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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看死人


    ——他們是怎麼死的?
    ——是誰殺死了他們?
    ——殺人的人呢?
    呂三一直站在這三口棺材旁,聚精會神地看著棺村裡這三個死人。
    他的臉上一向很少有的表情。
    一個有修養的紳士本來就不該把心裡的感覺直露在臉上讓人看出來。
    現在他臉上卻有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表情。
    奇怪的是,他的表情既不是悲痛感傷。
    也不是驚訝憤怒。
    反而好像覺得十分愉快歡喜。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長長歎廠口氣,哺哺道:「你們都是學劍的人,能死在這 麼樣一個人的劍下,也應該死而無憾了。」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口氣很不配合。
    所以忽然改變了話題,忽然間齊小燕:「你有沒有看出他們致命的傷口在哪裡?」
    齊小燕當然看出來了。
    三個人致命的傷口都在必然致命的要害處。
    是劍傷。
    殺他們的人一劍命中後,就沒有再多用一分力。
    所以傷口並不大,流的血也不多。
    殺人的這個人劍法無疑已出神入化。
    一劍刺出非但絕對準確致命。
    力量也拿捏得恰到好處,絕沒有虛耗一分力氣。
    齊小燕無疑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可是呂三沒有說出來,她也沒有說。
    呂三忽然又將她帶到後面一排另外三口棺材前面。
    棺材裡也有三個死人。
    一個年輕,一個年輕比較大些,另一個已近中年。
    不但裝束年紀和剛才那三個人差不多,而且身上也沒有鮮血淋漓的傷口。
    臉上也沒有什麼痛苦的表情。
    顯然也是被人一劍刺傷,立刻致命的。
    唯一不同的是:
    這三個人都已死了很久,最少已經有一兩天了。
    齊小燕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三個人。
    也不想問他們是誰?
    呂三卻主動告訴她: 「他們也是我的屬下。 他們活著時的代號是『三號』、 『十三號』、『二十三號』。他們本來也可以算是一流的劍客。」
    呂三說:「所以我才會派他們去刺殺小方。」
    齊小燕說:「他們都是死在小方劍下的?」
    「是的。」
    呂三淡淡他說:「我派他們去刺殺小方時,也正如我剛才派那三個到這裡來一 樣,早已知道他們必死無疑。」
    他淡淡他說出這句話,連一點內疚的意思都沒有。
    齊小燕忍不住問:「他們都是你忠心的屬下,你明知他們必死,為什麼要他們 去送死?」
    呂三又淡淡地笑了笑!
    接著說道:「他反正遲早要為我死的,他們自己都覺得死而無憾,我又何必為 他們難受?」
    齊小燕道:「可是你絕不會無緣無故讓你六個得力的屬下送死的」
    兩人互相凝視。
    眼中都露出一種互相瞭解的表情。
    呂三卻又改變了話題問:「你看不看得出這三個人人的致命傷口在哪裡?」
    這三個的致命傷口也在必然致命的要害處。
    傷口很小,流出的血也不多。
    「我知道你一定也看出來了。」
    呂三說:「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再多看幾眼,看得仔細些。」
    他又補充:「他最好把這邊三個人和那邊三個人致命的傷口都仔細再看看,看 得越仔細越好。」
    齊小燕畢竟是個女孩子。
    對死人多多少少總有幾分憎厭恐懼。
    心裡雖然知道呂三叫她這樣做必有深意。
    卻還是搖了搖頭說:「我不看,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看。」
    呂三歎了口氣:「別的死人當然沒什麼好看,這裡的死人卻好看得很,想來看 看他們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若真的不看,實在是痛失良機。」
    這些話聽來雖然荒謬。
    呂三說得卻極誠懇。
    齊小燕卻還是搖頭道:「我不信。」
    呂三說:「你去問問獨孤癡就會相信了。」
    齊小燕道:「我為什麼問他!」
    呂三說:「獨孤癡人如其名,不但一向獨來獨往,一向癡得很,而且癡的只是 劍,不是人,所以不管你是他的什麼人,跟他有什麼交情,都休想說動他為你去做 一件小事。」
    齊小燕說:「我也聽說過他的脾氣,可是他卻做了不少件大事。」
    呂三微笑:「你知不知道他為的是什麼?」
    齊小燕道:「不知道。」
    「他為的就是要看看這裡的死人。」
    呂三道:「他本來離我而去,現在又去而復返,為的也是要看看這裡的死人。」
    齊小燕心裡雖然已經相信他說的不假,嘴裡卻還是說:「我不信。死人有什麼 好看的?他為什麼要來看這些死人?」
    呂三又歎了口氣:「你心裡明明已經明白,為什麼偏偏還要說不信?」
    呂三苦笑:「女人們為什麼總是要口是心非呢?」
    齊小燕忽然也笑了笑!
    「因為女人就是女人,總是跟男人有點不同的,何況男人們說話口是心非的也 不見得比女人少。」
    呂三大笑。
    「好,說得好,說得有理。」
    他忽然拉住齊小燕的手:「來,我再帶你去看一個人。」
    這個人的棺材在後面第三排的中間,紫面虯髯,身材雄偉。
    雖然已經死了很久,屍體卻仍然保持非常完好。
    依稀可以看出他活著時那種不可一世的威猛桀做的氣勢。
    屍體下墊滿了上好的防腐香料。
    在手旁邊放著條巨大的狼牙棒。
    寒光閃閃。
    就像是狼口中的森森白牙,顯然就是他生前擅使的兵器。
    齊小燕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件兵器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臂上若沒有千斤神 力,休想將它運用如意。
    呂三問她:「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齊小燕搖頭。
    「你當然不會知道的,你的年紀大小了。」
    呂三歎息道:「可是十年之前,『天狼』郎雄以掌中一條狼牙棒縱橫天下,江 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尤其是使劍的人,聽到了他的名字更是談狼色變,比孩 子們怕老虎還要怕得厲害。」
    齊小燕問:「為什麼你說尤其是使劍的人?」
    「因為他的父母都是死在別人的劍下的,所以他特地打造了這根份量奇重的狼 牙棒,而且練成了一套特別的招式,專破天下各門各派的劍法。」
    呂三說:「劍走輕靈,他這件兵器正是劍的剋星。」
    呂三又說:「當年天下公認的前五十位劍法名家中,至少有十個人是死在他這 條狼牙棒之下的,連武當四劍中的清風子都難倖免。」
    齊小燕居然還是說:「我不信。」
    她冷冷他說:「他若真的這麼厲害,為什麼也會死在別人手裡?」
    呂三也不回答。
    卻將他旁邊的十口黃金棺材一一打開。
    露出了十個死人的屍體。
    這些人的屍體雖然也都保存得極好。
    但是死得卻極慘。
    大多都是頭顱已被擊碎。
    還有兩個前胸的肋骨都已被擊斷。
    所以屍體保持得越完美,看來反而更詭異可怕。
    「這就是死在他手下的十大劍法高手。」
    呂三指著其中一個黃冠道人:「這就是武當四劍中出手最毒辣犀利的清風子。」
    他問齊小燕:「現在你信不信?」
    齊小燕閉上了嘴。
    眼睛卻瞪得大大的。
    盯著天狼咽喉上致命的傷口。
    忽又冷笑道:「我還是不信。」
    呂三說:「現在你為什麼還不相信?」
    齊小燕說:「他的狼牙棒如果真的能破天下各種劍法,他自己為什麼也會死在 別人的劍下?」
    郎雄咽喉上的傷口無疑是劍傷。
    無疑是被人一劍刺殺而死的。
    齊小燕這句話無正問在節骨眼上。
    令人無話可答。
    呂三不得不承認:「好,問得好,問得有理。」
    齊小燕道:「問得如果真有理,答的恐怕就未必能有理了。」
    呂三道:「未必。」
    齊小燕說:「未必什麼?」
    「有理的未必就是有理,無理的也未必就是無理,」
    呂三淡淡笑道:「世上本來就沒有必然不變的事,所以專破天下劍法的天狼也 未必就不會死在別人的劍下。」
    齊小燕問:「他是怎麼死的?」
    呂三道:「他會死在別人的劍下,只因為有個癡於劍的人已經到了這裡,將死 在他手下的十位劍法高手的屍體仔細研究了三年,已經從他們致命的傷口上,看出 了天狼那致命一擊的出手方位和招式變化,再從他們本身的劍法變化中,悟出了天 狼克制他們劍法用的方法。」
    呂三說:「所以三年之後他再找天狼決戰時,不出十招,就已將天狼刺殺於劍 下。」
    齊小燕不說話了。
    她當然已經知道呂三說的那個「癡於劍」的人是誰了。
    也已經知道獨孤癡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看這些已經不好看的死人。
    呂三卻還是解釋:「一個有經驗的人,就不難從了個致命的傷口上看出這個人 對手的武功路數,甚至連他招式的變化,出手的部位,刺擊的方向,所用的力量和 速度都不難看得出來。」
    他又問齊小燕:「你信不信?」
    「我不信。」
    齊小燕嫣然一笑:「你明明知道我心裡就算一千一萬個相信了,嘴裡也還是要 說不信的,你為什麼還要問?」
    獨孤癡是劍癡。
    如果知道世上有「天狼」郎雄這麼樣一個人。
    當然不惜犧牲一切都要擊敗他的,而且要用劍擊敗他。
    所以他甚至不惜破壞自己的原則。
    來為呂三這種人做事。
    只不過事成之後,就立刻飄然而去。
    在兩年前那次空前未有的風暴中,黃金失劫。
    鐵翼戰死。
    小方也幾乎被困在沙漠裡。
    風暴後初遇卜鷹,立刻又被水銀和衛天鵬所擒。
    送到綠洲上那個神秘的帳篷裡。
    第一次見到獨孤癡的時候,也正是獨孤癡心願已了,準備要走的時候。
    所以他雖然一直在冷眼旁觀,最後還是救了小方。
    衛天鵬和水銀當然不敢阻攔。因為那時候他們就已知道這個人的可怕,也知道 他根本就不屬於呂三「金手」的組織。
    不管他要做什麼事,都沒有人能夠制止管轄他。
    ——那次他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又去而復返?
    ——他這次回來?
    ——難道真的還是為了要看看這裡的死人?
    ——從這些死人致命的傷口上,看出另外一個人武功的變化,好去殺那個人。
    ——上次他要殺的是「天狼」,這次他要殺的是誰?
    ——小方,要命的小方。
    ——你看著別的女人時,為什麼也是那種拋不開放不下的樣子?
    ——你為什麼要去看著她們?
    ——為什麼不肯多看我一眼?
    齊小燕看著呂三,嫣然道:「其實你早就應該明白,我嘴裡雖然說不信,心裡 早就一千一萬個相信了。」
    呂三也笑了!「我說的話你都相信了?」
    「不相信。」
    齊小燕眨了眨眼,笑得更甜:「連一句都不信。」
    呂三故意歎了口氣:「那麼你也不必聽我的話,去看那六個死人廠。」
    齊小燕也故意板起臉!
    「我當然不會去看,絕不會再去看一眼,因為……」
    她忽又嫣然而笑:「因為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呂三道:「什麼時候去看的?」
    齊小燕道:「就在我嘴裡說絕不去看的時候。」
    呂三說:「我怎麼不知道?」
    齊小燕說:「女孩子要看男人的時候,怎麼會讓別的男人知道。」
    呂三說:「可是他們已經死了。」
    「死了也是男人。」
    齊小燕吃吃地笑道:「在我們女孩子眼裡看來,男人就是男人,不管死活都一 樣。」
    呂三大笑!
    「好,說得好,也罵得好。」
    呂三在笑。
    齊小燕卻不笑了,神色忽然變得很嚴肅。
    齊小燕說:「我真的已經仔細看過那六個死人,而且已經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 事。」
    呂三說:「什麼事?」
    齊小燕說:「那六個死人身上致命的傷口竟是完全一樣的。」
    齊小燕說出了這句話,立刻又加以修正:
    「不是六個人都一樣,而是三號和四號的一樣,十三號和十四號的一樣,二十 三號和三十四號的一樣,不僅傷口的部位在一樣的地方,而且連刺殺他們那致命的 一擊所用的招式和力量都一樣,絕對是用同樣一種手法,從同樣一個方向將他們刺 殺於劍下的。」
    呂三問:「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不早」
    齊小燕道:「絕對不是,」
    齊小燕又說:「就因為殺他的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就因為我覺 得奇怪,所以現在我才會恍然大悟。」
    呂三說:「你悟出了什麼?」
    齊小燕說:「你要三號他們那組人去刺殺小方,不過是為了要試探小方的劍法?」
    呂三說:「哦?」
    「獨孤癡這次去而復返,為的就是小方。」
    齊小燕道:「因為我已將他的劍法中的精要傳給了小方,他對小方的劍法所知 卻不多。」
    齊小燕接著又道:「可是他仔細研究過這三個死人身上致命的傷口後,情況就 不同了。」
    呂三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現在他對小方的劍法已經完全瞭解?」
    齊小燕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句話,只說;
    「你派四號這一組人來殺的就是獨孤癡,因為這一組人和刺殺小方的那一組人 武功出手部極相似。」
    齊小燕說:「獨孤癡既然能用和小方一樣的手法,將這一組人刺殺於劍下,要 殺小方好像也不太難了。」
    呂三一直在盯著她看。
    剛才已經看了很久,現在又看了很久。
    從她烏黑的頭髮,寬廣的前額,一直看到她穿著雙緞子鞋的纖巧的腳,然後才 長長地歎了口氣。
    「像你這麼樣一個女人,小方居然會讓你走。」
    呂三搖頭歎息:「他究竟是個混蛋?還是隻豬?」
    齊小燕居然還在笑:「本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呂三問:「現在呢?」
    「現在我總算想通了。」
    齊小燕說:「他根本就不是東西,他是個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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