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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


  甘棠回身一看,一顆心頓往下沉,不知如何應付這場面。
  來的,正是林雲的母親,他的阿姨,「奇門令主朱玉芳」。只見她面寒如冰,滿帶怒容,例外地,她沒有以黑紗蒙面。
  甘棠低低地喚了一聲:「姨媽!」
  「奇門今主」憐惜地注視了沉沉入睡的林雲片刻,轉向甘棠道:「孩子,你忍心嗎?」
  甘棠打了一個冷顫,的確他不該這樣做,但,又不能不這樣做,期期地道:「姨媽,我向表弟說的話您聽見了嗎?」
  「嗯!孩子,她為你變成這個樣子,你忍心把她拋棄?」
  「這……不是拋棄!」
  「那是什麼?」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愛上了比雲兒更美更聰慧的女子?」
  「不,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表姐的心,至死不變!」
  「你有什麼苦衷,對姨媽說說看!」
  甘棠內心激動如狂,他無法啟齒,他能向她說母親不守婦道,自己並非甘氏之後這些話嗎?也許,她早已知道情況,即使不知,相信很快就會傳到她的耳中。
  他痛苦地望了「奇門令主」一眼道:「姨媽,將來您會知道的!」
  「奇門令主」激憤地道:「孩子,你這不是向長輩說話的態度。我問你,如果雲兒醒轉之後,知道實情,心疾復發,甚或走上極端,如何善其後?」
  甘棠幽幽地道:「她會原諒我的!」
  「會嗎?這次的教訓還不夠說明一切嗎?您說要為『天絕門』辦一件大事,吉凶未卜,姑勿論這話的真假,您血仇在身,老母倚閭,能輕言犯險嗎?」
  「血仇?哈哈!」
  甘棠苦澀地笑了笑,仰首長空,欲哭無淚。
  這種反常的態度,使「奇門令主」既不耐,又迷惘,她直覺感到甘棠變了,至於為什麼變成這樣,卻又無從想起。
  「孩子,你不能告訴我,但總可以告訴你母親。」
  「母……親?」
  「你,怎麼了?」
  甘棠內心起了劇烈的絞扭,是的,該告訴母親,該問問她,與她私通的是誰?自己該姓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使兒女無法做人……
  算了,自己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
  「奇門令主」再次道:「孩子,到底怎麼回事?」
  甘棠咬了咬牙,慄聲道:「請轉告家母,她做的事自己明白,我……恨她!」
  最後兩個字出口,身隨而下,猛一彈身,閃電般向峽口劃去。
  「回來,甘棠!」
  「奇門令主」厲聲呼斥。
  甘棠充耳不聞,加速瀉去,轉眼無蹤。
  林鵬駭異不止地道:「媽,表哥怎麼回事?」
  「奇門令主」茫然地一搖頭道:「不知道,他似乎受了極大委屈,他說,他恨你姨媽,我無法想像,也許你姨媽真的知道,這要問她了。」
  「表哥那決絕的口氣,似乎有斷絕親情的意思?」
  「為什麼呢?母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呢?過去的誤會,幾乎釀成了人生悲劇……唉!」
  「在提到血仇之時,他似乎很鄙夷,但又似痛苦……」
  「這得趕快通知你姨母,你先走,我們隨後到!」
  「是!」
  且說,甘棠一口氣奔出了山區,急急循道北上。一顆赤子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幾乎沒有勇氣去辦這最後一件報答義母的事。
  他後悔,不該向姨母說恨母親的話,但,事實上他的確有太多的恨壓在心頭。
  他怕別人在一路上指認他,他買了一套上布褂,扮成一個村俗少年。
  他不敢去想像林雲在清醒之後,將有什麼樣的反應。
  一而再的刺激,他的感情逐漸麻木,心靈上的折磨,使他憔悴得失去了原形。
  這一天,途經汜水,渡過了黃河之後,距目的地便不遠了。
  就當他打尖完畢,走向河邊渡頭之際——
  一個水泡眼,衣著十分襤褸的黃臉漢子,趨向身邊,不住地打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甘棠不由住了腳,冷冷地望著這漢子。
  黃臉漢子默然走了開去。
  甘棠舉步再往前走,孰料那黃臉漢子竟若即若離地跟在後面,甘棠走到人多的所在,一晃身,繞一道半弧,反欺到漢子身後。
  黃臉漢子蒙然不覺,一見目標消失,忙加快步子趕上前來,左顧右盼,在行人中搜尋,臉上現出十分沮喪之色。
  甘棠輕輕用手一拍那黃臉漢子的肩頭,道:「朋友,你在找在下?」
  黃臉漢子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跳了起來,回顧一下,見是甘棠,臉上又換過一種欣喜但卻惶惑的神色,道:「閣下的竹簫可否請借一觀?」
  這支「龍鳳竹簫」是丐幫首席六結長老「玉眼乞梁尚通」的信物,為了感謝甘棠解厄之德,特別奉贈,以便行走江湖時隨時差遣丐幫弟子。
  黃臉漢子這樣要求,可說是犯武林之大忌。
  甘棠冷漠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黃臉漢子期期艾艾地支吾道:「在下……在下……吳宗德!」
  「朋友要看在下的竹簫?」
  「不!不!哦……只是借看一下!」
  「為什麼?」
  「因為這支簫,在下感到眼熟!」
  「眼熟?」
  「是的,只要請閣下再抽出些,讓敝人看看簫身!」
  甘棠抽出竹簫,揚在手中,道:「看吧!」
  黃臉漢子低呼一聲道:「龍鳳竹簫,您……是施少主?」
  「你怎麼知道?」
  「請隨小的來!」
  「朋友先表明身份!」
  黃臉漢子目光向左右一逡巡,抑低了嗓聲道:「丐幫黃河分舵南支舵屬下弟子吳宗德!」
  甘棠一怔神,道:「你是丐門弟子?」
  「是的!」
  「不對吧!」
  「請少主借一步說話!」
  「你的裝束……」
  「為蔽人耳目,不得已換了行頭!」
  「好,你帶路!」
  兩人先後離開大路,到了一處隱蔽之地,吳宗德下跪道:「參見長老!」
  甘棠知道這是丐幫的規矩,見信物如見本人,當下掣簫在手,受了對方一禮,道:「怎麼回事?」
  吳宗德起身,面上頓現悲憤之容,道:「黃河南北兩支舵已被挑了,弟子十有八九遭難,剩下的星散四方,不敢以真正身份出現,昨夜分舵也被毀……」
  甘棠一皺眉道:「什麼人作的?」
  「死亡使者!」
  「什麼?死亡使者?」
  「是的!」
  「總舵方面有什麼反應?」
  「總舵自經變故之後,幫務差不多陷於停頓,分支舵成了各自為政之局,這是敞門開派以來未有過的現象。」
  「你有什麼打算?」
  「沒有,因為少主身懷竹簫,但與分舵當初傳令所描述的裝束形貌稍有出入,所以不敢貿然然直陳身份,支舵殘留弟子,還有數千,不知少主可有什麼差遣?」
  甘棠心中大是感動,對方在遭劫之餘,仍能奉行總舵的命令,可見丐幫勢力遍天下,歷久不衰,並非幸致,見對方一番心意,這件事得管上一管,隨道:「在下無事相煩,吳朋友目前是此地負責人?」
  「是的,總舵密令小的暫時負責。」
  「可知道『死亡使者』的來蹤去跡?」
  「這一點不知道!」
  「有可能仍在附近嗎?」
  「小的懷疑汜水城中的武場主持人,與『死亡使者』是一路!」
  「何以見得?」
  「有本門弟子曾發現白衣蒙面人從武場出入,但武場並未發生事故!」
  「嗯!這類武場是什麼性質?」
  「大約成立不到兩年,開封南北各大城鎮都有。」
  甘棠暗忖,照此看來,這些武場又是「白袍怪人」派人開設,專門發掘訓練人才以為已用,以「白袍怪人」的作為似乎志在君臨天下,廣收弟子,擴張勢力,同時迫害各大門派,造成一統之勢,是極可能的事,自己雖無意再干預武林是非,但看在竹簫份上,得盡一次力,也好乘機把這信物歸還丐幫。
  心念之中,道:「原來支舵在什麼地方安舵?」
  吳宗德朝東一指道:「汜水東門外聚魁閣!」
  「好,你現在立即傳令所有弟子歸舵,並對外揚言今晚復舵!」
  「這……」
  「你只照辦就是!」
  「是!」
  吳宗德雖心存疑慮,但甘棠竹簫在手,這一說等於是命令,他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當下施禮辭去,自去安排。
  為了這事,甘棠今天已無法渡河北上,他到附近轉了幾轉,在酒店中消磨了半天時間,至到黃昏時分,才奔向汜水東門外的聚魁閣。
  這是一幢半坍的古老建築,由於地處荒郊,平時人跡少到,成了丐兒棲身之地。
  二更鼓起,閣中燃起熊熊柴火,數十丐兒,散坐火旁,一個個神色倉皇,在等待一種不可知的命運。
  暫攝支舵主的吳宗德,則獨坐在香案之前。
  鼓交三更——
  十餘人影,撲向了聚魁閣,隨即散開,把聚魁閣暗中圍住。
  一條白衣人影徑撲閣中。
  隨著時間的消逝,閣內數十丐幫弟子的心情愈來愈沉重,顯得極度地不安,望著閣外漆黑的夜空,恐怖的意念在心裡迅速的滋生。
  大家都是劫後餘生,想起今夜誘引的對象,乃是「死亡使者」,更感吉凶難卜。
  甘棠久未現身,使他們心理上失去了保障。
  暫攝支舵主吳宗德望著香案上即將燃盡的牛油蠟燭,更是焦急萬分,如果「死亡使者」突然光臨,而身懷長老信物的施少主在時間上拿控不住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死亡使者」要解決他們,只是投足舉手之勞。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在死寂中帶著濃厚的恐怖。
  「呀!」
  一聲驚呼,使數十驚弓之鳥為之喪膽。
  火光映照下,一個白衣蒙面人,幽靈般地出現在閣門之外。
  每一個人的血液在剎那之間冷凝了。
  「死亡使者」手中森冷的劍光,逼得人呼吸皆窒。
  數十丐幫弟子,不約而同地起身,排成一橫列,一個個面如死灰。
  吳宗德身為眾丐之首,雖面目失色,但仍不愧丐門血性漢子,挺身上前數步,與「死亡使者」當面而立,橫了橫心,開口道:「閣下光臨有何指教?」
  「死亡使者」森森如利刃的目光,透過蒙面巾,一掃眾丐,陰惻惻地道:「各位敢不畏死,大概來了幫手?」
  吳宗德硬起頭皮道:「閣下意欲何為?」
  「死亡使者」以令人悚慄的聲音道:「本使者由一數到五,各位自行了斷,以免身首不全。」
  眾丐一個個悲憤欲死,但,誰都明白,沒有反抗的餘地。
  「一!」
  「二!」
  「三!」
  每一個字從「死亡使者」口裡吐出,就像是地獄之門開啟的聲音。
  「四!」
  吳宗德狂叫一聲,手中打狗棒一橫,撲了過去!
  突地——
  一股如山暗勁,不知從何而至,把他撲出的身形逼回原地。
  同一時間,一個冷漠至極的聲音起自「死亡使者」身後:「朋友,請進閣樓一敘!」
  「死亡使者」電彈入內,回身,他原來立足的門檻外,正立著一個村俗打扮的俊美少年,手中高擎著一支竹簫。
  他,正是仗義出手的甘棠。
  數十丐門弟子,齊齊跪了下去,眾聲齊呼:「參見長老。」
  甘棠一抬手,道:「各位免禮!」
  眾丐起身,面目之間換個了一種激動歡喜之色。
  恐怖的陰霾在剎那間一掃而空。
  「死亡使者」慄聲道:「小子,你是丐幫長老?」
  甘棠寒聲道:「現在是!」
  「丐幫中似乎沒有你這一號人物?」
  「這你就不必管了,現在揭下你的面巾!」
  「嘿嘿嘿嘿!憑你……」
  「本人數到三,你自動出示真面目!」
  「一!」
  「二!」
  「死亡使者」冷喝一聲:「先打發你!」劍芒一閃,電劈而出……
  「嗯!」
  悶哼聲中,劍光暴斂,「死亡使者」退回原來位置,一隻長劍已到了手中,甘棠手握劍柄,振臂一抖,長劍寸斷,紛碎落地。
  這一手,使眾丐目瞪口張。
  「死亡使者」驚魂出竅,他做夢也估不到丐幫中會有這等人物。
  「噓!」
  「死亡使者」撮口長哨。
  甘棠冰冷地道:「不必費事了,你的同夥一共十四人,不錯吧,他們已先你納命了!」
  「死亡使者」全身一震,突起厲喝道:「小子,原來是你!」
  「你知道我是誰?」
  「有母無父的混帳小子。」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插入甘棠的心窩,登時雙目盡赤,暴吼一聲:「拿命來!」
  身影一晃,不知如何出手,竟把「死亡使者」倒提手中,雙手分執左右兩腳。這一來蒙面巾自然向下退落,露出大半個臉孔。
  吳宗德驚呼一聲道:「他是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
  這一來,證明了各大城鎮所設的武場,是「白袍怪人」訓練瓜牙的基地,其理至明,他準備統一武林天下。
  甘棠在狂怒之中,也無心追究「白袍怪人」的真正來歷,雙手一分……
  「哇!」
  淒厲刺耳的慘嗥聲中,鮮紅的血向四外迸濺,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被活生生地撕成兩半,肝腸五腑撒癘一地。
  這種殺人手法,使眾丐為之悚慄不已。
  驀在此刻——
  門外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閣下好辣的手段!」
  甘棠鬆手拋掉分執的屍身,緩緩回過頭去,赫然又是一個「死亡使者」出現。
  空氣再呈緊張。
  甘棠餘怒未息,稍息的殺機再度湧起,鋼牙一挫,道:「朋友趕死來了?」
  「死亡使者」陰聲道:「本使者特來警告你,這筆帳將算在『天絕門』、『奇門派』、『桐柏』三派的頭上,利息加十倍。」
  甘棠目眥欲裂,他即將隱退之身,豈能連累三派受害,以「白袍怪人」的手段,這可不是虛聲唬嚇,當下身形電彈而出,慄聲道:「我活劈了你!」
  「死亡使者」一晃身到閣外空地之中,長劍已然出鞘。
  甘棠如影隨形而出。
  「死亡使者」一抖腕,劍芒暴伸八尺,憑這一點,證明了這使者不比剛才被活撕的那使者,功力相差在三成之間。
  但,這豈放在甘棠眼下。
  由於對方的一句話,甘棠興起了追究「白袍怪人」來歷,剪除後患的念頭。
  眾丐一湧而出了閣門,齊集廊沿之上。
  甘棠目爆煞芒,罩定了「死亡使者」,一字一句的道:「照實回答本人一個問題,嘗你全屍!」
  「閣下大言不慚!」
  「你想試試看?」
  「無妨!」
  甘棠冷哼一聲,右手電抓而出。
  「唰!」一道劍幕,把正面全部封死,劍氣森森迫人,這「死亡使者」的劍術造詣,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身手高至甘棠,竟然無隙可乘,但「天絕武學」豈是等閒,就在手爪即將觸及劍暮的電光石火之間,左掌迅捷無倫地虛按而出。
  雙方的動作,僅只是火花似的一閃,觀戰的丐幫弟子根本無法分辨雙方的攻守。
  「波!」
  勁風與劍氣激撞聲中,「死亡使者」退了五步之多。
  「天絕掌」隔空蝕物,甘棠已悟徹了至高心法,這虛按的一掌,所吐的勁道,震散了凝聚的劍氣,餘波把「死亡使者」震退了五步之多。
  「死亡使者」目芒中頓露駭凜之色。
  「著!」
  暴喝聲中,夾以一聲驚呼。
  「死亡使者」的面巾被抓了下來。
  「呀!是你!」
  甘棠忍不住脫口驚呼,這「死亡使者」赫然正是「拱宸橋」頭酒店中所遇,而又追上橋來糾纏的書生金文煥。
  金文煥會是「白袍怪人」的手下,的確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不用說,酒店中以魚刺射死那饒舌的鮑二爺的是他的傑作無疑。
  「後會有期!」
  餘音尚在,金文煥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甘棠正待起身去追,心念一轉,卸去了勁道,他想如果自己離開,來了第三個「死亡使者」,這數十丐幫弟子,就無法倖免。
  吳宗德大步上前,躬身道:「少主真是神人!」
  甘棠不置答,手持竹簫道:「吳支舵主,這支竹簫請轉交貴幫梁長老,並代致謝意。」
  吳宗德愕然退了一步,道:「小的不敢應命,恐長老見罪……」
  甘棠打斷了對方的話道:「不會,你只說是我執意要歸還就是。」
  「這……」
  「你收下!」
  吳宗德無奈,先行了大禮,然後雙手接了過來。
  甘棠又道:「吳支舵主,『死神』肆虐,並非貴幫單獨的問題,乃是武林的劫數,今夜之後,對方勢必搜殺貴幫弟子,所以愚意以為立即離開此地躲避凶焰,是為上策!」
  「敬謝指教,小的一定照辦。」
  「再見了!」
  「小的代表全體弟子向少主致謝……」
  「不必客氣,我今夜不離此地,貴同門撤退從速。」
  「謹遵台命!」
  「再見!」甘棠離開了聚魁閣,心中又是一團麻,是動身北上尋「魔母」探仇蹤完成義母心願呢?還是和「白袍怪人」一鬥,永絕禍患?
  他隱身暗中,看著吳宗德一行丐門弟子,平安地分散撤離,才鬆了一口氣。
  時已過子夜,眼看距天明已不遠,投宿自是不需要了,他索性折回聚魁閣,躺在閣頂屋脊之上,仰觀天星,盤算行止。
  想來想去,仍然提不起勇氣插手過問「白袍怪人」的事,只待天明,渡黃河北上太行,去辦這最後一件公案,此後,一了百了。
  恩怨恨仇,又一一閃過腦海。
  對林雲是否太過分?然而,除慧劍斬情絲之外,能如何呢?
  想到東海公主孫瓊瑤,不自覺地心跳加速,綺念橫生,那眩人的美,隱約的愛,雖不動情也動心,自古最難消受美人恩,可是,說什麼也不能拾取這份情啊!
  他感到無比的孤獨,也感到自憐。
  夜盡,天明!
  甘棠離了聚魁閣,上路奔向黃河渡口。
  晌午時分,來到渡頭,在攤棚裡草草打尖,方待隨人眾上渡……
  突地——
  一個反穿羊皮襖,頭戴風帽的中年漢子,匆匆擠到身邊,低聲道:「少主請留步!」
  甘棠心中微微一震,轉目望去,這人陌生得很,但他口稱少主,不知是「天絕」屬下還是「奇門派」的人,不由一皺眉,道:「你是誰?」
  「卑座『天威院』屬下地壇香主斐一鳴!」
  「哦!什麼事?」
  「請少主移至道旁。」
  「好!」
  兩人擠出人叢,到了路旁僻靜之處,香主斐一鳴重新施禮道:「卑座接本院通知,少主由此道北上,候了一日,終於……」
  「有事嗎?」
  「是的,太夫人令諭,請少主代表本門參加『生死大會』。」
  「什麼?」
  「生死大會!」
  甘棠驚訝又茫然地道:「你從頭說清楚!」
  斐一鳴尷尬地一笑道:「失禮,卑座以為少主業已聽到江湖傳語,所以沒有陳述詳情……」
  甘棠因自卑感作祟,一路之上盡量避開人群與熱鬧處所,是以耳目不靈,當下歉然一笑道:「我只顧行路,倒不曾聽人提及什麼『生死大會』,你且說說看!」
  「這『生死大會』是西門嵩發起……」
  「又是他?」
  「武林各門派與知名之士,均已接到武林帖,請各門派掌門或能代表掌門的人士參加,時間是下月十五……」
  「還有十八天!」
  「是的,地點『玉牒堡』後『疊石峰』之麓!」
  甘棠心中一動,道:「疊石峰?」
  「是的!」
  「這大會的主旨是什麼?」
  「西門堡主向『死神』挑戰,在峰頭決戰,以中原武林為賭注!」
  「西門嵩挑戰『死神』?」
  「不錯!」
  「以中原武林為賭注是什麼意思?」
  「雙方決鬥有一方死亡為止,如西門堡主不幸落敗,中原武林並尊『死神』為主,不許背信反悔!」
  甘棠意念一轉,道:「西門嵩憑什麼代表各門派答應這條件?」
  「據卑座所悉,西門嵩曾事先徵求各大門派意見,均獲得支接同意,都認為『死神』如不除滅,武林非步上末日之途不可,六十年前的故事不能重演,西門嵩以天下為已任,只見一義,不見生死,武道同欽。」
  甘棠心想:西門嵩真的是這種典型的武士嗎?他是「白袍怪人」的敵手嗎?他是否知道「白袍怪人」並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他聯想到西門嵩的長子西門慶雲假扮死神,被揭穿後自決而亡的那一幕,當初懷疑玉牒堡與「白袍怪人」之間必有關係,但後來由於「血帖」光顧「玉牒堡」,這判斷不能成立……
  「斐香主,太夫人對這事可有什麼特別指示?」
  「除了請少主屆時參加之外,別無指示!」
  「好,我知道了。」
  「請少主示知行止?」
  「我赴太行探查當年殘害上兩代掌門人的兇手!」
  「卑座敬候差遣!」
  「沒事了。」
  「卑座告退!」
  斐一鳴施禮告退。
  甘棠重返渡頭,過河之後,兼程疾馳太行山區,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得像鉛塊,西門嵩邀集的「生死大會」自己能參加嗎?自己有面目見天下群豪嗎?他深悔應該告訴斐一鳴轉稟太夫人他不能參加,請另派適當人選,但這話不便向一名屬下開口。
  他恨,恨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奇醜的身世。
  他也恨自己的母親,給他這罪惡的生命。
  距「生死大會」之期,還有半個月以上,如果辦事順利,還可以來得及請太夫人改派其他人選。
  但,如何向老太夫人開口呢?坦承身世,抑是藉詞推托,這兩樣他都不願,可是,又沒有第三條路可供選擇。
  一晝夜功夫,到達了太行山東麓。
  這是他第三次重臨,第一次,為了林雲而闖長陰谷,初逢「魔母」,第二次踐「魔母」之約徒勞往返,現在第三次,他下決心不達目的不罷休。
  輕車熟路,毫不費事的直趨「魔母」隱身處的峽谷。
  入谷里許,一幕驚人的景象呈現眼簾。
  兩個人影,倒臥在地,一男一女正作拚命之鬥。
  甘棠逼近鬥場,看出倒地的兩人,一個是「百毒」掌門馮少丹,一個是「百毒公子馮奇」,受傷極重,已在生死邊緣。
  正在拚鬥的一個是白髮紅顏怪女人「魔母」,另一個是上次與「魔母」拚鬥內力,幾乎同歸於盡,而被甘棠分開的枯瘦老者。
  雙方口血殷殷,身形不穩,腳步踉蹌,似乎都已到了筋疲力竭之境。
  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甘棠停身五丈之外,心中駭震不已,這枯瘦老人莫非也是「百毒門」中人?記得在土谷祠中,這形如鬼魅的老者,被「白袍怪人」稱為老毒物。
  奇怪,「魔母」與對方同居太行山之內,彼此有甚解不開的冤結?
  作殊死之鬥的雙方,似乎都不曾發覺有人來臨。
  雙方久久才攻出一招,說是一招,其實已不成為招式,只能稱是出手而已,彼此都想致對方於死命,誰也不採守勢,全是以攻應攻。
  「砰!」
  「砰!」
  彼此各中了對方一掌,雙雙栽了下去,喘息之聲,數丈之外可聞。
  雙方淒厲如鬼,全失去了原形,鮮紅的血,不斷從雙方口角溢出,這種忘命的殊死搏鬥,看來令人怵目驚心。
  足有半刻光景,雙方搖搖欲倒地站起身來。
  枯瘦老人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踉蹌舉步前欺。
  「魔母」顫抖的手,戟指對方,口裡「啊!啊!」的說不出話來。
  身形接近,從兩丈到五尺……
  「呀!」
  鬼號似的喝聲中,枯瘦老者的長劍疾刺而出。
  甘棠到此刻方發覺情況不妙,他不能讓「魔母」死在對方手中。
  「住手!」
  挾著喝話之聲,身影電撲而前。
  遲了,分秒之差,慘哼已傳,枯瘦老者的長劍,業已刺穿了「魔母」的左胸,劍尖直透後背。
  枯瘦老者氣力已竭,竟無法拔回長劍,手一鬆,跌坐在地。
  「魔母」手握劍柄,晃了兩晃,仰面栽倒……
  什棠正好趕到,一把扶住她即將倒地的身軀,急聲道:「前輩,你……你……」
  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眼看「魔母」生機已絕,神仙難救。
  「魔母」雙眼一閉,再度睜開,失神地盯住了甘棠半晌,聲細如蚊的道:「你……來踐約的?」
  「是的!」
  「好!好!」
  「前輩,恕我遲了半步!」
  「這……這是……命,扶我到那邊石旁!」
  甘棠心中不知是一股什麼滋味,手抱著「魔母」,到三丈之外的一個石塊上放下。
  「魔母」急劇地喘息著,雙眼已緊閉。
  甘棠大急,忙從懷中取出一粒「萬應丹」,納入「魔母」口中,這「萬應丹」果然靈效如神,片刻工夫,「魔母」喘息稍平,眼睛又睜了開來,以微弱得幾乎不能辨的聲音道:「你……還算來得好,如果稍晚,此約將待來世了!」
  甘棠怕對方忽然斷氣,俯身半坐,靠近對方,以手掌附在對方「脈根穴」上,緩緩逼入真元。
  「魔母」精神大見振作,顫抖著蒼白的唇瓣,道:「血洗『聖城』的……兇手是誰?」
  甘棠沉聲道:「死神!」
  「魔母」面上立起抽搐,兩眼睜得大大的,慄聲道:「你說近日重臨江湖的『死神』?」
  「是的!」
  「真的嗎?」
  「一點不假!」
  「啊!好!好!我就是不死,這口氣也難出了……我鬥不過他!」
  「前輩……」
  「魔母」自顧自地又接下去道:「娃兒,為我做件事?」
  「請講,晚輩力所能及,絕對照辦!」
  「據說,『武聖甘敬堯』死後,身上留有劍創三十七孔之多……而那創孔,是一種奇形怪劍所傷……」
  甘棠激動地道:「是的,怎麼樣?」
  「魔母」深深調了一下呼吸,又道:「那柄劍是老身師傳之物……三十年前,我母子在此山下與甘敬堯搏鬥,我兒重創時丟失,想不到被『死神』利用它來血洗『聖城』……」
  甘棠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雖說他不是甘氏血胤,此心已知樹木死灰,但這次血劫他是身歷的,恨意終未全滅,咬牙一哼道:「前輩大約可以聊慰於無了?」
  「魔母」頓一頓之後,又道:「的確,老身不能親自……索仇,是可聊慰於無……」
  「前輩的意思是……」
  「那劍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受劍時曾誓人死劍亡,請你……設法把它毀去!」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不便相欺,恐怕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晚輩已準備退出江湖!」
  「啊!」
  「魔母」面上全是失望之色,那神情,出現一個臨死的人身上,的確感人至深。
  甘棠橫了橫心,道:「好,晚輩答應,如機會許可,一定辦到!」
  「老身泉下有知,會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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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瞄,Alexliu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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