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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覲見那天的早晨


(1793年9月14日)

  9月14日星期六,重要的時刻終于到了。馬戛爾尼將馬上能同皇帝談話。但他已預料到這次會見并不能促進他的使命完成。因為他將不是單獨被接見。接見儀式倒像是羅馬圣·彼得大教堂的一攬子接見。
  對這次歷史性的會見,中國方面未作任何報道,只在《清實錄》中稍稍提了一下。沉默也說明了問題。在6名當事人——馬戛爾尼、斯當東父子、溫德、赫脫南和安德遜——中,后面3位只在開始時在場,他們尚不能被排入圣人中的圣人的行列。

  摸黑赶路的隊伍

  “拂曉3點,大使和他的隨行人員身著禮服向皇宮出發。”
  安德遜是這樣描寫的:先在住宅院中整隊。院子的走廊上挂著燈籠,自從馬可波羅把它們從中國帶回歐洲后就被稱為“威尼斯燈籠。”“隊伍离開了燈籠,黑暗就几乎使我們彼此都無法看見”
  然而中國人是很善于用燈照明的。同黑暗搏斗的安德遜几次提到了“官府內照明燈火的數量”。他還具体地說:“這些燈足以照亮某個歐洲王宮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在中國文學中常常見到描寫“被燈籠照得猶如白晝的行進隊伍”。隊伍到了皇宮大幄附近,馬上就燈火輝煌起來。
  中國人為什么要讓英國人在一片漆黑中走4公里多的路,像瞎子一樣互相碰撞呢?其實只要請几個人拿著火把照一下就行了。難道這不是一种刁難嗎?這難道不是朝廷以此來對叩頭禮上作出的讓步要求對方加倍償還嗎?
  盡管天黑,本松中校還是把隊伍在大使乘坐的轎子周圍整好。“但這种努力沒有奏效。”轎夫實際上是在按習慣一溜煙小跑。安德遜和他的伙伴們不得不飛跑著才能赶上他們。轎子在苦力們小跑的步伐中在黑暗里鑽來鑽去。
  最糟的是家畜造成的混亂。“或許是被我們美妙的音樂所吸引,或許是純屬偶然事件,一些狗,豬和驢竟混入到我們的隊伍中來了。使我們的隊伍亂成一片。”中國的動物都是夜中之王。曾在北京住過的巴羅說:“在北京,一過晚上5、6點鐘,就見不到人影,但會遇到許多豬和狗。”
  一直保持尊嚴的馬戛爾尼避免提起這些意外事故。隊伍走了“一個多小時,行程約3英里。”像中國的史學家一樣,他也故意不提某些事實。但仆役和士兵卻把他出賣了:“步行的人跑得气喘噓噓,騎馬的想到剛才在黑暗中奔跑還直后怕。”4點左右,英國人到達宮前,隊伍已亂成一團。“想設法讓我們出洋相,這實在是极端可笑,因為天黑,沒有一個人能看清我們。”
  大使步出轎子,托馬斯拉著他大衣下擺,其余官員緊隨著他。“四周都是人群。士兵遵照命令在短笛和鼓聲中馬上就回去了。”仆役們也是如此。他們大約會問為什么要來。
  貼身男仆安德遜也退場了。真遺憾。因為他目光敏銳。

  “等待异常事情”

  親眼見到皇帝駕臨的赫脫南接著寫道:“中國的禮儀要求大家恭候皇帝駕臨,至少需要几小時。這就迫使大部分朝臣在皇宮前搭的帳篷內過夜。”
  韃靼人的帳篷呈拱圓形。它不是用直杆支撐的。“而是用竹子非常藝術地編在一起支撐的,然后蓋上厚厚的毛氈。其中有一個帳篷比其余的要高大得多,用黃氈蓋成,舖著地毯,彩燈和花環光彩奪目。中間是皇帝的龍椅。”
  一年中最隆重的儀式在帳篷內進行。恭候皇帝駕臨的帳篷,皇帝受人朝賀的帳篷。皇帝不在宮內,而是在營地接見,他在熱河又重新變為滿族韃靼人的可汗了。
  特使和他的隨行人員耐心地在附近一個小帳篷內等候。“一群韃靼朝臣用手指著我們,并用習慣的粗魯方式碰碰我們。中國漢人相對地說比較有禮貌。”奇怪的評語。這些中國的主人——人們那時把他們描寫得与中國漢人截然不同——因為淹沒在漢人之中,今天卻被漢族同化得無法區分了。
  至少英國人對朝廷可以有個大概了解:皇帝壽辰時所有人都在。有全体韃靼親王,好几位總督,道台府台,各种各類戴著不同頂珠的官員,連同他們的仆役,共有五、六百人。外加士兵,演員和樂師。好几千人一起恭候太陽和皇帝同時出現。真是一派節日气氛。
  英國人并不是唯一的外國人。“有人指給我們看另一些膚色黝黑的使臣,他們也是在這天上午覲見皇帝。他們頭上包著頭巾,光著腳,口中嚼著檳榔。中國人不太精通地理,他們遲疑著,只能用中文告訴我們這個使團來自哪個地區,我們猜測大概是勃固。”
  這就是關鍵所在。有幸參加集体覲見的人并不像赫脫南所說的都是“大使”,他們是專程來為皇帝生日進獻貢品的。中國人也搞不清他們究競從哪里來!
  日出半小時后,一名騎兵過來,大家都站好了隊。一片寂靜。遠處傳來了音樂聲。“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在等待發生异常事情時特有的表情。”
  赫脫南態度冷靜,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一位亞洲君主的奢侈肯定會在感觀上,進而在東方迷信的百姓心目中產生強烈的印象。”赫脫南本人在這位君主面前也非常東方化了。
  几位身穿黃袍,騎著白馬的大臣率先到達,下馬后站在大幄旁,形成了一堵人牆。馬上傳來了音樂聲和侍衛的吆喝聲。終于皇帝駕到。他坐在一乘全是包金的,無蓋的肩輿中,由16個人抬著。一些大臣和主要官員尾隨著。
  當皇帝經過由朝廷官員們組成的人牆時,全体人員下跪,連連叩頭。英國人單膝跪地。
  皇帝進入大幄,王公大臣緊隨其后,接著是各國使臣,包括馬戛爾尼,斯當東父子和李先生。赫脫南被告知停留在入口處。他有充分的時間來呼吸新鮮空气了:“太陽剛剛升起,照亮了這座廣闊的花園,這是一個令人陶醉的早晨,由柔和的器樂和洪亮的饒鈸伴奏的庄嚴悅耳的國歌聲打破了大自然的宁靜。”

  鏡頭定格

  安德遜和大使侍衛返回住地。溫德、赫脫南以及隨行人員中的其他人都在圣殿大門外停了下來。讓我們用慢鏡頭來細看一下他們的活動吧!先著用好几部攝影机拍攝的几組鏡頭。
  安德遜談到了馬戛爾尼和斯當東的穿戴:他們身穿長袍和外套,這更符合中國人的打扮。并沒有產生追求別致和光彩奪目的效果的打算。英國人懂得:中國的高官要職是与長袍聯系在一起的。它遮蓋身体的外形,同野蠻人或低踐的苦力區分開來,以突出地位与職務的顯貴。
  他們見過朝廷顯貴們的長袍,胸前繡有金色圓形紋飾。大臣和親王的長袍后背有方形紋飾,他們注意到凡穿黃色上衣的人屬皇家血統,或享有特殊的恩准。因為任何中國人沒有獲得皇上特殊的允許是禁止穿黃色服裝的。他們也會區別孔雀羽毛,一、二、三根,插在瑪瑙管內。表示皇帝的恩典。“能獲得陛下恩賜的三根羽毛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在西方,這類服飾的語言已逐漸消失了。但在18世紀時很普遍,本世紀在軍隊,大學,司法机關,或教會中還殘留一些痕跡。
  馬戛爾尼利用他所帶的衣服”“來表明他很尊重東方習俗”。斯當東也效仿他。馬戛爾尼是這樣寫的:“我在繡花天鵝絨衣服的外面再套上一件巴茨騎士的外套,綴以該級勳位的飾物——頸飾,金剛鑽石,星章。喬治爵士同樣也穿著繡花絲絨衣服,外面套上一件英國牛津大學法學博士深紅色綢長袍,寬大而飄逸。”
  英國人尤其受不了因他們的緊身外衣,套褲和長襪引起的一片笑聲,這一下真成了他們的綽號所說的“鬼子”了,因為在中國戲中,只有鬼怪才穿緊身外衣。斯當東把中國人對歐洲服裝的嘲笑歸因于中國人的廉恥心理——一個永久的特點。“中國人對体面的想法是走得很遠的。他們只穿寬大下垂的衣服,把身体各部差不多都掩蓋起來。他們一見裸体或雖有遮蓋卻露出人体的曲線的畫像或雕塑都會發怒。”
  不准有裸体——要么就是春宮畫。那些最色情的雕像也必須把纏足金蓮掩蓋起來。中國唯一能全部裸露的人体像是醫生用來檢查——既不可摸,又不能看到裸露部分——有求于他們醫術的婦女身体的塑像。

  在朝貢的王公中間

  接見前的等待,馬戛爾尼把它縮短到“1小時”,少說了2小時。各种證詞核對后表明:使團是凌晨3點离開住宅,4點抵達皇宮,而皇帝是上午7點才進宮的。禮賓上要求這樣的時間差,而這也是中國的習慣:等的時間越長,榮譽越高。最小的官員對待求見者就這樣。馬戛爾尼和斯當東的自尊心使他們很難承認覲見前等了3小時,可能他們也不希望太挫傷英國人的民族自尊心。
  在這等待的夜間,王公大臣,高級官員同樣都著急万分。特使和副使都沒有提他們与前來進貢的使臣們呆在同一個帳篷里。
  然而,馬戛爾尼剛到澳門就已經知道這令人不快的混雜情況。因為3月24日的一份詔書就說:“該貢使等与蒙古王公及緬甸貢使等一体宴賚觀劇。”廣東是5月份知道這條消息的;它使公行里的行商大為惊愕。東印度公司的人不會不知道這消息。也無法向大使隱瞞。在讀馬戛爾尼和斯當東的敘述時,大家還以為他們是這次盛大節日的唯一主角。小斯當東玩得很開心,話也多:“使團和從各處中國屬地赶來慶賀皇帝大壽的王公混在一起。”這孩子有多蠢呀!
  他的父親對一切能滿足英國愛國心的東西十分在意。他倒發現了一個他認為是貿易吉兆的細節:“好几個朝廷官員穿著英國呢料服裝,而沒有穿中國人覲見皇帝時必須穿的絲綢或毛皮服裝。這次特別允許在朝廷內容英國呢料是對大使的一种榮譽,他們還設法讓大使閣下注意到這一點。”拉彌額特神父對這种傲慢的言論不以為然:“早在這次出使前,歐洲的所有料子都已被允許在宮內穿了。”

  真證人的偽證詞

  人的數量也是對皇帝表示敬意的內容一。平日這些被人前簇后擁的大人物這次也混在朝臣的人群之中。斯當東十分精彩地寫道:“在皇帝陛下面前他們失去了尊嚴。”
  沒有一個人對浪費時間表示奇怪,他們等著日出,難道豪華富貴還沒有使這狩獵民族的習慣消失嗎?主要是几千年以來的傳統:在北京,恭候覲見的朝臣們必須要在半夜到宮門前等著,而皇上只在黎明時才能出現。
  然而,有人給馬戛爾尼介紹了几位人物,這些人出于好奇拜見了大使;“皇帝的一位弟弟,兩個皇子和兩個皇孫。”其中一位皇子是以后接乾隆位統治天下的嘉慶皇帝。在阿美士德使華時,這位真正的目擊者作的偽證在叩頭的爭論中起了很大作用。那种緩慢的壓抑過程主要是在他身上進行的,最后竟成了官方事實。
  大家隨便聊上几句。和一位住在里海附近的屬國君主談了談。他顯得比別人更懂一點歐洲事務,他當然不懂那里的語言,但“講阿拉伯語”。盡管一點不懂,我們的英國人卻感到像是到了一個“較親切的地方”。在蠻夷之間很快就能找到共同點。
  還有一位是老熟人,總督梁肯堂,他在天津迎接過英國人,后來皇帝派他去監督河防工程。”他努力使他的同僚分享“他對使團發生的好感”。
  至少英國人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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