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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衣門


  陸學文帶著青青離去!
  人此刻都散盡!
  陸學文和青青正一步步走向幸福!
  人生就是這樣,充滿苦難,充滿了幸福!
  酒罈裡還剩有半罈酒,葉生靜靜一人坐在樓頂,夜很沉,再沒有人會來打撓他,他靜靜坐在樓頂,獨自飲著冷酒。
  他的一雙漆黑眸子雪亮雪亮,亮得就像是夜空兩顆星星,閃爍冷冷寒芒。
  濃的酒,黑的夜,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清純竹葉青酒香。
  葉生知道酒不是一件壞東西,但也絕不是什麼好東西,然而如今的他,似乎越來越離不開酒,越來越愛喝酒。
  他提起酒罈,又一揚首,酒從罈子裡流出,倒進口中,也流出口外、沾濕衣襟,他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全沒有絲毫顧忌。
  過去只有他開始去殺人時,他才會猛烈喝酒,麻木自己的神經;而從此以後他不再會拿刀去刺殺人了,然而他卻每天每夜似乎都離不開酒了!
  葉生的胃有毛病,他本不應如此放縱自己狂飲濫喝,醫生曾經囑咐過他,說他如果繼續這樣喝酒的話,到最後誰也沒有辦法再救他。
  丁小樓雖然不反對他喝酒,尤其是喝的竹葉青酒,──他們倆對竹葉青都是情有獨鍾,然而丁小樓如果看見他竟是這樣狂飲濫,他也絕不會同意他繼續再喝下去!
  風從東方吹來,掠過樓頂,緩緩地吹掠。
  他的心情這時候忽然莫名其妙地不安和緊張起來,他自己從末有過這樣的感覺,他那顆慝藏在身體裡,對任何事、對任何人都是漠不關心的冷清的心靈,是絕不會忽然不安和緊張起來的。
  彷彿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和什麼事能夠喚醒他沉靜的心靈。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
  很繁,很亂,很無奈!
  春風格外溫柔,宛如母親的手指輕輕撫摸嬰兒的臉龐,又像是情人濕潤的嘴唇輕吻你的濕發。
  今夜無月,只有酒。
  古老的江南小鎮在春風裡沉靜為一支夜曲,在恬靜地歌吟。走過這座小鎮,再翻過一座孤山,前面便是姑蘇城,那座留給人無限夢想,無限思念和牽掛的千年古城。
  姑蘇城越來越近,葉生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和不安。他搖了搖酒罈,抬頭喝盡酒罈裡最後一口酒,看看小鎮,看看長夜,看看遠方,眼神深處流過一股淡淡歡欣,和淡淡的憂愁。
  長夜漫長,遠方黑暗一片。
  葉生這時把手伸進衣襟裡,那串美麗的風鈴靜靜躺在他的懷抱中,手指觸處,鈴身上有陣陣胸膛上的溫暖,握住風鈴,葉生又彷彿聽見輕風裡「叮叮──-叮──-叮叮」的清脆銀聲,鈴聲幽美而深遠。
  風鈴依在!
  但送風鈴的人呢?!那個像風鈴一樣美麗可愛的女孩還記得他嗎!他冷漠的外表下面隱藏著火山的熔液,一朝火山噴發,熔槳迸發衝出地層,誰也無法抑住!
  他日日夜夜在做著一個同樣的沒有結局的夢幻!
  葉生仰首長歎,握著懷中風鈴的手指微微抖動。我和她完全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她是那麼高貴,純潔,完美無瑕,就像是公主一樣美麗可愛,而我,我只不過是魔教不見天日的一個黑暗刺客……
  這時候,葉生忽然感到胸中迷亂徘徊,似乎有無窮無盡的自鄙,自鄙宛如一隻巨大強勁的手掌,撕扯他方甦醒的殘破心靈,痛楚萬分;然而在心靈深層處,卻又有幾份冷冷的苦苦甜蜜,在思緒中左衝右突,又是無比舒適與歡悅。
  深巷裡沒有誰走過。
  黑夜寂靜。
  葉生這時從懷裡取出那串銀白色風鈴,舉起手,風吹過,風鈴輕輕搖響,清脆,高昂,悅揚,鈴聲飄過重重屋頂樓群,浮動在寂靜深夜裡……
  女人巷只有在夜晚時才是熱鬧繁華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然而,一到白天這兒又變作死氣沉寂,悄然無聲,風流狂亂了一夜的人此時早已精疲力竭,或是早早的趁太陽還沒有出來之際,匆匆起身趕回來處。
  長巷裡很髒很亂,地面上到處都是空酒瓶,和樓上女人棄落下來的空胭脂盒和別的什麼東西,還有臭干的馬糞,和蜷縮在牆角里曬太陽的兩三個乞丐,酒鬼,把蓬亂的頭深深埋在膝蓋之間,身子蜷作一團。
  牆頭上生長著幾顆去年春天生長的枯草,在清晨的寒風裡左搖右擺,就像是蜷縮在牆角的乞丐和酒鬼的命運寫照,淒寒而又滄涼。
  葉生順著長巷走向長巷盡頭。
  在長巷拐角的路口,迎面走來兩個挑柴的老人,僂佝著腰板,滿頭白髮,相互說笑著。這時一家深院的高高大門,「吱-吱-」被人打開,從庭院中走出一架華麗馬車,緩緩駛向長巷,不知車上坐的是誰家風流少爺,還是腰結萬貫的千金富賈。
  華麗馬車從葉生身後緩緩駛來,駛得很慢,像是怕驚動長巷的寂靜。
  一個青衣漢斜腿橫坐在車把上,滿臉疲倦模樣,手執一根黯黑的長鞭子,不時無力揮動二下,似乎昨夜他也沒有睡好。
  牆頭上有幾隻麻雀吱吱鳴叫。葉生忽然停住腳步,仰首望了望天,唇角露出一絲淡薄冷笑,如同滄涼的長巷裡,這時候就只有他一個人存在。
  乞丐,酒鬼,挑柴的老人,還有華麗馬車裡不知名的風流人物,他宛如一人也沒有瞧見,也沒有去注意他們。其實,誰又會去過分注意這此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和事物呢!
  兩個僂背的挑柴老人邊走邊說著話,一邊說話一邊笑,當他們直到葉生身旁時,還抬頭對著葉生笑了一笑,算是一種客氣的問候。
  但他們的笑容卻是一種僵硬的笑容,就像是用勁硬擠出來的,沒有絲毫表情,沒有絲毫的神采。
  葉生淡淡冷笑。
  從身後駛來的那架馬車,車頂部插著一面三角黑色旗幟,旗面上繡刺著圖像,遠遠地望不真切。
  黑旗幟在風裡獵獵抖動。
  忽然──
  馬車上手執長鞭的青衣漢突地一聲叱喝,馬蹄翻飛,馬車忽然流星一般疾速衝向前方,撞擊向站立路口的葉生,青衣漢隨即單手一抖,手中長鞭立即變得堅硬筆直,儼然竟是一桿丈二長槍,呼嘯著直刺向葉生後頸。
  葉生並沒有移動,他的右手輕搭在腰間的狹長刀柄上,靜立長巷路口。
  多年來殺手獨有的冷靜與沉默,使得他無論面對何種殺戮搏鬥的場景,也始終沒有一絲一亳的緊張,殺人或是被殺時,他通常比一般情況下顯得更加冷靜,更加沉默十分。
  他深深知道,只有自己冷靜和沉默,才可以睢清敵手的招式和弱點。
  一名真正意義上的黑暗刺客殺手,往往都有自己獨特無二的戰鬥方式。
  葉生的方式就是冷靜和沉默。
  就在青衣漢吒馬狂撞,長鞭筆直刺來的那一瞬間,葉生身邊的兩個挑柴老人,頃刻之間行動也不再緩慢,腰板也忽然挺直起來,挺得筆直筆直,他們一伸手,從肩下柴堆裡各自抽出一支冷光寒森的長劍,狠毒,犀利,迅捷地迎面刺向葉生的咽喉和胸膛。
  他們的劍式沒有逼眉的殺氣,沒有奪目的詭異招式,他們手中的劍只是又狠又快地一刺,一刺便迅速殲殺對手,沒有半份閃避餘地。
  這狠毒迅捷的一劍,絕不遜色江湖上任一個使劍高手。
  只有殺手和刺客,才會用這種只為把對手捕殺的簡單而犀利的劍招。
  距離這麼近,出手這麼猝然!
  葉生手握腰畔狹長刀柄。
  眼神冷的出奇。
  冷如寒冰,「冰經冰水冰」。
  他在沉思。
  他知道他們來自何處,都是一些什麼人,他對他們並不陌生。殺手與刺客之間,總有一種能捕察對方的天性感覺。
  葉生此刻並不懼怕眼前這狠毒兩劍,和身後那穿雲裂石般的驚天一鞭,這一鞭兩劍不會傷他毫髮,對他還構不成威脅。他這時顧忌的是青衣漢腳下的華麗馬車,這輛馬車才是這場暗殺的關鍵所在。
  他感覺到馬車裡隱藏著一股很強大,很可怕的凌厲殺氣!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葉生忽然一躍沖天,兩個扮作挑柴老人的魔教殺手的劍同時刺空,葉生躍上半空,身體在半空中一折,如一支利箭般飛射向馬車。
  青衣漢慌忙收鞭攔截。
  但見半空中忽有一道狹長刀光破空砍下!
  風起。刀落。
  人驚退。狂奔的華麗馬車居然從中一分為二,攔腰被砍為兩截,翻倒在地面上,就在馬車斷裂的瞬間,一條雪白人影如煙似霧般破車而出,直飛上一邊的高牆。
  刀已歸削。
  馬驚嘶。葉生唇角微微冷笑,右手依舊搭在狹長的刀柄上面,彷彿他根本沒有拔出他的刀。他站立那裡,冷靜而沉默,彷彿他也根本沒有移動過腳步。
  「葉四哥的刀法果然凌厲無比,要不是我跑的快,差一點就把我連同馬車一起砍成兩斷了!」
  葉生抬眼望去,牆頭上這時站立一個白衫青年,冷傲,狠毒,殘眉,闊口,模樣十分陰沉兇惡,然而他的一雙手卻潔白修長,指甲修理的光滑而平整,柔軟如玉。
  這雙手很漂亮,很有光澤,就是女人的柔手也末必有這雙手的光滑和柔潤。
  男人很少有這樣一雙柔軟如玉的雙手。
  葉生看著他的雙手,然後眼光落到他腰間,停留在他腰間掛的一隻鹿皮袋子上,鹿皮袋上赫然繡有一隻展翅欲飛的七彩赤艷蝴蝶。
  葉生不禁道:「你就是唐蝴蝶?」
  唐蝴蝶真的就像是一隻蝴蝶一樣,從高牆上輕盈飄下,微笑道:「是的,我就是唐蝴蝶。」
  葉生這時只覺得頭忽然很痛起來!
  唐蝴蝶是唐門年青一代弟子當中武功最高深一人,盡得唐門暗器手法真傳。據說他打出一支飛刀,能同時穿透在七個不同方向飛逃的江湖高手的咽喉,最後這支飛刀還會神奇般再飛回他手裡;據說他能在一眨眼間,用一隻手打出一百三十六件不同暗器,而每件暗器都會射進同一個目標。
  唐蝴蝶的暗器無疑非常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的毒功,他的毒功據說比他暗器更是高明。自從他進入魔教以來,一直是教主最心愛的戰將之一,殺人從未失手過一次,與「血魔王」柳三笑合稱魔教「風雲雙使」。一年前,「血魔王」柳三笑死在少林寺「大夢長老」的手下,而後來唐蝴蝶又將「大夢長老」毒死在嵩山山巔的斷崖邊。
  「風雲獨使」唐蝴蝶。
  唐蝴蝶站在十丈開外,道:「'風雲獨使『拜見葉四哥!」十丈範疇之外,葉生的凌厲刀光對他會鞭長莫及,而他的暗器正巧可以發揮最佳的攻擊。
  唐蝴蝶雖然目空一切橫掃天下,但此時面對的卻是,魔教昔日的四大刺客之一的葉生,他明白葉生的厲害,他要全神戒備,精心計劃好每一個細節,每一步行動,不敢有絲毫怠慢和鬆懈。
  因為他們彼此都是魔教的黑暗刺客,一流的黑暗殺手。
  葉生道:「你應刻知道我已經脫離魔教,不再是魔教中的人。」
  唐蝴蝶道:「聽說你還殺死了教主座下的'魔教七少爺』!」
  他顯然早就知道葉生叛背了魔教。
  葉生道:「其實我很不願意殺死他們。」
  唐蝴蝶冷冷道:「但他們卻已死在你的刀下。」
  葉生道:「是的。」
  唐蝴蝶道:「教主知道你叛背他以後,非常生氣,當場把他手中的金盃捏得粉碎,從金盃中濺出的酒滴洞穿了報信弟子的胸膛。」
  葉生歎道:「我背叛了他,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唐蝴蝶道:「不是很生氣,而是生氣的要命。」
  葉生道:「哦?」唐蝴蝶道:「你刻知道,無論是誰背叛魔教,背叛了教主,都只有一條路可走。」
  葉生道:「死路。」唐蝴蝶冷冷道:「背叛教主的人只有死路可走。不過,有一件事我卻感到非常奇怪!」
  葉生道:「哦?」
  這時一抹陽光從牆頭上跌下來,落在唐蝴蝶肩頭。
  太陽出來了,陽光燦爛。
  唐蝴蝶道:「教主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葉生道:「你說。」唐蝴蝶道:「奇怪的是,你背叛魔教,殺死教中子弟,教主卻沒有要你一定死。」
  葉生歎道:「他彷彿對我格外關照啊。」
  唐蝴蝶道:「如果你現在返回魔教你仍然是魔教四大殺手之一,地位僅僅在教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過去的事情就當作從未發生過。」
  葉生道:「這就是教主要你告訴我的話!」
  唐蝴蝶道:「是的。」
  唐蝴蝶又道:「說實話,其實我十分妒忌你,還有丁小樓,西門斷劍和柳古文,雖然你現在已經叛背魔教了。」
  葉生道:「你妒忌我?」
  他沒有說「我們」。唐蝴蝶道:「在魔教萬千子弟當中,只有'四大殺手『可以不受教中鐵血教規制約,來去自由,而且深得教主極力賞愛,就是』四大殺手『犯下一個致命錯誤,別的弟子已經死過一百次了,而你們仍然會安然無恙。」
  葉生歎道:「你不瞭解我們。」
  唐蝴蝶道:「我的確不瞭解你們,尤其是不瞭解葉四哥你。」
  葉生又長歎了一口氣,歎息道:「你是來殺我的!」唐蝴蝶冷笑道:「教主雖然說過不要你一定死,但是他也沒有說過要讓你一定活下來。」
  葉生道:「那麼,如果我跟你返回魔教了?」唐蝴蝶這時望向他,眼神變得出奇地詭異,他道:「我知道你絕不會重返魔教的。」
  他一字一字說得堅定十分,肯定十分,彷彿他早已就知道葉生心中的想法,早已就算定好葉生是絕不會重回魔教的。
  葉生笑了一笑道:「哦,為什麼?」
  唐蝴蝶道:「因為你已經不佩再做魔教的刺客,你有了致命的感情,你痛恨再拿刀去殺人!」
  葉生只好又長歎一聲,苦笑了笑,唐蝴蝶的確說得一點也不錯,這正是他不願再返魔教的原因之一。
  葉生沉默,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面對寂靜的長巷,他的眼神深處忽然竟有幾許失落和憂鬱的傷逝。
  葉生道:「我不再是魔教的殺人刺客。」
  唐蝴蝶道:「我知道。」
  葉生道:「你是一個好殺手。」
  唐蝴蝶道:「我是一個好殺手,所以,我會殺死你!」
  葉生歎道:「我知道。」
  清晨微風徐徐吹來,陣陣薄涼。
  唐蝴蝶的柔軟如玉的手,也像是微風一樣輕,一樣地柔,他的手指緩緩在滑動,悄然無聲,慢慢伸進垂掛腰間的鹿皮袋裡。
  他的動作很輕,很緩,很溫柔,他的手指彷彿不是伸進鹿皮袋,而是在撫摸他最心愛的情人的柔滑如錦鍛的胸膛。
  葉生背對著唐蝴蝶,站在一刀一劈為二的半截馬車旁邊。
  那匹遍體赤焰般的大宛良駒,驚嘶著,邁開四隻鐵蹄,如風似的飛速衝上前,拖拉著另外半截馬車驚跑得遠遠的,不一刻便只剩下一個微小黑點。
  遠處還傳來聲聲蕭蕭馬鳴。
  葉生一動不動,如同變成一座凝固的石雕,他彷彿根本就沒有看見唐蝴蝶那只伸進鹿皮袋的可怕的手。
  但葉生知道唐蝴蝶的手已經伸進了鹿皮袋。
  因為殺氣。在他的背後,從唐蝴蝶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股撲天蓋地的殺氣,殺氣橫衝直衝,迅速佈滿四周,牆壁,半截馬車,深深長巷,天地,一剎那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殺氣所籠罩,到處都是令人幾欲窒息的殺氣,天地間一切似乎都化作了唐蝴蝶的那只可怕的手。
  一剎那間,天地所有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無邊無涯的殺氣。
  無涯的殺氣中飄動著血腥殺戮。
  先前扮成車和兩個挑柴老者的魔教殺手,此時在無邊無涯的殺氣當中也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生沉吟不語。
  他不願意再赴殺戮,再拿起刀來殺人,他已殺過太多的人,流過太多的鮮血,但是他不願意再拿刀殺人,他也同樣不願意被人拿刀所殺。
  葉生歎道:「你應該知道,你是殺不了我的。」
  唐蝴蝶冷笑道:「哦!」
  葉生道:「既然我已經叛背魔教,從此以後就再不是魔教中人。」
  唐蝴蝶道:「那又如何?」
  葉生道:「我不願意殺死魔教中任何一名弟子,但沒有辦法的時候,最後我還是會再拔刀殺人!」
  沉默只是一種退避方式。
  無路無退時沉默也就終止。
  葉生右手輕輕搭在刀柄上面,背對唐蝴蝶,仰首望天,太陽溫和的光芒似乎一下子變得冷寒、肅殺,詭異陰深。
  殺氣在縱橫。
  唐蝴蝶毒笑。
  笑得非常可怕,笑得非常陰險。天地間忽然有一張撲天蓋地的巨網,正罩向葉生,封鎖住他一舉一動,巨網愈來愈小,愈來愈密,似乎就快繞住人的脖頸,使人致息死亡。
  葉生靜立網中。
  唐蝴蝶毒笑。
  這張撲天蓋地的巨網正是他那只修長潔白的可怕之手散發出來的殺氣。
  他的手還在鹿皮袋子中。
  但殺氣已在流動,凝結。
  天地之間的殺氣,緩緩凝結為唐蝴蝶那只可怕的手。
  深巷落寂,陽光冷淡。
  唐蝴蝶的右手從鹿皮袋中抽出時,他的那隻手居然不見了。
  其實,唐蝴蝶的手並不是真的不見了,在他揚手的剎那之間,一道比陽光更燦爛更奪目的光芒,掩蓋住一切,呼嘯著飛射向葉生。
  那彷彿是一道充滿了神秘、充滿了毒咒的鬼符的光芒。
  光芒呼嘯,迅如流星。
  最大的呼嘯聲宛若九天驚雷。
  平常一般江湖高手在揮發暗器之際,總是力竭使暗器的破空聲響降落最低,功力高深的高手揚打暗器之際,暗器破空時只會留下極其輕微響音,因為這樣會讓對手根本不知道你的暗器來自何方。
  但在江湖上從未有一人的暗器,竟像是唐蝴蝶的這樣:最大的呼嘯聲震撼雲霄,響亮大地,奪人心魂。
  光芒呼嘯,穿雲裂石,射向葉生。
  葉生回首。
  他看見了迎面射來的那道燦爛光芒。
  那是一柄三寸七分長的金刀。
  蜀中唐門暗器譜上最厲害、最詭異的一種神秘暗器之一。
  葉生知道唐蝴蝶暗器的厲害,不敢怠慢,布衣長振,身影宛如一隻大鳥一般沖天飛起,唐蝴蝶的金刀從他腳底電光火石般穿過,倘若再稍遲一眨眼時間,金刀就會射進葉生的身體。
  然而葉生畢竟避開了唐蝴蝶這一記殺著!
  葉生站立半截馬車前,胸口輕微起伏,雖然他避開唐蝴蝶的金刀,但他心中也不禁佩服,唐蝴蝶果然不愧為唐門年輕一代弟子當中最傑出的人物。
  唐蝴蝶卻在一邊冷笑。
  一種怪怪的奇異冷笑!
  葉生忽然大驚。
  他這時看到金刀身後一丈距離,竟還有一柄短短的黑色飛劍。飛劍無聲無息,默黑色的劍體跳動幽藍幽藍的寒芒。這是一柄比毒蛇還毒的毒劍!
  在呼嘯若雷的金刀背後,隱藏這柄無聲無息的毒劍,金刀金色的燦爛光芒完全掩沒它的存在。
  金刀只是張聲勢。
  這柄黑色毒劍才是真正致命殺招!
  可是還不止。
  葉生已經避開的那支金刀,在半空中拐了大半圈,這時居然又倒飛過來,依舊射向葉生,速度竟被先前又快捷一倍,無堅不摧,響聲震天。
  一前一後,袖劍在前,金刀斷後,兩件奪命的奪命兵器飛速疾來,轉瞬便會穿進葉生身體中,奪了他的生命。
  而葉生此時已經無路可退,袖劍和金刀速度實在太快,太快了,葉生根本已沒有閃避的時間。
  牆頭上枯草亂搖。
  冷風急掠。
  葉生右手搭在腰間狹長長柄上,忽然變得沉默起來。
  沉默是金。
  有的時候沉默也代表憤怒。
  沉默還是一種無奈!
  袖劍和金刀前後縱橫飛馳,呼嘯如雷,振怯心魂,就彷彿是死神的兩隻魔爪,從天際間伸向你來,欲攝奪走你的靈魂。
  顯然,這是唐蝴蝶精心計劃好的一次狙殺行動。
  唐蝴蝶在冷笑。他明白葉生是昔日魔教「四大殺手」之一,刀法橫行天下,很少有人可以逃過他的刀。
  他也明白自己的唐門暗器,自從他出道以來,他就從未用過這招號稱唐門十大絕殺之一的「蝴蝶雙飛」,
  他敢肯定自己使出這招時,就算是名列魔教「四大殺手」之首的西門斷劍,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唐蝴蝶冷笑。
  他這時候彷彿已經看到葉生死在他的手下。
  死在他的金刀和袖劍之下。
  刀光。
  只見一片刀光!
  淡淡的!
  刀光閃爍。
  迅間又消失。
  無影,亦無蹤。
  僅僅只是,
  一片刀光淡淡閃爍過!
  宛若流星,劃破夜幕。
  唐蝴蝶忽然看到一片如山的刀光,至葉生手上飛出,淡淡地,微弱地,剎那間出現,又在剎那間迅捷歸隱。
  葉生終於又拔刀了。
  但唐蝴蝶竟然什麼也沒有瞧見,僅僅只是一片微弱刀光驚鴻一瞥,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歸於原始,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葉生胸口輕輕起伏,蒼白修長的手指搭在刀柄上面。誰也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樣拔刀的,怎樣在剎那間以刀辟落袖劍和金刀,又是怎樣迅速魔刀歸削!
  他腰間漆黑刀梢中的那柄魔之刀,究竟是何模樣,他出梢凌空的刀光居然連唐蝴蝶也無法看見,就是他的刀,唐蝴蝶根本也沒看到。
  誰無沒有見過他的魔刀,誰也不知他的魔刀刀法。
  金刀和袖劍斷為兩截,掉落葉生腳下。
  這時候,唐蝴蝶忽然一笑道:「好,果然好刀法!」
  誰的刀法好?
  他莫非是在誇獎葉生的刀法好?
  又一道刀光。
  這時候,牆頭上忽有一道緩慢而銀亮的刀光,橫空斬下,刀光很慢,很慢,彷彿不是斬下,而是緩緩從高牆上飄下來!
  沒有刀風,沒有殺氣。
  刀光還很奇特,緩緩而下的刀光中夾雜三份溫柔,三份憂鬱,三份凌厲,還帶有一份淡淡女人胭脂香咦!
  葉生大驚。
  他忽覺到這人刀法似乎絕不在他之下。
  他感覺到刀光中那凌厲無形的劇烈殺氣!
  葉生立即揚衣飛退。
  那一道依舊刀光很慢、很慢地從牆頭上緩緩斬下,在那緩慢一刀底,葉生飛退的腳步也彷彿隨之緩慢下來,那緩慢一刀似乎有種神奇力量,使它刀下的人不禁也緩慢下來。
  葉生飛退。
  刀光緩慢斬下。
  斬落。
  血光現!
  緩慢的刀光割破葉生握刀長袖,刀光破袖而入,一道血痕迅速出現胳膊上,長長的,很平直,血跡迎著袖口點點滴落下來。
  傷口並無大礙。
  但這宛如從天外飛來的一刀,一刀便斬中葉生手臂,使葉生漠然大驚!這人的刀法竟絕不再他之下,葉生這時已知道來者是誰了!
  葉生冷冷道:「好快的刀!」
  蕭鳳凰正站立葉生面前,纖指中斜提一柄七尺長的軒轅巨刀,明亮的刀身在陽光下跳動炫目的寒芒。蕭鳳凰柔弱不禁風,羅衫輕揚,完全一付柔美人溫柔,然而她手中卻斜提一柄七尺軒轅巨刀,刀身整整高過她一尺有餘,讓人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柔弱艷美女人居然用的是一柄七尺軒轅巨刀。
  就連江湖上天生神力的豪俠劍客也極少極少使用這種碩大兵器。
  然而蕭鳳凰不一樣。
  因為她是蕭鳳凰,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蕭鳳凰。
  唐蝴蝶笑道:「鳳凰天上吟,天下難太平!」
  蕭鳳凰道:「小蝴蝶,你的那些玩具好像越來越不管用了!」
  她竟把「風雲獨使」唐蝴蝶的恐怖可怕的暗器稱作「玩具」,但唐蝴蝶似乎一點怒意也沒有,反而淡淡笑道:「有你這隻大鳳凰在,我這隻小蝴蝶當然該退居一邊了!」
  蕭鳳凰奇異道:「你何時也學會說這樣好聽的話?」
  唐蝴蝶道:「剛才,就在看見你的時候。」
  蕭鳳凰忽然問道:「你喜歡我?」
  唐蝴蝶居然點頭道:「我很喜歡你,並且比誰都喜歡你!」
  蕭鳳凰輕歎道:「喜歡我的人倒是有很多,可卻沒一個男人是真心喜歡我的,他們都不是看中我的地位,就是看中我的銀子!」
  唐蝴蝶道:「但我和他們都不一樣。」
  蕭鳳凰道:「哦?」
  唐蝴蝶道:「我是真心的喜歡你!」
  蕭鳳凰問道:「真的?」
  唐蝴蝶道:「絕不假!」
  蕭鳳凰又搖頭道:「我不相信,男人對女人說的話,我永遠都不相信,當一個男人極力討好一個女人時,他心中一定對這個女人有所圖!」
  唐蝴蝶歎道:「為何不愛別人時,別人偏偏要你愛,而當你真正愛一個人時,這個人卻又偏偏不相信你呢?」
  蕭鳳凰一笑道:「那你說說看,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
  唐蝴蝶眨了眨眼睛,道:「因為你長得很好看,有一雙簡直迷死人的大眼睛,我從未見過一個女人比你長得更好看!」
  蕭鳳凰的確十分好看,很艷美,雖在初春,她卻只穿著一件齊膝羅衫短裙,露出膝下一雙渾圓、結實、充滿彈性的半截如玉光滑小腿,她身體上每一個部位都充滿誘人的想像,她靜靜站立陽光下,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可以讓一見到的男人,心中立即升起一種渴望暖流。
  就算她此時手中正斜提一柄七尺軒轅巨刀,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她竟然就是魔教中殺人無數的那個女魔頭蕭鳳凰。
  葉生冷冷看向他們。
  但蕭鳳凰和唐蝴蝶似乎已忘記他的存在。
  蕭鳳凰這時在笑,開心地媚笑。
  一個男人當面稱讚一個女人很漂亮時,就算明知他說的是假話,她心中定然也會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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