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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


  隱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駭然大震,「逆拔快斬」這名稱他曾聽說過,是扶桑國「無雙流」派的劍術名稱,「無雙流」劍術執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僅只是傳說,扶桑武士極少有入中土的。
  難道這青衣人是東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這種劍術,不但詭辣,而且殘忍。
  憑這一手,的確可以挑戰武林盟主西門嵩,如果自己與這青衣人交手,對方可算是頭號勁敵,以「天絕劍術」與之相較,即使能勝也相當不易。
  「他是誰?」
  他挑戰西門嵩既否認為名,那該是仇了,雙方之間有什麼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驚呆的錦衣劍士道:「帶你同伴的屍體,傳語西門嵩,故人在此佇侯。」
  故人兩個字,使甘棠認定對方是中原武士無疑。
  那名錦衣劍士,片言不發,抓起同伴的兩半截屍身,疾瀉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雲青天,儼若一尊石像,站在原來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過,他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懾人的氣質,這種氣質,可使一個功力低於他的人懾伏,消失鬥志,那錦衣劍士,一念輕敵,惹了殺身之禍。
  甘棠不現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場面呈現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卻隱伏著恐怖的殺機。
  時間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動過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無遺。
  甘棠內心大是感慨,他發覺自己的養氣功夫不夠,雖說已練成了「天絕武學」九段,這一點卻是美中不足。
  這片刻時光,他領悟了一個真理,無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層。
  他覺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氣,想要毀去這紀念標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為,應該候真相大白於天下時,讓那些立標的同道把它毀去。
  前後半個時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東西。
  他心裡已暗自作了一個決定,稍停雙方決鬥,不讓他們生死互見,西門嵩不能死,許多血淋淋的謎底要從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來並非邪惡之輩,不能讓他毀在西門篙之手。
  潛意識中,他似乎對青衣人發生了好感。
  一個絕頂高手的產生,相當不容易,如非流於邪惡,自應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時間似乎特別長。
  半個時辰,像是過了一年,破風之聲傳來,數十人影,湧現峰頭,當先一個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
  來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環,西門嵩被簇擁在正中,面對青衣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甘棠一見西門嵩現身,熱血不由沸騰起來,但,這行動很快地平息了,他從青衣人身上,學到了養氣自製的工夫。
  隨西門嵩而來的,僧道俗尼俱全,顯然是各門派常駐「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絕門」三長老白無忌,少林監院「無相大師」,丐幫長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些,是甘棠認識的,其餘大部分卻陌生。
  青衣人氣定神閒地轉正身形,面對西門嵩。
  所有的目光,全驚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門嵩抱拳為禮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門嵩,看來在下應稱你一聲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識?」
  西門嵩熟視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漸陰沉,但瞬間便恢復原來的雍容威嚴之態,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至,本座一時竟認不出來,十餘年不見,司徒兄改變了許多,為何不枉駕敝堡一敘離情,卻要揀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陣豪笑道:「盟主,難得還認識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門嵩臉色又是一變,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地向身後人擺手一指道:「各位對『青衣劍客司徒望』這名號當不陌生。」
  「哦!」
  人群中傳出一片嗡嗡之聲,丐幫長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聲道:「司徒望,記得臭要飯的否?」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請恕本人今日無法敘舊,如有命在,改日登門謝罪!」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小語。
  西門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俠有何指教?」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掃群雄,道:「盟主,請先說明這些朋友的立場?」
  「這些是中原武林各門派代表,所有武林紛爭,都須經過他們公決裁處!」
  「我倆之間算是武林紛爭,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俠言中之意。」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場,當不致信口開河吧?」
  「在下今天要討還那筆舊帳!」
  「本座與大俠之間,道義為交,沒有任何怨隙,哪來舊帳?」
  「你想否認?」
  西門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說的是昔年在『聖城』之內,雙方印證劍術,承讓的那回事?其實當年……」
  「聖城」兩字入耳,使暗中隱伏的甘棠心頭一驚。
  「青衣劍客司徒望」吟哼一聲,打斷了西門嵩的話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輸得起,用不著巧言詭辯……」
  西門嵩面色一沉,道:「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養氣功確實到了家,仍保持冷靜的語調道:「西門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險些一命不保,拜賜良多。當年在『聖城』中印證劍術,虧你做得出那種不齒於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門嵩不等司徒望說完,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道:「司徒望,你只說出你此來的目的好了?」
  「算帳!」
  「準備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這些同道在場,正好作為見證……」
  「私事私了,這不關武林全體。」
  「你怕公開那些無恥毒謀?」
  「笑話,西門嵩頂天立地,事無不可對人言,只是不願把個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願以本身地位妨礙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話,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門嵩回顧各門派代表道:「各位請成全本座,離開此地!」
  各代表面面相覷,衛武雄大叫一聲道:「不可!」
  「賢契有何高見?」
  「盟主生為群龍之首,『武聖』二字豈容輕侮,以盟主對武林的貢獻,可說空前,盟主個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榮辱,弟子愚見應提出公決!」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問「青衣劍客」道:「司徒施主可願服從武盟仲裁?」
  「青衣劍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慍不火地道:「區區在在不僅僅服從公理與正義!」
  丐幫「玉眼乞梁尚通」怪聲怪氣地道:「司徒老友,你懷疑武盟立場?」
  「青衣劍客」面露一絲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業已告過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門負荊!」
  「聽你口氣,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僥倖留下孤孑一身,這筆帳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脅我吧?」
  「要飯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公決!」
  「並無不可!」
  西門嵩大聲道:「司徒大俠,盟主之位,本人視為草芥,只是順應輿情,不得不為武林盡武士本份,『武聖』之稱,本人更無意接受……」
  「閣下配稱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詞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戰,見過真章之後,再論是非!」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陡地越眾而出,豪聲道:「盟主,請容弟子領教一下這位司徒大俠的劍術!」
  西門嵩一皺眉道:「賢任,論公誼私交,本座都不許你這樣做!」
  衛武雄高聲道:「司徒大俠以異端劍術『逆拔快斬』毀了一名近衛,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劍術,來意更值可疑,弟子現在撇開師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場,向司徒大俠挑戰。」
  西門嵩一擺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話至中途而止,很明顯的是說衛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戰。
  衛武雄面色一紅,抗聲道:「盟主,弟子是為『武盟』而挺身,死亦無憾!」
  衛武雄與西門嵩是師徒名份,他曾化裝為西門嵩在「玉牒堡」應付場面,掩人耳目,這一點甘棠十分清楚,師徒一搭一擋,甘棠已瞭然對方是別有居心,為了顧全大局,他不能現身,心裡卻恨到了極處,看來,西門嵩在盡力阻止事實真相公開,而衛武雄卻想激起全體「武盟」代表,聯手對付「青衣劍客」,兩人行為,令人噁心。
  一個虯鬚老者,粗聲粗氣地歎道:「太湖幫代表何中柱願為衛少俠後繼!」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門嵩,公了還是私了,速作決定!」
  衛武雄彈身上前,拔劍在手,厲聲道:「司徒大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場,向大俠挑戰!」
  西門嵩大喝一聲:「不可!」但卻未以行動阻止,各門派代表半數上面帶怒容,小半數呈困惑之色。
  場面在衛武雄彈身之際,突呈緊張。
  甘棠在暗中罵了聲:「不知死活!」
  衛武雄有應援在側,面對「青衣劍客」,毫無怯意。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衛武雄道:「你是『青龍堡』衛非之子?」
  「不錯!」
  「你父與我交情不惡……」
  「此地不談私誼,晚輩只知武林公義,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麼?」
  「晚輩明白,為正義而挺身。」
  「你錯了……」
  衛武雄傲然打斷了對方的話道:「請拔劍!」
  「青衣劍客」面色陡地一沉,凝聲道:「你退開!」
  衛武雄亮開了門戶,道:「大俠不敢應戰?」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傷你!」
  「大俠當知武士進場容易退場難?」
  「你執迷不悟?」
  「晚輩再拔劍!」
  西門嵩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被人覺察的陰笑,斷喝一聲道:「武雄,我不許你冒險,你這是以卵擊石!」
  衛武雄勢成騎虎,大叫一聲道:「亮劍!」「青衣劍客」似乎被迫無奈地喝道:「出手吧!」
  衛武雄大叫一聲:「有僭!」手中劍以疾風迅雷之勢,電刺而出,奇詭玄厲,的確不可小覷。
  「鏘!」劍折的聲音,代表群中爆起數聲驚呼,接著是死一樣的沉寂。
  衛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劍柄,對方的長劍,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場中,除了極少數的一二人,沒有人看出「青衣劍客」如何拔劍出手,撇開劍術不談,單就這劍術的動作,已然近乎神話,如果「青衣劍客」手下不留情,衛武雄十個也死了。
  「青衣劍客」緩緩收回長劍,道:「你可以下去了!」
  衛武雄羞憤難當,揚掌拍向自己的天靈,竟圖自決。
  「青衣劍客」微一彈指,衛武雄上揚的手搭然垂下。
  西門嵩一晃身抓住衛武雄一隻手臂,把它帶回代表群中。
  少林「無相大師」、丐幫「玉眼乞梁尚通」,及「武當」代表,同時欺身入場。
  場面呈現劍拔弩張之勢。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笑一聲道:「如此武盟,令人齒冷!」
  「無相大師」莊嚴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須知回頭是岸。」
  「青衣劍客」看來已動了氣,慄聲道:「大師,何謂公道?何謂正義?大師是否知道區區此來為的是什麼?事實真相又是什麼?難道武盟不計是非黑白,獨行其是?」
  「無相大師」合什道:「老袖等靜聽施主申辯!」
  西門嵩面色一變,大步欺身上前,宏聲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賦予的號令之權,這是本座私人過節,應該自了,請各位立即離開。」
  「玉眼乞梁尚通」激動地道:「盟主……」
  西門嵩沉聲道:「梁長老,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無語。
  「無相大師」身軀半轉,面向西門嵩,法相莊嚴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榮辱與武林混為一體,老州等應留此作為見證。」
  西門嵩專橫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發的命令!」
  各門派代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向本主派駐「玉牒堡」的代表三長老白無忌傳聲道:「白長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機行事,請即帶頭離開。」
  「天絕門」代表白無忌朗聲發話道:「為維護盟主命令莊嚴,我等應該遵令行動才是!」
  說完,當先向西門嵩施了一禮,轉身離開,這一來,其餘門派代表已無法再留下,一人動,十人隨,剎時間,走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四名錦衣劍士,站在場邊。
  「青衣劍客司徒望」咬了咬牙,發話道:「西門嵩,我們開始結帳吧!」
  西門嵩寒聲道:「司徒望,你說吧,該如何了結?」
  「青衣劍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見激動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是這麼一個齷齪卑鄙之徒……」
  「說話慎重些!」
  「哼!當初在『聖城』印證武學,勝敗無關榮譽,想不到你竟然預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銳減,你勝了何榮?」
  「還有沒有?」
  「青衣劍客司徒望」牙根緊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動的情緒,沉痛地道:「當然有,綁架我弱妻稚女,騙我追往東海,在船上預置炸藥,意圖趕盡殺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裡逃生……」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住口!你這是根據什麼編造的謊言?」
  「謊言!哈哈哈哈,西門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毀飄浮之際,吐露了全部實情,否則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塗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證物證俱無,憑你一席話就能取信於武林天下不成?」
  甘棠在暗中不由發指,西門嵩足可當人面獸心四字無愧。
  突地,一個意念電浮腦海,據東海公主孫瓊瑤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還,莫非她就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口中所稱的稚女?地點,姓氏,遭遇,全都一樣,天下不會有這樣的巧合的事,看來司徒霜是他的女兒無疑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殺光大盛,厲聲道:「西門嵩,用不著邀武林之信,今天我們只能有一個活著下峰!」
  西門嵩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滿面驚騖之色,本性在這一刻完全暴露無遺,那偽裝的俠義面孔,已蕩然無存,嘿嘿一笑道:「於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東瀛三島,機緣湊巧,習得了『無雙流』至高劍術,重返中原,找本人算這筆帳,不錯吧?」
  「不錯,正是這樣!」
  「你以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門嵩,你的智計可當『魔聖』兩字!」
  「可借你沒有考慮周全,當各門派代表之前,你沒有公開真相,今日之戰,如果死了,是活該,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會放過你。」
  「青衣劍客司徒望」厲笑救聲,道:「西門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屍萬段,血洗『玉牒堡』,其餘在所不計。」
  西門嵩嗤了一聲道:「只怕你辦不到!」
  「話說完了,你仍然是用劍吧!」
  「當然,能有幸試試扶桑劍術,未嘗不是生平快事!」
  說完,一抬手,一名錦衣衛士,立時解劍呈上。
  甘棠心情隨之緊張起來,一場舉世罕見的劍斗即將展開,雙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誰手,真還不能預卜。
  西門嵩凝神靜氣,左手僅握劍鞘,右手抓住劍柄,劍身稍稍下斜。
  「青衣劍客」右手搭在劍柄,目中奇光煜煜。
  雙方互相對視,雖然劍未出鞘,但已等於交上了手了,絕頂高手過招,不在有形的撕殺,而在無形的精神與意志決鬥,誰露出破綻,給對方以可乘之機,生死勝敗可決於俄頃之間。
  場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卻險惡萬分。
  甘棠一顆心也為之提了起來。
  雙方功力修為,似相差極微,一樣的無懈可擊。
  日過中天,又西斜,兩人如泥塑木雕似的,連微微的顫動都沒有,日光,把巍峨石標和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鱗峋石筍之上,形成了一幅極其詭譎的畫面。
  空氣似乎凝結了,若非由於日影的移動,改變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靜止的,連山風也停止了吹刮。
  晶瑩的汗珠,閃爍在雙方的額頭、面頰、鼻樑。
  「呀!」
  暴喝聲中,響起一聲震耳的金鐵交嗚之聲,劍芒在空中撕扭糾纏,但僅只那麼極快的一瞬,一切又趨於靜止,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般。
  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總之,這一個照面軒輕不分。
  人影一觸而分,乍分又合。
  場面令人動魄驚心,雙方生死,均懸於一髮之間,只要哪一方有毫釐之失,便將血濺當場。
  五個照面之後,又成對峙之局。
  只是方位上有了變動,雙方的距離,拉長到兩丈,超過了劍刃攻拒的限度,西門嵩換到了「青衣劍客」原來的位置,而「青衣劍客」卻成了背對四名錦衣劍手。
  西門嵩陰森森發話道:「司徒望,有什麼遺言交代沒有?」
  「青衣劍客」聲沉如雷地道:「西門嵩,彼此彼此!」
  「你死定了!」
  「放屁!」
  驀地——
  四名錦衣劍手,齊齊發出一聲暴喝,探手拔劍……
  「青衣劍客」回身出劍,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猶如電光一閃。
  然而,這一瞬在絕頂高手眼中,已是很長的時間,足夠造成制敵於死的機會還有餘了,西門嵩已在這同一瞬間,人劍不分,電射而上。
  甘棠料不到西門嵩會來這卑鄙的一手,他匿身數丈之外,出手應援「青衣劍客」根本是絕對辦不到的事,心一沉……
  「青衣劍客」出劍之後,並不回身,長劍順勢反撩,他似乎已洞悉對方的居心。
  「鏘!」
  劍刃相擊,接著是一聲悶哼,「青衣劍客」向側方踉蹌出五六步,左額,前胸、右臂三處都冒紅。
  也幸虧他不假思索地在出劍之後,順勢反撩,抵消了對手一半攻勢,否則確實如西門嵩所說,死定了!
  「砰!砰」連聲,四名錦衣劍手,相繼栽倒,每一人的劍,僅離鞘半尺,四人八段,全是齊腰而折。
  甘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青衣劍客」能在瞬間腰斬四名在江湖中可列第一流的劍手,而對手竟然連拔劍都來不及,這種身手,的確駭人聽聞。
  西門嵩似早知道這必然的結果,連頭都不曾轉一下。
  為了製造一個出手的機會,他不惜犧牲四名手下,為人的陰殘於此可見。
  「青衣劍客」身形簌簌而抖,目眥欲裂地喝道:「西門嵩,你不配做武士,你是武林中的敗類,『武聖』兩字被你玷污了,以你這種無恥之尤的小人,竟被推為盟主,看來各門派有目如盲。」
  西門嵩獰聲道:「罵夠了沒有?司徒望!天色將晚,本座要超度你了!」
  說完,突地丟去手中劍,雙掌微微上提,掌心向前,舉步向「青衣劍客」欺去。
  場面再呈殺機。
  「青衣劍客」此際業已止住了創口的血流,斜舉劍身,做出一個出擊的姿勢。
  西門嵩前欺了一丈左右。
  沙!沙!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充滿了慄人的殺機。
  甘棠鋼牙一咬,準備不計後果地出手了,他知道西門嵩將要施展那封閉敵方功力的邪門掌法,「青衣劍客」在受傷之後,決難當其一擊。
  雙方到達了攻擊最有利的距離……
  空氣緊張到了極限。
  甘棠在石後一長身,張口……
  就在甘棠張口而未出聲音的瞬間——
  西門嵩如蛇蠍般閃電後躍三丈,駭然瞪視著右前方。
  「青衣劍客」面上現出了惑然不解之色。
  甘棠閉口,縮身,順著西門嵩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幾乎駭呼出聲,在距離自己側方不到五丈的一根石筍之上,赫然站著一個鳩形鵠面的白髮老太婆,那身形,面貌,他死也忘不了,半分不假,正是被活埋了的「死神」之妻,「陰司公主孫小華」,也就是孫瓊瑤此次中原要追尋的姑祖母。
  「陰司公主」仍在世間,並不怎樣意外,她在死亡邊緣,被甘棠救活了,恢復了功力,雖又被活埋窟中,但以她的功力,脫困而出,極有可能。最令甘棠震驚而駭然的,莫過於她的盲殘雙目,竟然復明瞭。
  那陰殘而充滿怨毒的目光,實在令人心悸。
  人影一晃,不,應該說是甘棠眼一花,「陰司公主」已到了場中。
  甘棠在剎那之間,情緒激越如濤,他不知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
  「陰司公主」一代女魔,中原武林的血劫,她是始作俑者,若沒有她造就十有九成是西門嵩化身的「白袍怪人」,血劫不會興起,這女魔仍在世間,而且雙目復明,後果是相當可怕的。但,她是孫瓊瑤的姑祖母,是否該乘機把她毀了呢?
  如果,西門嵩是功成反噬的「白袍怪人」,「陰司公主」今天不會放過他,而他卻可能是家門血案的真兇,在自己與南宮長老商定的步驟未付諸行動前,不能讓他死,這,又是一重為難。
  同時,「青衣劍客司徒望」又可能伺機出手……
  心念未已,只見「陰司公主」目光一掃西門嵩之後,向「青衣劍客」道:「你給老身離開!」
  語音冷漠而狂傲,像對門下弟子發令似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愕道:「前輩是在對在下說話?」
  「不對你對誰?」
  「請問如何稱呼?」
  「這你就不必問了!」
  「然則何以要在下離開?」
  「要你離開,算是老身抬舉你!」
  「青衣劍客」不由為之氣結,怒聲道:「如在下不離開呢?」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道:「那你就永遠離不開了!」
  「青衣劍客」報以一聲冷哼道:「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陰司公主」陰森森地一笑道:「司徒望,老身不願在此殺人,你放明白些,否則老身不會費這麼多話。」
  甘棠暗自為「青衣劍客」擔心,如果「陰司公主」出手,他准凶多吉少。
  西門嵩在一旁面色忽陰忽晴,不知轉什麼念頭。「陰司公主」一頓。後,接著又道:「看你架式,藝出扶桑,可列入特級高手之林,但,你可決非老身對手……」「青衣劍客」一震道:「在下相信前輩的話,但前輩也當知道一個武士憑什麼進退?」
  「這容易!」
  「陰司公主」說著,用手在空中詭譎無倫的比劃了數下,又道:「你那十八式『快斬』,能破得了老身這一招否?」
  「青衣劍客」面色大變,沉思有頃,厲聲向西門嵩道:「西門嵩,後會有期!」
  身形一彈,朝峰下急瀉而去。
  甘棠卻沉湎在「陰司公主」所比劃的那一式詭譎招式之中,果然是玄奧無匹,攻守兼備,可以說已達到登峰造級之境,那一式無論以掌或劍發出,均凌厲無雙,不但敵方無隙可乘,而且出手即可制敵方死命。
  他以本門劍法與掌法與之相較,沉思了片刻,心頭陡地一亮,如以「天絕劍」第十式「雷動萬方」,輔以「天絕劍法」最凌厲的一招「天翻地覆」,足可破解,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一領悟,可說極有價值,在修為上是一大收穫。
  現在,他要看「陰司公主」如何對付西門嵩了。
  「陰司公主」凝視了西門嵩半刻,才陰陰地開口道:「西門嵩,你毀了『死神』?」
  西門嵩拱手一禮,道:「不敢,為武林稍盡綿薄而已。請問尊駕如何稱呼?」
  「你聽過『陰司公主孫小華』其人否?」
  「莫非就是尊駕?」
  「不錯!」
  「哦!」
  西門嵩驚呼一聲,面色大變,連退了三四步,慄聲道:「孫前輩是為了報夫仇而來?」
  「陰司公主」冷冷地道:「不一定!」
  這答話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完全迷惘了,他們似乎完全不相識,如果說,「陰司公主」認不出西門嵩,那是她當初雙目失明,只要西門嵩改變話音,猶有可說,西門嵩若不認識「陰司公主」,就不可思議了。
  難道自己與南宮長老的推測完全錯誤,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但那些確實的證據,又作何解釋呢?
  「陰司公主」隱身在一側的時間必不短,西門嵩與司徒望交手,當已入目,西門嵩的功力,大部分是她造就,難道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照情況,有兩種分析——
  第一,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甚至他不知道「白袍怪人」是冒充「死神」,也不知道「陰司公主」與「白袍怪人」之間的關係。
  第二,西門嵩就是「白袍怪人」,他自「生死大會」毀了替身之後,已決心不再使用任何得自「陰司公主」的招式,他欺對方認不出他,故意裝作,以他陰鷙毒狠的本性,這一點他是可以做得出來的。
  但,這兩個完全相反的推理,哪一個能成立呢?
  甘棠沉住氣,靜待事實發展.依南宮長老所定計謀,西門嵩終有原形畢露之日。
  西門嵩面上現出一片惶恐之色,聲音顯得有些侷促地道:「孫前輩請直示來意?」「陰司公主」冷冷地道:「老身要看你以什麼功力,能毀去堪稱無敵的『死神』!」「這……」
  「西門嵩,你功力得自何源?」
  「本門祖傳『玉牒篇』!」
  「以老身所知,盡『玉牒篇』所學,不能制『死神』於死命?」
  西門嵩額上滲出了汗珠,囁嚅地道:「這叫本人如何解釋呢?」
  他稱對方前輩,而自稱本人,這稱呼有些不倫不類,看來他不敢自稱本座,但又不願太貶身份,因為他已被尊為「武聖」,且是盟主之尊。
  「陰司公主」毫不放鬆地道:「無庸解釋,老身一試便知!」
  西門嵩完全失去了鎮定,顯得十分惶惑地道:「前輩一代奇人,本人不敢放肆!」
  「廢話,武林中誰不稱老身一聲女魔!」
  「可是……」
  「你不敢?」
  「本人自認非前輩對手。」
  「但你殺了『死神』?」
  「也許是僥倖!」
  「胡說,高手過招,且是生死之搏,全憑真功實力,沒有僥倖可言,除非……」
  「前輩的意思是……」
  「除非你用了卑鄙手段。」
  「前輩何出此言?」
  「老身料定你非『死神』之敵!」
  「前輩準備如何對付本人?」
  「你先表演一下身手。」
  「表演與生死之搏不同?」
  「老身知道,是意志與力道的問題,只要你演出招式!」
  「如果本人不能從命呢?」
  「陰司公主」目中陡射慄人的殺光,厲聲道:「那你就自己動手,毀了這紀念石標。」
  西門嵩沉聲應道:「前輩,這是中原武林道,全體代表所立!」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刺耳怪笑,道:「老身正要與整座武林為敵。」
  西門嵩駭然無以為應。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真正的『死神袁天棟』業已死於六十年前,這『死神』不是那『死神』,你殺了他正遂老身之願,所以老身不準備殺你,不過,有兩件事你必須辦到,第一件,歸還兩面正副『血帖』,第二,毀去這石標,其餘的另議。」
  「這本人辦不到!」
  「什麼理由?」
  「第一,正副『血帖』是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保管,第二,石標是武林公議所立,本人不能斷然作主!」
  「如果老身現在要毀了你呢?」
  西門嵩抗聲道:「公義所在,生死不辭!」
  「好一個公義所在,老身今後將不假手於任何人,現在第一個拿你開刀!」
  話聲中,舉步向西門嵩欺去……
  西門嵩步步後退……
  甘棠一看情勢,當機立斷,馬上撕下內衣下擺,朝臉上一扎,長身站起。
  驀在此刻——
  一個蒼勁的喝聲,倏告傳來:「陰司公主,別忘了對老夫的承諾!」
  「陰司公主孫小華」聞聲止步,面上的雞皮皺褶一陣抽動。
  一個黃葛布長衫的白鬢老人,手持龍頭枴杖,向場中行雲流水般飄來。
  甘棠兩次要現身出手,沒有機會,這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他目前不願與西門嵩朝相,當下身形又縮回了石後,心中卻大感惑然,不知這黃葛衫的白鬢老者是何許人物?「陰司公主」對他有什麼承諾?
  轉眼間,黃葛布長衫老者來到場中,站在「陰司公主」與西門嵩之間。
  西門嵩迷惘地注視了老者一眼,抱拳道:「原來是『奇門派』長老宇文兄,幸會!」
  「不敢,宇文松見過盟主!」
  從這一問一答,證明這叫宇文松的老者,是「奇門派」長老。
  西門嵩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也極欲知道宇文松與「陰司公主」之間的關係,但以他的身份,卻又不便啟齒。
  宇文松再次拱了拱手,道:「盟主請回轉,此地交給小老收場!」
  西門嵩怔了一怔之後,道:「本座依兄台之言,先行離開,不過盼能在事後來武盟一晤!」
  「遵命!」
  「請了!」
  西門嵩彈身飛馳而去。
  「陰司公主」恨恨地向宇文松道:「宇文松,老身這一次依你,算是實現諾言。」
  字文松沉聲道:「你曾答應老夫,此後永不再現身江湖。」
  「事實所迫,老身辦不到!」
  「你準備食言背諾?」
  「老身心願了後,自然絕跡江湖!」
  「陰司公主,你真的要毀棄諾言?」
  「老身放走西門嵩,算是履行了諾言了!」
  字文松大聲道:「你答應我永遠不現身江湖,永不殺人……」
  「你後悔使老身雙目復明?」
  「不錯,我後悔了。『神醫宇文松』生平不曾做過半件錯事,而這一錯,將成為武林罪人……」
  「陰司公主」陰惻惻地道:「宇文松,老身生平也從不曾饒過人,但老身許諾永不向你與『奇門派』所屬任何人下手,這總該可以了吧?」
  「神醫宇文松」氣得渾身簌簌而抖,戟指著「陰司公主」,說不出話來。
  「陰司公主」冷淒淒地又道:「宇文松,老身自認惡性難改,否則豈能成為『死神』之妻。」
  「神醫宇文松」面色變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責之色,咬牙道:「孫小華,如果我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但不醫治你,還會殺了你!」
  「嘿嘿嘿嘿,老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事先沒有提名道號,現在,事情已成過去,你準備怎麼辦?」
  「願你早早遭報!」
  「那你會失望,世上恐怕沒有能令老身遭報之人。」
  「你比『死神』如何?」
  「陰司公主」白髮蓬飛,厲聲道:「宇文松,若非看你給老身治眼的份上,老身便裂了你!」
  「神醫宇文松」目眥欲裂,極怒地笑道:「孫小華,你何不下手,我宇文松替武林惹來了殺孽,本就該以死贖罪。」
  「老身說話算話,決不殺你!」
  「以前的許諾,難道不是你口中吐出的話?」
  「那不可同日而語!」
  「好,孫小華,記住,本人能醫你,照樣也能殺你,等看瞧吧!」
  「你這輩子恐怕沒有這種機會了。」
  「哼!」
  「陰司公主」不再言語,轉身走向一座石堆。
  甘棠這才注意到在這紀念石標之下,赫然是一座墳頭,用亂石堆成,墳前一方天然石筍,恰好作了墓碑,碑上,幾個驚人怵目的大字:「死神埋骨處。」
  「陰司公主」舉掌便向墳堆劈去,石屑紛飛激揚之中,一具尚未化盡的腐屍出現,厲笑聲中,掌落如雨,顧盼間,腐屍變成了一片爛肉,骨碎肉靡,與碎石混成了一片,臭氣四揚,幾丈之外猶令人呼吸為窒。
  甘棠看得發炸,也知道「陰司公主」在出被活埋的那口惡氣,連屍首都不放過。
  「神醫宇文松」卻不由呆住了,老臉儘是駭異至極之色,可能,他來的並不久,沒有聽到「陰司公主」與西門嵩那一番對話,不知道這「死神」並非那「死神」,還認為「陰司公主」在毀她丈夫的遺骨呢。
  「陰司公主」毀墓之後,身形轉向那石標……
  「神醫宇文松」一晃身,背貼石標,手中龍頭枴杖一頓,慄聲道:「你準備做什麼?」
  「陰司公主」一揚掌,道:「毀了它!」
  「不行!」
  「什麼叫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松,別太過分,老身雖有諾言,但必要時一樣會殺你。」
  「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毀標,先殺了老夫!」
  「你以為老身不敢?」
  「你當然敢,能食言背信的惡魔,什麼事做不出來!」
  「陰司公主」揚起的手掌,並沒有放下,面容之淒厲猙獰,令人毛骨悚然,一字一頓地道:「看來老身只好殺了你!」
  甘棠一咬牙,心念疾轉,如果這女魔真的要向「神醫宇文松」下殺手,自己就傾全力殺了她,不管孫瓊瑤知道後有什麼反應,反正這武林禍源被殺只是遲早問題。
  「神醫宇文松」絲毫不為所動,只圓睜雙目,怒視對方。
  「陰司公主」上揚的手掌顫動了數下,終於放下來了,道:「宇文松,除非你永遠守護在此,否則阻不了老身毀標!」
  說完,倏地轉身飄逝。
  時近黃昏,夜色漸濃,暮靄氤氳,入目一片迷濛。
  「神醫宇文松」長歎一聲,喃喃自語道:「宇文松一時不察,誤醫女魔,將以何面目見天下同道,在下無以對同門弟子,唉!……」
  歎息聲中,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前輩不可!」
  甘棠大叫一聲,身形電彈而起,一下子便欺到「神醫宇文松」身前。
  宇文松一驚,放下了手掌,望著眼前的蒙面人,訝然道:「你是誰?」
  「晚輩甘棠!」
  「哦!甘少俠,老夫聞名已久。」
  「不敢!」
  「少俠置身此地不少時間了吧?」
  甘棠扯去蒙面衣襟,道:「是的!」
  宇文松又是頹然一聲長歎,道:「甘少俠,一切詳情,想來你已目睹?」
  「是的!」
  「老夫拜託你一件事……」
  「只要力所能及,但請吩咐!」
  「請將所見轉告敝幫掌門令主,並說老夫鑄此大錯,決意自殺以謝天下同道!」
  「前輩錯了!」
  「老夫……我……錯了?」
  「是的,晚輩放肆進言,前輩是無心之失,不必自責太深,如認為這無心之失,已經危害及武林,那就該沒法補過,自決並非解脫之道,前輩何不三思?」
  「神醫宇文松」默然了片刻,激動的道:「少俠金玉良言,老夫知道如何自處了!」
  抱杖一拱,疾馳落峰而去。
  甘棠發了一回楞,忍著撲鼻惡臭,掃了一眼被擊成肉糜的腐屍,心中又呈現空前的混亂,這腐屍是那「白袍怪人」嗎?抑是化身的化身?
  由西門嵩所表現的姿態,「陰司公主」的出現毀屍等等情況看來,本來就稍見端倪的疑案,又陷於撲朔迷離之中。
  「陰司公主」雙目復明,以她的功力,展開對武林的報復,後果是極可怕的,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不該為了孫瓊瑤對自己的私恩,而放過了公仇,這一放過了女魔,無異縱狼入羊群,血雨腥風又將遍及江湖了。
  目前,該先設法對付「陰司公主」,還是按南宮長老計劃完成另一樁大事,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而隱隱在心中作痛的,是母親「鳳凰女朱瓊芳」與表姐林雲的失蹤……
  他默禱,願上蒼保佑,母親與表姐平安無恙。
  暮色蒼茫中,他馳下了「疊石峰」。
  「玉牒堡」近在眼前,無比的仇和恨,又在血管中奔流,然而他必須忍耐,他必須按照南宮長老計劃,逐步去做,一個時辰之前,「青衣劍客司徒望」所給他的啟發,使他忽然成熟,懂得如何養氣,如何忍人之所不能忍。
  繞過「玉牒堡」,晝夜攢程,去赴南宮長老的約會。
  就在甘棠離開之後不久,「疊石峰」頭,出現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凝望著那「武聖西門嵩誅死神處」的紀念石標,目中全是怨毒之色,口裡連連冷哼,然後,消失在夜暗中。
  且說,甘棠一路疾奔,顧盼之間,馳出了二十里左右。
  正行之間,一聲斷喝倏告轉來:「朋友請止步!」
  甘棠聞聲急剎身形,暗影中閃出兩條龐然人影,橫攔道中,其中之一發話道:「請朋友繞道而行!」
  甘棠定晴一看,這攔道的兩名龐然巨漢,赫然是東海武士的裝束,心頭不期然的浮起美絕塵寰的孫瓊瑤的倩影,隨即道:「繞道,為什麼?」
  那發話的東海武士道:「敝派在前邊了斷私事,按江湖的規矩,請朋友繞道。」
  甘棠心中一動,道:「兩位是東海門下?」
  「是的!」
  「請問貴公主可在前道?」
  「你……朋友如何稱呼?」
  甘棠一身村俗打扮,加之時在暗夜,兩武士一時認不出來,也可能這兩名武士根本沒有與甘棠朝過相。
  「在下姓甘!」
  「甘朋友認識敝公主。」
  「數面之緣!」
  另一武士突有所悟般地「噢」了一聲道:「你是甘少俠了?『天絕門』……」
  「不錯,正是在下!」
  「失禮之至!」
  兩武士忙躬身抱拳為禮。
  甘棠還了一禮,道:「好說!好說!在下可否請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兩武士對望了一眼,由最先開口的那武士應道:「敝公主在了斷一件門戶宿怨!」
  「宿怨?」
  「是的!」
  「對方是誰?」
  「一個扶桑武士!」
  「什麼,扶桑武士!」
  「是的!」
  「扶桑武士一向不涉足中原……」
  「看來那武士是中原人士,但卻挾扶桑上乘武技……」
  甘棠心念一轉,暗忖:「莫非是他?」急聲道:「那武士什麼名號?」
  「不肯報名,但並未否認是扶桑武士!」
  「可是個青衣老人?」
  「不錯,少俠何以……」
  「他與貴幫有宿怨?」
  「扶桑與東海是世仇。」
  「哦!在下可能通過嗎?」
  「請!」
  甘棠迫不及待地向前道馳去。
  距兩名武士攔道之外,約半里左右,道旁,草坪之上,三條人影對峙,其中一個,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另兩條嬌小人影,左右夾峙,赫然是東海公主孫瓊瑤與亦友亦婢的司徒霜,雙方持劍而立……
  地上,東海武士已躺倒了七八名之多,幸而沒有一個喪命的,以「青衣劍客司徒望」辛辣殘狠的招術,這些武士傷而不死,顯然是他手下留了情。
  場外,尚有十餘老少不等的東海門人遠遠圍住。
  甘棠毫無聲息地欺到了人圈之外,定足默察情況。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冷地發話道:「別迫老夫殺人!」
  孫瓊瑤似頗激動地道:「閣下已連傷了七八人?」
  「老夫業已手下留情。」
  「用不著,本公主再次請閣下報出名號?」
  「老夫也再申明一次,這一點辦不到。」
  「別以為『無雙流』的劍真的天下無雙……」
  「老夫無此意,但東海劍術也未見得如此高明!」
  「讓事實來證明好了!」
  「青衣劍客」仍沉靜地道:「姑娘,老夫重申前言,並非扶桑武士!」
  孫瓊瑤冷笑一聲道:「難道中原也出了『無雙流』派不成?」
  「老夫似沒有對你表白出身經過的必要。」
  「那本公主就把你當扶桑浪人看待!」
  「浪人,哈哈哈哈……」
  司徒霜冷厲地道:「這沒有什麼可笑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斂住笑聲,面上現出無比肅穆之色,道:「老夫鄭重聲明,藝出『無雙流』不假,但只是一種緣法,本身並非扶桑武士,姑娘算是找錯了對象……」
  孫瓊瑤接回話道:「扶桑門戶謹嚴,這話令人難信。」
  「青衣劍客」慍聲道:「老夫不忍殺害無辜,失賠了!」
  孫瓊瑤與司徒霜齊齊吆喝一聲:「你走不了!」
  兩道匹練似的劍光,一左一右,剪向「青衣劍客」,雙劍配合得天衣無縫,幾乎封閉了每一寸空間。
  「鏘!鏘!」
  「青衣劍客」仍是那斜舉劍的式子,像是根本不曾動過。
  孫瓊瑤退了四五步,嬌軀連晃不止。
  司徒霜的手中劍卻齊腰折為兩段,不由羞怒交迸,咬牙哼了一聲,脫手擲出那半截斷劍,這一擲之勢,未可小覷,疾勁如矢,破空有聲。
  「青衣劍客」微微一晃劍身……
  「鏘!」
  在空中閃現出一溜火花,斷劍隨之激射丈外。
  「丫人,你迫老夫殺你!」
  兩道鋒厲的目芒,射向了司徒霜,司徒霜下意識地一顫……
  「且慢動手!」
  隨著喝聲,一條人影劃空瀉落場中。
  「什麼人?」
  場內外響起了數聲暴喝。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一掃,似乎很感意外的道:「是你?」
  甘棠一抱拳道:「正是區區晚輩!」
  孫瓊瑤秀目一亮、歡然道:「是甘少俠!」
  甘棠半側身,向孫瓊瑤頷了頷首,雖在暗夜之中,但那朦朧的神色,美絕天人的輪廓,像霧裡看花,除了美之外,還帶幾分神秘,越發地誘人了,這使他感到一陣心猿意馬,他不敢多看她一眼,頷首之後,立即轉頭面向司徒霜。
  司徒霜仍是那冷若冰霜的音調:「甘少俠,幸會!」
  「青衣劍客司徒望」輕咳了一聲,道:「娃兒,你此來不是偶然的吧?」
  「適逢其會而已!」
  「你那『且慢動手』四個字卻是為何?」
  「當然有道理!」
  「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甘棠!」
  「什麼?甘——棠!你叫甘棠?」
  「是的!」
  「你……你……令尊是誰?」
  「先尊甘敬堯。」
  「青衣劍客司徒望」雙目暴睜,垂胸灰髯一陣拂動,面上的肌肉連連抽搐,蹬蹬退了三個大步,激動無比地道:「你……說的是真話?」
  這神情,不但使甘棠心頭暗震,連孫瓊瑤和司徒霜也告驚駭不已,難道……
  甘棠表面上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世上當不會有冒認別人為父的道理!」
  「青衣劍客」陡地回劍入鞘,目中淚光晶瑩,仰天悲聲道:「蒼天有眼,敬堯兄不至絕後!」
  甘棠觸及身世,不由淒然淚下,重新向「青衣劍客」施了一禮,道:「前輩與先父是……」
  「青衣劍客」愴然道:「賢侄,敬堯兄與我是刎頸之交,我被奸人所算,流落海外,想不到一別竟成水決,異域聞耗,幾至痛不欲生。『聖城』血劫,可曾查出真兇?」
  甘棠咬了咬牙道:「兇手狡詐,現場不留蛛絲馬跡……」
  「傳言敬堯兄遺體顯示,是傷於『九邪魔母』首邪的之怪刃劍……」
  「這一點侄兒已經查證清楚。」
  「怎麼樣?」
  「首邪在當年受傷脫走,不久傷重不治而亡,怪劍在太行山現場失落,為仇家所用,看來兇手目的在嫁禍九邪魔母,因先父與『九邪魔母』當年之戰。連誅六邪,『魔母』與殘存三邪重傷而遁,循環報復是意料中事,兇手用心可謂陰險毒辣。」
  「這消息何來?」
  「魔母親口說的!」
  「魔母本人現在何處?」
  「死了,是侄兒收埋的。」
  「啊!賢侄,劫後餘生,只你一人?」
  「還有先父側室陸秀貞!」
  「青衣劍客」雙目厲芒逼射□聲道:「她人呢?」
  「死了!」
  「怎麼又死了?」
  「死於西門嵩之手,死得奇慘無比!」
  「嗯!她可算死得其所!」
  甘棠一聽語中有話,想問個清楚,猛省這是自己家事,不宜當著外人公開談論,同時「青衣劍客」既承認與父親是刎頸之交,許多自己不瞭解的家事,也許可以從他口中獲悉,不過,現在時地均非所宜,當下轉口道:「世叔曾說過受奸人謀算,流離海外十餘載?」
  「青衣劍客」沉痛地道:「不錯,這些待時再談,我先解決了目前的事端……」
  孫瓊瑤與司徒霜本來早已不耐,一聽對方是甘棠的世交,心知誤會,早已心平氣和,那些傷者也被在場的同門挽到圈子外施救,現在一聽對方要先解決爭端,不由粉靨又繃緊起來。
  甘棠忙道:「世叔,這問題現在談合適不過!」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為什麼?」
  甘棠面色一正,道:「世叔可否告訴侄兒當年海上遭害時,遇難的有哪幾位?」
  「青衣劍客」面皮一陣牽動,痛苦地道:「為什麼現在要談這個問題?」
  「因為侄兒或許有所奉告!」
  「這……唉!賢侄,遇難的是你叔母與世妹!」
  「世妹當年幾歲?」
  「五歲!」
  「到如今該多大了?」
  「十九歲整!」
  甘棠內心一陣跳蕩,看來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了,當下轉向司徒霜道:「姑娘說過幼時海行遇難?」
  司徒霜若有所語,偷覷「青衣劍客」一眼,道:「是的!」
  「可記得令尊名諱?」
  「似乎有個望字……」
  「司使望?」
  「我……想是的,甘少俠……」
  「青衣劍客」面色變了,是驚震,困惑,激動,也有著些夢幻般的成份,身形也簌簌抖了起來。
  甘棠一回頭,道:「世叔,世妹可是叫司徒霜?」
  「青衣劍客」嘴唇發顫,雙目死死盯住司徒霜久久,才迸出一個字道:「對!」
  甘棠回過頭來,望著驚愕的司徒霜道:「我該改稱你世妹,這位便是令尊『青衣劍客司徒望』!」
  場面在驟然之間變成死寂,空氣像一下子冷凝了。
  「青衣劍客」與司徒霜面上的肌肉在抽動,扭曲,淚水在眶內滾轉,足有半刻之久,司徒望才哽咽著道:「這難道是夢?」
  「爹!」
  司徒霜尖叫一聲,淚隨聲下,撲了過去。
  父女抱頭痛泣,劫後慶餘生,對面不識,幾乎釀成骨肉相殘的悲劇。
  所有在場的「東海」門人,全被這意外驚得怔住了。
  孫瓊瑤盈盈移步,走近甘棠道:「少俠,若不是你適時而至,後果可不堪想像了!」
  甘棠神色黯然地一點頭道:「看來該司徒世妹骨肉重圓,才有這諸般巧合。」
  「青衣劍客」早已止住悲聲,司徒霜仍哀哀不停,似乎要把十幾年來的哀傷、淒楚、悲憤一右腦兒瀉盡。
  孫瓊瑤上前扶起司徒霜道:「大姐,骨肉重逢是喜事,該歡喜才對!」
  司徒霜拭去了淚痕,淒聲道:「謝公主!」
  「大姐,為什麼要堅持這個稱呼呢?」
  「禮不可廢!」
  「現在骨肉重聚,眼看我們將分手,該把稱呼改了才是……」
  「不,搭救深恩,粉身難報……」
  「又不是我救你,這些話只合對我父親講,我不喜歡你對我這樣稱呼!」
  「公主,您稱我大姐,又當何說?」
  「你比我長,當然該叫你大姐!」「可是婢子……」
  「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叫我瑤妹,叫呀!」
  司徒霜低低地喚了一聲:「瑤妹!」
  孫瓊瑤喜不自勝地握了她一把,道:「大姐,你與令尊必有話說,一起到旅邸如何?」
  司徒霜回望「青衣劍客」道:「爹,您的意思……」
  「青衣劍客」轉目向甘棠道:「賢侄,你的行止如何?」
  孫瓊瑤深深地瞥了甘棠一眼,搶著說著:「甘少俠,當然賞光的!」
  甘棠無可奈何地道:「世叔請!」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場外的「東海」門人,訕訕地向孫瓊瑤道:「孫姑娘,老夫因某種關係,不願透露姓名來歷,以致引起這場誤會,傷了這多貴門下,負疚良深!」
  「前輩言重了,小輩放肆,還請包涵。」
  開封城——
  高挑著「仁宦行台」紗燈的豪華旅邸京華棧,西跨院中,戒備森嚴,時近破曉,在靠正廳的上房紗窗上,燭影搖紅,清晰地映出一老一少兩個人影。
  這兩個人影,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與甘棠。
  在叨擾孫瓊瑤的豐盛酒宴之後,兩人選了這間上房作為密談之所,「東海」部下武士晝夜佈崗戒備。
  甘棠拾起途中的話題,道:「世叔,您說陸秀貞死得其所,是什麼意思?」
  「青衣劍客」長長一聲歎息之後,沉緩地道:「江湖鬼域,人心險詐,令人防不勝防。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你父親救了一名弱女子,這女子自稱是一個致仕巨卿之女,被仇家所陷,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你父憐她名門千金,孤苦無依,收留在家,她感恩圖報,一定要你父親收她為偏房……」
  甘棠忍不住插口道:「她就是陸秀貞?」
  「青衣劍客」咬了咬牙,道:「不錯,就是她?」
  「她就是西門嵩師妹……」
  「你聽我說,西門嵩自一次比武敗在你父手下之後,把你父奉如神明,經常在『聖城』走動,你父對他,也以知己相待。有一次,你父親離家外出,西門嵩與陸秀貞在花園幽會,被我無意撞見,撞破他們的苟且關係,還來不及警告你父親,你叔母與世妹突然被人綁架,要我立即赴東海一艘船上談判……」
  說到這裡,話鋒一頓,似在抑制激起的情緒,停了片刻,又道:「當時,我以為是什麼不知名的仇家所為,匆匆兼程趕赴東海,上船之後,果然見到妻女,但卻被制於對方手中,對方也不說明原因,只說要愚叔我永離中土,在投鼠忌器的情況下,只好聽任擺佈……」
  甘棠恨恨地道:「可卑,該殺!」
  「青衣劍客」目中已閃現淚光,語音變得無比沉痛地道:「出海兩日,船身突然爆炸,全船連水手有二十八人之眾,無一倖免,我負傷未死,抓住了一根飄浮的船木,可巧,這下手炸船的人,也負了重傷,抓上同一根浮木,他料不到炸藥引線極短,使他來不及逃生,顯然設謀者企圖滅口,他憤而說出主謀人是西門嵩……」
  「哼!」
  「為了要復仇,我和命運作殊死地掙扎,遇難的第三天,我飄浮到一個無人荒島之上,無意獲得扶桑『無雙流』派的一本劍笈,所以才有今日。天可憐見,你世妹竟得慶生還,十幾年歲月,改變了我,也改變了她,父女竟瀆面不相識……」
  「世叔,侄兒家門血案,依您看是否會是西門嵩這老匹夫所為?」
  「以他的功夫,根本辦不到!」
  「有否可能呢?」
  「有!」
  「請世叔暫緩索仇,侄兒已與『天絕門』長者商好了行動步驟,希望能揭開這個謎底。目前,他被武林道尊為盟主,此事必對武林有所交待,以免引起可怕的後果。」
  「好,我答應!」
  「還有一件事請教!」
  「什麼事?」
  「家母當初為什麼與先父仳離?」
  「青衣劍客」陡地離座而起,激動的道:「你母親沒有罹難?」
  「沒有,家母離家是在血案發生之前!」
  「你說與你們仳離?」
  「難道世叔……」
  「我不知道這事,你母親現在何處?」
  「她……忽然又失蹤了!」
  「你沒有問過她原因?」
  甘棠痛苦地搖了搖頭,悲聲道:「她說自己也不知道!」
  「這怎麼可能呢?」
  「侄兒聽說……」
  「聽說什麼?」
  「家母她……她……」
  甘棠似有物在喉,說不出話來。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她怎麼樣?」
  「她不貞!」
  「青衣劍客」暴睜雙目,慄聲道:「誰說的?」
  「先是出自『魔母』之口,後來西門嵩與陸秀貞也如是說,而且還說侄兒並非『武聖』的親骨肉……」
  「青衣劍客」啪的一擊桌道:「胡說,決無此事!」
  甘棠垂下了頭,槍聲道:「那該作何解釋?」
  「有人惡意中傷,以圖達到某種企圖!」
  「什麼企圖呢?破壞別人家庭,對造謠者有什麼好處呢?」
  「也許,這其中有一個可怕的陰謀!」
  「但已時過了十多年了?」
  「這……」
  驀在此刻——
  窗外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這事內情我知道!」
  甘棠與「青衣劍客」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全跨院戒備森嚴不說,單以兩人的功力而論,被人窺視而不發覺,這未免太可怕了。
  「青衣劍客」養氣功業已爐火純青,甘棠自在「疊石峰」徹悟之後,也今非昔比,兩人心雖駭震,但表面上卻十分從容,並未照一般規矩熄燈應便,互望一眼之後,甘棠冷冷地發話道:「何方高人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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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掃瞄,Alexliu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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