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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流動的家


  喬·茲溫格里將軍在消失之后,并沒有龜縮一隅,銷聲匿跡。他的年紀似乎正處中年,或者,更像是七十開外。不,從邦德坐的地方望過去,他看上去不過六十歲,保持著仍然健美的体形。另外四個人都還年輕、壯碩,不像在主日學校1集會上常見到的那种孩子。好一會儿,邦德鎮靜地觀察著事態的發展,以為茲溫格里和他的那幫人是沖他和珀西來的。茲溫格里來此必有緣由,這不用水晶球也能預見出來。他既然同杰伊·奧滕·霍利一起失蹤,那他們必定有一個如何藏匿的計划。如果他們在飛机失事的時候就有了密謀,那他們現在也應該仍然是同謀——霍利博士和茲溫格里將軍應努力生活在一起,這种結合比婚約更加可靠。共謀者是很少离婚的。
  
  1主日學校——星期日對青少年進行宗教教育的學校,大多數是基督教堂附設的。

  邦德溫和地微笑著,“不要緊盯著人,珀西,那樣不禮貌,還會引起將軍對我們的注意——如果他是來找我們的話。”邦德嘴唇几乎不動地說出這些話來,他眼睛注視著茲溫格里,眼角的余光留心著他的隨從。
  隨著茲溫格里皺紋滿布的臉上綻出笑容,邦德松了一口气。茲溫格里不再看他們這里,而是向坐在吧台旁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膚色黎黑、肌肉發達的男人走去。
  他們熱情地握手,那人与跟隨茲溫格里來的所有其他的人問好,相互介紹。
  “我想,我們現在是安全的,但要更謹慎些的話,我們應該馬上离開。”邦德喃喃地說,“樣子隨便些,自然些。”
  邦德走到管理人那里付了小費,收拾起所有的籌碼,二人起身穿過人群走向收款處,邦德兌換了現金而不是支票。一到賭場外邊,邦德立即抓起珀西的手臂,飛快地向旅館走去。
  “這真是個巧合,不過我不能去冒險。我并不認為他能認出你來。你是怎么認識他的,珀西?”邦德問道。
  “在聚餐場合,有兩三次。華盛頓的社交活動。我認識他,不過他總是一种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單單是對我,對所有女人都一樣。這就是他,詹姆斯,我毫不怀疑。”
  在M介紹情況時,邦德仔細看過一些照片,其中包括兩張材料翔實的聚會活動的照片,那時茲溫格里將軍的形象正刊登在《時代》雜志的封面上。“就死去這么長時間的人來講,他的狀態出奇地好。不過,除非事先有人告知,否則他是不會認出你來的。如果他知道你已經改變了你的……唔……你的容貌的話——”
  珀西咯咯地笑起來,“這是我真正的容貌,詹姆斯。杰伊·奧滕·霍利夫人才是化裝出來的。我狼吞虎咽地吃東西,把頭發變了個樣,戴上一副老式的厚厚的單色眼鏡,裝得好像除了馬古夫人1之外,我就是視力最差的近視眼……”
  
  1馬古夫人——美國連環畫中的人物,眼睛非常近視,常常鬧出許多笑話。

  “那你的鼻子呢?”
  “是啊,我的鼻子倒是在杰伊·奧滕失蹤后做了一次手術——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不過,你說的不錯,非得有人指證我,滾輪喬才會認出我是誰。”
  “也總有可能,有人會指證出我的。”邦德的一綹頭發耷拉下來,像個逗號蓋在右眼上,他用手把它攏上去。他們來到了旅館門口。“你認識他會見的那個黑黝黝的家伙嗎?將軍看起來很想見到他。”
  “臉很熟。我是見過的——或是以前見過他的照片——可能有他的檔案。你見過他?”
  “我也同你感覺一樣,我很可能見過他。”邦德說著,告訴珀西他們應當立即离開這里,“……要快,這雖然只是預防措施,但我們還是早走為好。我們最好一起坐本特利走,明天中午可赶到巴黎吃午飯。”
  “我得先上樓去一下,”她說著,同邦德一起來到她的房間,“我的文件都在這里。我自己有輛車。給我們的命令是,分著离開。我們沒有條件在一起旅行。這些是給我的指令,我們沒有必要去違背它們。”
  “那么?”
  “我同意你的分析,詹姆斯。我也認為這僅僅是個巧合。但它也給我們送來一個信息——知道茲溫格里确實活著。我想我們是該走了,越早越好。”
  他們各自去收拾東西。邦德把那些裝著“恐怖12”和各种磁盤驅動器的箱子拉到自己的房間,里面還裝有几張存有關鍵程序的磁盤,用以复制或解讀霍利所存的文件——這是所有東西中必須要帶的。這時,他還想著怎樣核實茲溫格里去密室會見的那個人的問題。邦德回憶著剛才的一幕,記憶下這人的主要特征:中等身材,肌肉發達,皮膚黝黑,几乎可以肯定有中東地區的血緣。標准挺直的鼻子;光洁烏黑的短發;眼睛和臉挺相配,寬寬地安在一張方臉上;嘴唇适中,不厚;留有小胡子;記住他,邦德對自己說道,他的名字會想起來的。
  珀西分別償付了她的各种帳單,把自己的行李裝進了她汽車的后備箱里,那是一輛小巧的賽車型的藍色的道奇600 ES。按約定他們在車庫碰了面。
  他們兩人在同一條路上都將有一段艱難的旅程。珀西必須返回中央情報局的巴黎站,而邦德要走更長的路,要開到加來,再乘輪渡到多佛爾。
  “你想我們還會見面嗎?”邦德感到有种從未有過的空落落的感覺。
  珀西把手搭在邦德的肩上,凝視著他那藍得令人吃惊的眼睛,“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是嗎,詹姆斯?”
  他點點頭,知道他們的心中已經互相融合了對方的感情,“你知道怎樣与我聯系嗎?”
  這次是珀西微微地點頭了,“或是你給我打電話——等這一切都過去以后。”她急匆匆地給他寫了一個華盛頓的電話號碼,“如果我不在這里,他們會給我留下個口信的,好嗎?”
  “好的。”他往前走上一步,珀西伸手圍住他的脖子,長時間地充滿柔情地親吻著他。
  珀西跨進了她的道奇,又從車窗里伸出頭來,“保重,詹姆斯。我會想念你的。”車子發動起來,平穩加速,沿著停滿汽車的道路駛上斜坡,進入摩納哥的街市,再駛入法國夜晚的公路。
  半個小時以后,邦德按計划將馬爾桑·特博開出同一個車庫。過了几分鐘,他已經出了摩納哥公國的領土,向北沿中科爾尼什駛上A8號高速公路的起點。
  邦德飛馳在路上,現在已向新目標邁出了第一步。在凌晨四點鐘時,他突然想起了茲溫格里會見的那個人的真實身份。是的,是有他的檔案。厚厚的卷宗有好几次擺在他的寫字台上,這是一般的例行監視性檔案,他的名字叫塔米爾·雷哈尼,半個美國人,半個黎巴嫩人。他至少持有兩本護照。雷哈尼通常在紐約,他是雷哈尼電子公司的總裁和主要股東。他第一次引起情報局注意是在五年前,材料是由美國同行轉過來的。那一次,雷哈尼三番五次地想從美國和英國搞到安全防衛方面的定貨,主要是飛机的電子通訊設備。
  他們把他記錄在案,主要是因為与他接触的許多人,确鑿無疑地都是不友好國家的代理商和一些變化無常的政府。他富有、溫順、精明、狡黠,圓滑得像個泥鰍。邦德記得,他卷宗的標記上寫著:可能有私下活動。顛覆分子嫌疑。
  邦德一回憶起這些東西,不知不覺就把馬爾桑的速度提高到了极限。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盡快赶回英國,向M匯報,潛入杰伊·奧滕·霍利的公司——這是一項比以往任何工作都更有魅力的任務。現在他已掌握了博士所干的工作,知道了茲溫格里還活著——如果他沒有請錯的話——他還和一個頗有疑點的人過從甚密。
  高速公路的長途旅行的最后一段是從巴黎到加來,邦德不由自主地大聲唱起歌來。或許是因為M交給他的做釣餌的工作,結束了他長期的百無聊賴、毫無激情的生活,他感到渴望行動的火焰已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流動的家啊,”他唱道,回憶起很久以前他和同事們常常到處為家的日子。
  
  “流動的家啊,
  伴著銀色的月光;
  我借出兩便士,
  花了兩便士,
  還有兩便士寄回給……”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來。他不愿意唱出最后一句:還有兩便士寄回給我的妻子。他的已故妻子特蕾西的鬼魂總纏著他,即使在他強烈地思念著珀西·普勞德時也是這樣。
  懦弱!他心里責罵著自己。他已被職業培養成了一個獨往獨來的人,他必須自己一人唱獨角戲,只能自己相信自己。他非常思念她……,
  振作起來!他警告自己。一切都無從改變,他想,要好几個月之后,他才能聞到她的馨香,触到她的肌膚。
  在倫敦公寓的信箱里已積存了許多東西,邦德在一大堆帳單和郵件通知單里,看到了一封來自一家商業咨詢公司的信函,引起了他特別的注意。在這封無關緊要的信中,夾著一連串的電話號碼——一星期中每天一個號碼。邦德明白,他可以撥打這些號碼同臨近圣馬丁巷的秘密接頭地點取得聯系。
  那是晚春的一個极美好的夜晚。夏天已經悄悄來臨,即使在這大都市的中心,也能感覺到她的腳步。
  “嘿,007,那個女人已教會你做買賣的全套竅門了嗎,哦?”M向邦德打招呼道。
  “教了不少,先生。我很想同你談談一些新情況。”沒有浪費時間和說廢話,他立即向M報告了在摩納哥的最后的几個小時中,見到茲溫格里和塔米爾·雷哈尼一事。
  邦德想不起雷哈尼的名字了,M讓參謀長去查找檔案。
  “這家伙在我們這里挂了號。”M盯著邦德,老謀深算的灰眼睛里閃爍著冷峻的光,沒有絲毫怜憫的神色。
  坦納十分鐘后回來,“最近的一份報告來自米蘭,我們在那里的駐外特工發現了他,并嚴密監視著他。雷哈尼出現在一個常規的業務會議上。”參謀長有些沮喪地聳聳肩,“遺憾的是,沒有人發現他离開。雖然他訂了昨天回紐約的飛机票,但他沒有出現在航班上。”
  “我想從此以后他們連他的影子也找不見了,”M點著頭,活像個菩薩,“除了007在摩納哥看到了他之外。”
  “是的,他在賭場。”邦德補充道,“我說過了,同茲溫格里將軍和四個殺手。”
  M盯著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鐘。“不可思議,”他說,“不可思議茲溫格里還活著,更不用說還去和雷哈尼摻和。他在哪里策划的這一切?你必須密切注意雷哈尼進一步的卷入,007。雷哈尼一直是個相當大的未知量,我們將通知那些需要了解情況的人。你知道,我們將讓你打進去。下一步,你要按我的話去做。首先,你的老相識弗雷迪·福瓊已……”
  邦德不由地大聲哼了一聲。
  接下來的一周,他去倫敦常玩的地方轉了轉。碰到一兩個認識的人,他向他們吐露心中難以忍受的苦悶和幻滅:他在蒙特卡洛的日子,正好應了一句古老的格言——牌桌上得意,情場上失意——不同的只是他玩的是輪盤賭,而不是紙牌。
  他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喜歡說三道四或那些正想找點刺激的人中間留下些“話把儿”。然后,在星期四晚上,在“五月市場”一家豪華飯店的酒吧里,他仿佛极為偶然地撞見了弗雷迪·福瓊女士。當年這位生活奢華、思想激進、易受小冊子左右的知名人士,被邦德稱之為“香檳共產主義者”。她是一個性格活潑、身材嬌小、動作輕盈、容貌俏麗的紅頭發姑娘。她完全不可信賴,總是出現在“閒話專欄”上,不是為某些不可理喻的原因搞什么運動,就是卷入性方面的令人難堪的丑聞。某些人叫她“紅色的弗雷迪”,只有事情隨她意時,她才變得謹慎持重一些。那個晚上,邦德作出一個暗示,他正在尋找一個計算机方面的工作。他還一古腦倒出了他遇到的麻煩——在蒙特卡洛的一段坎坷的戀情,不幸的結局使他感到痛苦和沮喪。弗雷迪女士看上去很高興見到這個男人。他過去那种彬彬有禮的矜持,現已化為心潮澎湃的激動。她急急忙忙把邦德拉到自己床上,讓他伏到自己肩膀上哭泣,這又合情合理地使她付出了更多的同情。第二天早晨,邦德假裝因醉酒而頭痛欲裂,悶悶不樂,甚至發怒,鬧脾气。但這些都沒有嚇跑弗雷迪。當他要告別時,她告訴他,她有一些不同一般的朋友,他們會很好地使用他,如果事情能行,他們一定給他安排一個計算机方面的工作。
  “給你,”她把一張業務名片塞到他上衣口袋里,“這是一家很好的小旅館。如果你星期六能找到它,我將在那儿等你,只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把它留給你,詹姆斯,如果你決定要來,我一定會給你個惊奇。一言為定?”
  于是在接下來的星期六的早上,邦德把周末旅游皮箱和全部計算机設備,都裝進了本特利的后備箱,然后把車開出倫敦,駛上去牛津郡的公路。一個小時后,他下了公路,沿著狹窄的鄉間小路,往班伯里附近的修女十字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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