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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那姑娘微微頷首,輕歎了一下,道:「是的,我知道是不該問的……問也無益……黃土隴頭埋白骨,死去才知萬事休……」雲超聽了,心中暗暗一凜,忖道:「她卻不將生死放在心上哩。」
  那姑娘突地淡然一笑,問道:「你這麼小的年紀,就入了江湖。」
  雲超道:「誰說我小,都十三歲了呢!」
  「你可是奉令而來?」那姑娘又問出了一句。
  雲超不屑地撤了撇嘴,道:「是我自己想來的!」
  那姑娘倏地面現紅暈,幽怨之色盡消,冷笑了一聲道:「你來幹什麼……莫非……除非你殺了我,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雲超道:「我不要求你什麼,只要你給我說實話就行,要不然的話,我能夠叫你死活都難。」
  但這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聲調冷酷無情,使人無法不信。
  但是那姑娘卻神態自若,似乎對這死的威脅,並不放在心上,不屑地冷聲笑了一下。
  雲超見狀,心中不由一震,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林若花!」
  「在天蠍教中,是什麼身份?」
  「以前是護花壇下侍婢……」
  「現在呢?」
  林若花陡地仰天一聲冷笑,道:「現在是護法尊者雲漢淫威下的待宰羔羊。」
  雲超聞言神情為之一怔,喃喃自語道:「是二哥……二哥怎麼變得這樣壞?……」林若花神色為之一變,愕愕地望著雲超,詫異地道:「難道你不是教主派來殺我的嗎?」
  「教主!……你是說那天蠍教主?她為什麼要殺你呢?你犯了罪嗎?
  雲超連著問出這幾個問題,說實在,他也真地迷惘了。
  林若花被他這一問,歎了一聲道:「我不知道是否犯了罪,但一切全是由雲漢而起的了。」
  雲超怔了一下道:「為了雲漢?是他要殺你嗎?」這個人太壞了。」
  林若花搖了搖頭道:「他不會殺我的,但禍因由他身上而起!」
  雲超似已著了急,忙道:「你乾脆說清楚好不好?吞吞吐吐急死人。」
  林若花道:「那是半個月前的事了,雲漢完成了一件任務,回到長春宮來,但是我們教主卻去了河南,他忽然看上了我,於是就……」雲超怒道:「二哥真不要臉,沒想到如今變得這樣壞!」
  「二哥?你是說雲漢是你二哥!」
  雲超搖手道:「你不要問這個,快說你的吧!」
  林若花接著道:「你可知道?我們教主是嫉妒成性,凡是同她好過的男人,就不許任何女人挨。」
  雲超接口道:「所以在那天蠍教主一回來,發覺了你們的事,就把你關起來了,是不是?」
  林若花點了點頭道:「其實不是教主發覺的,是那雲漢和她講的……」雲超聞言怒道:「這廝太可惡了,簡直失了人性。」
  林若花歎了口氣道:「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我知道雲漢是很愛我的,他之所以告訴教主,是想永久得到我。」
  雲超道:「他在事先和你商量過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他是愛你呢?」
  「我從他眼中看得出來。」
  「那你也是很愛他呀?」
  林若花倏地臉上一紅,垂頭道:「我……我不知道……」雲超問到這裡,突然轉變話題,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進入長春宮幹什麼來了麼?」
  林若花道:「我起初以為你是天蠍教中人,奉命來殺死我來了,你剛進來的臉色,好難看喲!」
  雲超道:「我是來救一個人,為了不能洩漏行蹤,所以動念殺你,幸而我沒有猝然下手……」林若花道:「你來救人?是救的什麼人,可以給我講嗎?」
  雲超道:「她是一位姑娘……」
  「啊!」林若花驚叫了一聲,道:「她可是複姓歐陽的那位姑娘嗎?」
  雲超聽她說出歐陽姑娘,不禁大喜過望,道:「姐姐!你知道這件事呀!」
  他心中一高興,竟然開口喊起人家姐姐來了,接著又道:「我和老四兩個人,要把她救出去,你可肯為我保守秘密,假如你也想離開此地的話,我可以幫你一個忙……」林若花眼見面前這個大孩子,一臉天真、率真之性,溢於言表,不論他是否辦得到,但卻十分感人。
  她攏了一下蓬散的秀髮,黯然道:「我能到哪裡去呢?」
  雲超道:「只要你想離開,我一定幫助你……不過你可得記著,別向雲漢提及今晚之事。」
  林若花美眸凝視,看著雲超,好大一陣工夫,突然道:「我猜你必是雲門世家的人,你如果說了實話,我也將所知告訴你,或許有點用處。」
  雲超聞言微微一怔,淡淡笑了一下,道:「你猜對了,我叫雲超,是雲漢的三弟,有話快說,我得趕時間——」林若花道:「歐陽姑娘一定被囚在引鳳樓,樓在這荒園西北。」
  雲超高興道:「好!謝謝你啦!我這就趕去救人……」話音未落,人已疾快地縱出房去。
  抬頭但見星斗滿天,夜靜風寒,沒有鳥跡人蹤。
  他略一打量,辨別了下方位,人就撲向了西北。
  翻過牆去,入眼又是一片屋宇櫛比。
  他連著飛過數重院落,遠遠已望見了那引鳳樓。
  小雲超身入龍潭虎穴,已不容他過多考慮,但見他展開腳程,宛如輕煙一縷,撲入那引鳳樓內。入門之後,順著兩道趟了下去,一直走到南道盡頭,左右打量了一下,右邊門內,似有樓梯可登。
  但是,他顯得十分小心,擔心在那樓梯上會設有機關埋伏,便徑直走進左邊一個門裡。
  進門又是一條市道,他毫不考慮地徑直走去,轉了一個彎,他怔怔地站在那盡頭處。
  原來這是一條死巷子,到了這裡,竟然無路可走了。
  雲超正自發證,想著:「這該怎麼辦呢?前進無路,退回去嗎……」一念未了,倏的一陣軋軋連聲,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門戶。
  雲超連想也沒有想,縱身就竄了進去。
  眼光到處,見這裡乃是個寬大的房間,陳設清雅整齊,上首正中,坐著有四五個人。
  雲超的年歲雖然不大,但幼得名師教導,又是武林世家的子弟,反應何等神速,立將真氣一沉,身形已落在地上。
  石室中一排坐著五個人,當中的一位華服女子,衣著彩色繽紛,奪人眼目。
  宮鬢堆鴉,膚光映雪,媚眼朱唇,端的是妖艷無匹。
  她盤膝坐在一張石床上,眉宇眼光,隱泛威凌,有一股狠毒之氣。
  石床後面,並排站著四個人。
  左邊第一位,正是雲門逆子雲漢,接著下去是陰司秀才冷焰、浮生子丁南、神爪彭玄。
  雲漢一見那闖進來的,乃是他三弟雲超,禁不住驚叫了一聲,道:「老三,是你?」
  雲超一看到雲漢,氣得小臉蛋都變了顏色,冷哼了一聲道:「是我怎麼著,難到我來不得嗎?」
  雲漢碰了一個釘子,臉上紅了一下,張了幾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陰司秀才冷焰接口道:「好個大膽的娃兒,竟敢擅闖本教引鳳樓。」
  雲超朗目一翻道:「引鳳樓又不是森羅殿,難道不是人來的。」
  陰司秀才冷焰哼了一聲道:「引鳳樓雖不是森羅殿,你小子能進得來,但如打算出去,就看你的能耐了。」
  雲超淡淡一笑道:「小爺既然進來,就沒有打算出去。」
  神爪彭玄插口笑道:「小兄弟!你莫非有投效本教之意?」
  雲超冷冷一笑道:「雲門世家就只出了一位喪心病狂、數典忘祖之人,已然夠塌台的了,雲氏祖宗還沒有造下那麼大的孽,也不會再出第二個失去人性的禽獸了。」
  他在說出這兩句話時,眼睛可是瞪著雲漢。
  這麼一來,雲漢哪能受得了,厲聲道:「老三!你不想活了麼?!胡說個什麼?」
  雲超倏地劍眉一豎,怒喝道:「無恥的東西,你也配喊我老三,你是什麼人?」
  雲漢道:「我是你二哥雲漢,難道你不認識了麼?」
  「呸!」雲超貫勁吐出了一口濃痰。
  接著又是一聲狂笑道:「不錯,我是有個二哥名叫雲漢,但他在數月前,已得狂病死了,你這無恥匹夫,冒充的什麼?雲家會有你這樣無恥子孫?」
  雲漢被他三弟一罵再罵,泥捏的人兒,他也有個性子,不由怒氣衝天,方一閃身邁步。
  那美婦人已道:「且慢!本教主卻想一睹雲門世家的武功學養。」
  雲超一聽,心中暗叫一聲道:「啊呀!這臭娘們就是天蠍教主呀?糟了,看來今天難逃此地……」那美婦人正是天蠍教主花蕊夫人,她的眼力何等高明,已看出小雲超心中有了怯意,微微一笑道:「小子,你膽怯了麼?」
  她這一句話,卻激起了雲超的傲氣,朗聲笑道:「雲門子弟,還不會有你想得那樣膿包,大不了一條命,有什麼怯不怯的。」
  「好小子!」花蕊夫人讚了一聲。
  就在她那一聲未落,使出內家移形換位的最上乘功夫,疾如閃電般飛撲過來,倏地伸手便抓。
  雲超猛覺眼前人影一閃,急忙懾神看時,花蕊夫人的手掌已到了他頭頂。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已無法閃避,但仍是倔強地道:「乘人不備,算是什麼能耐。」
  一言出口,花蕊夫人咯咯一聲嬌笑,身形又如閃電般飛回到石床上去,笑道:「好!這一招不算,我今天要打你上心服口服。」
  雲超道:「如憑真功夫,我雲超死也瞑目。」
  花蕊夫人道:「小子,你準備好了沒有?」
  雲超道:「就請動手吧!」
  花蕊夫人笑道:「我看在雲漢的份上,打算讓你幾招,你自己說吧!要本教主讓你幾招?」
  雲超道:「你要是真心讓招,就讓個五百招好啦!」
  花蕊夫人笑道:「好小子,你的口氣倒不小,有讓五百招之理嗎?」
  雲超朗笑一聲道:「那你又何必裝腔作勢要讓招呢?我看最好你把命也讓給我。」
  他這麼一說,花蕊夫人不怒反而大笑起來,道:「小娃兒!你的鬼心思還真多呢?這樣吧!你能接得下本教主三掌,天蠍教從此解散!」
  雲超卻就應了初出犢兒不怕虎的一句話了,朗聲道:「你三掌不見得就能降住我雲三爺!」
  花蕊夫人聞言,突然面色一冷道:「那你就試試看,……接招!」
  掌隨聲出,仍然坐在石床之上未動,就劈出了一掌。
  雲超見狀,哪敢怠慢,也推出一掌,腳下疾轉開去。
  方讓開了一掌,哪知花蕊夫人第二掌又到,呼地一聲,如狂風忽發。
  原來那一掌只是個虛招,真力全貫注在第二掌上,雲超才有多高的功力,怎能承受得起?身形立被狂風捲起,撞向了石壁。
  但只是在石壁上猛砸這一下,也是不輕。
  就聽他悶哼了一聲,墜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花蕊夫人睨視了雲漢一眼道:「去把他送到虎檻中去,等明天再行發落。」
  於是,雲漢應了一聲,上前把雲超向肋下一挾,走出引鳳樓,一路也不知是奔向哪一個方向,約有一盞熱茶的光影,到了一座房內,把他朝地上一摔,長歎了一口氣,默默出門而去。
  雲超斜躺在地上,覺著渾身都疼楚難當,但他可真有個狠勁,全不哼哈一聲。
  他閉著眼,心中沒有悲哀,也沒有懼怕,只是充滿著憤恨,他在思索著如何能夠逃出去,再苦下功夫,練好能耐,洗刷恥辱。
  「嗚!」傳來了一聲猛獸的低吼。
  吼聲離得很近,似乎就在目前,由不得他不睜開眼了。
  哪知眼方一睜,神情忽然緊張起來,一顆心跳得「撲通通」直響。
  原來,在他身臥處不遠的地方,有一道鐵柵,裡面關著一隻白額大虎,鼻息咻咻的,正打算破柵而出。
  看那虎有點兒瘦,但是凶威不減,一雙虎目,像兩隻小燈籠,凝瞪著倒臥地上的雲超,那條長尾,不停地甩動搖顫,偶爾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響聲。
  雲超雖然膽大,在這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心驚膽戰。
  他深深呼吸了幾下,心中想道:「雲超!你可不能害怕,更不能緊張,你現在已失去勁力了,鬥不過它的,如果惹火了它,準得把你撕裂吃掉。」
  他一面自己對自己提著警告,一面深深地呼吸。
  過了一陣,他猛可地一咬牙,緩緩坐起身來,眼睛卻一直瞧著那虎。
  他就這樣,在虎檻中一連度過了兩日三夜,也沒有見到一個人看他,側耳細聽,更沒有個看守他的人,但是,他也逃不出去。
  因為這個虎檻乃是在地下,四周圍都是大石砌成的石壁,再大的能耐,也衝不出去。
  是第三天的晚上,地洞中忽然來了人,而且送來了飯食,酒菜十分精美,還沒有人口,已然是肉香酒氣撲鼻了。
  雲超本就飢腸轆轆,經那香味一誘,他越發地難耐了。
  連想都沒有想,立時大吃大喝起來。
  當他方吃了半飽之際,心中一動,驀地放下了碗筷,雙目凝視著那飯菜,出起神來。
  心中暗忖:「他們送來的酒飯菜餚,也是吃得的嗎?如果其中下了迷藥……」他不敢再想下去,但是雙眼仍不捨得那精美的酒菜。
  就在這時,倏地傳來了一聲輕歎。
  他不禁驟吃一驚,抬眼看去,見身前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人,靜悄悄地站在自己身邊。
  那人在一聲輕歎過後,緩緩地道:「老三!你吃飽了麼?」
  雲超已看出那人乃是他那二哥雲漢,怒火立生,冷冷地道:「我要不是肚子餓得慌,才不願吃你們這骯髒的東西。」
  雲漢雖被他頂撞,但並沒有生氣,仍是柔聲道:「你吃下去了多少?」
  雲超瞪眼道:「我吃下去了一大半,怎麼?要和我算飯錢嗎?」
  雲漢仍是忍著氣,又歎了一聲道:「老二,你怎麼不用頭腦……」「怎麼樣?」雲超仍是氣哼哼的。
  雲漢道:「對付一個被囚禁的俘虜,有這樣拿精美的酒菜招待的嗎?」
  雲超聞言霍地站起身來,冷冷地道:「莫非那酒菜之中,你們下了毒?」
  雲漢點頭道;「你猜對了,菜餚之中是下了毒,但那不是普通的毒藥,乃是天蠍教中獨門妙藥,再過片刻,藥性就要發作了,除了花蕊夫人有絕術治療之外,世間再無去毒良法妙方。」
  雲超聽了,心中暗吃一驚,試著運氣,覺不出有什麼異樣來。
  當下一拉腰中活扣,亮出來龍形金鎖鞭,振腕一抖,嗡地一聲響,喝叱道:「叛徒,三公子今天要和你拼了」。
  雲漢搖手道:「老三,二哥不和你打,記著,你已中了天蠍教獨門毒藥了。」
  雲超道:「這個我知道,可是在藥性未發之前,我還可以和你一拼生死。」
  雲漢苦笑了一下道:「老三!二哥不是怕你,實在是替你想,等藥性發作時,後悔就晚了!」
  雲超道:「你如何替我想?」
  雲漢道:「歸入天蠍教!」
  「呸!」雲超呸了一聲道,「雲家出了你這一個禽獸還不夠?
  你真打算砸碎雲門世家這塊牌匾,雲超還不會像你這樣無恥!」
  話音甫落,唰地一鞭打了過去!
  雲漢閃讓開,忙道:「老三!你怎麼這樣不可理喻?」
  雲超哈哈笑道:「對!我雲超不講理?你是個通情理的人!
  我問你,你們把霞姐姐搶了來幹什麼了」雲漢淡淡地一笑道:「只是為了她長得太美了,花蕊夫人想和她比較一番,看看到底是哪個最美!」
  雲超從鼻子裡哼出來一聲道:「就是為了這個嗎?只怕狼子野心,沒打好意吧!記著,她是我們未過門的大嫂,你喪心病狂叛了祖宗,還又打算亂倫,你還是個人嗎?」
  他這一個勁地惡罵,雲漢已有些耐不住了,面上已現出來暴怒的祥子,但,他仍是極力地忍住,冷冷地道:「誰說我欺侮了她?」
  「那麼她人呢?我猜一定被你們將她送了護花壇,去過那娼妓不如的生活。雲漢!你還是人嗎?我替你可恥!」
  雲漢並不真是個寡廉鮮恥之人,無奈一失足成千古恨,已陷入到罪惡深淵,他何嘗沒想到要拔足自救,可是,力不從心,自救無策。
  原來,花蕊夫人自從十年前,有了護法八尊者叛離的經驗,今日重整天蠍教,早有了防範之策,暗中使教中黨徒,都眼下一種定期性的毒藥,每隔三日,服下一些解藥,以阻毒性發作。
  否則,等那毒性一發作起來,真個是死活都難,七日之夜,全身潰化成膿血而亡。
  雲漢雖有心歸正,但卻心怯毒性發作。
  但在雲超這麼惡毒咒罵之下,他再也忍不下了,怒叱一聲,身形微動,已到了雲超身旁,出手如電,驀地打了他一個大嘴巴。
  雲超只顧罵得痛快,作夢也沒有想到,雲漢會動手打他,冷不防竟挨了一下。
  只覺著半邊臉都痛得麻了,身形也歪歪斜斜,撞開去四五步。
  重複站穩時,掃目一瞥,就見雲漢滿臉頹喪慚愧之色,低聲道:「老三!二哥我錯了,不該打你的!」
  雲超已是怒氣攻心,哪聽這些,冷哼了聲道:「打得好,你今天就是殺了我,雲三爺還是得罵你,不要臉的東西,快說,你把霞姐姐怎麼樣了?」
  雲漢道:「你要見她嗎?」
  「她在哪裡?」
  「那你跟我來吧!」
  說話之中,就在壁角處用手一推,一陣軋軋聲響,登時現出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石門來。
  雲超微微遲疑了一下,隨著雲漢走進去了。
  進了那石門,是一條窄窄的地道,弟兄二人,各懷著心思,誰也不發一言。
  約莫走了四五丈的光景,斜斜彎向了右邊。
  雲超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可是快到了嗎?」
  雲漢冷冷地道:「就快到了!」
  轉過彎後,雲超已望見在三丈多遠處,就到了盡頭,那裡有一道石牆,向上伸去。
  眨眼間,兩人就走到石牆前面。
  雲漢突然停下了腳步,伸手在牆上摸了一下,然後道:「老三!二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可答應?」
  雲超道:「你說出來看,也許我會答應你!」
  雲漢道:「請你不要那樣恨我……」
  雲超搖搖頭道:「那不行,你今天就是把我粉身碎骨,我還是恨你,記著,雲超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有朝一日,你犯在了我的手下,我不會饒你的!」
  雲漢歎了一口氣道:「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老三.你是對的,不過,我最後告訴你一件事!」
  雲超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道:「你說吧!」
  雲漢道:「在你雙腳之前,就是石階,走上石階,盡頭處,有一道石門,隨手一推就開……」話到此處,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接著道:「你務必相信我的話,當你推門出去之後,擺在你面前的命運,就由你自己選擇了……」他突然停口不說了,而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雲超道:「承情了,大不了一條命,有什麼了不起得的,記著,我不會像你一樣,沒骨頭!」
  雲漢並不生氣,接口道:「咬牙忍過去七天……記著!」
  雲超道:「我自己的事不敢勞你煩心,怎麼?你不上去嗎?」
  雲漢道:「愚兄有難言的苦衷,只能領你到這裡,你自己進去吧!但願你能原諒你二哥……」話聲中,扭頭走了回去,轉眼間,已消失在那轉角處不見了。
  雲超望著那背影,遲疑了一陣,緩緩掉轉身軀,向上面走去。
  不一陣工夫,就到了石牆盡頭,舉手去推那暗門。
  那暗門極為輕巧,他輕輕一碰,就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裡面又是一間石室,燈光照耀下,明亮異常,石地上,一排躺著三個人,都像睡得十分香甜。
  雲超走近過去仔細地一看,登時心神大震,驚駭不已。
  原來,那躺著的人,一個是巧手方朔韓翊,一個是小雲起,另一個是位女郎,因頭臉被白布纏滿了,看不出是什麼人。
  突地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道:「孩子!你看清楚了沒有,乖乖地歸入本教吧!」
  雲超從心底深處,升起了一股憤怒之火,雖然覺著那話聲來得太突然,但他毫無所懼,冷哼了一聲道:「赫赫有名的天蠍教主,原來只會鬧些鬼域伎倆,怎能服人?……」那來的正是天蠍教主,她聞言咯咯笑道:「好一個倔強的娃兒,你認為本教主是在鬧鬼嗎?不這樣哪能令你心服口服。」
  雲超哈哈笑道:「任你用盡詭謀,難令我雲超心服。」
  花蕊夫人道:「只怕你耐不住那奇熱地灼體之苦。」
  雲超道:「我寧可被那奇熱燒死,也不願歸你那鬼魔邪教。」
  花蕊夫人輕歎了一聲道:「我經歷江湖數十年,見過不少的硬漢,你算是最倔強的了,好吧!你如果能熬過七日去,本教中人今後不得傷你毫髮,並贈你解毒藥物。」
  雲超道:「我若能熬過七日,還要解藥幹什麼?你只需答應讓我把這三人帶走就行,並且要解去他們身上之毒。」
  花蕊夫人道:「好吧!小娃兒!本教主祝福你有此毅力,忍過七日痛苦。」
  她話音一落,倏然走去,眨眼間,閃身進入一道暗門中。
  這時的雲超。有點兒半信半疑,看地上的四弟雲起,仍然沉睡不醒,當下叫道:「老四!老四!快點醒醒……」
  他一連呼叫了十數聲,仍不聞那雲起的答應,再去叫那韓翊,也是同樣的不理。
  伸手探了探兩人鼻息,十分均勻,毫無異常之征,再查兩人全身穴道,亦無異樣。
  心中不由疑竇叢生,暗忖:「他們這樣兒,不像是中毒的樣子呀!怎麼會昏睡不醒呢?……」正自茫然無措之際,突覺丹田中升起一股奇熱,片刻間,遍佈全身,肝臟腸脾,宛如烈火焚燒一般,口中也似要噴出火來。
  他也無暇去想那兩人的奇症了,立即盤膝坐了下來,運氣調息,希望能借內功,化去這一般奇熱。
  哪知,他不用功還好,只一運氣,那奇熱來得更凶,口中奇渴,腹內絞痛,真個是五內如焚……楊海平正說到這緊要關頭,突然停住了,端起面前的酒杯,連飲了三大杯,又長吁了一口氣。
  雲霄卻忍不住,忙問道:「海平兄!我那三弟……他……他怎麼樣了?」
  楊海平一豎大拇指,道:「我真服了他,小小年紀,竟有這麼大的耐性,將來的成就,一定不在霄兄之下。」
  雲霄是手足情深,雖然聽到有人誇讚他那三弟,心中高興,但仍在擔心著那七日的苦難,忙問道:「海平兄,我們老三他熬過去了麼?」
  楊海平道:「怎會那樣輕鬆,平常的人,連兩天都熬不過去,而他卻熬了五天,神智已被燒得迷亂了,躺在地上一個勁地滾,口中大聲呼喝著,水!水!我要水……」雲霄道:「可有人給他水麼?」
  「有!」楊海平又乾了一杯酒,道:「那花蕊夫人也看著有些不忍了,就命人給送來了水,並問他要不要解藥……你猜怎樣?」
  雲霄道:「他接受了嗎?」
  楊海平道:「真是條硬漢子,他不但沒有接受,咬緊了牙,連水也不要了。」
  法澄和尚接口笑道:「海平!我疑惑你有一點誇大其詞。」
  楊海平此時已有些酒意了,聞言一翻眼,冷冷地道:「何以見得我是信口開河!不信可問我韓師叔!」
  法澄和尚道:「我不是不信,只是疑心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楊海平哈哈笑道:「我一直都跟在他們身邊,當然知道得清楚了。」
  法澄叱道:「越發地胡扯了,憑花蕊夫人的武功造詣,別說是你,就是你那酒鬼師父,只怕也難遁形。」
  楊海平笑道:「我的和尚師伯,你就這樣看不起我呀?」
  雲霄接口道:「我也疑心到這一點,不過,以我猜,海平兄一定遇著了能人。」
  楊海平哈哈笑道:「還是雲兄睿智過人,這一猜真被你猜著了。」
  雲霄道:「但不知你遇上了哪一位高人?」
  楊海平道:「數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天山三仙之外,還能找出誰來?」
  雲霄道:「莫非是家師他老人家下山了?」
  楊海平道:「不是的,他是個老要飯的,人家的能為才算得上高。」
  法澄道:「你說的是那丐仙莫邪了,他當年人稱神龍俠丐莫玄極,一身輕身功夫為下天獨步。」
  楊海平道:「那是在長春宮外,當我們找不到雲家兩位弟弟之時,把我和施師妹著急得都發了瘋,施師妹犯了小性兒,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闖一闖長春宮。」
  雲霄道:「天蠍教高手如雲,闖進去無疑飛蛾投火!」
  楊海平道:「就在那時,從一棵大樹上,飛躍下來一個老花子,也是這樣的說法,但施師妹從小被寵慣了的,哪聽這些,幸而那位老人家自報了姓名,施師妹才不敢逞強了。」
  雲霄道:「我猜他老人家一定是接受了你們的要求,帶你們進入長春宮的?」
  楊海平道:「你只猜對了一半,他是先傳了我們一手『神仙遁跡』的奇妙身法之後,方帶我們進去的,可是已在兩日之後了。」
  法澄笑道:「這麼說來,你們這是因禍得福了。」
  楊海平笑道:「實在是天外飛來的奇緣,可惜我太笨,一直練了兩天,方才勉可一派用常」雲霄道:「那功夫是有點不好練,當年在天山時,我曾求過他無數次,他都沒有傳我呢。」
  楊海平道:「他像對長春宮中的地勢十分熟悉,毫沒有打圈子,一直就到了虎檻密室,在他安排下,我和施師妹藏身在一道暗門後,苦守了五天。」
  雲霄道:「我那三弟,可熬過了七日嗎?
  楊海平道:「熬是熬過來了,但他已奄奄一息,離死不多遠了,不過也感動了那花蕊夫人,真的拿出來解藥,救轉了我韓師叔和你那四弟雲起!」
  雲霄道:「我那三弟他怎麼樣?」
  楊海平道:「他還是倔強到底,也不吃對方的解藥……」酒已喝得差不多的巧手方朔韓翊,這時接口道:「我老偷兒也被那孩子感動了,就背他起來,出了長春宮。」
  雲霄道:「還有一位姑娘,她是什麼人?」
  韓翊道:「她是被你四弟雲起背出來的,一出長春宮,就碰上了平兒和琳丫頭,領我們去到先太廟,老乞兒正在那裡等著我們呢……」雲霄搶著又問道:「我問那姑娘,她是什麼人?」
  韓翊一翻眼道:「你急的什麼?聽我慢慢說嘛!」
  接著又道:「老乞兒一見到我們,三不問,先診察雲超的傷勢,他直搖頭……」雲霄心中不禁一凜,忙道:「難道我那三弟已無救了嗎?」
  韓翊道:「我也是這麼想呀,要知道我這條老命,可是他救的,沒有他熬過七日苦難,老偷兒今天也不能坐在這裡喝酒了,於是,也顧不得什麼了,就向老乞兒下了一跪……」就在他一言未了,門口處來了三女郎。
  蓮花仙子施琳咯咯嬌笑道:「師怕呀!那向人下跪的事,也說得出口嗎?」
  韓翊一瞪眼道:「有什麼說不得的,大丈夫恩怨分明,人家救了我老偷兒一條命,我下上一跪,又算得什麼?」
  施琳笑道:「以後的事,該我說了吧!」
  韓翊笑道:「我早知道你這丫頭放不住隔宿糧,最好說話,好!你說!你說!」
  施琳嫣然一笑,道:「我師伯向那老要飯的叩了一個頭,老要飯的還真慌了,趕忙就拉起了師伯,說道:『雲超這孩子的傷,並不是不能治,只是費點事,得帶到天山去,最少也得半年以上的時間』」。
  雲霄歎了一口氣道:「只要能把傷治好,就是一年也不算長。」
  施琳道:「雲超的事,總算有了救星,就又談到了那位姑娘,你猜她是誰?」
  雲霄心中一動,忙道:「莫非她是歐陽姑娘?」
  施琳點頭道:「對!她就是歐陽玉霞!」
  雲霄聞言,驚愕地瞪大了眼,道:「她……她的傷勢怎麼樣?」
  施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她並沒有什麼傷,只有一點點,但就那一點點,無疑是要了她的命!」
  雲霄更是吃驚,忙問道:「你是說她死了?」
  施琳道:「她並沒有死,但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雲霄倏地站起身來,道:「那麼……她怎麼樣了?」
  施琳妙目連轉,瞟向了巧手方朔韓翊。
  韓翊點了點頭,端起了酒杯,一仰頭,一大杯酒全都進了口,歎了一聲。
  施琳又看了楊海平一眼,他也是一個樣兒,點頭、舉杯、歎氣……雲霄已有些耐不住了,又問道:「施姑娘!你!你說……她……她怎麼樣了?」
  施琳輕輕一皺眉道:「她已被毀了容……」「毀容?」
  她一言出口,站在一邊的梅影和薛琴,齊齊驚呼了一聲!
  雲霄此際卻站在當地,發了呆,過了一陣,方頹喪地歎了一口氣,又復坐下來,雙手一伸,抱起了酒罈子,壇口就著嘴,一陣鯨飲,一罈酒就已底朝了天。
  他舉袖抹了一下嘴,苦笑了一下道:「我猜她一定很傷心,是嗎?」
  施琳等人一見雲霄這怪異行動,全都驚愕得睜大了眼,聞言方始驚醒。
  施琳歎了一口氣道:「是的!她是很傷心,就在當天夜裡,她悄悄地走了!」
  雲霄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施琳搖頭道:「不知道,我們一直在附近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個影兒。」
  雲霄道:「走得好!免得受世俗眼光的歧視,只是太苦了她啦!」
  施琳道:「在第三天上,丐仙莫老前輩,帶著雲超雲起也回轉天山去了,本來我們還要再找下去,哪知,天蠍教中的人卻又找了來。」
  雲霄道:「莫非那花蕊夫人要自食諾言?」
  施琳道:「那卻不是的,乃是我韓師伯又闖了禍!」
  巧手方朔韓翊哈哈笑道:「誰說那叫闖禍,豈不知『賊無空回』的一句嗎?」
  雲霄此際似是酒興大發了,方又捧起了罈酒,聞言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吶?」
  韓翊笑道:「老偷兒臨離開長春宮時,想起他們把我困了七天,越想越生氣,所以順手牽羊,帶走了他們一件東西。」
  法澄道:「什麼東西那樣貴重,值得他們緊張的。」
  韓翊笑道:「不算什麼,一件小玩意,百釀溫玉缽!」
  「啊!」靜室中的人,同聲發出了一聲驚呼。
  韓翊笑道:「一件小東西算得了什麼?也值得你們大驚小怪的!」
  法澄沉思了一下,霍地站起來,指著韓翊道:「老偷兒,你這禍可闖得不小,十年前,為了那只溫玉缽,幾乎掀起了武林大劫,那也是隨便沾得手的?」
  韓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笑道:「我就是因為知道它是禍胎,沒有敢留,偷到手就交給了我這位師侄啦!」
  楊海平笑道:「我師叔是打算嫁禍於人,但他找不到合適的人,就給了我啦!」
  法澄和尚道:「但卻把禍事架到了我這文殊寺,老偷兒,這筆帳該怎麼算呢?」
  韓翊笑道:「那管我什麼事,在潼關我遇到了你那小和尚,傳給我那青陽令,我是接令就趕了來,怎麼,來錯了?」
  法澄道:「我猜本寺這場血案,一定肇因在那溫玉缽,東西你放在哪裡了?」
  韓翊道:「你不是說那東西是個禍胎嗎?我叫平兒給扔啦!」
  法澄道:「扔到了什麼地方?」
  韓翊一翻眼道:「你問那麼詳細幹什麼?莫非想去撿回來?」
  法澄道:「出家人不敢犯貪念,我是怕又惹下無邊殺孽。」
  韓翊道:「你放心吧!殺孽是有,但那不會是人,可能在我說出來之後,要死傷不少的魚蝦。」
  法澄怔了一下道:「你說,扔在什麼地方?」
  韓翊道:「潢川九龍潭,潭水奇寒透骨,鵝毛沉底,我不信會有人撈得出來。」
  法澄聞言先是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哈哈!哈哈!
  老偷兒,真有你的,這一手真干絕啦,這個禍胎,交給九龍王去頂啦!」
  他話音方落,倏地從前殿傳來了一陣喝叱之聲。
  這時已近午夜了,月掛中天,銀輝如雪。
  從文殊寺的西南方,撲湧而來了十幾個人,全都是緊身夜行疾服,各背著不同的兵刃飛縱而來。
  文殊寺中的僧侶,也都有著很好的武功底子,因為近幾天來,這清淨古剎,已被鬧得一片血腥了,所以戒備很嚴。
  那十幾個夜行人,甫一進入前殿,雙方就接上了,剎時間刀光劍影,喝叱連聲。
  靜室中的人,一聽到這聲音,就知來了敵人,那修行多年的老和尚法澄,剎時間變了臉色。
  就這麼一瞬之間,忽覺一陣輕風掠過,有一股酒氣熏人,轉頭看時,已不見了雲霄。
  原來,他抱著個大酒罈飛出去了,一陣踏屋飛渡,眨眼間,他已到了前面大殿,朝那殿脊上一坐,又喝了起來。
  文殊寺的和尚,武功雖然不錯,哪裡會是群賊的對手,不到幾個回合,已有些招架不住了。
  可是奇怪得很,每當一個和尚被對手逼得無法應付時,忽從半空中,飛灑下來幾點酒雨,打在賊人的手臉上,而失去戰鬥力,被和尚輕而易舉地,一戒刀削去了性命。
  賊人一共來了十一人,轉眼間就有七個人是這樣送命的,餘下的四人,可就慌了,抬頭看去,就見大殿脊上,坐著一個書生,抱著個酒罈在獨飲,抽冷子,向院中噴射酒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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