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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既不是會生金蛋的鵝,天上也沒有大元寶掉下來給他們,難道你要他們去拉車趕驢?那豈非也一樣丟人?」 想來想去,田思思又覺得他這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對了。 只要田大小姐覺得對的事,她總想法子為自己解釋的。 只要田大小姐喜歡的人,就是好人。 道士還在打坐,和尚還在唸經,秀才還捧著書,在那裡看得出神。 秦歌慢慢地走了過去。 他故意走得很慢,很從容,這倒並不是因為他已喝了五大斤酒下肚,生怕自己的腳走不穩;只不過他無論在做什麼事的時候,都希望能先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很欣賞別人看著他時,那種帶著三分敬畏、七分羨慕的眼色。 這一點他的確做得很成功。 每個人都在注意著他,大廳裡突然變得很靜,連擲骰子的聲音都已停止。 秦歌臉上的微笑更灑脫,慢慢地走到那秀才面前,悠然道:「秀才你看的是什麼書?」 秀才沒有聽見。 在江湖中人心目中,秀才的意思就是窮酸,這秀才也不例外。他身上穿著的一件藍衫已洗得發白,一張臉也又黃又瘦,顯得營養很不良的樣子。 現在他工看得眉飛色舞,突然重重的一拍桌子,大聲笑道:「好一個張子房,好一個朱亥,這一椎雖然不中,亦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痛快呀痛快,當浮仰一白。」 話末說完,他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秦歌忍不住問道:「這張子房是誰?朱亥又是誰?莫非也是使椎的武林高手?」 秀才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那眼色就像是在看著一隻駱駝突然走到面前來了一樣,連半點敬畏的意思都沒有。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兒眼,才皺著眉道:「張子房就是張良,張留侯,足下難道連這人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秦歌笑道:「沒聽說過,我只知道當今武林中,使椎的第一高手是藍大先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居然還是笑得很灑脫,又道:「你說的那位張良,若也是條好漢,下次我有機會見到他時,倒不妨向他討教個一招半式。」 秀才聽完了他的話,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連鼻子都歪到旁邊去了,趕快倒了杯酒喝下去,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足下還是走遠點,莫讓我沾著足下這一身俗氣。」 秦歌沉下了臉,道:「你要我走?」 秀才道:「正有此意。」 秦歌道:「你可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 秀才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想會知道?」 秦歌道:「好,我告訴你,我是來要你走的。」 秀才好像很吃驚道:「要我走?為什麼要我走?」 秦歌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秀才道:「是個賭場。」 秦歌道:「你既然知道,根本就不該來。」# 秀才道:「這地方連妓女都能來,秀才為什麼就不能來?」 秦歌道:「你來幹什麼?」 秀才道:「當然來讀書,秀才一日不讀書,就覺得滿身俗氣。」 他瞪著秦歌道:「秀才能不能讀書?」 秦歌道:「能。」 秀才道:「秀才既然能來,秀才既然也能讀書,你為什麼要趕秀才走?」 秦歌道:「是你。」 秀才道:「既然是我有理,你就該走遠些。」 秦歌道:「我不走,你走!」 秀才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我從來不跟秀才講理。」 秀才突然跳了起來,道:「你莫不講理?」 秦歌道:「不講。」 秀才換了挽袖子,道:「你想打架?」 秦歌笑了,道:「這次你總算說對了。」 秀才瞪著他,道:「你不跟秀才講理,秀才為什麼要跟你打架?」 他慢慢地放下袖子,道:「我看你還是快走吧,你若不走,我就……」 秦歌道:「就怎麼樣?」 秀才道:「就走。你不走我就走,……你是不是真的不走?」 秦歌道:「真的!」 秀才道:「好,你真的不走,我就真走了。」 他倒是真的說走就走,一點也不假。 秦歌大笑,將這秀才的一壺酒也喝了下去,才走到那道士面前,道:, 「那秀才也是道士你的朋友?」 道士合十道:「紅花綠葉青蓮藕,三教本來是一家,芸芸眾生,誰不是貧道之友?」 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到這裡,道士當然也能。」 道士道:「正是如此。」 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在這裡讀書,道士當然也能在這裡打坐。」 道士笑道:「施主果然是個明白人。」 秦歌道:「我還明白一樣事。」 道士道:「請教。」 秦歌道:「秀才既然走了,道士就也該跟著走。」 道士想了想,道:「道士若走了,和尚就也該跟著走。」 秦歌也笑了,道:「道士也是明白人。」 道士道:「卻不知這和尚是不是個明白人?」 和尚道:「不是。」 道士道:「你難道是個糊塗和尚。」 和尚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和尚不糊塗,誰糊塗?」 道士道:「和尚若真的想入地獄,那倒容易,這裡離地獄本就不遠。」 和尚微笑道:「既然如此,就清道兄帶路。」 道士也微笑道:「在大師面前,貧道怎敢爭先?」 和尚道:「道兄請。」 道士道:「大師請。」 和尚看了秦歌一眼,道:「這位施主呢?是否有意隨貧僧一行?」 道士合十笑道:「大師與貧道先走,這位施主想必很快就會來的!」 和尚道:「既然如此,貧僧只有在地獄中相候了……阿彌陀佛。」 道士道:「無量壽佛。」 和尚道:「善哉善哉。」 兩人雙手合十,口宣佛號,向秦歌恭身一禮,微笑著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和尚突又回頭向秦歌一笑,道:「但望施主莫忘了今日之約。」 道士道:「他不會忘的。」 和尚道:「道長怎知他人心意?」 道士微笑道:「往地獄去的路總是好走些的。」 和尚微笑道:「不錯,下去總比上去容易得多。」 道士道:「也快得多。」 兩人同時仰面大笑了三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歌也想笑,但卻不知為了什麼居然好像有點笑不出了· 別的人也笑得並不十分自然,因為每個人都有點失望。 每個人都認為這和尚、道士和秀才絕不會是省油的燈,每個人都在等著看他們和秦歌的好戲,誰知他們居然全都乖乖的走了,而且說走就走,絕不囉嗦。 有人在竊竊私議:「這三個人究竟來幹什麼的?」 他們當然不會是真的到這裡來唸經打坐的。 「若是來找麻煩的,為什麼就這樣乖乖的走了?」 當然是因為他們看到秦歌脖子上的紅絲巾。 「若不是秦大俠的盛名鎮住了他們,他們怎麼會如此老實?」 秦歌真了不起。 「找秀才講理的人是呆子,找秦大俠打架的人不是呆子,是白癡。」 田思思心裡本來也有點疙瘩,聽到這些話忽然開心了起來。別人稱讚秦歌的時候,她簡直比秦歌還開心。 她正在奇怪秦歌看來為什麼沒有很開心的樣子,秦歌已忽然大笑了起來,好像直到現在才發覺這件事很滑稽,又好像他肚子裡的酒已開始發生作用。 他一直的笑個不停,已漸漸笑得不像是個「大俠」的樣子了,田思思忍不住走過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悄悄道:「喂,別人都在看你。」 秦歌大笑著點頭,不停地點著頭,道:「我知道別人都在看我。」 田思思道:「你可不可以笑得小聲一點?」 秦歌道:「不可以。」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道:「因為我覺得好笑極了,所以非笑不可。」 田思思道:「什麼事這樣好笑?」 秦歌道:「和尚……」 田思思道:「和尚怎麼樣?」 秦歌道:「他說他要在地獄裡等我。」 田思想道:「這句話有哪點好笑?」 秦歌道:「只有一點。」 田思思道:「哪一點?」 秦歌道:「他居然不知道我就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他故意壓低聲音,裝出很神秘的樣子,悄悄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從那裡逃出來?」 田思想只有搖搖頭。 秦歌道:「因為那裡有和尚。」 這句話沒說完,他又不停地大笑了起來。 田思思看著他,心裡忽然又有點懷疑:「這人是不是真的秦歌?」 她已弄錯過一次,這次絕不能再弄錯了。 只可惜她也不知道真正的秦歌是什麼樣子。 幸好這時金大鬍子已走了過來,手裡還捧著一大疊銀票。好厚的一疊銀票。 金大鬍子笑道:「這裡是一點點小意思,請秦大快收下。」 秦歌道:「好。」 他的確是個很直爽的人,一點也不客氣。 金大鬍子道:「除此之外,我們對秦大俠還有一點小小的敬意。」 秦歌道:「你還要送我什麼?」 金大鬍子道:「一個機會。」 秦歌道:「什麼機會?」 金大鬍子道:「讓秦大俠一次就翻本的機會。」 秦歌大笑道:「好,這樣才痛快。」 金大鬍子也在笑,笑得就像是被人拔光了鬍子的貓頭鷹。他微笑著道:「卻不知秦大俠想賭什麼?」 秦歌道:「隨便賭什麼都一樣。」 金大鬍子撫掌道:「不錯,隨便賭什麼,該贏的人都是會贏的。」 他微笑著,又道:「該輸的人賭什麼都贏不了。」 所以秦歌又輸了,他該輸。 因為據說賭神爺最討厭酒鬼,所以無論誰只要一喝醉,該贏的也變成要輸了,而且輸得精光,輸得很快。 「一次就翻本的機會」,這句話的意思通常就是說:「一次就輸光的機會。」 你只要到賭場裡去,隨時都會有這種機會的。 大家都圍在旁邊看,大家都在為他歎息無論是真是假,歎息總是歎息。 「四五大」遇上「豹子」的機會畢竟不多。 又有人在竊竊私議:「這種事只怕也只有秦大俠這種人才會遇見。」 這是什麼話? 「不錯,這也得要有運氣。」 輸光了居然還能算是運氣?這簡直不像話了。 「秦大俠這次雖然輸了,但在別的事上運氣一定會特別好。賭運本就不是正運,賭運不好的人,正運總是特別好。」 嗯,這句話好像忽然變得有點道理了,至少秦歌自己覺得很有道理,因為他已又灌了四五斤酒下肚。 一個人肚子裡若已裝了十來斤酒,天下就不會再有什麼沒道理的事了。 同樣的,一個人肚子裡的酒若裝得很滿,口袋就一定已變得很空。 大家還圍在桌子旁,看著碗裡的三隻骰子。 三個六。金大鬍子居然隨隨便便就擲出了三個六,佩服他都不行。 秦歌忽然發覺金大鬍子比他更像個「大俠」了。 在賭場裡本只有贏錢的才是英雄。 所以秦歌從人叢裡走了出去。 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忽然撞在一個人身上。 一個和尚。 秦歌皺了皺眉,喃喃道:「今天我為什麼老是遇見和尚?……這就難怪我輸了。」 那和尚卻在微笑著,道:「施主今天遇見了幾個和尚?」 秦歌道:「連你兩個。」 和尚笑道:「連我也只有一個。」 秦歌抬起頭仔細看了他幾眼,忽然發現這和尚還是剛才那和尚,圓圓的臉,笑起來像個彌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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