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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陸城——渡普拉特河——白米士獵取野牛——野牛的襲擊——白米士的馬瘋了——即興雜技表演——新方針——白米士在樹上避難——施展巧計終于逃脫性命
  和這遼闊,寂靜,几乎沒有人煙,沒有房屋的荒野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之后又見到了城市,真感到稀奇得很!我們跌跌撞撞地爬出馬車,來到繁華的街道上,就象外星人一直卷縮在天外一角,猛然醒來就來到了這個世界。在一個小時里,我們對大陸城盡情地觀賞,就象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城市似的。因為要在這里換車(換成一輛不那么舒服的東西,叫“泥馬車”和付郵件,我們在這里逗留了一個小時。
  不久,我們又登車出發,來到了淺淺的,混濁泛黃的普拉特河邊。它的河岸低矮,河中遍布沙洲和不顯眼的小島——這是條可怜的小河,從巨大的平原的心髒掙扎著來到這里,要不是兩岸那些稀稀落落象哨兵一樣排列著的樹木,肉眼几乎看不出它的存在。人們說普拉特河在“漲”,這倒使我但愿見它“落”,如果那樣會使它顯得更加渺小和可怜的話。有人說,渡這條河危險,誰要企圖涉水而過,那流沙很可能會吞掉馬匹、車輛和乘客。但郵件必須過去,我們決心試一試。在中流,有一兩次馬車陷進不斷下沉的流沙中,情況是那么嚇人,我們几乎認定,我們一輩子畏懼和逃避大海,卻在沙漠中坐在這“泥馬車”里沉了船。但太陽落山時,我們還是掙扎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天將黎明之前,离圣約瑟夫已有五百五十英里,我們的泥馬車坏了,在這里得耽擱五、六個鐘頭。因此我們應一伙正要出發打獵的人的邀請,騎著馬前去獵捕野牛。在夜露未開的清晨,策馬在平原上馳騁,這本是件高尚的活動,但我們這次打獵卻以災難和丟臉而告終。一條受傷的公野牛把白米士追赶了大約兩英里,他丟了馬儿,逃到一棵孤伶伶的樹上。為了這件事,他生了一天一夜的气,后來還是一點一點地消了气。最后,他說:
  “嘿,這沒有什么好笑的。那些笨蛋開這种玩笑真不要臉。我告訴你們,有一陣子我的确很气憤,我本來完全能夠打死他們稱做漢克的那條又瘦又長的傻東西的,要是我這樣做了不會使其他六七個人跛腳斷手的話——當然會造成這种后果的。‘老亞倫’簡直一塌糊涂。我真希望這几個笨蛋都爬到樹上去,他們根本不該尋我的開心。要是我那匹馬能值一分錢的話—一但它連一分錢也不值。它一見野牛沖來,就大叫一聲,后蹄著地立在空中,鞍子開始往下滑,我抱住它的脖子,貼在它的背上,開始禱告。接著,它又放下前蹄,來了個倒立,那頭公野牛不再刨沙,不再吼叫,它被馬儿那野蠻的行為惊呆了。然后,它從旁邊跳過來,叫了一聲,可怕极了。它离我那么近,那一聲吼叫似乎攪亂了馬儿的腦袋,把它弄成了個歇斯底里的瘋子。如果它沒有頭頂著地抹十五秒鐘眼淚的話,我不得好死。它完全喪失了理智——千真万确,它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它自己在干些啥。然后,公野牛朝我們沖過來,我那馬儿四蹄趴在地上,又忽地跳了起來——以后十分鐘,它一次又一次地前滾后翻,動作那么快,把公野牛也弄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從何下手。于是,它只好噴著響鼻,抖抖背上的灰塵,不時地哼一聲,以為它恐怕是弄到了一匹价值一千五百美元的耍把戲的馬來作早飯,一點不假。這樣,開頭我騎在它脖子上——馬脖子上,而不是牛脖子上——然后又滑到肚皮上,接著又騎在它屁股上,有時頭朝天,有時腳朝天—一但是,我告訴你,在死神面前,那樣撕撕扯扯,顛來倒去,似乎又嚴肅又可怕,這你是想象得到的、突然,公野牛向我們一扑,啃掉了几根馬尾(我是這樣猜想,并沒有看清楚,因為當時忙不過來),不過,准有什么東西使得馬儿對荒涼的沙漠大感興趣,提醒它跳起來向沙漠狂奔而去。你該看看那螳螂腿儿老骨頭怎樣跳來跳去!你也該看看那頭公野牛怎樣在后面窮追不舍——它埋著頭,豎著尾,伸著舌頭,吼得震天价響,刈倒野草,划破地面,把沙揚得象刮狂風一樣!老天在上,這是一場白熱化的賽跑。我和鞍子都滑到馬屁股上了,我用牙齒咬著韁繩,雙手扳著鞍橋。開頭,我們把狗甩在后面,又赶上了一只長耳大野兔,跟著又超過了一條郊狼,最后又攆上了一只羚羊,這時,肚帶斷了,把我朝左邊甩了三十多碼,當鞍子落回馬后腿上時,它用蹄子往上一踢,把鞍子送到空中四百多碼高,如果我吹了牛,叫我立刻就死。我落到一棵孤伶伶的樹下,方圓九個縣只有這么一棵樹(任何人睜大眼睛都看得見),下一秒鐘,我的手指甲腳指甲還有牙齒緊緊扣著樹皮,立刻就騎在一根大樹枝上。我詛咒我的霉運,嘴里都冒出硫磺煙來。現在,我贏了那頭公野牛,如果它不想那么做的話。但我害怕它那么做,害怕得要命。公野牛有可能不會那么做,但更可能它會那么做。如果它那么干,我已打定主意對付它。我坐的那個地方离地面有四十多英尺高,我小心地從鞍橋上解下皮帶……”
  “你的鞍子?難道你把鞍子帶上了樹?”
  “帶上樹?哎呀,你在說些什么呀,當然不會,誰也辦不到。它落下來的時候就掉到了樹上。”
  “哦,端端正正地。”
  “自然。我解下皮帶,把一頭拴在樹枝上,這是根很好的生牛皮帶,吊得起几吨重。另一頭打了個活套,放下去看看有多長,它有二十二英尺長,差一半就到了地面。然后,把亞倫槍的每個彈膛都裝上了兩倍的火藥,我滿意了,暗自想,如果它不考慮我害怕的那件事,那很好——如果它要那么做,那也好——我已橫下一條心。難道你們不知道,你越怕鬼,鬼越要找上門嗎?的确如此。現在,我焦急地盯著那頭公野牛——這种焦急誰也体會不到,除非處在那种場合,感到死隨里都會臨頭。這時,野牛眼睛一閃,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說——只要我精神一垮就完了。一點不假,正是我害怕的那种事,它開始爬樹了……”
  “什么,那頭公野牛嗎?”
  “當然,還有誰呢?”
  “可是牛不會爬樹呀。”
  “是呀,是不會爬。這种事你知道得夠多的,你見過野牛爬樹嗎?”
  “沒有!我做夢也不會想到這等事。”
  “哦,那么,你這樣說又有什么意思呢?就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就沒有這种事嗎?”
  “嗯,好吧,說下去。那你怎么辦呢?”
  “那頭公野牛往上爬,很順當地爬了約十英尺高,后來一溜便滑了下去,我松了口气。它又試了一回,爬得高了點,又滑下去了。但是它再一次爬上來,這次很小心。它慢慢地越爬越高,我的心越沉越低。它上來了,每次爬一英寸,眼睛瞪得血紅,舌頭伸得老長。越來越高——用腳勾住一根樹杈,向上望著,好象在說,“你是我的暈菜,朋友。”接著又向上爬——越爬越高,离我越近,它越激動。离我不到十英尺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語地說,‘机不可失。’我把准備好的皮帶一圈一圈慢慢放下去,正正地對准它的頭,然后突然丟下活套,一絲不差地套在它脖子上!我掏出亞倫槍,動作比閃電還快,照它臉上就是一槍。槍聲震耳欲聾,一定打得那頭公野牛魂飛魄散。硝煙散去,它被吊在半空中,离地二十英尺。它一下又一下地抽搐,快得數也數不清!不過,我沒有停下來去數——我溜下樹來,一溜煙地跑了回來。”
  “白米士,這都是真的嗎?真象你說的那樣嗎?”
  “如果有半點假,我愿爛在車轍里,象條不得好死的狗!”
  “啊,我們不能不相信,也愿意相信。但假如有些證据……”
  “證据!我把皮帶帶回來了嗎?”
  “沒有。”
  “我把馬牽回來了嗎?”
  “沒有。”
  “你們又見到那頭公野牛了嗎?”
  “也沒有。”
  “那好,你們還要什么呢?我從來沒有見過對這种區區小事拼命挑剔的人。”
  我斷定,如果這個家伙不是個撒謊的人,也只差那么一點點。這支插曲使我想起多年以后我在暹羅那次短暫的逗留中的一件事。住在曼谷附近一座城市里的歐洲公民中有個奇才,他叫埃克特,是個英國人。此人以其謊言的數量,質量,巧妙和机智而聞名。大家一再上他那個最著名的謊言的當,總想在新來的人面前戳穿他的鬼把戲,但很少成功。有兩次,他被請到我作客的那家來,但沒有辦法逗引他說出一個典型的謊話來。有一天,种植園主巴士根——一個有權勢的人物,傲慢而有時還有些暴躁——請我一同騎馬去見埃克特。在路上,他說:
  “喂,你知道差錯在哪里嗎?在于使埃克特有了戒備。小伙子們一盤問埃克特,他便完全明白了他們打的什么主意,自然就縮進殼里去了。無論是誰也懂得要那樣做。不過我們到了那里,要玩得更聰明些,讓他隨心所欲地去瞎編亂造,他想添油加醬就隨他去吧,使他覺得沒有人在打他的主意。只要讓他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不久,他就會忘乎所以,隨意瞎扯,象個磨盤一樣賣力气。要沉住气,只要不出聲,看我來耍他,我一定讓他說謊,我絕不認為那些小伙子們都是些瞎子,竟然看不出那种明擺著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戲。”
  埃克特熱情地招待我們——這是個說話動听,舉止文雅的人。我們在陽台上坐了一個小時,呷著英國淡啤酒,談論國王,圣白象和睡神,海闊天空,我們注意到,我們伙伴絕不提起話頭也絕不改變話題,只是隨聲附和,顯得對任何事情都不緊不慢。不一會儿就看出效果來了。埃克特開始愛說話了,他越來越自如,越來越健談,越來越豁達。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這樣。突然,埃克特說:
  “啊,听我說!我差點儿忘了。我弄到了一件東西,要使你們大吃一惊。這樣的東西,無論是你們還是別人都沒有听說過。我弄到一只吃椰子果的貓!吃一般的新鮮椰子的貓!它不但吃肉,還喝牛奶,真的——我發誓。”
  巴士根向我遞個眼色,我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接著說道:
  “哎呀,我的天,這种事我真是聞所未聞,老兄,這不可能。”
  “我知道你會那么說,我去把那只貓捉來。”
  他走進房間去,巴士根說道:
  “喂,我給你說過什么來著?嗯,就得這樣收拾埃克特。你瞧,我耐著性子誑他,麻痹他的警惕性。我很高興來了這一趟,回去把這事講給小伙子們听听。貓儿吃椰子果,啊,我的天!嗯,就是這個辦法,一點不錯,他會撒個彌天大謊。憑借運气,故伎重演。貓儿吃椰子果——這天真的傻瓜!”
  埃克特真的抱著貓儿走進來。
  巴士根笑著說:
  “我抱著貓,你拿椰子果。”
  埃克特砸開一個,切成几塊。巴士根偷偷地給我遞個眼色,喂給貓儿一塊,它一口搶過去,貪婪地吞進肚里,并且還要吃!
  我們騎著馬走了兩英里,默默無言,互相离得遠遠的,至少我沒有說一句話。巴士根打著馬,惡毒地咒罵那匹馬,盡管它表現良好。我們分手的時候,巴士根說:
  “明天早晨還我的馬。還有,你不必提起今天的事,不要把這件蠢事告訴小伙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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