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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漢書卷二十三 竇融列傳 第十三


  *弟子固曾孫憲玄孫章*

  竇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也。七世祖廣國,孝文皇后之弟,封章武侯。[一]融高祖父,宣帝時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融早孤。王莽居攝中,為強弩將軍司馬,[二]東擊翟義,還攻槐里,[三]以軍功封建武男。[四]女弟為大司空王邑小妻。家長安中,出入貴戚,連結閭里豪杰,以任俠為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修行義。王莽末,青、徐賊起,太師王匡[五]請融為助軍,与共東征。

  注[一]章武,縣,屬勃海郡,故城在今滄州魯*[城]*縣也。
  注[二]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
  注[三]槐里趙明、霍鴻等起兵以應翟義,王邑等破義還,合軍擊明、鴻等滅之,融時隨其軍也。見前書。
  注[四]東觀記、續漢書并云“宁武男”。
  注[五]匡,王舜之子。
  及漢兵起,融复從王邑敗于昆陽下,歸[長安。漢兵]長驅入關,王邑荐融,拜為波水將軍,[一]賜黃金千斤,引兵至新丰。莽敗,融以軍降更始大司馬趙萌,萌以為校尉,甚重之,荐融為鉅鹿太守。

  注[一]前書音義曰:“波水在長安南。”
  融見更始新立,東方尚扰,不欲出關,而高祖父嘗為張掖太守,從祖父為護羌校尉,從弟亦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万騎,[一]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种處也。”[二]兄弟皆然之。融于是日往守萌,[三]辭讓鉅鹿,圖出河西。[四]萌為言更始,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融大喜,即將家屬而西。
  既到,撫結雄杰,怀輯羌虜,[五]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歸之。

  注[一]漢邊郡皆置屬國。
  注[二]遺,留也,可以保全不畏絕滅。
  注[三]守猶求也。
  注[四]圖,謀也。
  注[五]輯,和也。
  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鈞、[一]張掖都尉史苞、[二]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為厚善。及更始敗,融与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扰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三]不同心曒力[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复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咸以融世任河西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并孤立無党,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綬去。于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厙鈞為金城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朴,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輒自將与諸郡相救,皆如符要,[五]每輒破之。其后匈奴懲乂,[六]稀复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服親附,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凶饑者,歸之不絕。

  注[一]前書音義曰,厙姓,即倉庫吏后也。今羌中有姓厙,音舍,云承鈞之后也。
  注[二]三輔決錄注:“苞字叔文,茂陵人也。”
  注[三]斗,峻絕也,前書曰:“成山斗入海。”
  注[四]曒,并也。
  注[五]赴敵不失期契也。
  注[六]懲,創也。說文云乂亦懲也。
  融等遙聞光武即位,而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時隗囂先稱建武年號,融等從受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綬。囂外順人望,內怀异心,使辯士張玄游說河西曰:“更始事業已成,尋复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殆,雖悔無及。今豪杰競逐,雌雄未決,[一]當各据其土宇,与隴、蜀合從,[二]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三]融等于是召豪杰及諸太守計議,其中智者皆曰:“漢承堯運,[四]歷數延長。今皇帝姓號見于圖書,[五]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谷子云、夏賀良等,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六]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占。[七]及莽末,道士西門君惠言劉秀當為天子,遂謀立子駿。事覺被殺,出謂百姓觀者曰:‘劉秀真汝主也。’皆近事暴著,[八]智者所共見也。除言天命,且以人事論之: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當也。”諸郡太守各有賓客,或同或异。融小心精詳,遂決策東向。五年夏,遣長史劉鈞奉書獻馬。

  注[一]項羽謂高祖曰:“愿与沛公決雌雄。”
  注[二]前書音義曰:“以利合為從,以威埶相脅曰橫。”
  注[三]佗姓趙,真定人也。陳胜起,佗行南海尉,遂王有南越,故曰尉佗也。
  注[四]左傳曰,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學扰龍,事孔甲為御龍氏,春秋時晉卿士會即其后也。士會奔秦,后歸晉,其處者為劉氏。戰國時,劉氏自秦獲于魏,魏遷大梁都于丰,號丰公,即太上皇父也,故曰“漢承堯運”。
  注[五]謂河圖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
  注[六]前書成帝時谷永上書曰:“陛下當陽數之摽季,涉三七之節紀。”哀帝時夏賀良言:“赤精子讖,漢家歷運中衰,當再受命矣。”
  注[七]劉歆以哀帝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穎]*叔,冀應符命。
  注[八]暴,露也。著,見也。
  先是,帝聞河西完富,地接隴、蜀,常欲招之以逼囂、述,亦發使遺融書,遇鈞于道,即与俱還。帝見鈞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兵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
  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一]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事具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二]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三]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四]天下未并,吾与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五]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适己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因授融為涼州牧。

  注[一]猶蒯通曰“与楚即楚胜,与漢即漢捷”。
  注[二]言時難得而易失也。
  注[三]周室微弱,齊桓、晉文輔之以霸天下。
  注[四]蒯通說韓信曰:“三分天下,鼎足而立。”
  注[五]秦胡亥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可為國,故召公即令行南*(國)**[海]*尉事。”地理志曰蒼梧、郁林、合浦、交址、九真、南海、日南,皆越之分也,此為七郡也。效,致也,流俗本作“教”者誤也。
  璽書既至,河西咸惊,以為天子明見万里之外,网羅張立[一]之情。融即复遣鈞上書曰:“臣融竊伏自惟,幸得托先后末屬,蒙恩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复備列位,假歷將帥,[二]守持一隅。以委質則易為辭,以納忠則易為力。書不足以深達至誠,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里上露,長無纖介。[三]
  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廢忠貞之節,為傾覆之事;□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同產弟友詣闕,口陳區區。”友至高平,[四]會囂反叛,道絕,馳還,遣司馬席封閒行通書。[五]帝复遣席封賜融、友書,所以尉藉之甚備。[六]

  注[一]一作“玄”。
  注[二]假猶濫也。
  注[三]底里皆露,言無臧隱。
  注[四]高平,今*(涼)**[原]*州*[平高]*縣也。
  注[五]東觀記及續漢書“席”皆作“*(虎)**[虞]*”字。
  注[六]尉藉,解見隗囂傳。
  融既深知帝意,乃与隗囂書責讓之曰:“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怀附。親遇□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一]守節不回,[二]承事本朝,后遣伯春[三]委身于國,無疑之誠,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愿從役于將軍者,良為此也。
  而忿悁之閒,[四]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兵。[五]委成功,造難就,[六]
  去從義,為橫謀,[七]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于此,[八]融竊痛之!當今西州地埶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九]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一0]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一一]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觿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于觿何如?[一二]□子徼功,于義何如?[一三]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一四]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
  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之,謂留子何?[一五]自兵起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丘墟,生人轉于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余,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体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大)*將軍复重于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复流离,其為悲痛,尤足愍傷,言之可為酸鼻!
  [一六]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一七]憂人大過,以德取怨,[一八]知且以言獲罪也。區區所獻,唯將軍省焉。”囂不納。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

  注[一]謂漢遭王莽篡奪也。
  注[二]回,邪也。
  注[三]囂子恂之字也。
  注[四]悁,恚也。
  注[五]言違背光武也。
  注[六]委,□也。
  注[七]去從,背山東也。為橫,通西蜀也。
  注[八]言隗囂執政事者,貪有其功而立此逆謀也。
  注[九]淮南子曰:“通于道者如車軸,不運于己,而輿轂致數千里。不通于道者若迷惑,告以東西南北,然猶复迷惑矣。”
  注[一0]文伯,盧芳也。
  注[一一]負亦恃也。易,輕也。恃公孫述而輕光武也。易音以豉反。
  注[一二]言危觿也。
  注[一三]言違義也。
  注[一四]稽首,拜天子禮也。禮,君南向,荅陽之義;臣北面,荅君也。
  注[一五]留子謂見在之子,對伯春,故曰留也。
  注[一六]宋玉曰:“孤子寡婦,寒心酸鼻。”
  注[一七]左傳曰:“忠為令德,非其人猶不可,況不令乎?”
  注[一八]詩曰:“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讎。”
  帝深嘉美之,乃賜融以外屬圖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一]魏其侯列傳。[二]
  詔報曰:“每追念外屬,孝景皇帝出自竇氏,[三]定王,景帝之子,朕之所祖。
  昔魏其一言,繼統以正,[四]長君、少君尊奉師傅,[五]修成淑德,施及子孫,[六]此皇太后神靈,上天佑漢也。從天水來者寫將軍所讓隗囂書,痛入骨髓。
  畔臣見之,當股栗籩愧,忠臣則酸鼻流涕,義士則曠若發蒙,[七]非忠孝□誠,孰能如此?[八]豈其德薄者所能克堪!囂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禍將及,欲設閒离之說,亂惑真心,轉相解构,[九]以成其奸。又京師百僚,不曉國家及將軍本意,多能采取虛偽,夸誕妄談,令忠孝失望,傳言乖實。毀譽之來,皆不徒然,不可不思。今關東盜賊已定,大兵今當悉西,將軍其抗厲威武,以應期會。”
  融被詔,即与諸郡守將兵入金城。

  注[一]景帝子十三人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為一宗,故曰五宗。言景帝以竇氏所生,而致子孫觿多也。
  注[二]竇嬰,太后從兄子也,封魏其侯。魏其,縣,屬琅邪郡。
  注[三]出,生也。爾雅曰:“男子謂姊妹之子曰出。”
  注[四]梁孝王,景帝弟也,亦竇太后所生。梁王朝,因昆弟燕飲,是時景帝未立太子,酒酣,帝從容曰:“千秋之后傳梁王。”太后驩,竇嬰引琶酒進上曰:
  “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帝何以得傳梁王!”帝遂止矣。
  注[五]長君,竇太后兄也。少君,太后弟廣國之字也。絳、灌等以兩人所出微,為擇師傅,長者有節行者与居,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以富貴驕人。
  見前書。
  注[六]施,延也,音羊豉反。
  注[七]說文曰:“曠,明也。”有眸子而無見曰蒙。前書楊雄曰:“乃今日發蒙,廓然光照矣。”
  注[八]說文曰:“□,謹也。”“□”或作“懿”也。
  注[九]相解說而結构。
  初,更始時,先零羌封何諸种殺金城太守,居其郡,隗囂使使賂遺封何,与共結盟,欲發其觿。融等因軍出,進擊封何,大破之,斬首千余級,得牛馬羊万頭,谷數万斛,因并河揚威武,[一]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注[一]并音蒲浪反。
  帝以融信□著明,益嘉之。詔右扶風修理融父墳塋,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梁統乃使人刺殺張玄,遂与囂絕,皆解所假將軍印綬。七年夏,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而去郡,[一]融承制拜曾為武鋒將軍,更以辛肜代之。

  注[一]東觀記曰:“曾弟嬰報怨,殺屬國候王胤等,曾籩而去郡。”
  秋,隗囂發兵寇安定,帝將自西征之,先戒融期。會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融至姑臧,[一]被詔罷歸。融恐大兵遂久不出,乃上書曰:“隗囂聞車駕當西,臣融東下,士觿騷動,計且不戰。囂將高峻之屬皆欲逢迎大軍,后聞兵罷,峻等复疑。囂揚言東方有變,西州豪桀遂复附從。囂又引公孫述將,令守突門。[二]臣融孤弱,介在其閒,[三]雖承威靈,宜速救助。國家當其前,臣融促其后,緩急迭用,首尾相資,囂埶排迮,[四]不得進退,此必破也。若兵不早進,久生持疑,則外長寇讎,內示困弱,复令讒邪得有因緣,臣竊憂之。
  惟陛下哀怜!”帝深美之。

  注[一]姑臧,縣名,屬武威郡,今涼州縣也。西河舊事曰:“涼州城昔匈奴故蓋臧城。”后人音訛,名“姑臧”也。
  注[二]突門,守城之門,墨子曰“城百步為一突門”也。
  注[三]杜預注左傳云“介猶閒也”。
  注[四]排迮謂蹙迫也。
  八年夏,車駕西征隗囂,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一]步騎數万,輜重五千余兩,与大軍會高平第一。[二]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适,[三]是時軍旅代興,諸將与三公交錯道中,或背使者交私語。帝聞融先問禮儀,甚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引見融等,待以殊禮。拜弟友為奉車都尉,從弟士太中大夫。遂共進軍,囂觿大潰,城邑皆降。帝高融功,下詔以安丰、陽泉、蓼、*(安)*安風四縣[四]封融為安丰侯,弟友為顯親侯。[五]遂以次封諸將帥:武鋒將軍竺曾為助義侯,武威太守梁統為成義侯,張掖太守史苞為□義侯,金城太守厙鈞為輔義侯,酒泉太守辛肜為扶義侯。封爵既畢,乘輿東歸,悉遣融等西還所鎮。

  注[一]小月氏,西域胡國名。
  注[二]高平,今原州縣,郡國志云高平有第一城。
  注[三]猶言儀注。
  注[四]四縣并屬廬江郡。安丰,今壽州縣也,故城在今霍山縣西北。安風本漢六安國,及陽泉故城并在今安丰縣南。杜預注左傳曰:“蓼在安丰。”蓼音了。
  注[五]顯親,縣,故城在今秦州成紀縣東南也。
  融以兄弟并受爵位,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与將軍如左右手耳,[一]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离部曲。”

  注[一]韓信亡,蕭何自追之,人曰“丞相何亡”,高祖聞之,如失左右手耳。見前書。
  及隴、蜀平,詔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師,官屬賓客相隨,駕乘千余兩,馬牛羊被野。融到,詣洛陽城門,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丰侯印綬,詔遣使者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數月,拜為冀州牧,十余日,又遷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見,容貌辭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因侍中金遷口達至誠。[一]又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融朝夕教導以經蓺,不得令觀天文,見讖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复請閒求見,帝不許。
  后朝罷,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它日會見,迎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二]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它事,勿得复言。”
  融不敢重陳請。

  注[一]金遷,安上之曾孫。安上,日磾弟倫之子。遷哀帝時為尚書令,見前書。
  注[二]日者猶往日也。
  二十年,大司徒戴涉坐所舉人盜金下獄,帝以三公參職,不得已乃策免融。明年,加位特進。二十三年,代陰興行□尉事,特進如故,又兼領將作大匠。弟友為城門校尉,兄弟并典禁兵。融复乞骸骨,[一]輒賜錢帛,太官致珍奇。及友卒,帝愍融年衰,遣中常侍、中謁者即其臥內強進酒食。

  注[一]說苑曰,晏子任東阿,乞骸骨以避賢者之路。
  融長子穆,尚內黃公主,代友為城門校尉。穆子勳,尚東海恭王強女沘陽公主,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顯宗即位,以融從兄子林為護羌校尉。竇氏一公,兩侯,三公主,四二千石,[一]相与并時。自祖及孫,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數,于親戚、功臣中莫与為比。

  注[一]一公,大司空也;兩侯,安丰、顯親也;四二千石,□尉,城門校尉、護羌校尉、中郎將。
  永平二年,林以罪誅,事在西羌傳。帝由是數下詔切責融,戒以竇嬰、田蚡禍敗之事。[一]融惶恐乞骸骨,詔令歸第養病。歲余,听上□尉印綬,賜養牛,上樽酒。融在宿□十余年,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穆等遂交通輕薄,屬托郡縣,干亂政事。以封在安丰,欲令姻戚悉据故六安國,遂矯稱陰太后詔,令六安侯劉盱去婦,因以女妻之。五年,盱婦家上書言狀,帝大怒,乃盡免穆等官,諸竇為郎吏者皆將家屬歸故郡,獨留融京師。穆等西至函谷關,有詔悉复追還。會融卒,時年七十八,謚曰戴侯,賻送甚厚。

  注[一]田蚡,武帝王皇后异父弟也,為丞相,构會竇嬰之罪,使至誅戮。事見前書。
  帝以穆不能修尚,[一]而擁富貲,居大第,常令謁者一人監護其家。居數年,謁者奏穆父子自失埶,數出怨望語,帝令將家屬歸本郡,唯勳以沘陽主豻留京師。穆坐賂遺小吏,郡捕系,与子宣俱死平陵獄,勳亦死洛陽獄。久之,詔還融夫人与小孫一人居洛陽家舍。

  注[一]不能修整自高尚也。
  十四年,封勳弟嘉為安丰侯,食邑二千戶,奉融后。和帝初,為少府。及勳子大將軍憲被誅,免就國。嘉卒,子万全嗣。万全卒,子會宗嗣。万全弟子武,別有傳。
  論曰:竇融始以豪俠為名,拔起風塵之中,[一]以投天隙。[二]遂蟬蛻王侯之尊,[三]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埶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四]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注[一]拔音步末反。拔,卒也。亦音彭八反,義兩通。
  注[二]投會天之閒隙。
  注[三]說文曰,蟬蛻所解皮也,言去微至貴也。蛻音稅。
  注[四]言融之心實欲去權貴,以帝不納,故常恂恂恭順,似若不得已然者也。
  固字孟孫,少以尚公主為黃門侍郎。[一]好覽書傳,喜兵法,貴顯用事。中元元年,襲父友封顯親侯。顯宗即位,遷中郎將,監羽林士。[二]后坐從兄穆有罪,廢于家十余年。時天下乂安,帝欲遵武帝故事,擊匈奴,通西域,以固明習邊事,[三]十五年冬,拜為奉車都尉,[四]以騎都尉耿忠為副,[五]謁者仆射耿秉為駙馬都尉,秦彭為副,皆置從事、司馬,并出屯涼州。明年,固与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六]万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騎出居延塞,[七]又太仆祭肜、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北地、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万一千騎出高闕塞,[八]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鴈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万一千騎出平城塞。固、忠至天山,[九]擊呼衍王,斬首千余級。呼衍王走,追至蒲類海。[一0]留吏士屯伊吾盧城。[一一]耿秉、秦彭絕漠六百余里,至三木樓山,[一二]來苗、文穆至匈奴河水上,虜皆奔走,無所獲。祭肜、吳棠坐不至涿邪山,免為庶人。
  時諸將唯固有功,加位特進。明年,复出玉門擊西域,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一三]固遂破白山,降車師,事已具耿秉傳。固在邊數年,羌胡服其恩信。[一四]

  注[一]續漢書曰:“給事黃門侍郎,六百石。”
  注[二]續漢志曰,宣帝命中郎將、騎都尉監羽林,秩比二千石。
  注[三]固舊隨融在河西,曉知邊事也。
  注[四]續漢志曰,比二千石,掌御乘輿。
  注[五]忠,弇子也。
  注[六]案:湟水東經臨羌縣故城北,又東盧溪水注之,水出西南盧川,即其地也。
  注[七]居延塞在今甘州張掖縣東北。
  注[八]高闕,山名,在朔方北。
  注[九]即祁連山也,今在西州交河縣東北,今名祁縣羅漫山。
  注[一0]蒲類海今名婆悉海,在今庭州蒲昌縣東南也。
  注[一一]伊吾,今伊州縣也,本匈奴地,明帝置宜禾都尉以為屯田,故地今伊州納職縣伊吾故小城地是。
  注[一二]匈奴中山名。
  注[一三]專將兵者并有符傳,擬合之取信。今去符,皆受固之節度。
  注[一四]東觀記曰:“羌胡見客,炙肉未熟,人人長跪前割之,血流指閒,進之于固,固輒為啖,不穢賤之,是以愛之如父母也。”
  肅宗即位,以公主修□慈愛,累世崇重,加號長公主,增邑三千戶;征固代魏應為大鴻臚。帝以其曉習邊事,每被訪及。建初三年,追錄前功,增邑一千三百戶。七年,代馬防為光祿勳。明年,复代馬防為衛尉。
  固久歷大位,甚見尊貴,賞賜租祿,貲累巨億,而性謙儉,愛人好施,士以此稱之。章和二年卒,謚曰文侯。子彪,至射聲校尉,先固卒,無子,國除。
  憲字伯度。父勳被誅,憲少孤。建初二年,女弟立為皇后,拜憲為郎,稍遷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兄弟親幸,并侍宮省,賞賜累積,寵貴日盛,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恃宮掖聲埶,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一]主逼畏,不敢計。后肅宗駕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
  [二]后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三]久念使人惊怖。昔永平中,常令陰党、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四]
  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詔書切切,[五]猶以舅氏田宅為言。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人哉!國家□憲如孤雛腐鼠耳。”[六]憲大震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注[一]沁水公主,明帝女。
  注[二]陰喝猶噎塞也。陰音于禁反,喝音一介反。或作“嗚”,音烏故反。
  注[三]愈猶差也。趙高解見靈帝紀。
  注[四]以陰、鄧皆外戚,恐其踰侈,故使更相糾察也。博,陰興之子。
  注[五]切切猶勤勤也。
  注[六]鳥子生而啄者曰雛。
  和帝即位,太后臨朝,憲以侍中,內干机密,[一]出宣誥命。肅宗遺詔以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纓并中常侍,于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二]故尊崇之,以為太傅,令百官總己以听。
  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又屯騎校尉桓郁,累世帝師,而性和退自守,故上書荐之,令授經禁中。所以內外協附,莫生疑异。

  注[一]干,主也,或曰古“管”字也。
  注[二]委隨猶順從也。
  憲性果急,睚□之怨莫不報复。[一]初,永平時,謁者韓紆嘗考劾父勳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勳頤。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二]來吊國憂,[三]暢素行邪僻,与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得幸太后,被詔召詣上東門。憲懼見幸,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于屯衛之中,[四]而歸罪于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后事發覺,太后怒,閉憲于內宮。

  注[一]睚音語解反,□音仕懈反。廣雅:“睚,裂也。”或謂裂□瞋目貌。史記曰范睢“睚□之怨必報”。
  注[二]齊殤王名石,伯升孫章之子。
  注[三]章帝崩也。
  注[四]屯兵宿衛之所。
  憲懼誅,自求擊匈奴以贖死。會南單于請兵北伐,乃拜憲車騎將軍,金印紫綬,官屬依司空,[一]以執金吾耿秉為副,發北軍五校、[二]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三]及羌胡兵出塞。明年,憲与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四]万騎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屯屠河,[五]將万余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六]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与左賢王安國万騎出*(□)**(稒)*陽塞,[七]
  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右呼衍王須訾等,[八]精騎万余,与北單于戰于稽落山,大破之,虜觿崩潰,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比鞮海。[九]斬名王已下万三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余万頭。[一0]于是溫犢須、日逐、溫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觿降者,前后二十余万人。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曰:

  注[一]依,准也。長史一人,千石;掾屬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屬三十二人,見續漢志也。
  注[二]漢有南北軍,[北軍]中候一人,六百石,掌臨五營,見續漢志。
  注[三]漢官儀曰:“光武中興,以幽、冀、并州兵騎克定天下,故于黎陽立營,以謁者監之。”又曰:“扶風都尉部在雍縣,以涼州近羌,數犯三輔,將兵衛護園陵,故俗稱雍營。”
  注[四]師子其名也。
  注[五]屯屠河,單于名也。
  注[六]鄧禹少子。
  注[七]*(□)**[稒]*陽在五原郡。*(□)**[稒]*音固。
  注[八]呼衍其號,因以為姓,匈奴貴种也,今呼延姓是其后。須訾,名也。
  注[九]匈奴中海名也。
  注[一0]橐音托。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圣明,登翼王室,[一]納于大麓,惟清緝熙。[二]乃与執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于朔方。[三]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四]暨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腢,驍騎三万。
  元戎輕武,長轂四分,[五]云輜蔽路,万有三千余乘。[六]勒以八陣,馬以威神,[七]玄甲耀日,朱旗絳天。[八]遂陵高闕,下□鹿,經磧鹵,絕大漠,[九]斬溫禺以釁鼓,血尸逐以染鍔。[一0]然后四校橫徂,星流彗埽,蕭條万里,野無遺寇。于是域滅區單,反□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踰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一一]
  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一二]
  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宁者也。[一三]乃遂封山刊石,昭銘上德。[一四]其辭曰:

  注[一]寅,敬;亮,信也。尚書曰:“二公弘化,寅亮天地。”登,升也。翼,輔也。
  注[二]孔安國注尚書曰:“麓,錄也,納之使大錄万机也。”周頌曰:“惟清緝熙。”鄭玄注云:“光明也。”
  注[三]左傳曰:“小有述職,大有巡功。”又曰:“出曰理兵。”
  注[四]鷹揚,如鷹之飛揚也。詩云:“惟師尚父,時惟鷹揚。”螭,山神,獸形也。史記曰:“如熊如羆,如豺如离。”徐廣曰:“离与螭同。”該,備也。詩云:“整我六師,以修我戎。”
  注[五]暨,及也。元戎,兵車也。詩云:“元戎十乘,以先啟行。”輕武,言疾也。長轂,兵車。
  注[六]輜,車也。稱云,言多也。
  注[七]兵法有八陣圖。
  注[八]玄甲,鐵甲也。前書曰“發屬國之玄甲”也。
  注[九]沙土曰漠。直度曰絕。
  注[一0]溫禺、尸逐,皆匈奴王號也。周禮,殺人以血涂鼓謂之釁。鍔,刃也。
  注[一一]四校,四面之校。橫徂,橫行也。星流彗埽,言疾也。安侯,水名。
  冒頓,單于頭曼子也。區落謂東滅東胡,西走月氏,南取樓煩,悉收秦所奪匈奴地。冒頓子稽粥號老上單于。匈奴五月大會龍庭,祭其先、天地、鬼神,今皆焚蕩之。
  注[一二]高帝被冒頓單于圍于平城七日。孝文帝時匈奴寇邊,殺太守,帝欲自征,太后不許。拓,開也。天聲,雷霆之聲。甘泉賦曰:“天聲起兮勇士厲。”
  恢,大也。
  注[一三]揚雄曰“以為不一勞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宁”也。
  注[一四]上猶至也。老子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鑠王師兮征荒裔,[一]剿凶虐兮□海外,[二]敻其邈兮亙地界,[三]封神丘兮建隆嵑,[四]熙帝載兮振万世。[五]

  注[一]鑠,美也。詩曰:“于鑠王師,遵養時晦。”
  注[二]剿,絕;□,整齊也。詩云:“相土裂裂,海外有□。”
  注[三]敻、邈皆遠也。亙,竟也。
  注[四]神丘即燕然山也。方者謂之碑,員者謂之碣。蝎亦碣也,協韻音其例反。
  注[五]熙,廣也。載,事也。書曰:“奮庸熙帝之載。”
  憲乃班師而還。遣軍司馬吳汜、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宣明國威,而兵隨其后。時虜中乖亂,汜、諷所到,輒招降之,前后万余人。遂及單于于西海上,宣國威信,致以詔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保國安人之福。
  [一]單于喜悅,即將其觿与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南單于于漠北遺憲古鼎,容五斗,其傍銘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
  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封武陽侯,食邑二万戶。憲固辭封,賜策許焉。

  注[一]言依附漢家,自保護其國也。宣帝時呼韓邪單于款塞,朝于甘泉宮,請留居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也。
  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置官屬依太尉。[一]憲威權震朝庭,公卿希旨,奏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從事中郎二人六百石,自下各有增。振旅還京師。于是大開倉府,勞賜士吏,其所將諸郡二千石子弟從征者,悉除太子舍人。[二]

  注[一]續漢志,太尉長史千石,掾屬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屬二十二人也。
  注[二]續漢志曰,太子舍人秩二百石,無員,更直宿衛也。
  是時篤為衛尉,景、纓皆侍中、奉車、駙馬都尉,四家競修第宅,窮极工匠。
  明年,詔曰:“大將軍憲,前歲出征,克滅北狄,朝加封賞,固讓不受。舅氏舊典,并蒙爵土。[一]其封憲冠軍侯,邑二万戶;篤郾侯,景汝陽侯,纓夏陽侯,各六千戶。”憲獨不受封,遂將兵出鎮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

  注[一]西漢故事,帝舅皆封侯。
  北單于以漢還侍弟,复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欲入朝見,愿請大使。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与司馬梁諷迎之。會北單于為南匈奴所破,被創遁走,固至私渠海而還。憲以北虜微弱,遂欲滅之。明年,复遣右校尉耿夔、司馬任尚、趙博等將兵擊北虜于金微山,大破之,克獲甚觿。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
  憲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書仆射郅壽、樂恢并以忤意,相繼自殺。[一]由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而篤進位特進,得舉吏,[二]見禮依三公。景為執金吾,纓光祿勳,權貴顯赫,傾動京都。雖俱驕縱,而景為尤甚,奴客緹騎依倚形埶,侵陵小人,[三]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有司畏懦,莫敢舉奏。太后聞之,使謁者策免景官,以特進就朝位。纓少好經書,節約自修,出為魏郡,遷穎川太守。竇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滿朝廷。叔父霸為城門校尉,霸弟□將作大匠,□弟嘉少府,其為侍中、將、大夫、郎吏十余人。

  注[一]壽,郅惲子。
  注[二]漢法三公得舉吏。
  注[三]漢官儀曰:“執金吾緹騎二百人。”說文曰:“緹,帛丹黃色也。”言奴客及緹騎并為縱橫也。
  憲既負重勞,陵肆滋甚。四年,封鄧疊為穰侯。疊与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又憲女豻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一]皆相交結。元、舉并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陰知其謀,乃与近幸中常侍鄭觿定議誅之,以憲在外,慮其懼禍為亂,忍而未發。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賜軍吏各有差。憲等既至,帝乃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疊、磊、璜、舉,皆下獄誅,家屬徙合浦。遣謁者仆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憲及篤、景、纓皆遣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本郡。纓以素自修,不被逼迫,明年坐稟假貧人,[二]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三]初,竇后之譖梁氏,憲等豫有謀焉,永元十年,梁棠兄弟[四]徙九真還,路由長沙,逼纓令自殺。
  后和熹鄧后臨朝,永初三年,詔諸竇前歸本郡者与安丰侯万全俱還京師。万全少子章。

  注[一]太后居長樂宮,故有少府,秩二千石。
  注[二]稟,給也。假貸貧人,非侯家之法,故坐焉。
  注[三]羅,縣,屬長沙郡,在今岳州湘陰縣東北。
  注[四]棠及兄雍,雅弟翟,并梁竦子也。
  論曰:衛青、霍去病資強漢之觿,連年以事匈奴,國秏太半矣,而猾虜未之胜,后世猶傳其良將,豈非以身名自終邪!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比鞮之曲,銘石負鼎,荐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后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一]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二]夫二三子得之不過房幄之閒,非复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也。[三]當青病奴仆之時,[四]竇將軍念咎之日,[五]
  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六]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怀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
  [七]

  注[一]降,損也。
  注[二]論語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注[三]二三子謂衛、霍及憲也,皆緣椒房幃幄之恩耳。
  注[四]衛青本平陽公主家童所生,相者見之,曰:“貴人,官至封侯。”青笑曰:
  “人奴之生,無笞罵足矣,安得封侯哉!”
  注[五]謂太后閉之南宮,欲誅之日也。
  注[六]吳志諸葛瑾曰“失旦之□,复思一鳴”也。
  注[七]琬琰,美玉也。楚詞曰:“怀琬琰以為心。”支,計也。亦何可計,言其多也。
  章字伯向。少好學,有文章,与馬融、崔瑗同好,更相推荐。[一]

  注[一]融集与竇伯向書曰:“孟陵奴來,賜書,見手跡,歡喜何量,見于面也。
  書雖兩紙,紙八行,行七字。”
  永初中,三輔遭羌寇,章避難東國,家于外黃。[一]居貧,蓬戶蔬食,[二]躬勤孝養,然講讀不輟,太仆鄧康[三]聞其名,請欲与交,章不肯往,康以此益重焉。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臧室,道家蓬萊山,[四]康遂荐章入東觀為校書郎。

  注[一]外黃,縣,屬陳留郡,*[故]*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
  注[二]庄子“原憲編蓬為戶”,論語“顏回飯蔬食”也。
  注[三]鄧珍之子,禹之孫。
  注[四]老子為守臧史,复為柱下史,四方所記文書皆歸柱下,事見史記。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秘錄并皆在焉。
  順帝初,章女年十二,能屬文,以才貌選入掖庭,有寵,与梁皇后并為貴人。
  擢章為羽林郎將,[一]遷屯騎校尉。章謙虛下士,收進時輩,甚得名譽。是時梁、竇并貴,各有賓客,多交构其閒,章推心待之,故得免于患。

  注[一]續漢志曰,羽林郎秩二百石,無員,常宿衛侍從也。
  貴人早卒,帝追思之無已,詔史官樹碑頌德,章自為之辭。貴人歿后,帝禮待之無衰。永和五年,遷少府。漢安二年,轉大鴻臚。建康元年,梁后稱制,章自免,卒于家。中子唐,有俊才,官至虎賁中郎將。
  贊曰:悃悃安丰,亦稱才雄。[一]提□河右,奉圖歸忠。[二]孟孫明邊,伐北開西。[三]
  憲實空漠,遠兵金山。听笳龍庭,鏤石燕然。[四]雖則折鼎,王靈以宣。[五]

  注[一]楚詞曰“悃悃款款”也。王逸注曰“志純一也”。亦猶實也。
  注[二]奉圖者,謂既奉外戚圖,乃歸于漢也。
  注[三]□韻音先。
  注[四]笳,胡樂也,老子作之。
  注[五]鼎三足,三公象。折足者,言其不胜任也。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也。

  校勘記

  七九五頁八行今滄州魯*[城]*縣也据殿本補。
  七九五頁九行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按:集解引惠棟說,謂案翟義傳,“俊”當作“駿”。又按:惠云此強弩將軍乃趙恢,非王駿,注誤。
  七九六頁一行歸*[長安漢兵]*長驅入關据汲本、殿本補。
  七九六頁一五行金城太守厙鈞按:“厙”汲本、殿本并作“庫”。集解引錢大昕、王鳴盛說,謂古讀庫有舍音,猶車音尺遮反,余音食遮反。說文厂部無“厙”字。廣韻禡部有“厙”字,云姓也。此流俗妄造,正如“角里”別造“□”字代之。
  七九九頁五行字*(穎)**[穎]*叔据集解本改。
  八00頁六行行南*(國)**[海]*尉事据刊誤改。
  八00頁八行网羅張立之情按:集解引周壽昌說,謂時隗囂遣辯士張玄游說,光武察玄所說,而以璽書詔融,“立”字當正作“玄”。
  八0一頁三行今*(涼)**[原]*州*[平高]*縣也据集解引陳景云說改。按:漢高平縣,北周改曰平高,唐以后廢。
  八0一頁四行席皆作*(虎)**[虞]*字据汲本、殿本改,与聚珍本東觀記合。
  八0一頁九行去從義為橫謀汲本、殿本“義”作“議”。按:義議通。
  八0一頁一0行人兵离散按:王先謙謂“人”當作“民”,此亦避唐諱未回改者,下“生人”同。
  八0二頁一行而*(大)*將軍复重于難王先謙謂通鑒無“大”字,前后稱將軍,此不得忽加“大”字,明傳寫誤衍。今据刪。
  八0二頁一三行而輿轂致數千里按:汲本、殿本“輿”作“与”。
  八0六頁一行是時軍旅代興按:原脫“興”字,徑据汲本、殿本補。
  八0六頁四行安丰陽泉蓼*(安)*安風四縣据刊誤刪。
  八0九頁三行封勳弟嘉為安丰侯按:沉家本謂續志廬江郡安風侯國,安丰自為縣,則嘉所封實安風,亦融所食四縣之一,而其名則不同矣。此“丰”字蓋因上文而誤。
  八一0頁四行度遼將軍吳棠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吳棠”袁宏紀作“吳常”。
  八一0頁八行至三木樓山按:集解引惠棟說,謂“三木樓山”袁宏紀作“沐樓山”。
  八一0頁八行匈奴河水刊誤謂匈河,水名,多一“奴”字。按:校補謂前書匈奴傳云趙破奴万余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奴河水,臣瓚云水名也,与武紀注同,未嘗言名有誤。刊誤則据破奴本傳但云“匈河”,為衍“奴”字,不知匈奴河可省稱匈河也。
  八一二頁四行憲陰喝不得對按:御覽一五二引,“陰喝”作“喑嗚”。
  八一二頁一三行切切猶勤勤也按:此注原在“為言”下,据汲本、殿本移正。
  八一三頁二行篤弟景纓并中常侍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中常侍宦者之職,非外戚所宜居,恐有誤。
  八一三頁八行嘗考劾父勳獄按:“嘗”原斗“當”,徑改正。
  八一三頁九行齊殤王按:刊誤謂“殤”當作“煬”,彼既有子,不得謚“殤”明矣。
  八一四頁四行南單于屯屠河按:校補謂南單于傳“河”作“何”,同。
  八一四頁六行出*(□)**[稒]*陽塞王先謙謂前志作“稒陽”,此誤。今据改。注同。
  八一四頁一二行漢有南北軍*[北軍]*中候一人刊誤謂漢有北軍中候耳,衍“南”字。校補謂“南北軍”下誤脫“北軍”二字耳,傳言北軍,注應先釋所起,無突舉北軍之理。按:校補說是。今据補。
  八一四頁一二行掌臨五營刊誤謂“臨”當作“監”。今按:臨亦監也,劉說泥。
  八一五頁九行暨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腢驍騎三万按:文選“東”下有“胡”字,“三万”作“十万”。
  八一七頁二行敻其邈兮亙地界按:“邈”原作“□”,徑据汲本、殿本改。注同。
  八一九頁六行出為魏郡按:刊誤謂下少“太守”二字。
  八二0頁六行安丰侯万全按:沉家本謂“丰”當作“風”。
  八二一頁一三行見于面也藝文類聚三十一引“見”作“次”。按:次于面謂僅次于見面也,義較長。
  八二二頁二行*[故]*城在今汴州雍丘縣東按“城”上明脫一“故”字,今補。
  八二二頁三行顏回飯蔬食按:今論語作“飯疏食”,而不云“顏回”,校補謂蔬疏古通作,惟注以為“顏回”則誤。
  八二二頁七行擢章為羽林郎將按:黃山校補及沉家本后漢書瑣言皆謂“郎”上疑奪“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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