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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公主傳情


  穴在林邊,月色被樹影遮住,自然一時看不真切。但心印禪師靜靜躺在崖穴之內,仍依稀可見。
  哪知——
  就在他遊目凝視之際,忽然瞥見心印樣師身子微微一動,立時精光耀眼,在那黑暗立崖穴中,更覺冷氣森森。
  顧小寶暗喊一聲:「不好!」
  趕急掠身下撲,身形才穩,人已目毗俱裂,虎吼一聲,返身疾向外撲。
  但卻被白小妹將他攔住,聲音極為柔和的道:「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顧小寶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用手向僵臥在地上的心印禪師一指,右足一頓,仰天一聲長歎,道:
  「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白小妹僅微向心印禪師一瞥,好像對禪師的死是不憐惜,彎下腰去,從心印禪師胸口,拔出那楊晶瑩匕歡
  她近似埋怨,又好像說給顧小寶聽:「我說麼個二姐行事,最是任性不過,人都死啦!你氣又怎樣?算啦!一個是為母報仇,一個是自願償還命債,也算公平合理之事,你氣成這樣,這是何苦?」
  不待顧小寶說話,伸出溫暖的玉手,挽著顧小寶的手臂,又溫柔的勸道:「你的針毒耽誤不得,這顆藥你還沒有吃哩!走吧!」。
  這番話關懷備至,顧小寶可無法駁斥,武林原是過的刀口沾血的日子,以血還血,本是無可厚非的事。
  白小妹跟他不過初識,竟然小鳥依人一般在關心自己,深覺盛意感人。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對答。
  但他心中,卻對紅姑的為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不由冷笑了一聲。
  白小妹流盼生波的看了顧小寶一眼,道:
  「自己身體要緊,走!咱們吃藥去。」
  此際一一
  顧小寶不由又替千葉道人擔心起來,問道:「白姑娘你那二姐既能尋來報仇,那千葉道長又如何了?」
  白小妹笑道:「你問那臭道士是麼?他可沒要緊,不過,被二姐打得灰頭土臉的跑啦!」
  顧小寶這才放下心事,向心印樣師遺體施了一禮,道:「禪師圓寂西歸,我顧小寶內心甚是負疚!」
  說罷,又長歎一聲,他心中本有香樣師報仇的意願,但當著白小妹之面,卻不願說出來。
  回身走出崖穴,但他內心那份自疚,卻是無法形容。
  方公漫步進山叢林,抬頭一看,已斗轉星移,天色將曉,白小妹始終傍在他的身邊,不時投給他關懷,企盼的一瞥。
  是風在樹梢悄悄傳音麼?
  顧小寶耳邊怎麼響起一聲輕歎?
  不過——
  那歎聲被白小妹的話聲掩蓋了,她道:
  「看你,這般淒淒慘慘的,他與你非親非故,武林中尋仇相殺,屢見不鮮,你這般難過,叫人看了心酸!」
  顧小寶忽略了那一聲輕歎,道:「白姑娘.話不是這麼說,如果他們是互相拚鬥死了,那是學藝不精,自然與我無關。
  但我想救他,又怕他不願跟我走,才在他閉目待死之時,突施暗襲,點了他的穴道。
  你那二姐竟然躡蹤尋來,禪師被我點了穴道,動彈不得,讓她毫不費力的將他殺死。這一來,我不是成了幫兇了麼?」
  白小妹突然「噗嗤!」一笑,道:
  「你呀!確實有夠迂腐,你不是說他自己願意死嗎?你點不點他穴道,一樣不會還手,對你又有什麼牽連呢?」
  白小妹一路軟語勸慰,二人不知不覺已到觀外圍牆下。
  顧小寶突然想起,應該找個小沙彌,叫他們去收抬禪師的遺體才是,不然一代高增,豈能讓他曝屍費盡。
  心念才動,人已飛上觀牆,向那禪房之前落去。
  等他落地後,依然是月影橫斜,靜悄悄未見有人出現。這才想起自己與千葉道人人寺至發生打鬥,除了心印禪師外,並未見其他和尚。
  不由心中暗忖:
  「偌大一座伏龍觀,豈無其他和尚?就算他們區得早,但觀中鬧了這麼一夜,焉有不驚覺之理?」
  他思維尚未清理好,白小妹溫柔的在他耳邊輕輕的道:「怎麼又發愣呢?別忘了自己身中巨毒,尚未服解藥哩!來!到禪房中吃藥去。」
  顧小寶基又回頭,正與白小妹一雙深近的眸子相接,那眼中閃爍出動人的光輝,正幽幽的注視著自己,有說不出的親切和關懷。
  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使他連考慮的餘地也沒有,便乖乖的聽話,向禪房中走去。
  白小妹緊隨他的身後,先為他點上了燈,然後輕輕掩上房門。
  回眸一笑之後,又走到茶几之旁,為他斟滿一杯香茗,妙曼輕盈的走到他的跟前,未語先笑。
  白小妹的玉手一伸,掌心中正放著那顆晶瑩碧綠的藥九,有點抱怨的語氣道:「你真是個好心人,自己中毒反而不當一回事,偏去管人家的閒事。
  須知你中毒這麼久,再耽誤下去,可麻煩啦!羅!快吃下去。」
  那輕笑、那軟語、那抱怨中的關切,那目光中射出的淡淡憐惜。顧小寶早有最難消美人恩的感覺。
  此時——
  他已忘記她是五毒門中人,將眼前這位自稱白小妹的姑娘,看作了紅粉知己。
  顧小寶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情懷落寞,哪曾消受這種漂亮姑娘的軟語溫存,還替他端茶送水。
  那一輩一笑,真如軟紅十丈,將一切早拋到九霄雲外,因此他伸手接過那顆藥丸,毫不懷疑的放人口中。
  那藥丸人口,頓覺奇香沁心,只是,那不是清神醒腦的清香,而是一種酒香,使他有一種「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的感覺。
  白小妹適時又將茶送到他唇邊,道:「來!喝一口茶,只要藥性一化開,你那體內毒氣便自己消失!」
  顧小寶此刻理智已被白小妹柔情所蔽,競就她手中將一杯濃茶一飲而盡,立覺一股奇熱,跟著那杯濃茶直衝丹田。
  就在此時,卻聽得白小妹一聲長長歎息。
  邪門!這歎息有夠奇怪!
  剛才她還喜孜孜的要自己吃藥解毒,怎麼?才一會兒,又為什麼長吁短歎呢?顧小寶心中自是莫名其妙!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只聽白小妹又遭:
  「別怪我啊!少時送你到一個好地方,只要你乖乖的聽話,她們不會虧待你的。我啊!剛才本不想這樣做,但是,唉……」
  不知道是她話未說完就剎住不說,還是顧小寶已聽不清她的聲音,只覺自己被一個軟綿綿的身子傳著。
  不知是不是夢?好像身子在空中飄飛,漸漸連飄飛都感覺不出,他是知覺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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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小寶只覺自己昏睡了很久,吃力的睜開眼睛,眼前的模糊的景象逐漸映清……。
  他竭力搜索,捕捉著這段空間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從透明的帳饅看去,他看到了儘是女人的服飾、梳妝台
  偌大的房間,佈置得非常簡單,四壁綠白相間,卻另有一股幽姻談雅之感,毫無俗氣。
  顧小寶暗道一聲:「好美!」。他原可強行支起身子,但沒有那麼做,微微喘著氣息,閉了眼睛。
  耳際似乎聽到鬧哄哄的說話聲音,憑直覺判斷,是幾個女人在說話,顧小寶心想,「這些女人是什麼人呀?怎麼
  驀地——
  只聽得一個女人驚喜的叫道:「呀!他醒啦!吃了『醉仙丹』不是要三日三夜才會醒麼?他……」
  另一個女人罵道:「瞎說,誰說他醒了?」
  顧小寶只覺得週身熱得難過,身子動了一下,一個女人「咦!」了一聲,道:「真醒啦!你看他不是在動麼?」
  他此時口渴難忍,也未去想這是什麼地方,還以為在伏龍觀哩?口中微弱的喊道:「白姑娘,還有茶麼?」
  只聽一個女人道:「真邪門!怎麼會醒得這麼快,趕緊去報告公主,說他醒啦!」
  「公主?什麼公主?難道……難道這兒不是伏龍觀,我走進了女兒國?」顧小寶心中這樣想著。
  一陣環珮叮噹聲,似是有人奔出屋去,再又聽見一個女人吩咐道:「快傳令下去,將調製的醒酒湯送上來。」
  顧小寶已清醒了一大半,心想:「我幾時飲了燒酒啊?咦!這禪床怎麼這麼軟?這枕頭怎麼這麼香?
  不對!守護我的只有白小妹一人呀?伏龍觀什麼時候,走來一位公主?」
  他思想紛亂已極,但並未急著去追尋這些問題的答案,目前他最迫切的,是要條解渴,於是又喊道:「白小妹,茶啊!」
  又聽一個女人道:「這怎麼好?醒酒湯可能一時送不來,服了『醉仙丹』之人醒後,最是口渴難忍,要是公主知道他醒後沒有立即給他醒酒湯喝,責怪下來,我們可是吃不完,兜著走啊!」
  顧小寶意識越來越清晰,漸漸明白了,原來此地不是伏龍觀,也不是什麼禪房,腦子努力的去想過去…
  他記起那位天真、調皮的白小妹,說他中了「無影針」毒,給他吃解毒藥的事。而且寫又想起在吃藥後,自己暈淘淘的那一剎那。
  他依稀聽到,白小妹說過一聲:「別怪我啊!少時送你到一個好地方…」
  以下的話,他雖然記不清了,但是他聽得出來,她給他吃的不是解藥,而且自己根本不曾中毒。
  她說謊,且是一個美麗的謊言,是江湖人慣用的欺許伎倆,自己一時不察,中了一個小姑娘的道兒。
  只是——
  她那最後的幾句話,顯然她仍是良知未混,本來不想對自己下手,但卻又無可奈何!
  看來,她用這種欺詐手段,並非出於自願,而是被迫不得已才下手。
  他想睜開眼睛,這是什麼地方?房中有些什麼人?但是眼皮重有千斤,怎麼都睜不開來。
  就在此時。
  嘴唇有點冰涼,他意識到有人在餵他喝水。
  他口渴極了,自然的張開嘴唇,果然一股涓流,流人自己口中,立時週身舒適不少。
  耳中又聽到吃吃笑聲,其中一人道:「喲!看他好渴啊!
  話未說完,房外已響起紛亂的腳步聲。
  吃吃的笑聲立時停止,房中立時鴉雀無聲。
  顧小寶頓聞一種濃郁的香味,那香味愈來愈近,顯然有一個女人已輕輕走到床前。
  忽然一隻手掌,輕輕按在自己額上。
  顧小寶又覺得有如一塊溫玉貼在額上,柔軟凝滑,心忖:「她是什麼人?是不是那個外貌天真調皮、可增而又可愛的白小妹?」
  他正想出聲詢問,忽聽床前響起脆如玉盤滾珠的聲音,問道:「醒酒湯給他喝了沒有?」
  一個女人口道:「稟公主,我已傳話下去,要他們趕快送來,我們不曾想到他會醒得這麼早,所以不曾準備周全!」
  房中開始短暫的岑寂,似乎在思索一個問題。
  不一會兒,又聽那公主道:「真奇怪啊!那『醉仙丹』任何人吃了也要三日三夜才會醒啊!怎麼一天他便醒了呢?
  姜芙,你走一趟,叫他們趕快送醒酒湯來,熱度這麼高,他怎麼受得了喔!」
  聲音本來就細脆得好聽,再加上語氣如此關懷,似乎全無惡意,顧小寶頓覺心涼肚開。
  心想:「這位公主必是美若天仙似的姑娘,只是,她為什麼要這般關懷自己呢?」
  此刻恨不得睜開眼睛看看,但眼皮就是不聽使喚,老是睜不開。
  驀地——
  忽聽那公主低聲吩咐道:「你們可要留心,這房中恁誰也不准進來,尤其是大姐和二姐,她們若要來時,就說是我母親吩咐的,知道麼?」
  顧小寶頓時明白過來,這兒是五毒夫人的行宮,聽語氣,這位公主必是她的親生女兒。
  不由又想到五毒夫人命血始用劍,紅姑贈五毒令牌之事,這般一連想,心中已明白了個大概。
  但,芙芙眾生中,這五毒夫人為什麼會垂青自己,心中大惑不解,腦子裡是莫名其妙?
  公主吩咐畢,就聽得幾個女人皮諾了一聲,心想:「原來這些女人,全是公主身邊的婢女」。
  這時額上那滑如溫玉的手掌,已拉了回去,香風一拂,那公主已挨身坐在床頭。
  顧小寶心中一陣怦亂,想動卻渾身乏力,突然左手已被一隻柔荑握住。
  哎呶她抬起我的手做什麼?
  咦!手背貼著的怎麼是柔滑的肌膚,好滑喔!這不是公主的面頰麼?那吹氣如蘭的呼吸也隱隱可聞。
  公主握著他的手,自言自語道:「江湖中人稱他做「情俠』,我先還有點不信,最近派人跟蹤了幾個月,才知他果是一個多情的人。
  只是那白丹鳳偏偏作弄人家,到今天還不用人家好好見上一面。看!把他折磨得清瘦多了,真可憐間唉!我早為什麼不遇上他,要是……」
  忽聽得一個婢女笑道:「這不是正好嗎?白丹鳳折磨他,公主卻愛護他,他醒了不知要怎麼感謝公主哩?
  難得的是,夫人也器重他,公主,你要賞我們一杯喜酒喝喔!」
  公主聽了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噗嗤」一笑,顯而心中甚是樂意,所以笑聲比話聲更美。
  笑畢,只聽得公主薄嗅道:「你們嚼什麼舌根,人字還沒有一撇哩!唉!姜芙怎麼還不來,做事總是這麼但吞吞!」
  顧小寶心想:「這公主不但美,脾氣兒必是好極,不然身邊婢女,豈敢對她恁般說話?
  但她們這番話,顧小寶已完全明白了他被白小妹騙來的原因。」
  因此心中起了一陣反感,心付:「笑話!你們行事這般卑鄙欺詐,又非武林正派中人,我顧小寶豈能要你介
  此刻門外走人一人,低聲道:「公主,醒酒湯配好了,這就給他喝麼?」
  公主似是伸手接過,道:「你們出去好了,小心啊!別讓人進來,讓我伺候他喝好了!」
  顧J、寶頓又心想;「這公主的聲音又柔又美,對下人也這般和善,當真是好性情啊!看來必是一個多情的姑娘。」
  接著,不由又自我警惕道:「顧小寶啊!別被她的似水柔情軟化了哪辭然,你怎麼對得住那位丹鳳姑娘。」
  一陣步漢移動聲,婢女們已走出房去。
  顧小寶忽又嗅到公主吹氣如蘭的氣息,跟著又聽到銀匙玉盞相碰脆音,原來她在為他調冷醒酒湯哩!
  他頓又感動了,暗道:「你這般用心愛護我,但我顧小寶除卻巫山不是雲,只怕要使你失望了。」
  一會工夫,顧小寶突然聞到氣息如蘭,而且自己的頭,正被輕輕扶起。奇怪?左肩後軟綿綿的,那相觸之處,有一種極好服而又奇異的感覺。
  一切不難明白,她是將他倚在自己的胸前,一個少女如此侍候陌生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耳邊,又聽她低聲道:「別動啊!我餵你醒酒湯,喝下去後,你便好啦!」
  聲音好像黃鳥兒在唱歌,只怕黃鳥兒的聲音也沒有這般柔美好聽呢!
  顧小寶既反感,又感動,但是渾身無力,只有聽人擺佈的啦!
  但他確信,這次必然是真的解酒之藥,心想:「管它啦!一切等我恢復體力再說。」是以並不吭聲,任由公主一匙一匙的餵他。
  果然是對症下藥,才吃得幾口,立覺體內一陣清涼,週身漸感舒暢。
  大約一碗湯喝完了,才聽公主道:
  「你再靜靜睡一會兒,我去去就來,醒來後,我母親也許會請你去談話,她脾氣很暴躁,什麼事忍著點兒,別頂撞觸怒她!」
  顧小寶幾乎暗笑出聲,心想。「還不是吩咐要我娶作,只怕沒那麼容易讓你稱心如意。」
  身子已被她輕輕放下,還為他蓋好棉被,將被角披了掖,金約一響,想必是羅帳也放下了。
  顧小寶頓又覺得十分睏倦起來,朦朧中又再睡了。
  不知又睡了多久,驀地發現筱雲姑娘立在床前。
  是夢中麼?他用手指捏了自己一下,會痛,證實了這並不是夢,才要張口,只見筱雲姑娘用食指壓著唇邊,示意他禁聲。
  顧小寶連忙揉揉眼,哪裡是夢,是真而又真的,正是筱雲姑娘立在床前,臉上梨窩兒還綻著笑,但神態之間,也有幾分緊張。
  他原以為筱雲姑娘被血姑傷了,哪知竟沒事,而且竟躡蹤尋來,心中一喜,人已翻身坐起。
  筱雲姑娘悄聲兒笑道:
  「人家要招你作東床快婿啦!我來討杯喜酒喝,行麼?」
  說時,嘴角兒一撇,依然一副調皮神態。
  顧小寶可有些急了,想分辯,可又說不出話來,急切問道:「姑娘,這兒可是五毒夫人的居所?要是,我們得趕快走!」
  筱雲姑娘搖搖頭,低聲道:
  「你走得了麼?她住的地方,連我家姑娘也不能來去自如,我看你就做人家女婿算子,適才人家對你又那麼好!」
  顧小寶一聽,就知道公主餵藥之時,筱雲姑娘便已來了,不由俊臉一紅,道:「姑娘,你怎麼不知道我的心意?」
  筱雲姑娘忽然肅容道:「你若能一心不二,便算不負我家姑娘了,是好是壞,全操在你自己手裡。」
  顧小寶忙又問道:「你家姑娘來了麼?」
  筱雲姑娘應道:「她又去秦嶺啦!你師傅和慧因師太在等她啊!她若不趕去,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一提到他師傅諸山老人,顧小寶又心急起來,忙掙扎著想下床,筱雲姑娘忙將他按住道:「不行啦!你酒毒雖解,真力未復,驚動了她們,就更難脫身了,躺著吧!我會在暗中照顧你,那顆冰珠……」
  話未說完,忽見她一晃身,人已不知去向。只覺床頭錦饅微微在動,便知道她是隱在擔後。
  顧小寶知道有人前來。
  房門輕響,果然探進一顆少女的頭,眼睛在四下裡不停搜索,似是他和筱雲姑娘,把她驚覺了。
  顧小寶急中生智,裝作自言自語道:「真奇怪間我怎會睡在這房裡,適才是什麼人餵我吃藥啊?」
  說時,又夢略以低喊了兩聲白小妹。
  那少女驚疑之色頓斂,顯然以為適才聽到房中的聲音,是顧小寶夢吃,便縮身口去。
  原來——
  這兒是間華麗的閨房,自己睡在錦帳繡裊之中,只是多帳上全都繡滿了玫瑰花朵,恍如身臥玫瑰花叢之中。
  再一打量房子,屋頂雖是深逮,並非高樓大廈,也沒有高樓大廈那份氣派。
  靠左一面,是桃花格子的花窗,糊著雲衣一般的綠紗,窗下一張梳妝台上,銅鏡生輝,似是樂昌之鏡。
  銅鏡下面,插著一瓶真的玫瑰花,幽香四射,台前一張錦凳,做工精巧。
  室中懸掛著五盞琉璃燈,纓絡垂珠,床腳那面,更是錦慢重重,饅上也繡滿了玫瑰,訪如一座玫瑰之宮。
  不用猜,這兒是公主的閨房,而且這位公主必是喜歡玫瑰的女孩子。
  他試著伸動了一下手腳,雖是體力已恢復了不少,但仍勁不繼,不由又向筱雲姑娘隱身的玫瑰促看去。
  頓又想起適才筱雲姑娘提起冰珠一事,急忙伸手向懷中一摸,那觸手生涼的冰珠幸好尚在懷中。
  他原準備留下這顆冰珠去為筱雲姑娘療傷,現在見佳人無恙,才想起冰珠來。
  暗忖:「這神泉冰珠,必能解得酒毒,我何不將它吞下,若久藏懷中,被她們按去反而不妙。」
  心中一決定,便將冰珠由懷中取出。
  他本想輕呼筱雲姑娘,只是那玫瑰錦慢深重,不知道她藏身何處?
  他記得筱雲姑娘曾告訴他,要他吃下冰珠之事,當下毫不猶豫,便將冰珠放人口中。
  那冰珠才一人口,立覺一陣芬涼,精神大振,困卷頓失,那涼意立即竄行四肢百骸,奇經八脈中似有一種奇怪的真力在游動。
  一會兒工夫,靈台空明,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好像是由床上浮升起來,趕忙伸手抓緊床欄。
  忽然——
  耳際響起筱雲姑娘低低的聲音,道:「快坐起來調息運神,你奇經八脈得冰珠之助,真氣已能暢通無阻,我道你怎麼會中了人家的道兒,原來這冰珠尚未服下。」
  顧小寶很興奮,深知練武之人,最難打通奇經人脈。自己思師和意因師太,苦練數十年,尚不能到這種境界。
  萬料不到自己獲得這顆冰珠,竟有這種神效,心中自是興奮不已!
  連忙翻身坐起,試著一運氣,果然真力在全身運行,暢通無阻。靈台之間,一片清朗,恍如身在清風明月山間,智朗神明。
  漸漸,只覺神移物外,到了渾然忘我境界。
  就在他真氣運行大小周天之際,忽然有細碎步履之聲停在門外,有人低低的聲音問話。
  那話聲雖低,顧小寶卻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尚不知是吃了冰珠之故,促使耳聰目明。
  別說一牆之隔,就是相隔再遠二點,他也能聽到。
  那問話之人,聽口音,正是適才餵他醒酒湯的公主,只聽她問道:
  「他醒了麼?」
  一名婢女恭謹的回道:「早醒啦!剛才還獨個兒自言自語呢!」
  「你們仍在外面守著,別讓人進來啊!
  說罷,環珮叮噹的挑起門簾,顧小寶頓覺眼前一亮。
  原來門外走進一位妙齡少女,兩彎似殘非安的籠煙酒,一對似喜非喜的含情眸子,深如秋意披霜,艷似朝霞,明似澄塘。
  步履裊裊館停,更是扶風弱柳,仿如一朵空谷幽蘭,美得清高脫俗,真有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感覺。
  這種美又與「九重丹鳳」不同,是顧小寶華生未曾見過的。
  須知,顧小寶行道江湖以來,所遇到的幾個江湖兒女,不是粗擴如男人,便是妖艷如蕩婦。
  「九重丹鳳」便是他心中的神。
  但這公主與她相較,爽朗明艷雖不如白丹鳳,但柔媚嬌艷竟比白丹鳳更為動人。
  如果真要作個比較,該是春蘭秋菊,各有所長。
  顧小寶看得有些憨了,空空!
  而那位公主走到床前,弧犀微露,眼波柔柔的向他掃了一眼,突然目露驚疑之色,籌又後退。
  只聽她哺哺自語道:
  「奇怪啊!適才臉色蒼白,似大病初癒,怎麼這一會兒工夫,容光煥發,判若兩人呢!我那解酒之藥,可沒這神效啊?」
  顧小寶才知道她吃驚是這件事,朗聲一笑,晃身飄立床前,雙手一拱,道:「適才蒙姑娘為我解酒,請受在下一申謝意!」
  公主退後一步.又退一步,臉上飛起兩片紅霞,道:
  「別謝啦!你可是全好了?」
  顧小寶輕舒猿臂,道:「姑娘你看,我這是不是全好了!這JL可是『五毒夫人』居處,如果我猜測不錯,姑娘該是夫人掌上明珠了。」
  公主更是不勝嬌羞,連耳根都紅了,突然低下頭,聲如故納的答道:「公子所猜,完全正確,這兒是玫瑰宮,是我的居室。五妹將你請來,你會不會生氣啊?」
  聽她說五妹,便知道她說的是那位自稱白小妹的白衣姑娘,本來心中有氣,怎的,那氣兒竟發不出來。
  好像是怕聲音大了,會將眼前這位公主嚇壞,反而微笑道:「用這種方法將在下騙來確是很鮮,但不知是何用意?」
  他是明知故問,那位公主立時被問得芳心中小鹿兒亂撞,勝更紅啦!
  女孩子們都很妙,的確很妙。
  你若逼著要問她一句話的時候,她就是偏偏不說,死也不說。
  現在這位公主就被問得兩隻白嫩的纖指,輕輕理著束腰帶幾,又在向後退。忽地,竟坐在梳妝台前的小凳上,不但不答話,連頭也不敢抬。
  良久,才聽她低低的聲音道:「你別問我嘛!等下母親會告訴你。」
  忽然——
  她好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斜脫顧小寶一眼,道:「聽說你千里尋訪那個白丹鳳,在洗心池畔,不眠不休的等了她三日三夜,可是真的?」
  顧小寶好像忘了她是敵對者,向她身邊走了兩步,道:「不錯!我此次千里人川,確為訪她而來,因為她曾經幾次救我於危難之中。」
  公主的目光,突然凝注在他的臉上,忍不住問道:「除了報恩,沒有其他的事麼?」
  這句話可把顧小寶問住了,他怎麼講呢?一時可答覆不出。
  公主「噗嗤!」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對著銅鏡理理雲鬢,道:「江湖上人家都稱你是『情俠』,你可知道嗎?這真是雅號啊!
  二十年前有個『情憎』,曾經在武林留下美談,但『多情自古空遺恨』,古往今來,大多情天總是殘缺的,到頭來爾過是一場夢幻,』情僧』就是前車之鑒,你……」
  說至此,微微歎了一口氣,臉上一片紅暈,將話尾嚥住。
  就在此時,摹聽床側臥後,一聲輕輕冷笑,顧小寶不由一驚,知道冷笑的必是筱雲姑娘。
  顧小寶聽到,那公主豈會聽不到。
  只見她霍地面罩寒霜,翠後挑煞,柳腰一閃,人已橫移數尺,粉掌輕輕一揚,風聲颯然,那垂在床頭兩重玫瑰帳饅,直捲入空中。
  顧小寶看得甚是心驚,這公主弱比嬌花,竟會有恁般強勁掌力。
  因為掌劈柔軟之物,比擊堅實之物更難,何況那帷但是兩層,竟能一拳將它同時捲起。由此可見她的武功,並不在血始和紅姑之下。
  他自然替筱雲姑娘擔心,尚未看清使後情形,已聽得公主「咦!」了一聲。
  原來那出後是一間復室,有如今日的套房,正是公主盥洗的地方,只不過三丈見方,此刻裡面卻寂無一人。
  這情景不只公主詫異,顧小寶何嘗不在詫異,明明知道筱雲姑娘藏身帳幔之後,適才的笑聲也確係筱雲姑娘自但後傳出。
  現在復室已是一目瞭然,若有人,又能藏到哪裡?
  這時,鄭卷在空中的玫瑰帳慢已垂落下來,那公主卻凝神而立,並未向那復室撲去。
  她回首望了顧小寶一眼,冷笑一聲,基然伸手在梳妝台角按了一下.那門外立即響起一陣鈴聲。
  隨著鈴聲,撲人了四個勁裝女婢。
  四人全都背插雙劍,躬身一立,為首女婢問道:「公主有何急事差遣?」
  公主又向錦饅掃了一眼,冷冷道:「我這房中已有人侵入,快給我搜」
  四個女婢全都面現驚詫之色,皆因這玫瑰宮中有人侵人,這可是破天荒,從沒聽過的事。別說是外人,就是本門弟子,未得公主允許,誰也不敢貿然進來。
  如今公主說有人侵人,應該不是恫嚇,四人霍地一分,兩人直撲但後,另外兩人,卻向床後提去。
  四人身法均極快捷,有若狸貓,顯是武功不弱。
  公主見四婢已開始搜索,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和顧小寶目光一接觸,那面上的怒容頓斂,同時卻又含羞的低下頭去。『
  但顧小寶心中卻一直為筱雲姑娘擔心,這屋子能有多大,公主必不尋常,萬一被搜出來,定然脫身不得。
  如果那五毒夫人聞警前來,只怕自己和筱雲姑娘聯手,也非其敵。
  雖是心中怔仲,卻已暗自功行雙臂,以備被雲姑娘被迫現身時,同時衝出這座玫瑰宮。
  陡地,忽聽公主輕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你怎麼啦?難道還要同我打架?」
  顧小寶心神又是一震,自己暗自運功,竟未能逃過她的一雙慧眼,不由有些尷尬,不自覺的將一對目光,朝她望去。
  公主幽幽一歎,道:「許多事,真是令人費解啊!得不到的偏偏披星戴月的千里追尋,就在眼前的,人家偏又忽略了,難道我不比那白丹鳳……」
  話未說完,早又擔過頭去,顧小寶只見那粉堆玉琢的頸項上,浮起一片紅霞。
  顧小寶越看,越覺得這公主不但對自己毫無惡意,而且也確實可愛。
  美,還在其次。那溫柔的性兒,和甜甜的聲音,似是散發出一種無形的熱力,逐漸的在軟化他的意志。
  他有點迷惘,睜著眼睛瞧著她紅透的脖子,而且那幽香偏又在此時,輕飄飄的鑽入鼻中。
  連那四個俏女婢一齊立在身側,也竟未覺出,等到一個丫復出聲日話,他才驚覺過來。
  公主已回過臉來,雖是面上又現怒容,但聲音仍是那麼柔和,道:「我明明聽到有人在漫後冷笑呀!怎麼會沒有人呢?難道竟有人在我玫瑰宮中來去自如麼?」
  四個女婢相對望了一眼,為首女婢道:「這房中婢子們已經搜遍了,確實不像有人來過。」
  公主秋水無塵的眼珠兒一轉,再又回到顧小寶的身上道:「是誰來過呀?可以告訴我麼?」
  問得顧小寶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答覆才好。
  就在此時,忽聽房外一陣陣「噹!噹!當」雲板震鳴之聲,公主和四個女婢,全都面現驚容。
  公主一揮手,道:「快去個人看看,紫雲今怎麼會響啊?」
  語聲才畢,那鳴聲霍地急促起來,公主似已等不及女婢回報,伸手握著顧小寶左腕道:「走!同我出去看著,我這宮中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顧小寶不知怎的,好像她那甜美聲中,有一股柔中帶剛,慈中帶威的勉力,不容人反抗,竟然跟著她走出了房門。
  才踏出房門,眼前一片紅海,香氣示人欲醉,原來這座玫瑰宮,是矗立在一片玫瑰花海中。
  除了一條綠色如茵的小徑外,全被千萬株盛開的玫瑰密密的圍繞著。
  公主說聲:「快走!」竟不循小徑走,而是飛身踏上花枝,人是踏花而行。
  顧小寶看得呆了,見她衣袂飄飄,如一隻彩蝶飛翔在花上一樣。
  若是短距離,倒還可以應付,無如這一片花海,少說也有三、五十丈,要他踏花飛渡,自知沒法,心中不免猶豫。
  倏聽身後的兩個女婢,「噗嗤!」一笑道:「請少俠快走。看!公主還在等你呢!」
  顧小寶抬頭看去,果見公主巍巍立在兩朵花兒上,對他招手道:「來!那條小徑是不可以通行的,飛出玫瑰宮必須踏花飛渡。」
  這不是拉鴨子上架麼?不由臉上一紅,如此說來,莫非連身後的女婢,輕功已臻上乘了?
  要不,偌大一片花海,她們如何進出?
  可人家女婢均有此能耐,自己也是名師之徒,堂堂男子漢,若不能渡過這片花海,自己丟人事小,貽羞師門罪過可就大了!
  心中一急,猛一咬牙,一提氣,施展凌空虛渡輕功,竟也踏花奔去。
  哪知真氣一提,人竟馭風上浮,掠身已是數丈,輕點花枝,竟毫不費力的再度飛起,竟然身輕似燕,自己的輕功,竟比以前增進了數倍。
  心中不由暗喜,知道是得了神泉冰珠之益。
  公主見他腳下花枝未動,人已晃眼到了跟前,似是又驚又喜。顧小寶輕功如此高深,大出她的意料。
  這時紫雲令聲聲頻傳,公主無暇多想,口身又向前奔,眨眼工夫,顧小寶和公主竟同時奔過花海。
  回頭一看,身後兩個女婢,僅才飛行及半,落後了十多丈遠。
  公主見他輕功神異,雖是心喜,秀眉兒不由一皺,但紫雲令聲聲頻傳,不知前面宮中發生什麼事。
  一挽顧小寶手腕,嫣然一笑,疾奔而去。
  顧小寶覺出自己輕功不弱於公主,不由豪氣迸發,見她伸手來挽,並未拒絕。
  雙雙挽臂而行,穿過蘭苑,眼見前面已是高牆阻路。
  公主突然停身笑道:「前面便是家母居處,少時見了她老人家,看在我的份上,你別彆扭好麼?」
  由她叮嚀聲中,顧小寶已看出她那內心,有著無限的關愛,但他始終是「木頭眼鏡看不透」,何以這武林魔頭會垂青自己。
  而這位公主也更奇怪,才初次見面,竟將自己當做夫婿一樣看待,心中甚是不解。
  思忖間,公主已飛上了牆頭。
  顧小寶是「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只好硬著頭皮,跟著飛掠而上。
  原來牆外便是一個廣場,場中已位候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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