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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十三


        山濤(子簡 簡子遐) 王戎(從弟衍 衍弟澄) 郭舒 樂廣


  山濤,字巨源,河內怀人也。父曜,宛句令。濤早孤,居貧,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庄》《老》,每隱身自晦。与嵇康、呂安善,后遇阮籍,便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康后坐事,臨誅,謂子紹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濤年四十,始為郡主簿、功曹、上計掾。舉孝廉,州辟部河南從事。与石鑒共宿,濤夜起蹴鑒曰:“今為何等時而眠邪!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不朝,与尺一令歸第,卿何慮也!”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間邪!”投傳而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隱身不交世務。

  与宣穆后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命司隸舉秀才,除郎中。轉驃騎將軍王昶從事中郎。久之,拜趙國相,遷尚書吏部郎。文帝与濤書曰:“足下在事清明,雅操邁時。念多所乏,今致錢二十万、谷二百斛。”魏帝嘗賜景帝春服,帝以賜濤。又以母老,并賜藜杖一枚。

  晚与尚書和逌交,又与鐘會、裴秀并申款昵。以二人居勢爭權,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而俱無恨焉。遷大將軍從事中郎。鐘會作亂于蜀,而文帝將西征。時魏氏諸王公并在鄴,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軍司馬,給親兵五百人,鎮鄴。

  咸熙初,封新沓子。轉相國左長史,典統別營。時帝以濤鄉閭宿望,命太子拜之。帝以齊王攸繼景帝后,素又重攸,嘗問裴秀曰:“大將軍開建未遂,吾但承奉后事耳。故立攸,將歸功于兄,何如?”秀以為不可,又以問濤。濤對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國之安危,恆必由之。”太子位于是乃定。太子親拜謝濤。及武帝受禪,以濤守大鴻臚,護送陳留王詣鄴。泰始初,加奉車都尉,進爵新沓伯。

  及羊祜執政,時人欲危裴秀,濤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權臣意,出為冀州刺史,加宁遠將軍。冀州俗薄,無相推轂。濤甄拔隱屈,搜訪賢才,旌命三十余人,皆顯名當時。人怀慕尚,風俗頗革。轉北中郎將,督鄴城守事。入為侍中,遷尚書。以母老辭職,詔曰:“君雖乃心在于色養,然職有上下,旦夕不廢醫藥,且當割情,以隆在公。”濤心求退,表疏數十上,久乃見听。除議郎,帝以濤清儉無以供養,特給日契,加賜床帳茵褥。禮秩崇重,時莫為比。

  后除太常卿,以疾不就。會遭母喪,歸鄉里。濤年逾耳順,居喪過禮,負土成墳,手植松柏。詔曰:“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職是也。方今風欲陵遲,人心進動,宜崇明好惡,鎮以退讓。山太常雖尚居諒闇,情在難奪,方今務殷,何得遂其志邪!其以濤為吏部尚書。”濤辭以喪病,章表懇切。會元皇后崩,遂扶興還洛。逼迫詔命,自力就職。前后選舉,周遍內外,而并得其才。

  咸宁初,轉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除尚書仆射,加侍中,領吏部。固辭以老疾,上表陳情。章表數十上,久不攝職,為左丞白褒所奏。帝曰:“濤以病自聞,但不听之耳。使濤坐執銓衡則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問。”濤不自安,表謝曰:“古之王道,正直而已。陛下不可以一老臣為加曲私,臣亦何必屢陳日月。乞如所表,以章典刑。”帝再手詔曰:“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喜凶赫耳。君之明度,豈當介意邪!便當攝職,令斷章表也。”濤志必欲退,因發從弟婦喪,輒還外舍。詔曰:“山仆射近日暫出,遂以微苦未還,豈吾側席之意。其遣丞掾奉詔諭旨,若体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輿車輿還寺舍。”濤辭不獲已,乃起視事。

  濤再居選職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后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于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后眾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

  濤中立于朝,晚值后党專權,不欲任楊氏,多有諷諫,帝雖悟而不能改。后以年衰疾篤,上疏告退曰:“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豈遺力于圣時,迫以老耄,不复任事。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從而靜之,百姓自正。但當崇風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复何事。臣耳目聾瞑,不能自勵。君臣父子,其間無文,是以直陳愚情,乞听所請。”乃免冠徒跣,上還印綬。詔曰:“天下事廣,加吳土初平,凡百草創,當共盡意化之。君不深識往心而以小疾求退,豈所望于君邪!朕猶側席,未得垂拱,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當崇至公,勿复為虛飾之煩。”濤苦表請退,詔又不許。尚書令衛瓘奏:“濤以微苦,久不視職。手詔頻煩,猶未順旨。參議以為無專節之尚,違在公之義。若實沈篤,亦不宜居位。可免濤官。”中詔瓘曰:“濤以德素為朝之望,而常深退讓,至于懇切。故比有詔,欲必奪其志,以匡輔不逮。主者既不思明詔旨,而反深加詆案。虧崇賢之風,以重吾不德,何以示遠近邪!”濤不得已,又起視事。

  太康初,遷右仆射,加光祿大夫,侍中、掌選如故。濤以老疾固辭,手詔曰:“君以道德為世模表,況自先帝識君遠意。吾將倚君以穆風俗,何乃欲舍遠朝政,獨高其志耶!吾之至怀故不足以喻乎,何來言至懇切也。且當以時自力,深副至望。君不降志,朕不安席。”濤又上表固讓,不許。

  吳平之后,帝詔天下罷軍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帝嘗講武于宣武場,濤時有疾,詔乘步輦從。因与盧欽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于時咸以濤不學孫、吳,而暗与之合。帝稱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屢有變難,寇賊猋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亂,如濤言焉。

  后拜司徒,濤复固讓。”詔曰:“郡年耆德茂,朝之碩老,是以授君台輔之位。而遠崇克讓,至于反覆,良用于邑。君當終始朝政,翼輔朕躬。”濤又表曰:“臣事天朝三十余年,卒無毫厘以崇大化。陛下私臣無已,猥授三司。臣聞德薄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凶,下有廟門之咎,愿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詔曰:“君翼贊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勳,朕所倚賴。司徒之職,實掌幫教,故用敬授,以答群望。豈宜沖讓以自抑損邪!”已敕斷章表,使者乃臥加章綬。濤曰:“垂沒之人,豈可污官府乎!”輿疾歸家。以太康四年薨,時年七十九,詔賜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五十万、布百匹,以供喪事,策贈司徒,蜜印紫綬,侍中貂蟬,新沓伯蜜印青硃綬,祭以太牢,謚曰康。將葬,賜錢四十万、布百匹。左長史范晷等上言:“濤舊第屋十間,子孫不相容。”帝為之立室。

  初,濤布衣家貧,謂妻韓氏曰:“忍饑寒,我后當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及居榮貴,貞慎儉約,雖爵同千乘,而無嬪媵。祿賜俸秩,散之親故。

  初,陳郡袁毅嘗為鬲令,貪濁而賂遺公卿,以求虛譽,亦遺濤絲百斤,濤不欲异于時,受而藏于閣上。后毅事露,檻車送廷尉,凡所以賂,皆見推檢。濤乃取絲付吏,積年塵埃,印封如初。

  濤飲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試之,乃以酒八斗飲濤,而密益其酒,濤极本量而止。有五子:該、淳、允、謨、簡。

  該字伯倫,嗣父爵,仕至并州刺史、太子左率,贈長水校尉。該子瑋字彥祖,翊軍校尉。次子世回,吏部郎、散騎常侍。淳字子玄,不仕,允字叔真,奉車都尉,并少尪病,形甚短小,而聰敏過人。武帝聞而欲見之,濤不敢辭,以問于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濤以為胜己,乃表曰:“臣二子尪病,宜絕人事,不敢受詔。”謨字季長,明惠有才智,官至司空掾。

  簡字季倫。性溫雅,有父風,年二十余,濤不之知也。簡歎曰:“吾年几三十,而不為家公所知!”后与譙國嵇紹、水市郡劉謨、弘農楊准齊名。初為太子舍人,累遷太子庶子、黃門郎,出為青州刺史。征拜侍中,頃之,轉尚書。歷鎮軍將軍、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不行,复拜尚書。光熙初,轉吏部尚書。永嘉初,出為雍州刺史、鎮西將軍。征為尚書左仆射,領吏部。

  簡欲令朝臣各舉所知,以廣得才之路。上疏曰:“臣以為自古興替,實在官人;苟得其才,則無物不理。《書》言:‘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唐、虞之盛,元愷登庸;周室之隆,濟濟多士。秦、漢已來,風雅漸喪。至于后漢,女君臨朝,尊官大位,出于阿保,斯亂之始也。是以郭泰、許劭之倫,明清議于草野;陳蕃、李固之徒,守忠節于朝廷。然后君臣名節,古今遺典,可得而言。自初平之元,訖于建安之末,三十年中,万姓流散,死亡略盡,斯亂之极也。世祖武皇帝應天順人,受禪于魏,泰始之初,躬親万机,佐命之臣,咸皆率職。時黃門侍郎王恂、庾純始于太极東堂听政,評尚書奏事,多論刑獄,不論選舉。臣以為不先所難,而辨其所易。陛下初臨万國,人思盡誠,每于听政之日,命公卿大臣先議選舉,各言所見后進俊才、鄉邑尤异、才堪任用者,皆以名奏,主者隨缺先敘。是爵人于朝,与眾共之之義也。”朝廷從之。

  永嘉三年,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湘、交、廣四州諸軍事、假節,鎮襄陽。于時四方寇亂,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危懼。簡优游卒歲,唯酒是耽。諸習氏,荊土豪族,有佳園池,簡每出嬉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名之曰高陽池。時有童兒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滿C舉鞭問葛疆:何如并州兒?”疆家在并州,簡愛將也。

  尋加督宁、益軍事。時劉聰入寇,京師危逼。簡遣督護王万率師赴難,次于涅陽,為宛城賊王如所破,遂嬰城自守。及洛陽陷沒,簡又為賊嚴嶷所逼,乃遷于夏口。招納流亡,江、漢歸附。時華軼以江州作難,或勸簡討之。簡曰:“与彥夏舊友,為之惆悵。簡豈利人之机,以為功伐乎!”其篤厚如此。時樂府伶人避難,多奔沔漢,宴會之日,僚佐或勸奏之。簡曰:“社稷傾覆,不能匡救,有晉之罪人也,何作樂之有!”因流涕慷慨,坐者咸愧焉。年六十卒,追贈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子遐。

  遐字彥林,為余姚令。時江左初基,法禁寬弛,豪族多挾藏戶口,以為私附。遐繩以峻法,到縣八旬,出口万余。縣人虞喜以藏戶當棄市,遐欲繩喜。諸豪強莫不切齒于遐,言于執事,以喜有高節,不宜屈辱。又以遐輒造縣舍,遂陷其罪。遐与會稽內史何充箋:“乞留百日,窮翦捕逃,退而就罪,無恨也。”充申理,不能得。竟坐免官。后為東陽太守,為政嚴猛。康帝詔曰:“東陽頃來竟囚,每多入重。豈郡多罪人,將捶楚所求,莫能自固邪!”遐處之自若,郡境肅然。卒于官。

  史臣曰:若夫居官以洁其務,欲以啟天下之方,事親以終其身,將以勸天下之俗,非山公之具美,其孰能与于此者哉!自東京喪亂,吏曹湮滅,西園有三公之錢,蒲陶有一州之任,貪饕方駕,寺署斯滿。時移三代,世歷九王,拜謝私庭,此焉成俗。若乃余風稍殄,理或可言。委以銓綜,則群情自抑;通乎魚水,則專用生疑。將矯前失,歸諸后正,惠絕臣名,恩馳天口,世稱《山公啟事》者,豈斯之謂歟!若盧子家之前代,何足算也。

  王戎,字濬沖,琅邪臨沂人也。祖雄,幽州刺史。父渾,涼州刺史、貞陵亭侯。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戎眼燦燦,如岩下電。”年六七歲,于宣武場觀戲,猛獸在檻中虓吼震地,眾皆奔走,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魏明帝于閣上見而奇之。又嘗与群兒嬉于道側,見李樹多實,等輩兢趣之,戎獨不往。或問其故,其曰:“樹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

  阮籍与渾為友。戎年十五,隨渾在郎舍。戎少籍二十歲,而籍与之交。籍每适渾,俄頃輒去,過視戎,良久然后出。謂渾曰:“濬沖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及渾卒于涼州,故吏賻贈數百万,戎辭而不受,由是顯名。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儀,善發談端,賞其要會。朝賢嘗上巳示契洛,或問王濟曰:“昨游有何言談?”濟曰:“張華善說《史》《漢》;裴頠論前言往行,袞袞可听;王戎談子房、季札之間,超然玄著。”其為識鑒者所賞如此。

  戎嘗与阮籍飲,時兗州刺史劉昶字公榮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無恨色。戎异之,他日問籍曰:“彼何如人也?”答曰:“胜公榮,不可不与飲;若減公榮,則不敢不共飲;惟公榮可不与飲。”戎每与籍為竹林之游,戎嘗后至。籍曰:“俗物已复來敗人意。”戎笑曰:“卿輩意亦复易敗耳!

  鐘會伐蜀,過与戎別,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及會敗,議者以為知言。

  襲父爵,辟相國掾,歷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坐遣吏修園宅,應免官,詔以贖論。遷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受詔伐吳。戎遣參軍羅尚、劉喬領前鋒,進攻武昌,吳將楊雍、孫述、江夏太守劉朗各率眾詣戎降。戎督大軍臨江,吳牙門將孟泰以蘄春、邾二縣降。吳平,進爵安丰侯,增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

  戎渡江,綏慰新附,宣揚威惠。吳光祿勳石偉方直,不容皓朝,稱疾歸家。戎嘉其清節,表荐之。詔拜偉為議郎,以二千石祿終其身。荊土悅服。征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以知而未納,故得不坐,然議者尤之。帝謂朝臣曰:“戎之為行,豈怀私苟得,正當不欲為异耳!”帝雖以是言釋之,然為清慎者所鄙,由是損名。

  戎在職雖無殊能,而庶績修理。后遷光祿勳、吏部尚書,以母憂去職。性至孝,不拘禮制,飲酒食肉,或觀弈棋,而容貌毀悴,杖然后起。裴頠往吊之,謂人曰:“若使一慟能傷人,濬沖不免滅性之譏也。”時和嶠亦居父喪,以禮法自持,量米而食,哀毀不逾于戎。帝謂劉毅曰:“和嶠毀頓過禮,使人憂之。”毅曰:“嶠雖寢苫食粥,乃生孝耳。至于王戎,所謂死孝,陛下當先憂之。”戎先有吐疾,居喪增甚。帝遣醫療之,并賜藥物,又斷賓客。

  楊駿執政,拜太子太傅。駿誅之后,東安公繇專斷刑賞,威震外內。戎誡繇曰:“大事之后,宜深遠之。”繇不從,果得罪。轉中書令,加光祿大夫,給恩信五十人。遷尚書左仆射,領吏部。

  戎始為甲午制,凡選舉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司隸傅咸奏戎,曰:“《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今內外群官,居職未期而戎奏還,既未定其优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詐由生,傷農害政。戎不仰依堯舜典謨,而驅動浮華,虧敗風俗,非徒無益,乃有大損。宜免戎官,以敦風俗。”戎与賈、郭通親,竟得不坐。尋轉司徒。以王政將圮,苟媚取容,屬愍怀太子之廢,竟無一言匡諫。

  裴頠,戎之婿也,頠誅,戎坐免官。齊王冏起義,孫秀祿戎于城內,趙王倫子欲取戎為軍司。博士王繇曰:“濬沖譎詐多端,安肯為少年用?”乃止。惠帝反宮,以戎為尚書令。既而河間王顒遣使就說成都王穎,將誅齊王冏。檄書至,冏謂戎曰:“孫秀作逆,天子幽逼。孤糾合義兵,掃除元惡,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二王听讒,造构大難,當賴忠謀,以和不協。卿其善為我籌之。”戎曰:“公首舉義眾,匡定大業,開辟以來,未始有也。然論功報嘗,不及有勞,朝野失望,人怀貳志。今二王帶甲百万,其鋒不可當,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權崇讓,此求安之計也。”冏謀臣葛CM怒曰:“漢魏以來,王公就第,宁有得保妻子乎!議者可斬。”于是百官震悚,戎偽藥發墮廁,得不及禍。

  戎以晉室方亂,慕蘧伯玉之為人,与時舒卷,無蹇諤之節。自經典選,未嘗進寒素,退虛名,但与時浮沈,戶調門選而已。尋拜司徒,雖位總鼎司,而委事僚采。間乘小馬,從便門而出游,見者不知其三公也。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輒避之。性好興利,廣收八方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极,每自執牙籌,晝夜算計,恆若不足。而又儉嗇,不自奉養,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女适裴頠,貸錢數万,久而未還。女后歸宁,戎色不悅,女遽還直,然后乃歡。從子將婚,戎遣其一單衣,婚訖而更責取。家有好李,常出貨之,恐人得种,恆鑽其核。以此獲譏于世。

  其后從帝北伐,王師敗績于蕩陰,戎复詣鄴,隨帝還洛陽。車駕之西遷也,戎出奔于郟。在危難之間,親接鋒刃,談笑自若,未嘗有懼容。時召親賓,歡娛永日。永興二年,薨于郟縣,時年七十二,謚曰元。

  戎有人倫鑒識,嘗目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王衍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表物。謂裴頠拙于用長,荀勖工于用短,陳道宁絲畟絲畟如束長竿。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敦每候戎,輒托疾不見。敦后果為逆亂。其鑒嘗先見如此。嘗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后車客曰:“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暢于此,竹林之游亦預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為時之所羈紲。今日視之雖近,邈若山河!”初,孫秀為琅邪郡吏,求品于鄉議。戎從弟衍將不許,戎勸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誅,而戎、衍獲濟焉。

  子万,有美名。少而大肥,戎令食糠,而肥愈甚。年十九卒。有庶子興,戎所不齒。以從弟陽平太守愔子為嗣。

  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風姿詳雅。總角嘗造山濤,濤嗟歎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嫗,生宁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父乂,為平北將軍,常有公事,使行人列上,不時報。衍年十四,時在京師,造仆射羊祜,申陳事狀,辭甚清辯。祜名德貴重,而衍幼年無屈下之色,眾咸异之。楊駿欲以女妻焉,衍恥之,遂陽狂自免。武帝聞其名,問戎曰:“夷甫當世誰比?”戎曰:“未見其比,當從古人中求之。”

  泰始八年,詔舉奇才可以安邊者,衍初好論從橫之術,故尚書盧欽舉為遼東太守。不就,于是口不論世事,唯雅詠玄虛而已。嘗因宴集,為族人所怒,舉累擲其面。衍初無言,引王導共載而去。然心不能平,在車中攬鏡自照,謂導曰:“爾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父卒于北平,送故甚厚,為親識之所借貸,因以舍之。數年之間,家資罄盡,出就洛城西田園而居焉。后為太子舍人,還尚書郎。出補元城令,終日清談,而縣務亦理。入為中庶子、黃門侍郎。

  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論以為:“天地万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為非,著論以譏之,而衍處之自若。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貢。兼聲名藉甚,傾動當世。妙善玄言,唯談《老》《庄》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義理有所不安,隨即改更,世號“口中雌黃。”朝野翕然,謂之“一世龍門”矣。累居顯職,后進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選舉登朝,皆以為稱首。矜高浮誕,遂成風俗焉。衍嘗喪幼子,山簡吊之。衍悲不自胜,簡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衍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

  衍妻郭氏,賈后之親,藉中宮之勢,剛愎貪戾,聚斂無厭,好干預人事,衍患之而不能禁。時有鄉人幽州刺史李陽,京師大俠也,郭氏素憚也。衍謂郭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陽亦謂不可。”郭氏為之小損。衍疾郭之貪鄙,故口未嘗言錢。郭欲試之,令婢以錢繞床,使不得行。衍晨起見錢,謂婢曰:“舉阿堵物卻!”其措意如此。

  后歷北軍中候、中領軍、尚書令。女為愍怀太子妃,太子為賈后所誣,衍懼禍,自表离婚。賈后既廢,有司奏衍,曰:“衍与司徒梁王肜書,寫呈皇太子手与妃及衍書,陳見誣見狀。肜等伏讀,辭旨懇惻。衍備位大臣,應以議責也。太子被誣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离婚。得太子手書,隱蔽不出。志在苟免,無忠蹇之操。宜加顯責,以厲臣節。可禁錮終身。”從之。

  衍素輕趙王倫之為人。及倫篡位,衍陽狂斫婢以自免。及倫誅,拜河南尹,轉尚書,又為中書令。時齊王乂有匡复之功,而專權自恣,公卿皆為之拜,衍獨長揖焉。以病去官。成都王穎以衍為中軍師,累遷尚書仆射,領吏部,后拜尚書令、司空、司徒。衍雖居宰輔之重,不以經國為念,而思自全之計。說東海王越曰:“中國已亂,當賴方伯,宜得文武兼資以任之。”乃以弟澄為荊州,族弟敦為青州。因謂澄、敦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為三窟矣。”識者鄙之。

  及石勒、王彌寇京師,以衍都督征討諸軍事、持節、假黃鉞以距之。衍使前將軍曹武、左衛將軍王景等擊賊,退之,獲其輜重。遷太尉,尚書令如故。封武陵侯,辭封不受。時洛陽危逼,多欲遷都以避其難,而衍獨賣車牛以安眾心。

  越之討苟晞也,衍以太尉為太傅軍司。及越薨,眾共推為元帥。衍以賊寇鋒起,懼不敢當。辭曰:“吾少無宦情,隨牒推移,遂至于此。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處之。”俄而舉軍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与之相見,問衍以晉故。衍為陳禍敗之由,云計不在己。勒甚悅之,与語移日。衍自說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勸勒稱尊號。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謂其党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萇曰:“彼晉之三公,必不為我盡力,又何足貴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鋒刃也。”使人夜排牆填殺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時年五十六。

  衍俊秀有令望,希心玄遠,未嘗語利。王敦過江,常稱之曰:“夷甫處眾中,如珠玉在瓦石間。”顧愷之作畫贊,亦稱衍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其為人所尚如此。

  子玄,字眉子,少慕簡曠,亦有俊才,与衛玠齊名。荀籓用為陳留太守,屯尉氏。玄素名家,有豪气,荒弊之時,人情不附,將赴祖逖,為盜所害焉。

  澄字平子。生而警悟,雖未能言,見人舉動,便識其意。衍妻郭性貪鄙,欲令婢路上擔糞。澄年十四,諫郭以為不可。郭大怒,謂澄曰:“昔夫人臨終,以小郎屬新婦,不以新婦屬小郎。”因捉其衣裾,將杖之。澄爭得脫,逾窗而走。

  衍有重名于世,時人許以人倫之鑒。尤重澄及王敦、庾敳,嘗為天下人士目曰:“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第三。”澄嘗謂衍曰:“兄形似道,而神鋒太俊。”衍曰:“誠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澄由是顯名。有經澄所題目者,衍不复有言,輒云“已經平子矣”。

  少歷顯位,累遷成都王穎從事中郎。穎嬖豎孟玖譖殺陸机兄弟,天下切齒。澄發玖私奸,勸穎殺玖,穎乃誅之,士庶莫不稱善。及穎敗,東海王越請為司空長史。以迎大駕勳,封南鄉侯。遷建威將軍、雍州刺史,不之職。時王敦、謝鯤、庾敳、阮修皆為衍所親善,號為四友,而亦与澄狎,又有光逸、胡毋輔之等亦豫焉。酣宴縱誕,窮歡极娛。

  惠帝末,衍白越以澄為荊州刺史、持節、都督,領南蠻校尉,敦為青州。衍因問以方略,敦曰:“當臨事制變,不可豫論。”澄辭義鋒出,算略無方,一坐嗟服。澄將之鎮,送者傾朝。澄見樹上鵲巢,便脫衣上樹,探而弄之,神气蕭然,傍若無人。劉琨謂澄曰:“卿形雖散朗,而內實動俠,以此處世,難得其死。”澄默然不答。

  澄既至鎮,日夜縱酒,不親庶事,雖寇戎急務,亦不以在怀。擢順陽人郭舒于寒悴之中,以為別駕,委以州府。時京師危逼,澄率眾軍,將赴國難,而飄風折其節柱。會王如寇襄陽,澄前鋒至宜城,遣使詣山簡,為如党嚴嶷所獲。嶷偽使人從襄陽來而問之曰:“襄陽拔未?”答云:“昨旦破城,已獲山簡。”乃陰緩澄使,令得亡去。澄聞襄陽陷,以為信然,散眾而還。既而恥之,托糧運不贍,委罪長史蔣俊而斬之,竟不能進。巴蜀流人散在荊、湘者,与土人忿爭,遂殺縣令,屯聚樂鄉。澄使成都內史王机討之。賊請降,澄偽許之,既而襲之于寵洲,以其妻子為賞,沈八千余人于江中。于是益、梁流人四五万家一時俱反,推杜弢為主,,南破零桂,東掠武昌,敗王机于巴陵。澄亦無憂懼之意,但与机日夜縱酒,投壺博戲,數十局俱起。殺富人李才,取其家資以賜郭舒。南平太守應詹驟諫,不納。于是上下离心,內外怨叛。澄望實雖損,猶傲然自得。后出軍擊杜弢,次于作塘。山簡參軍王沖叛于豫州,自稱荊州刺史。澄懼,使杜蕤守江陵。澄遷于孱陵,尋奔沓中。郭舒諫曰:“使君臨州,雖無异政,未失眾心。今西收華容向義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棄。”澄不能從。

  初,澄命武陵諸郡同討杜弢,天門太守扈瑰次于益陽。武陵內史武察為其郡夷所害,瑰以孤軍引還。澄怒,以杜曾代瑰。夷袁遂,瑰故吏也,托為瑰報仇,遂舉兵逐曾,自稱平晉將軍。澄使司馬毌丘邈討之,為遂所敗。會元帝征澄為軍諮祭酒,于是赴召。

  時王敦為江州,鎮豫章,澄過詣敦。澄夙有盛名,出于敦右,士庶莫不傾慕之。兼勇力絕人,素為敦所憚,澄猶以舊意侮敦。敦益忿怒,請澄入宿,陰欲殺之。而澄左右有二十絕人,持鐵馬鞭為衛,澄手嘗捉玉枕以自防,故敦未之得發。后敦賜澄左右酒,皆醉,借玉枕觀之。因下床而謂澄曰:“何与杜弢通信?”澄曰:“事自可驗。”敦欲入內,澄手引敦衣,至于絕帶。乃登于梁,因罵敦曰:“行事如此,殃將及焉。”敦令力士路戎搤殺之,時年四十四,載尸還其家。劉琨聞澄之死,歎曰:“澄自取之。”及敦平,澄故吏佐著作郎桓稚上表理澄,請加贈謚。詔复澄本官,謚曰憲。長子詹,早卒。次子徽,右軍司馬。

  郭舒,字稚行。幼請其母從師,歲余便歸,粗識大義。鄉人少府范晷、宗人武陵太守郭景,咸稱舒當為后來之秀,終成國器。始為領軍校尉,坐擅放司馬彪,系廷尉,世多義之。刺史夏侯含辟為西曹,轉主簿。含坐事,舒自系理含,事得釋。刺史宗岱命為治中,喪母去職。劉弘牧荊州,引為治中。弘卒,舒率將士推弘子璠為主,討逆賊郭勱。滅之,保全一州。

  王澄聞其名,引為別駕。澄終日酣飲,不以眾務在意,舒常切諫之。及天下大亂,又勸澄修德養威,保完州境。澄以為亂自京都起,非复一州所能匡御,雖不能從,然重其忠亮。荊土士人宗庾廞嘗因酒忤澄,澄怒,叱左右棒廞。舒厲色謂左右曰:“使君過醉,汝輩何敢妄動!”澄恚曰:“別駕狂邪,誑言我醉!”因遣掐其鼻,灸其眉頭,舒跪而受之。澄意少釋,而廞遂得免。

  澄之奔敗也,以舒領南郡。澄又欲將舒東下,舒曰:“舒為万里紀綱,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采穭湖澤以自給。鄉人盜食舒牛,事覺,來謝。舒曰:“卿饑,所以食牛耳,余肉可共啖之。”世以此服其弘量。

  舒少与杜曾厚,曾嘗召之,不往,曾銜之。至是,澄又轉舒為順陽太守,曾密遣兵襲舒,遁逃得免。

  王敦召為參軍,轉從事中郎。襄陽都督周訪卒,敦遣舒監襄陽軍。甘卓至,乃還。朝廷征舒為右丞,敦留不遣。敦謀為逆,舒諫不從,使守武昌。荊州別駕宗澹忌舒才能,數譖之于王暠。暠疑舒与甘卓同謀,密以白敦,敦不受。高官督護繆坦嘗請武昌城西地為營,太守樂凱言于敦曰:“百姓久買此地,种菜自贍,不宜奪之。”敦大怒曰:“王處仲不來江湖,當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凱懼,不敢言。舒曰:“公听舒一言。”敦曰:“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頭,舊疢复發邪!”舒曰:“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硃云不狂也。昔堯立誹謗之木,舜置敢諫之鼓,然后事無枉縱。公為胜堯、舜邪?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与古人相遠!”敦曰:“卿欲何言?”舒曰:“繆坦可謂小人,疑誤視听,奪人私地,以強陵弱。晏子稱:君曰其可,臣獻其否,以成其可。是以舒等不敢不言。”敦即使還地,眾咸壯之。敦重舒公亮,給賜轉丰,數詣其家。表為梁州刺史。病卒。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人也。父方,參魏征西將軍夏侯玄軍事。廣時年八歲,玄常見廣在路,因呼与語,還謂方曰:“向見廣神姿郎徹,當為名士。卿家雖貧,可令專學,必能興卿門戶也。”方早卒。廣孤貧,僑居山陽,寒素為業,人無知者。性沖約,有遠識,寡嗜欲,与物無競。尤善談論,每以約言析理,以厭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裴楷嘗引廣共談,自夕申旦,雅相欽挹,歎曰:“我所不如也。”王戎為荊州刺史,聞廣為夏侯玄所嘗,乃舉為秀才。楷又荐廣于賈充,遂辟太尉掾,轉太子舍人。尚書令衛瓘,朝之耆舊,逮与魏正始中諸名士談論,見廣而奇之,曰:“自昔諸賢既沒,常恐微言將絕,而今乃复聞斯言于君矣。”命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云霧而睹青天也。”王衍自言:“与人語甚簡至,及見廣,便覺己之煩。”其為識者所歎美如此。

  出補元城令,遷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累遷侍中、河南尹。廣善清言而不長于筆,將讓尹,請潘岳為表。岳曰:“當得君意。”廣乃作二百句語,述己之志。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廣不假岳之筆,岳不取廣之旨,無以成斯美也。”

  嘗有親客,久闊不复來,廣問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賜酒,方欲飲,見杯中有蛇,意甚惡之,既飲而疾。”于時河南听事壁上有角,漆畫作蛇,廣意杯中蛇即角影也。复置酒于前處,謂客曰:“酒中复有所見不?”答曰:“所見如初。”廣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沈痾頓愈。衛玠總角時,嘗問廣夢,廣云是想。玠曰:“神形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廣曰:“因也。”玠思之經月不得,遂以成疾。廣聞故,命駕為剖析之,玠病即愈。廣歎曰:“此賢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

  廣所在為政,無當時功譽,然每去職,遺愛為人所思。凡所論人,必先稱其所長,則所短不言而自見矣。人有過,先盡弘恕,然后善惡自彰矣。廣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時。故天下言風流者,謂王、樂為稱首焉。

  少与弘農楊准相善。准之二子曰喬曰髦,皆知名于世。准使先詣裴頠,頠性弘方,愛喬有高韻。謂准曰:“喬當及卿,髦少減也。”又使詣廣,廣性清淳,愛髦有神檢。謂准曰:“喬自及卿,然髦亦清出。”准笑曰:“我二兒之优劣,乃裴、樂之优劣也。”論者以為喬雖有高韻,而神檢不足,樂為得之矣。

  是時王澄、胡毋輔之等,皆亦任放為達,或至裸体者。廣聞而笑曰:“名教內自有樂地,何必乃爾!”其居才愛物,動有理中,皆此類也。值世道多虞,朝章紊亂,清己中立,任誠保素而已。時人莫有見其際焉。

  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前尹多不敢處正寢,廣居之不疑。嘗外戶自閉,左右皆惊,廣獨自若。顧見牆有孔,使人掘牆,得狸而殺之,其怪亦絕。

  愍怀太子之廢也,詔故臣不得辭送,眾官不胜憤歎,皆冒禁拜辭。司隸校尉滿奮敕河南中部收縛拜者送獄,廣即便解遣。眾人代廣危懼。孫琰說賈謐曰:“前以太子罪惡,有斯廢黜,其臣不懼嚴詔,冒罪而送。今若系之,是彰太子之善,不如釋去。”謐然其言,廣故得不坐。

  遷吏部尚書左仆射,后東安王繇當為仆射,轉廣為右仆射,領吏部,代王戎為尚書令,始戎荐廣,而終踐其位,時人美之。

  成都王穎,廣之婿也,及与長沙王乂遘難,而廣既處朝望,群小讒謗之。乂以問廣,廣神色不變,徐答曰:“廣豈以五男易一女。”乂猶以為疑,廣竟以憂卒。荀籓聞廣之不免也,為之流涕。三子:凱、肇、謨。

  凱字弘緒,大司馬齊王掾,參驃騎軍事。肇字弘茂,太傅東海王掾。洛陽陷,兄弟相攜南渡江。謨字弘范,征虜將軍、吳郡內史。

  史臣曰:漢相清靜,見机于曠務;周史清虛,不嫌于尸祿。豈台揆之任,有异于常班者歟!濬沖善發談端,夷甫仰希方外,登槐庭之顯列,顧漆圓而高視。彼既憑虛,朝章已亂。戎則取容于世,旁委貨財;衍則自保其身,宁論宗稷?及三方构亂,六戎藉手,犬羊之侶,鋒鏑如云。夷甫區區焉,佞彼凶渠,以求容貸,頹牆之隕,猶有禮也。平子肆情傲物,對鏡難堪,終失厥生,自貽伊敗。且夫衣服表容,珪璋范德,聲移宮羽,采照山華,布武有章,立言成訓。澄之箕踞,不已甚矣。若乃解衵登枝,裸形捫鵲,以此為達,謂之高致,輕薄是效,風流詎及。道睽將圣,事乖跰指,操情獨往,自夭其生者焉。昔晏嬰哭庄公之尸,樂令解愍怀之客,豈聞伯夷之風歟,懦夫能立志者也。

  贊曰:晉家求士,乃构仙台,陵云切漢,山叟知材。濬沖居鼎,談优務劣。夷甫兩顧,退求三穴。神亂當年,忠乖曩列。平子陵侮,多于用拙。樂令披云,高天澄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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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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