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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狼狽不堪的“學者”


(1793年8月24日)

  一天,安國宁神父与包括北京主教在內的另外3名葡籍傳教士非常鄭重地赶來出席英國儀器表演。他們是奉皇帝之命來的,完后要向皇帝匯報。他們主持欽天監。他們在步利瑪竇的后塵。剛好在200年前,即1593年,利瑪竇知道依靠他的世界地圖、刻度盤、地球儀和自鳴鐘可以在天朝步步高升,并能最終加入中國籍。

  欽天監

  欽天監主要不研究“算術”,而是研究天文學和星相學。它負責制訂一份全國日歷書:如果你想統治人的世界,你就必須与宇宙相協調。《邸鈔》發表的這些歷書為政府舉辦儀式和大事(如大型工程、出征),也為日常生活(如出門遠行、結婚、建房奠基等)确定吉利或不吉利的日子或季節。
  直到今天,人們還預測吉利和不吉利的日子,并廣為流傳,這些黃道吉日登載在民間歷書里。在香港、台灣或在華僑集中之處,這种歷書從未絕跡。現在人民中國也重新開始自由銷售這种歷書。
  巴羅說:“我無法确定那些自稱為文人的人是否相信這些迷信,或者他們是否由于認為有必要鼓勵迷信而一本正經地在開玩笑。用宗教信仰比用強制手段能更有效地統治老百姓。”古伯察神父是這樣概括這一點的:“中國人喜歡筆的權威甚于刀的權威。”
  總之,傳教士們加入了這個体系。他們用自己的天文學來支持星相學,從而加強了中央帝國對星相學的信仰。不過,這种支持變得十分脆弱。
  “欽天監”的成員原以為是來看一些八音盒的,“這些在廣州稱之為Sing-songs的,用像烤肉用的旋轉鐵叉那么上弦的八音琴”。而現在他們看到的是天文儀器,可他們在天文學方面十分外行,英國人無法教會他們掌握天体運行儀的運轉原理。
  丁維提和巴羅對此不胜詫异,因為這些傳教士兼天文學家在西方名气很大。第一位滿族皇帝順治在1644年登基時發現歷書十分混亂,沒有一本是正确的。巴羅發現有一件事很有趣,那就是1670年,一名中國天文學家因為說那年有13個月而被縊死。耶穌會士們立即利用他們的优勢。他們使滿清朝廷相信,宮里的那些顧問在“對管理國家有如此重要意義的領域”一無所知。
  巴羅說第一批耶穌會士是非常有學問的法國人和德國人。“接替他們的是一些不學無術的葡萄牙人;他們走運的是,中國人沒有能力發現他們的錯誤。”真是沒有能力嗎?

  格林尼治子午線取代巴黎子午線

  欽天監成員退場。第二天,北京主教、葡萄牙神父湯士選悄悄地來請求幫助。
  這些“專家”是披著懂科學的外衣在中國生活的,但這种掩飾很不牢靠。前一天,他們完全現出了原形。主教向英國人承認他和他的同事根本不能預測日食或月食,也指不出月相或日出与日落的時間,而朝廷上下卻都以為他們在這些方面是專家。
  在此之前,他們由于有巴黎出版的《天文歷書》,所以還能應付;因為他們知道兩個首都之間的經度差,他們只要換算一下就行了。但法國革命斷了他們的來源:他們收不到到寶貴的歷書了。現在這場騙局就要暴露,太可怕了……
  這位戀上了中國的傳教士處于被驅逐出境的巨大危險之中;甚至有可能像他的許多教士兄弟那樣因比這种詐騙還要輕的罪名而被砍了腦袋。1775年前后,這些耶穌會士在他們的教會解散后所寫的信中流露出一种惊慌失措的情緒。這位高級神職人員的處境則更糟。丁維提同情這位狼狽不堪的“學者”,便送給他一套以格林尼治子午線測算,可用到1800年的航海歷書。這樣,這位對天文學一竅不通的主教兼天文學家還有7年太平日子可過。
  天文歷書——時代的標志。正當內部分裂的法國向整個歐洲大陸開戰的時候,英國替代了法國在中國的位置。格林尼治子午線取代了巴黎子午線。

  中國文人的抵制

  英國人不斷指責耶穌會士為了壟斷,不把歐洲科學介紹給中國人。這种看法很容易混雜著對中國人的仇恨和對天主教的憎恨。尤其是巴羅,他想不到中國文人會抵制。在他看來,科學只能是西方的科學:不把科學与他人共享,就是對精神的犯罪,但他忽略了中國人驕傲的知識傳統——以及他們對外國知識的抵制。
  他們受到朝廷的保護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由傳教士同時傳授的基督教義和西方科學在多數中國文人眼里從來就只是一些异端邪說。從16世紀起,一种傳統主義的反應自始至終都保護中國傳統科學不受“洋鬼子”的影響。
  偉大的數學家梅文鼎問道:“難道由于引進夷人方法,我們就必須取消傳統方法嗎?”再說,西方人抄襲了中國,那么為什么中國人要抄襲西方人呢?“在秦朝〔公元前3世紀」,人們把所有的書都焚燒了。有些書逃脫了被燒毀的厄運:那些已經流傳到西方的書籍。西方人的知識應歸功于未被焚燒的中國書籍。”
  誠然,座鐘、望遠鏡、羽管鍵琴、武器等具有誘人的力量,但人們也同樣覺得它們是一种威脅。于是,一种反對西方技術的深層運動就形成了。這不僅是因為尊嚴受到損害,也因為想要保衛受到威脅的本國屬性。為此便有這种有趣但又可悲的貶詞:“會報時的座鐘?它們什么地方比我們的漏刻好?再說,座鐘非常昂貴,而且還會坏!火炮?敵人還沒打著,打炮的人就先被燒焦了。”利瑪竇繪制的世界地圖?無法接受!“誰不知道因為子夜時分北极星在中國天頂上閃爍所以中國位于世界中心?”
  從16世紀末到20世紀未,中國文人中一直有這樣一种傾向:為了保護文化遺產的完整,防止西方的滲透,拒絕參閱除中國書籍以外的其它任何國家的著作。這种純傳統主義是以忠于中國价值觀念為掩護的。而當他們不敢否認“科學”的优越性時,他們便回避問題的實質,自以為真理在握:“漢朝時沒人會測算天体間的相互位置,但這并沒有妨礙他們的朝代經歷長達4個世紀的繁榮。用不完美的天文學要比用夷人的天文學体面。”在文化革命期間,有人聲稱:“宁要社會主義火車的誤點,也不要資本主義火車的准點。”中國人這种只靠自己的偏見猶如一條紅線一直貫串到毛去世為止。“四人幫”——人數應該還要多一些——在10年里對從貝多芬到安東尼奧尼這些“資產階級秩序”的同謀所帶來的西方影響進行了批判。
  當然,在這几個世紀里,有一批文人設法把中國的傳統与西方的發明結合起來,但他們始終是少數。乾隆是他們中的一員嗎?我們所掌握的材料說明情況正相反。他后來就英國人送禮所寫的這首詩就證明了這一點。
  視如常卻心嘉篤,
  不貴异听物詡精。
  怀遠薄來而厚往,
  衷深保泰以持盈。
  然而,為什么乾隆后來二次觀看這些陳列的禮品呢?為什么在這8、9兩個月期間他對這些禮品給予了超出禮儀的重視呢?為什么皇帝為馬戛爾尼訪華一事异乎尋常地寫了那么多諭旨,似乎在那年它成為乾隆的頭等大事呢?這里的真相具有兩重性:公開蔑視,內心欣羡。
  英國人嘲笑那些靠中國人的天真而發跡的“主張蒙昧主義的天主教徒”。但實際情況并不那么簡單。英國人确實是他們那個世紀的人,他們以為啟蒙時期的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并以此自命不凡。他們沒有學會相對地看問題。他們低估了一种歷史悠久的文化所具有的不可動搖的力量。
  不過,西方人之間是不互相揭短的。所以,雖然使團蔑視傳教士,譴責他們的無知,但在中國人面前則緘口不言。皇帝可以繼續以為他擁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天文學家,并為此洋洋得意:“今貢使見天朝亦有通曉天文地理修理鐘表之人在旁幫同裝設,不能自矜獨得之秘。其從前夸大語言想已逐漸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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