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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句是子


  光源氏逝世,其光輝几乎無人承繼,盡管他子孫眾多。若將退位的冷泉院算在其中,又未免有所褻污今上所生三皇子与黛君,同在六條院長大,二人相貌各有千秋,均气度不凡,堪稱美男子。但若較之源氏,卻遜色不少。与尋常人相比,自是迥然不同。無k高貴,优雅端庄,世人無不頂禮膜拜,其聲譽竟盛于源氏當年,聲勢愈發不可比及。三皇子仍居于紫夫人故居二條院,因其由紫夫人悉心撫育長大。大皇子為太子,尤為高貴,皇上及明石皇后自是關注有余。然對三皇子,卻最為寵愛,希望他留居宮中。無奈三皇子眷戀舊居,不愿离開。三皇子行過冠禮后,人稱兵部卿親王。大公主居于紫夫人六條院故居東南院的東殿,其室內擺設修飾一襲舊例,可見她對已故外祖母念念不忘。二皇子娶了夕霧右大臣二女公子為妻,居于梅壺院,常离宮至六條院東南院的正殿休息。此二是子為候補太子,德高望重,名領世間。夕霧右大臣諸女中,大女公子已為太子妃,位尊無上。明石是后曾表示按次配對,世人亦這般料想。然旬皇子認為男女婚嫁,若非真心愛戀,終不妥當。夕霧右大臣亦想:“不必如此吧?”故不愿三女公子配与三皇子。但若三星子前來求婚,也無話可說。其六個女儿,為略富美名而又恃才傲物的諸親王公卿所仰慕。
  話說源氏逝世之后,諸夫人皆悲悲切切退出六條院,各自遷于預定住處。花鼓里夫人遷入二條院東院,此為源氏分与她的遺產。朱雀院所分的三條宮邸,為尼增三公主居所。明石皇后則常居宮中。至此,六條院內人口頓減,甚是冷清。夕霧右大臣頗有感触:“据我所知,從古至今,主人生前悉心竭慮所造之宏偉宅院,一旦离世,即棄而荒廢。人生如此滄桑,實甚慘不忍睹!有生之年,我定當恢复六條院舊貌,務使門庭若市。”遂將一條院落葉公主請入六條院,居于花散里故居東北院。如此安排之后,便隔日輪流住宿于六條院与三條院,每處十五日。云居雁与落葉公主亦就平分秋色,相安無事。
  昔日源氏所造二條院,精美無比。六條院為后來所造,更為富麗堂皇,世稱瓊樓玉宇。如今看來,諸院落皆為明石夫人子孫建造。明石皇后悉心照護眾皇子皇孫。夕霧右大臣亦竭誠奉養父親諸位夫人,一律遵循父親生前舊制,視若親母。但夕霧仍不無遺憾:“倘紫夫人猶在,我當終生們奉!可她卻就此离去,未曾看到我的心意。好不遺憾啊!”念及此事,便惋歎不已。
  但凡世事,皆如燈滅一般。每一舉動,無不使人万念俱灰,平添愁怨。舉世仰慕的源氏,亦無例外。源氏之死,六條院內自是無限傷悲。諸夭人及皇子、皇女更難以言述。風姿优美的紫夫人也已深深印在人們心中。此后,無不万般想念。正如春花盛期短,聲价更增高一般。
  秦君由三公主所生,源氏曾托付于冷泉院,冷泉院便尤為關心黃君。無親生子女的秋好皇后甚是孤寂,故對餐君亦由衷喜愛,惟望老來有靠。蒸君子冷泉院中行過冠禮。十四歲就當了侍從,秋天升任右近中將。不久接連升官,冷泉上皇御賜晉爵四位,身份倍增。又賜居御殿近旁的房室,并親自指揮布置裝飾。一應侍女、童女及仆從,皆品貌优秀。种种排場,其豪華竟胜于皇女居處。凡冷泉院和皇后身邊容貌端庄的傳女,亦极力調与蒸君。已故太政大臣之女弘徽殿女御惟生一皇女,冷泉院寵愛万分。然對黛君的优遇,毫不遜于此皇女。皇后更是寵愛有加,竟奉為上賓,百般优待。務望他舒适安閒,留戀這冷泉院。外人對此,實覺甚為過分。如今,袁君之母三公主潛心修佛,每月定時念佛,每年舉行兩次法華八講。逢遇時節,便舉辦各种法事,以此度送沉寂的歲月。黛君覺母親甚為可怜,非常思念,亦時常省親三條院,倒反若父母一般庇護三公主。但冷泉院和今上常召喚他。皇太子及其諸弟也与他親密無間,以致少有閒暇,心中十分痛苦,恨不能身分為二。幼時隱約聞知出生之事,長大后亦怀疑不已,卻無從深知,甚是煩躁。倘含糊其詞于母親面前,她必痛心疾首,于己亦不安。惟憂慮不止:“到底是何緣故呵?令我糊涂于世。我若有善巧太子自釋疑慮的悟力,才好呢?他常冥思苦想,有時竟毫無知覺,喃喃自語。曾賦詩道:“此身堪悲苦,親去無影蹤。獨自抱疑慮,有誰可相詢?”目是無人能答。因此常胡思亂想,獨自傷心,如患病一般痛楚异常,反复尋思:“母親當年花容月貌,為何毅然改扮尼裝,遁入空門呢?難道真若幼時所聞:遭意外而憤世出家么?這等大事,竟無一絲消息?定有隱衷而無人告訴我吧。”又想:“女人修佛有五障,且悟力薄弱,要深曉佛道往生极樂,恐非易事。母親雖朝夕潛心修行,實亦未必如愿呢。我須得助其遂志,免卻后世煩惱。”又推想那已逝之人,想必亦是畏罪含恨而死的吧。惟愿有生之年能与生父相識,于冠禮亦無心舉行了。然又無法違背常規。行冠之后,更為世人稱道,聲名顯赫了。但他推沉思默想,毫不在意于世事榮華。
  今上与尼僧三公主兄妹情深,自是倍加關照蒸君,亦甚覺其可怜。素君与諸皇子皆生于六條院,自小親近,因此明石皇后將他視如親子,不曾改變。源氏生前曾歎息道:“我最為遺憾的是,不能看這晚年之子長大成人,實甚痛心啊!”明玉皇后每每念及,便愈加關怀備至。夕霧右大臣亦悉心竭力撫育黛君,胜于自己的親生子。
  昔日,桐壺帝尤為寵愛源氏,故源氏“光君”之稱盛傳于世,由此遭眾人妒忌,加之其母勢單力薄,故處境甚艱。幸而源氏精話世事,巧妙圓滑,深藏不露。終于世局動蕩,天下大亂之時平安度險,換而不舍勤修后世。又寬善待人,故得以安然度世。如今這黃君,雖年幼,卻早已揚名于世,且心高志遠。可見前世宿緣深重,非凡胎俗骨,競若菩薩顯世。然其相貌并非甚优,亦無甚惊歎之處,惟神態优雅無比,令人自慚形穢。其心境深送,又与常人天壤之別。特別那一股体香,竟非世間所有。最為奇怪的是:只有其稍稍一動,那香气便隨風飄送,百步之外亦能聞得。但凡高貴若此之人,必精心修飾,竭力裝扮。爭艷競美,以弓世人贊譽。燕君卻并非如此,反因其奇异体香無從隱藏而煩惱厭惡。其衣亦向來不加黛香,但各种名香藏于諸衣柜中,混同其固有的香气,便濃得難以描述。甚至那庭前梅花,稍稍与其衣袖接触,便芬芳無比。春雨沐浴花樹,水滴沾浸人衣服,歷久猶有余香。秋野中無主的“藤挎”,芬芳難郁,但一經他接触,便香消气散,為另一异香代替。無論何种花,只要經他采摘,那花香便尤為濃郁。
  匈親王對黃君這奇异的香气甚為嫉妒。每日專注于配制香料,將衣服素透。春日賞花時,希望衣浸梅香,兀自躲于梅花園。至秋日,他對耶毫無香气,世人所愛的女郎花,与小牡鹿所視為妻子的帶露昆花,則置之不理。而對那經霜菊花,衰敗蘭草,不值一賞的地榆,只為含香,即便枯敗不堪,亦愛不釋手。如此煞費苦心,全為一個“香”字。世人遂議論:“這句親王愛香成癌,太過風流了吧。”而昔日源氏在世之時,万事皆求平淡。
  對這親王,蒸君亦時常探訪。每每管弦之會,兩人吹笛技藝各領風騷,難分高下,彼此傾慕又暗自競爭,情趣相投。世人對此亦議論不已。竟稱為“匈兵部卿、意中將”。凡有待嫁之女的高官顯貴,昏欲前來攀親。旬兵部卿親王便從中挑選几個,打探其品性容貌,然甚為优秀的頗難找得。聞知冷泉院之大公主品貌优越,其母弘徽殿女御身份高貴,秉性風雅。旬親王遂想:“倘大公主能許配于我,倒甚為美滿呢!”公主身邊的几個侍女,一有机會,便告之公主詳情,以致他愈發難以忍耐戀慕之情了。
  黃中將于婚姻之事卻全無思慮。他深感世俗生活索然無味,認為草草愛上∼女子,實為作茧自縛。与其如此,不如回避為好。因此從未干那把人非議的色情之事。然或因難覓如意之人而故作姿態,亦不得而知。十九歲上便受任為三位宰相,仍兼中將之職。原极受冷泉院及秋好皇后厚愛,又位及人臣,愈加尊貴無上。因念念不忘身世疑慮,常常郁悶愁苦,沉默寡言,更無心思尋花問柳。眾人交口稱贊。
  冷泉院之大公主,令旬兵部卿親王數年來魂牽夢繞。蒸中將与大公主同處一院,朝夕相處,便對她的情狀頗為了解,知其品貌高雅优美。遂常暗自思量:“若能娶她為妻,此生就心滿意足了。”冷泉院雖极寵愛黛中將,尋常之事亦任其隨心所欲。但對大公主住處,卻甚為戒備。這亦屬情理中事。袁中將亦不刻意親近,深恐引起事端。他想:“倘生意外,無人能逃脫干系。”袁中將自小便甚可愛,叫人心動,常因一兩句戲語,便令諸多女子傾情于他,風月露水之事自是頗多。但他并不切意追尋,仍深有忌諱。這含糊不表,模棱兩可的態度反急煞了對方。真心愛他的女子深為他的冷淡痛苦。諸人都為能常見他,而上三條院做尼僧三公主之侍女,心念這亦胜于斷絕關系,姑且忍受寂寞。蒸中將倒是性情溫柔,儀表亦委實漂亮。這些女子便回复一日,樂于受騙。
  夕霧右大臣原想將二位女公子各許配与匈皇子与蒸君。但蒸中將曾道:“我須于母親有生之年朝夕侍奉。”因而暫消此念。囂中將与女儿血綠太近,原亦為他所顧慮,然又找不出更為稱心的,甚是煩惱。六女公子為傳妾藤典詩所生,其相貌品性皆無僅可指,遠胜正夫人云居雁所生諸女。推因其母身份低微,眾人并不看重,不胜委屈。夕霧甚感怜惜。恰逢一條院落葉公主膝下孤寂,夕霧便將這六女公子迎歸一條院為義女。夕霧尋思:“且佯裝無意,伺一恰當机會,讓黛中將和匈兵部親王与此女相見。這兩人皆极有眼力,定然賞識于她。”遂叫六女公子學習時尚之事,培養風流逸趣,以期男子傾慕,卻不嚴格教育。
  按慣例,正月十八為宮中賽射之日。諸親王中成人者皆赴會。夕霧于六條院籌備還饗,甚為隆重,明石皇后所生請是子,皆气度不凡,俊秀高雅。尤以包兵部卿王出類拔萃。惟有四皇子常陸親王,相貌遠遜于其他諸皇子,許是其母為更衣之故。賽射結束,左近衛方依然獲胜,結束亦早于往年。事皆,夕霧左大將便与旬兵部卿親王、常陸親王及明石是后所生五皇子,同車前往六條院。宰相中將黛君因賽射失敗,欲默然离宮。夕霧拉住他道:“可否送請親皇赴六條院?”夕霧之子衛門督、權中納言、右大井,及眾公卿皆勸他同去。于六條院,路程頗長,遂分班乘車。其時小雪飄舞,暮色清艷無比。伴隨悠揚的笛聲,車子駛入六條院。如此极樂之境,何處能覓?
  還饗設于正殿南廂內。獲胜一方的中少將仍朝南坐。諸親王及公卿作陪朝北坐,宴會開始。值興酣之時,將監們便起身表演《求子》舞,長袖翩翩。其時梅花盛開,近旁几株梅花被袖風扇動,香溢四座。混融素中將那奇异的体香,愈發沁人心脾。眾侍女隔帘窺視蒸中將,議論道:“看不清相貌如何,這天太暗了。然這香气卻令人沉醉。”眾人聞著香,皆交口稱贊。夕霧右大臣亦認為冀中將非同一般,今日之相貌儀態尤為优美。見他仍默然坐著,便道:“右中將,不可閒坐啊!你也唱一段吧!”冀中將便甚為美妙地唱了一段“大國的神座上”,歌道:八少女,我的八少女!八少女,呀!八少女,呀!站在大國的神座上!站呀,八少女!站呀,八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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