甚喜,隨即備了上等禮物,派兵總清平帶領兵士二十名攜帶禮物,前往螺螄庄,一來接取公孫先生,二來請毛家父子同來。清平領命,帶領兵卒二十名,押解禮物,用一只大船,直奔螺螄灣而去。
  這里顏大人立刻升堂,將鎮海蚊鄔澤帶上堂來審問,鄔澤不敢隱瞞,据實說了。原來是襄陽王因他會水,就派他在洪澤湖攪扰。所有拆堤毀壩之舉,都是有意為之,一來殘害百姓,二來消耗國庫金帛。又裝作水怪,用鐵錐鑿漏船只,為的是鄉民不敢在此居住,行旅不敢從此經過,那時再派人來占洪澤湖,也算是搶得一個咽喉要地。可笑襄陽王沒有高人,這樣大的一件事,豈是鄔澤一人帶領几個水寇就能辦到的。
  顏大人立刻取了鄔澤的口供,又問了水寇眾人,他們四人雖然不知詳細,大約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將鄔澤送縣衙寄監嚴押,候河工竣工之時一同解送京中,歸部審訊。剛把鄔澤帶下,只見清平回來稟說:“公孫先生已經聘請了毛家父子,前來幫助官府治水,少刻就到。”
  顏大人吩咐備馬,和蔣平、白玉堂一同迎到湖邊。過不多時,船已靠攏湖岸,公孫先生上前參見,對按院大人客气道:“請大人見諒,我公孫策不才讓老爺您費心了,勘查不明,反被水寇掠去,讓人見笑,請大人發落。”
  顏大人赶忙笑哈哈把公孫策攙起,往事一概不提,反倒慰勞几句。公孫策又說毛九錫老人家因大人備禮厚送,心甚不安。毛家父子由公孫先生引見,過來參拜按院大人,按院大人搶步上前,讓老丈免行大禮。清平早讓人備好鞍馬數匹,讓大家乘騎,于是一路之上說說笑笑回到衙署。進了書房,顏大人又要以賓客禮儀相待,請毛九錫上坐,老丈謙遜禮讓至再至三,仍是欽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錫,以下是公孫先生、蔣平、白玉堂,未座方是毛秀。
  兵總黃開又進來請安請罪,顏大人不但不怪罪,還勉勵了許多言語:“待河工報竣,連你等都要敘報功名給圣上的,自可好好建功立業吧!”
  兵總黃開聞听,叩謝了大人,仍在外面听差,畢恭畢敬。
  按院大人詢問毛九錫有何治水之道,只見老文不慌不忙,從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圖來,雙手呈獻。顏大人接過一看,見上面山勢參差,水光蕩漾,一處處崎嶇周折,一行行字跡分明,地址闊隘遠近不同,水面寬窄深淺各异,何方可用堤壩,哪里應當發泄,界面极清,宛然在目。
  顏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胜夸贊,又遞与公孫先生看了,更覺心清目朗,如獲珍寶一般。于是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幫同治水,等候佳音。公孫先生与兵部黃開到了三皇廟向老和尚道謝,布施了百金,令人把他徒弟找回,酬報他釋放之恩。不多几日,毫無差謬,不但國資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覺得省事,算來不過四個月的光景,水平上方,大告成功。
  顏大人完工回京,將鎮海蛟鄔澤和四名水寇一齊交刑部審問,又向皇上遞了奏折告安,額外隨了夾片,聲明毛九錫、毛秀和黃開、清平等人功績。圣上召見,顏查散大人面奏敘功,仁宗皇上十分高興,賞了毛九錫五品頂戴,毛秀六品職銜,黃開、清平也留著等待職位空缺,优先錄用。刑部尚書歐陽修審明鄔澤果系襄陽王主使,啟奏皇帝知道。
  原來自顏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樞密院的掌院就讓刑部尚書杜文輝接任,所遺刑部尚書之缺,就由歐陽修補授。這回天子見了歐陽修的奏章,不敢大意,立刻召見包丞相計較商議,如今襄陽王已露形跡,須要早日剿除。包丞相又密奏說:“若要發兵,恐怕過于顯眼,如傳出這個消息,必激他网結党羽,舉兵反叛,天下爭戰,反為不美,不如派人暗暗訪查,逐步剪除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無憂。”
  天子認為此計高明,准其奏折,隨即加封顏查散為文淵閣大學士,特旨巡按襄陽,仍由公孫策、白玉堂陪同隨往,加封公孫策為主事,白玉堂實授四品護衛之職,所遺四品護衛之銜由蔣平補授。顏查散、公孫策、白玉堂一行人欽命立刻馳驛前往。
  誰知襄陽王此時已經暗里防備,左有黑狼山金山金面神藍驍督率旱路,右有飛叉太保鐘雄督率水寨,与襄陽成了鼎足之勢,他們收結、布置羽翼,嚴密注視著東京的消息。
  圣上因觀歐陽修的本章,由歐陽二字猛然想起北俠歐陽春來,便召見包相,問起北俠事宜。包公把北俠的為人正直豪爽,行俠尚義,一一奏明,天子听了甚為稱羡。
  包公見圣上有起用北俠之意,下朝回衙,來到書房,叫包興請展昭來,告訴他這個消息。南俠回到公所,對眾英雄敘述了一番,只听四爺蔣平說:“要訪北俠,還是小弟走一趟,必能胜任此差,毫無差錯。什么緣故呢?現今開封府內王、馬、張、趙四位是再不能离開左右的,公孫兄与白五弟上了襄陽了。這開封府必須由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務,如有不到之處,還要俺大哥幫同協辦,至于小弟原是清閒無事之人,与其閒著,何不討了此差,一來訪查歐陽兄,二來小弟也可以疏散心情,豈不是兩全齊美嗎?”
  大家計議亭當,一同回了相爺,包公心中甚喜,即時吩咐把開封府的龍邊信票,交付蔣爺,用油紙包好,貼身帶好。蔣平辭別眾人,欲奔赴松花府茉花村,遂离了開封,登程赶路。
  他這一路上,不慌不忙,探訪地方名胜,了解天下奇聞,似有公事,也似無事閒游,這一日,天色將晚,到了來峰鎮悅來客店,住進了西耳房單間。休息了一會儿,要了几個菜,燙了兩壺酒,一個人邊食邊飲。吃飽了飯,又讓店里伙計泡了一壺茶,覺得味道甘甜,未免多喝了几碗,到了半夜,不由得要起來小解,他剛剛來到院內,只見那邊有人以指彈門,卻沒有出聲呼喚。蔣爺把身形一隱,暗里偷瞧,見開門處那人挨身而入,仍把門儿掩閉。
  四爺心中暗自揣測:“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他們做些什么。”也不顧小解,飛身上牆,輕輕躍下,原來此處是店工居住之所,房是有兩間相通,里間燈光閃亮,床上躺著一位半裸婦女,下身用被子掩了,上半身光著,一側原是店主被窩,因有人用暗號傳喚,披衣下床,撩門帘到了外間,只听一人說:“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剛才我在東耳房已認明,那喝酒之人正是我家員外的死對頭,是他一下子把我家員外送上絕路,今天讓我遇上,如何能輕易放過他呢?”
  這人剛說完,又听另外一人答道:“言雖如此,他現在我家店里客官。我怎么好替你家員外報仇呢?”
  那人又說:“小弟見他已喝了個酩酊大醉,不如趁醉將他勒死,撒在荒郊,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儿,不會有人認尸告官的,這樣豈不省事?”
  又听官家答話:“索性待一會儿,待他睡熟了,再動不遲。”這人說完,那人便退出去。店主又回到床上,掀開婦人被單,壓上去,雙手在她胸上亂摸,嘴唇在婦人臉上、項上狂吻,女人一手抱住男人的脖子,一手在男人臀部上下游動,一會儿又移到男人兩腿根之間,玩那尤物。
  四爺跟在离去之人后面,待他离開店主的房門,抽身越牆出來,悄悄奔到西耳房,見挂著軟布帘儿,屋內尚有燈光。從帘縫儿往里一看,見燈花結蕊,有一人頭向里面而臥,身量不大。蔣爺側身來到屋內,剪了燈花,仔細看時,嚇了一跳,原來正是小俠艾虎,只見他爛醉如泥,呼聲震耳,四爺心中暗想:“孩子呀,你這樣小小年紀,貪杯誤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險些儿把小命儿喪了,哪里對待起護著你的師父及鐘愛你的義父。既有我在此,也算罷了,是你的福气,但不知那要害你的是何人?反正一會儿他們便來,俺且在這儿等好了。”
  “扑”的一聲,四爺將燈吹滅,屏息而坐,偏偏急著要小解,再也忍不住了,無可奈何,把單扇門儿一掩,就在門后小解起來,因憋的工夫不大了,他這一小解就撒了不少,流了一地。剛然解完,只听外面有了聲息。蔣平在門后站定,只見進了前后兩人,后人抓著前人衣服,作賊本來膽小,又是在黑暗之中,前邊的那個人哆哆嗦嗦一腳踩在尿上,腳下一滑,往前一扑,后面那人因抓得很緊,也跟著倒了下去,正撞在前面那人身上。
  蔣四爺見此情境,心中好笑,就這功夫也來害人,只見他把門一掩,從后面轉出,也跟著壓在二人身上,卻高聲先嚷起來:“別打我!我是蔣平,底下的他倆才是賊呢?”
  艾虎此時已被惊醒,听是蔣四爺,連忙起身,四爺抬身叫艾虎按住二人,此時店中小二听見有人嚷賊,連忙打著燈籠前來。蔣平叫他把燈點上一照,小二說一個是店家,一個是店家朋友,四爺伸手揀起他二人來時所帶害人繩子,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濕了好些,卻是四爺撒的小溺所致。
  蔣平坐下,先問店家說:“你為何听信奸人的言語,要害我侄儿,他是你的店客呀,付了房錢,飯錢,你還害人,良心哪里去了?是何道理?講!”
  店東嚇得臉色都變了,顫抖著說:“老爺不要生气,小人名叫曹標,我這個朋友叫陶宗,因他家員外被人害了,事不隨心,無處安身,投奔我來,他倒也討人歡心,說話做事皆讓人滿意,我也就把他當成自己人對待。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內,左一壺、右一壺,喝了許多的酒。是陶宗心內犯疑,一個小客官何以喝了這么多的酒呢?況且又在年幼之時,他就悄悄地前來偷看,沒想到認為是他家員外的仇人。因此央煩小人陪了他來,作個幫手。”
  蔣平听了這混帳店家的話,就怒气沖沖地訓斥他說:“我說你這個人,他讓你幫他做點活計你可以幫他,像這樣讓你幫他勒人你也去干?你与我小侄無怨無仇,這樣無緣無故就殺人嗎?看來你是滿腦子漿糊,不中用呀!”
  曹標以為四爺并不知道二人密謀的事,撒謊說:“老爺見諒,并無此事,他不過是叫小人幫著拿住他,客官住在俺店里,豈有加害之理!”
  蔣平冷笑了兩聲,對店家說:“曹標,你們的事,如何瞞得過我呢?你二人商議明白,打算把他勒死,撒在荒郊,你還說:‘等他睡熟了,再動手不遲。’你豈是僅僅做個幫手拿住他嗎?”
  一席話,說得曹標再也不敢言語,惟心中納悶而已。
  蔣爺又說:“我看你決非善良之輩,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說著話,對艾虎說:“孩子,把那個拉過來,我也問問。”
  艾虎上前,把那人提來燈前一看,不僅惊叫道:“哎呀!原來是你!”隨后便對蔣爺說:“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替馬強告狀,脫了案的姚成。”蔣平听了,連忙問那人:“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
  陶宗這小子擅長溜須拍馬,又湊近四爺跟前,可怜兮兮地說:“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在馬員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來知道員外的事情鬧大,惟恐連累于我,因此脫逃,又复了本名,仍叫陶宗。”
  蔣爺素喜俠气,厭惡小人君子,就不怀好气地對他說:“可見你反复不定,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問了。”回頭叫店小二說:“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來,我告訴你,此乃是朝廷命案的要犯,你家店主倒沒有什么要緊的,你就說我是開封府差來拿人的,叫他們快來見,我這里急等著呢?”
  店小二听了,哪敢恕慢,不多時,進來二人,朝上打了個干儿說:“小人不知上差老爺到來,實在眼瞎,望乞老爺恕罪。”
  蔣爺見二態度誠懇,為人忠厚,便問他們說:“你們倆誰是地方?”
  只听一人回答:“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
  蔣平又問:“你們這里歸哪里管轄?”
  王大說:“此處地面皆屬唐縣管。”
  蔣四爺又問:“你們縣太爺姓什么?”
  王大說:“我們太爺姓何,官名至賢。請問老爺貴姓。”
  四爺回答:“我姓蔣,奉開封府包太師的鈞諭,訪查要犯,可巧就在這店內擒獲,我已捆縛好了,人就在這里,托累二位辛苦看守,明早我与你們一同送他到縣里關押,見了你們官儿,是要即刻起解的。”
  二人同聲說:“蔣老爺只管放心,請歇息去吧,把人就交給小人們,是再不敢出錯的。別說是脫案要犯,無論什么事情,小人們也是斷不敢徇私的。”
  蔣平听了,心中滿意,便對王大、李二說:“這很好,看好了老爺有賞。”說罷,立起身,攜著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
  蔣爺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要犯姚成、二人連聲答應,說了許多盡忠盡孝的小心話,蔣平立起身來,攜著文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來。
  爺儿倆坐下,四爺才問艾虎說:“賢侄,你為何事來到這里呀?你師父智化去哪里了?”
  艾虎見蔣四爺問起師父、義父的事,便歎了口气,對四爺說:“說來話長,他們都把我當成小孩子,不帶著我出去做事,起首离了東京,我与義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許久,后來義父屢次要走,倪太守盛情款待,不肯放人。好容易過了半個多月,義父提起要上茉花村會友,才离了杭州,到了茉花村,見了師智化及丁家兩位叔叔。他們關注著襄陽王那里的動向,知他們必要發作。听派往襄陽探听事情的人回來報告說:‘襄陽王已經知道朝廷有些知覺,他便擔心皇上派兵征剿,作了防備。左面在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藍驍把住旱路,右面在君山安排下飛叉太保鐘雄把守水路。這水旱兩路皆是咽喉要緊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動靜,即刻傳檄飛報。’”
  “我師父智化与我義父歐陽春听得這個消息,很是惊駭,什么緣故呢?只因他們有個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龍,綽號鐵面金剛,在臥虎溝居住。這臥虎溝离黑狼山不遠,師父和義父擔心兩個問題。其一,恐怕沙龍伯父被賊人侵害,二來又怕沙龍伯父被賊人誆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師父智化与義父歐陽春及了二叔丁兆蕙,三人都上臥虎溝去見沙龍伯父,把我交与丁大叔在家等候。”
  “侄儿本來是非常愿隨同前往的,只是他們認為我是孩子,沒提要帶我去,又不給我差使去做,可是我心里想,這樣的熱鬧不叫侄儿開開眼,反倒關在家里,如何受得了呢?他們走后,我一連悶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時刻不离左右,急得侄儿沒有法儿,無奈何,悄悄地偷了大叔五兩銀子,做了盤費,我要上臥虎溝去看個熱鬧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見了對頭姚成,如不是四叔您來搭救,我的小命儿……”
  蔣平听了,暗暗點頭,心中想:“好小子!拿著廝殺對壘當熱鬧儿。真好膽量,好心胸!但有一件,歐陽兄智化弟既把你交給丁賢弟,可見艾虎是去不得的,若能讓他去,為何不帶他去了呢?其中必有緣故。如今我既遇見他,就不能讓他再單獨去鬧!”
  四爺正在思索,只听艾虎又問:“蔣叔父今日此來,是為拿要犯,還是另有別事呢?”
  蔣平回答:“我哪里是為要犯而來,原是奉了包相爺鈞諭,派我找尋你義父歐陽春,是圣上想起他,有起用之意,相爺惟恐那會儿皇上要人,他再沒個著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了我來訪請。沒想到在此遇上姚成。”
  艾虎接著問道:“蔣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
  四爺回答:“我原先是要上茉花村來著;如今既知你義父上了臥虎溝,明日只好將姚成送縣起解之后,我也上臥虎溝走走。”
  艾虎听了歡喜地說:“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帶了去!若見了我師父与義父,就說是叔父要把侄儿帶在身邊作伴,如何?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
  蔣平听了,笑著說:“你倒會為自己開托,難道見后你丁大俠也不去告訴他們嗎?”
  艾虎說:“赶得日子久了,誰還記得這事儿呢?即使丁大叔告訴了,事已如此,我師父与義父也就沒有什么可怪的了。”
  蔣平心中思索:“我看艾虎年紀太小,又貪杯嗜酒,而且又是私逃出來,不帶他去,倒不能心淨,不如我帶著他去,一來盡了人情,二來又可找歐陽兄。只是他這貪杯誤事,必須如此如此。”想罷,對艾虎說:“我卻也可以把你帶去,只是你要依我一件事。”
  艾虎听四叔說可以同去,好生歡喜,便連忙問道:“四叔,你老只管說什么事,侄儿不會不應的。”
  蔣平便說:“就是你的酒,每頓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嗎?”
  艾虎听了,半晌才說:“三角就三角吧,吃葷強比吃素,到底三角也可以解解饞,也就算了。”叔侄兩個整整地談了半夜。
  過了些時候,到東耳房查看,只听見曹標不住地抱怨姚成弄巧成拙,害了自己。姚成到了此時,一言不發,不過垂頭歎气而已。
  到了天色將曉,蔣平与艾虎梳洗已畢,打了包裹。文虎不用蔣爺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著曹標、姚成,直奔唐縣而來。到了縣衙,蔣平投了龍邊信票,不多時,由門房請到書房相見,四爺面見何縣令,把始末說了,因還要訪查北俠,就讓他從縣里派差役押解赴京。縣官滿口答應,即刻辦了公文,文中把蔣爺上臥虎溝之事也附帶著說了,蔣平便辭了縣官,把龍票仍用油紙包好,帶在貼身,与艾虎一同起身出發。
  這里文書辦好起解到京,來至開封,投了文書。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嚇姚成一一招供,原是水賊,曾害過倪仁夫婦。又追問馬強串通襄陽王之事,姚成供出馬強之兄馬剛曾在襄陽負責交通訊息。包相命人取了招供,把姚成斃于鍘下,曹標定罪充軍,此案完結。
  蔣平、艾虎自离了唐縣,往湖廣進發。果然艾虎遵守規定,每頓飲只用三角酒,四爺十分滿意,爺儿倆高高興興相依相伴,互有了照應,比各自單行好了不知多少倍。
  這一天,他們來到了渡口雇船,找了一位名叫富三的船家,船上備有水手二名。上了船,蔣平賞玩風景,感覺心曠神,治,頗有情趣,而艾虎上得船來,不能四處游玩,望去江水汪洋一片,覺得沒趣,兩眼朦朧,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搖車儿,睡魔來了,開始還前仰后合,掙扎著坐著打盹,到后來是放倒頭便睡,惟獨到了喝酒之時,精神百倍,又是說,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登地就打起哈欠來了,飯也不能好好吃。蔣平見他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來,想了想在船上無妨,也只好睜半眼閉半只眼,由他喝酒去了。
  這日晚飯時分光景,正行船赶路之間,忽見船主富三說:“快些撐船,找個避風的所在。風暴來了!”水手不敢怠慢,連忙把船撐在鵝頭礬下。此處是珍玉口,极其幽僻,將船停住,下了鏷錨。整頓飯食吃完,已到掌燈之時,還是風平浪靜,毫無變化,蔣平心中暗想:“既無風暴,為何船家偏說有風呢?哦,想來他心怀不善,別是有什么意思嗎?倒要留神。”只听呼嚕聲振耳,原來是艾虎飲后犯困,他又睡著了。四爺暗想:“像他這樣貪杯好睡,焉有不誤事的嗎?”
  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一陣亂響,連船帶人一起擺起來,万籟皆鳴,果然像富三說的那樣,大風驟起,波濤洶涌,浪打船頭。這時刻蔣平方信了富三之言,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看來富三在說實話。
  不過功夫不大,幸喜風在亂刮了一陣后,停了,天開云霽,星空映在水面上波浪蕩漾,月色益發皎洁,四爺不想入睡,便獨自端坐船頭,賞玩多時。大約到了二鼓時分,蔣平剛要歇息,覺得耳畔有人在喊:“救人呀,救人!”順著聲音,四爺迷著眼往西北一瞧,隱隱約約有個燈光閃閃爍爍。蔣爺心中暗想:“這一定是有人遭惡人暗算,處于生命攸關的緊要關頭,我何不救他一命呢!”
  四爺也是仗義行俠之人,焉能見死不救。著急之中,他也不顧脫下衣服,只把鞋留在船上,沒顧得上和船家、艾虎打招呼,就跳入水中去了,因為他們已在各自分艙內歇了。沒穿水服,他便踏水而行,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离得近了,忽見一人忽上忽下,從西北順流漂來,蔣爺奔到跟前,讓他漂過去,然后從后面把他的頭發揪住往上一提,那人兩手亂抓亂撓,四爺卻不讓他揪住,這也是水中救人的絕妙法子。因為人一但落了水,別說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就是情愿淹死,到了臨危之際,處于生存本能,他也會渴望得到別人救助,這時往往兩手亂晃,見物就抓。本來打算救他的人,若被他抓住,他就使出死勁,再也不肯松開,往往入水救人,反被溺水的人帶累喪生,這樣救人不得門道,救人不成也害了自己。
  如今蔣爺提著那人,容他亂抓一陣后,才一手提住頭發,一手抓住他的腰帶,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可喜的是,沒費多大工夫,略略控水,人便蘇醒過來,開始發生哼哼的聲音,四爺慢慢問他名姓,才知道此人是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蔣平听了,便問老者說:“現今襄陽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您的本家人嗎?”
  雷老漢听了,立刻回答說:“他就是小老儿的儿子,恩公如何知道?”
  蔣平說:“我整年出門在外,常听人提起過他,但一直沒見過。請問老丈家住哪里?這是想去哪儿呀?”
  雷震老漢說:“小老儿家在襄陽王的府衙后面,离此有二里地遠近,那里有個八寶村,就是寒宅所在。我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襄陽當差,積下不少財物,女儿嫁到陵縣,家內貧寒,是我備了衣服簪環,前往陵縣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誰知水手弟兄二人,一個叫米三,一個叫米七,他二人不怀好意,見我有衣服箱柜,便說有風暴,船不可行,隱藏在此處,他們先把跟我同來的人殺了,小老儿喊叫‘救人’,他們又來殺我,是我一急,把船窗掩開,跳入水中,因不習水性,一會儿便沒了知覺,多虧恩公搭救。”
  四爺听完,覺得應該討回公道,便對老漢說:“大約那船還未离開,您在此略等,我給您瞧瞧箱籠去。”
  雷震老漢听了,焉有不愿意的,連忙說:“感謝恩公有此良善之心,救了我命,還要勞駕恩公去討公道。”
  蔣平說:“這沒什么,舉手之勞罷了,您在此略等,俺去去就來。”說罷,他跳入水中,一個猛子,來到有燈光的船邊。只听二賊在高興地說話:“兄弟,打開箱子看看,保管盡是珠寶,看這箱子外觀也是華貴异常,看老頭子穿戴倒像個富戶。”
  蔣平雙手把住船邊,身体一躍,上了船,對他們呵道:“好個貪財背心的逆賊,只顧你們高興,卻不管別人死活,看老爺來教訓你們。”說著話,他已到船艙近前。米七猛听見有人答言,提了刀鑽出艙來,尚未立穩,蔣爺抬腿就是一腳。雖然這會儿沒有穿鞋,但這一腳踢了個正著,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頰之上。這小子哪里禁得住,身体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四爺搶步上前,撿刀在手,照著米七一刀,登時人頭滾下船去,落入水中。
  米三在船上看得明白,說聲“不好!”就從雷老者破窗之處,竄入水內去了。四爺如何肯放,縱身下水,捉往賊的雙腳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猶如提了搗碓一般,立刻將米三提到船上,進艙找著繩子,捆縛好了,將他面朝下控起水來。蔣平又跳到水內,來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訴他說:“這小賊如果醒來,老丈您只管持刀威嚇他,不要害怕,我已把他捆縛好了。待天亮時,您老儿就另雇船只行路吧!”
  說罷,蔣平翻身入水,來到自己所雇的船只停泊之處。罷了,蹤影全無,敢情是富三見起了順風,早已開船去了,要是剛才离開時給他們打個招呼就好了。四爺無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顫巍巍的聲音說:“你動一動,我就給你一刀。”
  四爺知他害怕,遠遠就答話說:“雷老丈,俺又回來了。”雷震听了,一抬頭見蔣爺已經上船,心中好生歡喜,急不可待地對四爺說:“恩公為何去了不多時,這么快又赶回來了呢?”
  蔣平如實答話說:“只因這一會儿功夫。我雇的船已不見,想必是船主以為我還在艙中熟睡,就開船順風走了。你看,我送您老丈回家如何?”
  雷震听了,深為滿意,求之不得恩公能送他一程,他一生樂善好施,規規矩矩,哪与惡賊打過交道,嘴里說要給他一刀,真動起手來,還不知誰殺了誰呢!所以老丈一听四爺的意思,就笑哈哈地回答:“有勞恩公,有勞恩公,恩公對我如此寬厚,小老儿何以報答?”
  蔣平問老丈說:“雷公可有多余的衣服,借一件給我,好換下這身水濕的衣服。”
  雷老丈應答說:“有的,有的,你我都該把濕的衣服換下,晾干了再說,你看,箱子已經被倆個賊打開了,這身是四重八卦的,這身……”四爺穿了干淨衣服,用絲絛束腰,把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撐開,米三半死不活的,蔣平見了他們這种人就生气,一腳把米三踢入水中,這一舉動倒把菩薩心腸的雷震嚇了一跳,低聲細气地對四爺說:“恩公,人命關天,這還了得。”
  蔣平笑一笑,然后對雷公說:“這廝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他遇見俺蔣某,理應把他除卻,免得与他打官司麻煩。試想,他殺人都不眨一眨眼,您還心疼他怎的。”雷震听了,心稍微平靜下來,但仍嗟歎不已。
  蔣四爺這里送雷震上陵縣作客,小爺艾虎倒丈二和尚找不著廟門了。他整整地睡了一夜,猛然惊醒,不見了蔣四叔,連忙出艙問船家:“我叔叔往哪里去了?”
  船主富三先是一愣,然后反問艾虎說:“你二人同艙居住,如何反來問我?”
  艾虎一听,慌忙出艙到甲板上看時,見船頭有鞋一雙,不覺失聲叫道:“哎喲,四叔掉在水內了,別是你們有意把他害了吧?”
  船主富三說:“你這客官,說話好不負責任,昨晚風暴把船逼到鵝頭礬下珍玉口停住,我們船工在后艙安歇,前艙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間出來小解,失足落水,這事完全有可能,請不要隨便說我們害了他。”
  水手也幫富三說話:“如果說我們有心謀害,何不將小客官一同謀害?哪有單單害那客官一人,剩下你一人去告官呢?”
  另一水手別出心裁,對艾虎將上一軍說:“別是你這小客官見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誣賴我們吧?”
  小爺艾虎听了,把眼一瞪說:“豈有此理!滿口胡說!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
  水手卻說:“那可難說。現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里,你還賴誰呀!”
  小爺艾虎听了,擦拳捋袖,就要打這位水手,富三赶忙攔住說:“不要如此,据我看來,那位客官卻不是被人謀害的,也不是失足落水的,很可能是自己遁入水中去了。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謀害,或者失足落水,焉有兩只鞋好好地放在一邊之理?”
  富三的這一席話說得眾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語了。艾虎也不生气了,連忙回到艙內,見包裹未動,打開時衣服依然如故,連龍票也在其內;又往兜肚內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納悶起來,這蔣四叔往何處去了呢?難道是黑夜之間摸魚去了?正在思索,只听富三說:“小客官,已到停泊之處了,您是否考慮棄船登岸之事了?”
  這話一方面是提醒,另一方面是索要船費。艾虎無奈,只得從兜脫了取了十兩黃金,交給富三,富三謝了,又對他講了許多安慰的話,不免要告訴他上岸后如何行路之事,艾虎謝了船家,搭跳上岸,邁步向前去了。
  艾虎下船到了渡口,一路上想起人生地不熟,也沒有明确的奔處。真是自己跑到臥虎溝見了師父和義父如何交待呢?又是不听吩咐,一個人逃出來的。這使他更加怀念蔣平,心中暗說:“蔣爺在悅來客店救自己,蒙他大恩大德。又承他一番好意,答應帶我上臥虎溝:沒想到四叔如此嚴加防范于我,而他自己卻落入江水,不知吉凶,慶幸他水性不是一般的好,也許沒事。可如今弄得我一人凄凄涼涼,該如何是好?”想到這里,艾虎不由得落下眼淚。
  正在哭啼,猛然想起蔣四叔是高人,綽號翻江鼠,頗識水性,他一定是遇見急事,來不及打招呼,便脫下鞋,鑽入水中行事去了,四叔已經答應幫我的忙,待他辦完事后,一定會租船尋來,把我找到,同往臥虎溝,這樣一來,不禁無憂,而且有喜。想到此,又止不住樂呵起來。走著,走著,又轉念想道:“不好,不好!俗話說得好,慣騎馬的慣跌跤,河里淹死的是會水的人,焉知他不是藝高人膽大,陰溝里翻了船,這也是完全可能的。真是那樣的話,可怜一世英名,卻在此處喪生。”這么一想,艾虎不由得又痛哭起來。哭了多時,忽又想起那雙鞋來,別是真個的下水摸魚去了吧!若真是這樣,還有相逢的那一天。想到此,不禁又狂笑起,他這樣哭一陣,笑一陣,旁人看著都以為他有瘋魔病,便遠遠的躲開,誰敢惹他。
  艾虎這里千端万緒,索繞于心,竟沒留心路邊飯店,一晃出了碼頭很遠,看一看天色已晚,思緒定了,又覺起腹中饑餓起來,再前后看看,都是荒山野岭,想找個賣飯的處所,已是難上加難,有錢花不出去,餐飯無處可求。
  又走了約一個時辰功夫,除了一條發亮的道路,周圍一片漆黑,見此光景,艾虎心中更加著急。再走出一百多米,忽見大路左邊燈光一閃,急忙跨步下道去看,及奔到臨近,原來是個窩舖,里面很深,當門有一方桌,旁邊有二人面對面而坐,并听得是在在猜拳行令。艾虎邁過門坎進入,那二人沒有察覺域知道有動靜,也不理會,文虎往桌前湊了湊,見一人剛叫了個“八馬”,他也打手一伸,口中喊道:“三元。”
  原來這猜拳的二人是打漁謀生之輩,命運坎坷,苟且偷生,得過且過,醉生夢死,精神恍惚,猛見艾虎進來,不分青紅皂白,硬要猜拳,便沖他發話說:“你這后生,好生無理!我們在此飲酒作樂,你如何前來攪混?”
  艾虎腹中饑餓,見人家生了自己的气,只得如實稟報:“實不相瞞,俺是行路的,只因過了碼頭,找不著飯店旅館,一時肚中難奈,不得已將就將就,行個好吧!”說著話,他就要端酒碗,那漁人忙攔住他說:“你要找吃的食品,也得等我們吃剩下了,才好周濟于你。”
  艾虎听他們講的雖在理,可無助于解決腹中饑餓,便厚著臉皮說:“俺又不是討飯化子叫街乞儿,如何要你們周濟,俺有銀兩,買你几碗酒,你可肯賣嗎?”
  漁人心想:小孩子信口胡諂,哪有腹中饑餓,走路錯過了飯館之理,這肯定是打著幌儿騙飯吃,我們也不是財主,不會對你施食,便對艾虎說:“小孩子,俺這里又不是酒市,你要買,前面買去,我倆這里是不賣的。”說罷,二人又腦袋摘巾儿猜起拳來。
  艾虎素來調皮,不把漁人的話放在心上。只見一位漁人叫了個“對手”,沒等到那個人說話,艾虎把拳一伸說:“元寶。”然后嘿嘿直樂。兩個漁人已有了几分酒气,見他如此頑皮,禁不住大怒道:“你這小廝好生憊懶!說過不賣,你卻軟纏硬磨,是何道理?”
  艾虎腹中饑餓,顧不得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便直言不違地說:“你們不賣,也不贈送,俺就要搶了。”
  漁人吃了酒,橫勁也來了,冷笑了兩聲,對艾虎說;“你說別的,看你年紀幼小,還算罷了。你說要搶,只怕我倆還不容你放手來搶。”說罷,站起身來,出了窩棚,揎拳捋袖說:“小廝,你搶個樣儿我看!”
  艾虎把包袱放下,笑哈哈地說:“你們不要怕,俺先与你們說明。俺要輸了,任憑你等吩咐;俺要贏了,不消說了,不但酒要喝夠,還要管俺吃飽飯。”
  那漁人也不答應,揚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閃,將手接住,往旁邊一領,那漁人不知不覺趴伏在地。另一個漁人一見,气忿忿地說:“好小廝,你竟敢真的動手。”
  說著話,這個漁人從后面朝艾虎踢來一腳,艾虎轉過身來,伸手抓住他的腳后跟,順勢往上一托,那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兩個漁人看這小孩真有兩下子,知道不是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單個的不行,就一齊擁上,小俠只用兩手左右一分,二人又一次跌倒,一連三次,結果都被艾虎打了個趴下,這時二人方才服輸,知道奈何小孩不得,便抱頭鼠竄而去。
  艾虎見他們兩人去了,便分身進了窩棚,先端起一碗酒飲干,又要端那碗酒時,方看見中間大盤內是一尾鮮鯉魚串,一嘗味道鮮美,吃了几口,滿心歡喜,又飲了這碗酒,也不用筷子,抓了塊魚放在口內,又拿起酒瓶來斟酒。他這里一碗酒,一塊魚,高高興興,大吃二喝,霎時間吃了個杯盤狼藉,也不去想那兩位漁人現在的處境,心情怎樣,會不會報复自己。正吃得高興,酒卻沒了,他便端起大盤來,囫圇吞棗似的連湯都喝了。雖未能滿足酒興,也算解了腹中饑餓。
  艾虎站起身行,伸了伸懶腰,回頭看見有現成的魚网,抓來一片把手擦抹擦抹,站起身來剛要走時,覺得一物把頭碰了一下,扭頭看時,原來是個大酒葫蘆。他不見便罷,見了不由得滿心歡喜,伸手摘它下來,捧到燈前一看,上面有個錫蓋。艾虎很少擺弄這玩意儿,不知是螺獅的,左打不開,右打不開,一時性起,用力一掰,將葫蘆嘴撅了下來,他就嘴對嘴勻了四五气飲干,一松手拍叉的一聲,葫蘆正落在大盤上,砸了個粉碎。他也不去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窩舖,也不管東南西北,信步走去。誰知冷酒有后勁,一來吃的是空腹酒,二來吃得太急,又讓風儿一吹,不覺的酒勁涌了上來。他晃里晃蕩才走了二三里的路,便再也掙扎不起來,見路旁有個破亭子,也不顧老垢,把包袱放下,做了枕頭,放倒身軀,呼嚕嚕酣聲如雷,真是“一覺放開心地穩,不知日出已多時”。
  也不知他有多困,天亮了,也不知曉,路上行人,車水馬龍,吱吱呀呀,叫個不停,他是混然不知,鼾聲如雷。正在艾虎睡濃之際,他忽覺得身上一陣亂響,似乎有些疼痛,微睜二目,天已大亮,見五、六個人各持木棒,將自己圍住。艾虎見此光景,猛然省悟,別人与我素不相識,不會打我,這肯定是昨晚讓我打跑的兩個漁人,調來“兵”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對,莫若叫他們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算完了事了。
  這伙人正是那兩位漁人請來幫手給自己出气來的,他們怎么知道艾虎在這儿呢?也是巧了。原來這伙人都是以打魚為生的,那兩個漁人被艾虎打了一頓,跑來知會了眾漁人,請求同來幫自己出气,眾漁人還是義气的,于是各各擎了木棍直奔窩棚而來。到了里面,大家看時,不獨魚酒都讓人吃完了,而且葫蘆也掰了,盤子也碎了,眾人個個气沖兩肋,分頭去赶。只顧奔了大跑,不知小俠艾虎醉后混走,岔在小路上去了。眾人追來追去,折騰了一夜,天亮時還不見蹤影,都說:“便宜了他吧!”
  只得大家分散了,走回,各去各的家。誰有兩位是從小路上回家,走到破亭子附近,忽听呼鼾聲振耳,走近了,見一幼年之人趴在后台上,看不真切,急忙令人看守,又通知了近處的漁人兄弟,湊了五六個人,窩棚中挨打的兩人也來了,看了艾虎,便對其他人說:“就是他。”
  眾人就要動手,有個年老的說:“諸位不要混打,惟恐傷了他的致命之處,光天化日,誰也逃不脫,只為解气,就往他肉厚之處打,留他下次改了就是了。”眾人听了,有了戒心,為朋友出口气,切不可攤上人命官司,否則一家老小怎么過,吃誰的飯?因此一陣亂響,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几下,見艾虎不動,大家猶疑,恐怕傷了性命。哪知艾虎故意的不言語,叫他們打几下子出气呢?遲了半天,艾虎見他們不打了,方睜開眼說:“你們為什么不打了?”
  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排了撣塵垢,拱了拱手說:“請了,請了。”
  眾人是圍了個圈儿,哪里肯放他。艾虎對眾人說:“你們為何攔我?”
  眾人齊聲說:“你搶了我們的魚和酒,也不付錢,更不道歉,難道就罷了不成?”
  艾虎說:“你們不是打了一頓嗎?打几下子出了气,也就是了,還要怎樣?”
  一個漁人說:“你掰了我的葫蘆,砸了我的大盤,也不說個所以然來,不清不白的,算什么,你不是有錢嗎?好好地還我,不然,想走不能。”
  艾虎說:“原來你是說的大盤和酒葫蘆,你說多少錢,我賠你,你改日上街買回新的一套來用吧!”
  本來雙方話說到這份上,也就該完結了,可是另一個挨打的漁人,脾气較大,不肯罷休,待艾虎說完,雙手一叉腰,挺起大肚子,大聲嚷道:“小孩子,你來我們這一畝三分地上,瞧你昨晚那么凶勁,打我哥倆個落花流水。告訴你,我只要我的原舊東西,要銀子能做什么?”
  艾虎一听,知道他要刁難自己,便想逗他一下,于是故作為難地搖搖頭說:“這就難了。”
  “人有生死,物有毀坏,業已破了,還能整得上嗎?你不要銀子,莫若再打几下,与你那東西報報仇,也就算完了事了。”說罷,放下包裹,又重新躺在地上,鬧頑皮子。鬧得眾人生气不是,笑也不是,再打也不成。年老的漁人說:“你這后生真嘔气,在我們這里倒鬧起頑皮來了。小心我們把你扣下,讓你父母來領人。”
  那個要原舊東西的漁人,本想要艾虎給他磕頭哀求,討回昨夜失去的面子,沒想倒讓這個頑皮的孩子,又一次把自己面子折了,想到這儿,怒气上沖,面對眾朋友說:“他竟敢頑皮,我就壯壯膽子,把他打死,給他抵命。”
  年老的听了,連忙阻攔,可不能看著他玩命,對那個漁人說:“休出此言,難道我們眾人瞅著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說著話,只見那邊來了個少年的書生,老遠就看見眾人舉棍棒亂打,一會儿又站起一少年,現在少年又趴下,且在爭吵,便想過去問個明白,主持個公道,走到近前,向著眾人說:“列位請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們都要打他?望大家看在小生薄面上,饒了他吧。”說罷,就作了一個揖。
  眾漁人見是個斯文相公,連忙還禮,解釋說:“是這小廝搶了嘴吃,還把我們的家伙毀坏,實實可惡。既是相公給他討情,我們認個晦气,也就算了。”說罷,眾人散去。
  年少的后生見眾漁人散去,再回頭看地上的艾虎,見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著不肯起來,便走上前把艾虎的袖子一拉。艾虎此時臊得面紅耳赤,無話可說,噗哧的一聲,大笑不止。書生對他說:“你先不要發笑,到底是怎么回事,站起來講給我听,如何?”
  艾虎無奈,眼前的這位文雅書生便是自己的恩公呀,只得站起,撣去塵垢,向前作了一個揖,不好意思地說:“慚愧,慚愧,實在是俺的不是。”便把搶魚吃酒,以及毀坏家伙的話,毫不掩飾,全盤托出。說罷,又大笑不止。書生听了,暗暗尋思,听了他的話,倒是個直率豪爽之人。又看了看艾虎的相貌,滿面英風,气度不凡,書生不由得傾心羡慕,問艾虎說:“請問尊兄貴姓?是何家世,操何行當?”
  艾虎如實答話:“小弟姓艾名虎,是個孤儿,飄泊拜師行俠,流蕩江湖,廣交天下朋友。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書生回答:“小弟在家人喚寶權,學名施俊。”
  艾虎听了高興,拉住書生的手說:“原來是施相公,俺這副嘴臉讓您知道了,見笑,見笑,不是我沒錢付錢,只是心中有事,錯過了客店,耐不住腹中饑餓,他們不收錢,也不讓我吃,又打不過我,就被我搶了魚酒,我這人貪酒,喝得太多,沒逃太遠就睡著了,這不挨了一頓打,不是讓您碰上,還不知道是何結果呢?”
  施俊听了,客气說:“不用再提此事,年輕人腹中饑寒,搶個嘴吃,人之常情,你說的見笑?豈敢,豈敢。‘四海之內,皆為兄弟。’焉有見笑之理!兄弟的一身好武藝,一副俠气風范,我還真的服了您。”
  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當作“結”字,答話說:“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貴客結為兄弟,既蒙不棄,俺就拜你為兄。”
  施俊听了甚喜,知他會錯意思了,更知他耿直可交,便問:“尊兄青春几何?”
  艾虎口道:“小弟今年十六歲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
  施俊如實告訴文虎說:“弊兄在家為小,有一姐一哥,論年齡比你長一歲,今年十七歲了。”
  艾虎高興极了,拍手歡呼說:“沒說錯吧!俺稱你為兄長,果然不錯。如此,哥哥請上,受小弟一拜。”說罷,趴在地下就磕頭,施俊連忙還禮,二人彼此攙扶。
  小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攜了艾虎,离了破亭,直奔樹林而來,早見一小僮拉定兩匹馬在那里張望。施俊來到小僮跟前,喚道:“錦箋過來,見過你二爺。”
  小僮錦箋先前見二人說話十分投机,后來又見二人對面磕頭,心中早已納悶,如今听見自家相公如此說,不敢怠慢,上前跪倒,口中說:“小人錦箋与二爺叩頭。”艾虎從來沒受過人的頭,沒听見有人稱呼過二爺,如今見錦箋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連忙伸手去扶他:“起來!起來!”回身在兜肚內掏出兩個錁子;遞与錦箋說:“拿去買果子吃。”
  錦箋接過,又叩頭謝賞。艾虎心中暗自思索:“為何他又叩頭?哦!是了,想必是不夠用,還向我討些回去。”又向兜肚內要掏。
  艾虎當初在霸王庄做館童,哪里受過這种排場禮節,所以不懂。确實也同情仆人不易,愿意多給。施俊見此情境,連忙說:“二弟賞他一錠是矣,何必賞他許多呢!請問二弟,意欲何往?”
  一句話把艾虎的心思岔開,只听小俠回答施俊說:“愚兄要上臥虎溝沙伯父那里小住。一者瀏覽風情,其次尋我師父和義父。請問兄長意欲何往呢?”
  施俊听了高興,知道不是一路,急忙回答:“小生要赴襄陽縣金叔叔家園,那里有些門生、秀才,可以一起看看文章,二來就在那里用功。我這叔叔喜歡文化,又身前一子,且有一女,待我甚厚。你我二人不是同路,不能暢敘,如何是好?”
  艾虎听了,自然想得開,他對兄長說:“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咱們后會有期。兄長請乘馬上路,待小弟送你一程。”
  施俊說:“賢弟不要遠送,我是騎馬,你是步下,如何赶得上,不如就此拜別吧!”說罷,二人彼此又對拜了,錦箋拉過馬來,施俊謙讓多時,扳鞍上馬。錦箋因艾虎是步下,他不肯騎馬,拉著步行。艾虎不依,務必叫他騎上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仆已遠,自己才扛起包裹邁開大步,直奔大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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