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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千鈞一髮


  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裡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欲裂,一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歎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纔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後,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衝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歎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麼?」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歎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遊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麼?」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麼?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呆呆地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
  燕南天、花無缺、汀別鶴,三個人都像是有些醉了,三個人搖搖晃晃,在燦爛的星光下兜著圈子。
  江別鶴一生中從未喝過這麼多的灑,但燕南天要喝,他卻只有陪著,雖然到後來燕南天每乾一杯時,他杯子裡的酒最多也不過只有半杯。
  只聽燕南天引吭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襲,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消萬古愁……萬古愁……」
  歌聲豪邁而悲愴,似是心中滿懷積鬱。
  燕南天仰天長歎道:「怎地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都姓江呢?」江別鶴吃吃道:「此……。此話怎講?」
  燕南天歎道:「我那江二弟,溫厚善良,可算世上第一個好人,但還有江琴……」
  說到「江琴」兩字,江別鶴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戰,燕南天更是鬚髮皆張,目眥盡裂,厲聲接道:「我那江二弟雖將江琴視如兄弟手足一般,但這狠心狗肺的殺才,竟在暗中串通別人,將他出賣了!」
  江別鶴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口中卻強笑道:「那江……江琴竟如此可惡?」
  燕南天雙拳緊握,嘶聲道:「只可惜這殺才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竟找不著他……我若找著他時,不將他骨頭一根根捏碎才怪。」
  江別鶴又打了個寒噤,酒也似被嚇醒了一半,只覺燕南天捏著他雙手越來越緊,竟似要將他骨頭捏碎。
  江別鶴忍不住強笑道:「晚……晚輩並非江……江琴,燕大俠莫要將晚輩的手也捏碎。」
  燕南天一笑鬆了手,只見前面夜色沉沉,幾個夜行人狸貓般的掠入一棟屋子裡,也不知要幹什麼勾當。
  花無缺酒意上湧,似也變得意氣風發,笑道:「三更半夜,這幾人必定不幹好事,我瞧瞧去。」
  燕南天忽道:「有我在此,還用得著你去瞧麼?」
  他縱身一掠,躍上牆頭,厲聲道:「冀人燕南天在此,上線開扒的朋友,全出來吧!」
  喝聲方了,黑暗中已狼竄鼠奔,掠出幾個人來。
  藏南天喝道:「站住,一個也不許跑!」
  幾個夜行人竟似全被「燕南天」這名字駭得呆了,一個個站在那裡,果然連動都不敢動。
  燕南天厲聲道:「有燕某在這城裡,你們居然還想為非作歹,難道不要命了!」他獨立牆頭,衣抉飛舞,望之當真如天神下降一般。
  那幾個人瞧見他如此神威,才確信果然是天下無敵的燕南天來了,幾個人駭得一起拜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們不知燕大俠又重出江湖,望燕大俠恕罪。」
  燕南天喝道:「但江大俠在這城裡,你們難道也不知道。」
  幾個人瞧了江別鶴一眼,嘴裡雖不說話,但那意思卻明顯得很,無論江別鶴多麼努力,但江別鶴這「大俠」比起燕南天來,還是差得多。
  燕南天喝道:「念在你們壞事還未做出,每個人打自己二十個耳括子,快滾吧!」
  那幾人竟真的揚起手來,「辟辟啪啪」打了自己二十個耳光,又磕了個頭,才飛也似的狼狽而逃。
  江別鶴瞧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忍不住長歎道:「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聲名,才算不虛此生了。」
  花無缺卻微笑道:「普天之下,有這樣聲名的人,只怕也不過燕大俠一個。」
  燕南天軒眉道:「花無缺,你還不服我?」
  花無缺微笑道:「他們若知道移花宮有人在此,只怕跑得更快的。」
  燕南天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要你這樣的人佩服,當真不是容易事。」
  他躍下牆頭,又復高歌而行。江別鶴悄悄拉了拉花無缺衣袖,悄聲道:「賢弟,燕大俠似已有些醉了,你我不如和燕南天別過,趕緊走吧。」
  花無缺微笑道:「我只怕要和江兄別過了。」
  江別鶴怔了怔,道:「賢弟你……你難道要和燕大俠同行麼?」花無缺道:「正是。」
  江別鶴掌心沁出冷汗,道:「令師若是知道,只怕有些不便吧。」
  花無缺微笑道:「家師縱然知道,我也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江別鶴怔了半晌,道:「你……你們要去哪裡?」
  花無缺道:「去找江小魚。」
  江別鶴身子又是一震,暗暗忖道:「燕南天現在就算還未認出我,就算還將我看成朋友,但再見到江小魚後,我還是要完了。」
  三個人兜了兩個圈子,也到了「銅先生」歇腳的客棧,江別鶴眼珠子一轉,忽然笑道:「這客棧燕大俠可要再進去喝兩杯麼?』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善體人意……走,咱們進去」
  到了屋裡,燕南天吩咐「拿酒來」,江別鶴卻找了個借口出去,偷偷溜到銅先生那屋子。
  他自然是想找銅先生對付燕南天,只可惜銅先生偏偏不在屋子裡。雖還留著那淡淡的香氣,但他卻說不定早巳離開此地。
  江別鶴滿心失望,回房時,燕南天又已幾斤酒下肚了。他酒量雖好,此刻卻也不免有些醉意。花無缺也是醉態可掬,江別鶴心念一轉,溜出去將肚子裡的酒全都用手挖得吐出來,再回去頻頻勸飲。
  到後來燕南天終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花無缺喃喃道:「酒逢知己,不醉不歸,來,再喝一杯……」話未說完,也伏在桌上睡著了.
  第六九章 千鈞一髮
  江別鶴靜靜坐了半晌,瞪大了眼睛,瞧著燕南天。花無缺伏在桌上,也是動也不動。
  江別鶴只聽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他若想從此稱霸江湖,現在的確是機會到了。
  但這機會,卻又未免來得太容易!他緊握著雙拳,掌心也滿是冷汗。「江別鶴呀江別鶴,你若錯過了這機會,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你今天若不殺他們,遲早總要死在他們手中,你怕什麼?猶豫什麼?他兩人都已醉了,你為何還不動手7」想到這裡,江別鶴霍然站起,卻又「噗」地坐了下去!「不行!不能心存僥倖,世上絕不會有如此容易的事!」
  他手掌抖得太厲害,不得不緊緊抓住椅子!
  但這種事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們自然更不會相信了,他們就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沒有絲毫提防之心。」
  江別鶴眼睛裡發出了光!
  「不錯,花無缺和燕南天萬萬想不到我會殺死他們的,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江別鶴呀江別鶴,此刻怎會拿不定主意……?你現在只要一出手,天下就是你的!……。」
  江別鶴不再遲疑,一步竄到桌前,鐵掌直擊下去!
  就在這時,花無缺突然跳了起來,大喝道:「江別鶴,我總算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江小魚果然沒有冤枉你!」
  喝聲中,他縱身撲了過去。
  誰知燕南天竟比他還快了一步。
  江別鶴手掌擊下,燕南天鐵掌已迎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江別鶴身子已被震飛,重重撞到牆上,只覺滿身骨節欲裂,一時間竟站不起來。
  花無缺怔了一怔,失笑道:「原來你是假醉!」
  燕南天大笑道;『這區區幾杯酒,怎能醉得倒我?我也正是要瞧瞧這廝,喝了又吐,吐了再喝,究竟是何用意?」
  他倏然頓住笑聲,大喝道:「江別鶴,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江別鶴慘笑道:「罷了……我苦練二十年的武功,竟接不了燕南天的一掌,我還有何話說?」
  燕南天厲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算我?」
  江別鶴故意長長歎了口氣,道:「雙雄難以並立,你我不能並存,你這『大俠』若活在世上,哪裡還有我這『大俠』立足之地!」
  他咬了咬牙,大聲接道:「方纔我見到那些人瞧見你後,便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已下定了決心,要除去你!如今我武功既然不敵,夫復何言?」
  燕南天怒道:「你武功就算能無敵於天下,就憑你這心胸,也難當『大俠』二字。」
  江別鶴道:「你……你要怎樣?」
  燕南天厲聲道:「你虛有大俠之名,心腸竟如此惡毒,手段竟如此卑鄙,燕某今日若不為江湖除害,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江別鶴道:「你要殺了我?」燕南天道:「正是」
  喝聲中,他一掌閃電般擊出。
  江別鶴就地一接,避開了他這一掌,突然大笑道:「你若殺了我,普天之下再無一人知道江琴的下落……」這一輩子就休想再能找得到他了!」
  燕南天一震,失聲道:「你……你知道江琴的下落?」
  江別鶴緩緩站了起來,悠然道:「正是。」
  燕南天衝了過去,一把揪著他衣襟,嘶聲道:「他在哪裡?」
  江別鶴站在那裡,也不閃避,悠悠道:「你可以殺死我,卻不能令我說出他的下落。」
  燕南天手掌一架,怒喝道:「你可要試試?」江別鶴微笑道:「你身為一代大俠,若也想以酷刑逼供,豈非有失你大俠的身份?」
  燕南天怔了怔,手掌不由自主緩了下來。
  江別鶴微笑又道:「你若真的想要我說出來,除非答應我兩件事。」
  燕南天怒道:「你還要怎樣?」
  江別鶴緩緩道:「我要你答應,非但今日好生送我出去,日後也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默然半晌,狂吼道:「好,我答應你……。我不信除了燕某之外,世上就再無別人能傷你!」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還有,我說出江琴的下落後,你必定要嚴守秘密,絕不能讓第四人知道江琴在哪裡。」
  燕南天大聲道:「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正要親手殺死他,為何要讓別人知道。」
  江別鶴嘴角泛起一絲詭秘的笑容,道:「很好,但你若不能殺死他呢?」
  燕南天忽道:「我若不能親手殺死他,別人更不能殺他!」
  江別鶴轉過頭道:「花公子你呢?」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這本是燕大俠的事,他既已答應,我自無異議。」
  江別鶴仰天大笑道:「很好,好極了。」
  燕南天道:「江琴究竟在哪裡?」
  江別鶴緩緩頓住笑容,瞧著燕南天,一字字道:「就在這裡!」
  燕南天身子一震,道:「你……你……」
  江別鶴大笑道:「我就是江琴,但你卻已答應,永不傷我毫髮!」
  燕南天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踉蹌後退,雙拳緊捏,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花無缺也不禁為之怔住。
  江別鶴狂笑道:「你一心想知道江琴的下落,所以才答應放了我,如今雖已知道江琴的下落,卻永遠不能殺他了。」
  他笑聲聲嘶力竭,彷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燕南天目光盡赤,突然狂吼撲上去,道:「你……你這惡賊,我豈能容你!」
  江別鶴瞪起眼睛,厲聲道:「堂堂的大俠燕南天,難道是食言背信的人!」
  燕南天身子一震,整個人都呆在那裡。
  只見他鬚髮怒張,眼角似已崩裂,全身骨節都不住響動,終於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床上,慘然道:將……好……我答應了你,你走吧。」
  燕南天突又跳—了起來,嘶聲道:「你若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了主意!」
  江別鶴抱拳一揖,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多謝多謝,再見再見。」
  他大笑著揚長而去,屋子佇立刻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燕南天沉重的呼吸聲,屋頂也沉重得像是要壓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無缺忽然長歎一聲,道:「燕大俠,我此刻終於服了你了。」燕南天慘然一笑,道:「我以拳劍勝你兩次,你不服我,我一聲叱吒,但令群賊喪膽,你也不服我,如今我眼睜睜瞧著仇人揚長而去,竟無可奈何,你反而服了我麼?」
  花無缺正色道:「我正是見你讓江別鶴走了,才知道燕南天果然不傀為一代之大俠,你要殺他,本是易事,世上能殺江別鶴的人並不少,但能這樣放了他的,卻只怕唯有燕南天一人而已!」
  他長歎接道:「所以,世上縱有人名聲比你更令人畏懼,縱有人武功比你更高,仍卻也唯有你,才能當得起這『大俠』二字!」
  燕南天慘笑道:「但你可知道,一個人若要保全這『大俠』兩字,他使要忍受多少痛苦,多少寂寞……」
  花無缺長笑道:「我如今終於也知道,一個人要做到『大俠』兩字,的確是不容易的。他不但要做到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還要忍別人所不能忍———」
  他遊目瞧著燕南天,展顏一笑,道:「但無論如何,那也是值得的,是麼?」
  江別鶴走出了院子,立刻就笑不出了,他知道今天雖然騙過了燕南天,但以後的麻煩,正還多著哩。
  風吹著竹葉,沙沙的響,江別鶴閃身躲入了竹林,他是想瞧瞧燕南天和花無缺的動靜。
  他想,這兩人現在必定不知有多麼懊惱憤怒,他恨不得能瞧見燕南天活活氣死,他才開心。
  但過了半晌,屋子裡卻傳出燕南天豪邁的笑聲,這一次挫敗雖大,但燕南天卻似並未放在心上。
  笑聲中,只見燕南天和花無缺把臂而出,騰身而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去找江小魚麼?這三個人本該是冤家對頭,現在怎地已像站到同一條戰線上來了。
  江別鶴雖然猜不透其中的真相,但「懷疑」卻使得他的心更不定、更痛苦,他咬著嘴唇,沉思了半晌,還拿不定主意。
  突見人影飄動,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在閃著光。
  銅先生居然又回來了。
  江別鶴大喜,正想趕過去,但就在這時,也看清了銅先生身旁的人,竟然是小魚兒!
  江小魚臉喝得紅紅的,滿臉笑容,像是開心得很——銅先生竟然和江小魚走到一起了,而且兩人還像是剛喝完了酒回來!
  他現在一心想倚靠這神秘的銅先生來對付燕南天和花無缺,這幾乎已是他唯一可以致勝的希望。
  他再也想不到,銅先生會和江小魚在一起,這一老一少兩個怪物,是什麼時候交上了朋友?
  銅先生本來明明要殺江小魚的,現在為何改變了主意?
  莫非他已被江小魚的花言巧語打動了?
  江別鶴又驚、又怒、又是擔心恐懼,直到銅先生和小魚兒走進屋子,他還是呆呆地怔在那裡。
  他忽然發覺自己竟己變得完全孤立,到處都是他的敵人,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
  他疑心病本來就大,現在既已親眼目睹,更認定燕南天、江小魚、花無缺、銅先生,四人已結成一黨,要來對付他。這時夜已更深,竹時上的露水,一滴滴落下來,滴在他身上、臉上,甚至滴入了他的脖子裡。
  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不住暗中自語:「我要擊敗這四人,該怎麼辦呢?我一個人的力量,自然不夠,還得去找幫手,但我卻又能找得到誰?」
  竹葉上忽然有條小蟲,掉了下來,卻恰巧掉在他頭上,江別鶴反手捉了下去,只見那小蟲在他掌心蠕蠕而動,就像是條小蛇。
  他面上忽然露出喜色,失聲道:「對了!我怎地未想起他來!他一個人力量縱還不夠,但再加上那老虎夫妻和我,四個對四個,豈非正是旗鼓相當!」
  他大喜著掠出樹林,突然想起銅先生和江小魚還在對面的屋子裡,他大驚止步,掌心已沁出冷汗。
  但對面屋子裡卻絲毫沒有反應,屋裡雖燃著燈,窗上卻瞧不見人影,銅先生和小魚兒,竟已走了。
  小魚兒走出屋子時,也末想到江別鶴就在外面瞧著他。
  屋子裡燈已熄了,小魚兒雖然什麼都瞧不見,卻發覺屋子裡的香氣,比他們出去時更濃了。
  這屋子裡難道已有人走進來過?
  小魚兒正覺奇怪,突聽銅先生冷冷道:「你怎地現在才來?」
  黑暗中竟響起了個女子的聲音,道:「要找個能令你滿意的地方,並不容易,所以我才來遲了。」
  這聲音自然比銅先生粗戛生硬的語聲嬌柔多了,但語氣也是冰冰冷冷,竟似和銅先生一副腔調。
  小魚兒又驚又奇,暗道:「想不到銅先生這怪物也會有女朋友,而且說話竟也是和他一樣陰陽怪樣,兩人倒真是天生一對。」
  他摸著了火折子,趕緊燃起燈。
  燈光亮起,小魚兒才瞧見一個長髮披肩的黑袍女子,她面上也戴著個死眉死臉的面具,卻是以沉香木雕成的,此刻燈光雖已甚是明亮,小魚兒驟然見著這麼樣一個人,仍不禁駭了一跳。
  這黑袍女子也在瞧著小魚兒,忽然道:「你就是江小魚?」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你……但我怎麼不認得你?」
  黑袍女子道:「你既知世上有銅先生,為何不知本夫人?」
  小魚兒道:「木夫人?……不錯,我好像聽到過這名字。」
  他記得黑蜘蛛向他說起銅先生時,也曾提起過木夫人這名字,還說這兩人是齊名的怪物。
  木夫人瞧瞧小魚兒,又瞧瞧銅先生,道,『我早已來到此地,但你兩人……」
  「我和銅先生喝酒去了,有勞夫人久候,抱歉得很。」小魚兒笑嘻嘻道:「銅先生對我真好,怕我餓壞了肚子,就帶我去喝酒,知道我喜歡吃鹹吃辣,就帶我去吃川菜——這麼好的人,我當真還未見過。」
  木夫人眼睛裡既是驚奇,又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小魚兒這才發現,她語聲雖和銅先生同樣冷漠,但這雙眼睛,卻比銅先生靈活得多,也溫暖得多。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歎了口氣,又接著道:「只不過銅先生實在對我太關心了,一心只想看我,自己連飯也不吃,覺也睡不著,我真怕累壞了他,所以夫人若是銅先生的好朋友,不如代銅先生照顧我吧,也好讓他休息休息。」
  木夫人道:「大……大哥若是煩了,就將他交給我也好。」
  她目中笑意雖更明顯,但語聲仍是冰冰冷冷。
  只見銅先生身子突然飄起,「啪」的—掌,摑在小魚兒臉上,這一掌打得並不重,但打的地方卻妙極。
  小魚兒一點也不覺得疼,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身子再也站不住,踉蹌後退幾步終於倒了下去。
  暈迷中,只聽銅先生冷冷道:「這一次,誰也休想從我身邊帶走他了,他活著時,我固然要看著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看著他,直到他屍身腐爛為止。」木夫人道:「但我……」
  銅先生冷笑道:「你也是一樣,你對我也不見得比別人忠心多少。」
  木夫人道:「你。……你連我都不相信?」
  銅先生一字字道:「自從月奴將江楓帶走的那天開始,我就已不再信任何人了!」『
  木夫人默然半晌,緩緩垂下了頭,道:「我知道你還在記著那一次,你總以為我要和你爭奪江楓……」。」
  銅先生厲聲道:「你也愛他,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是麼?」
  木夫人始起了頭,大聲道:「不錯,我也愛他,但我並沒有要得到他,更沒有要和你搶他,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和你爭奪過任何東西,是麼?」
  她冷漠的語聲竟突然顫抖起來,嘶聲道:「從小的時候開始,只要有好的東西,我永遠都是讓給你的,從你為了和我爭著去採那樹上唯一熟了的桃子,而把我從樹上推下來,讓我跌斷了腿的那天開始,我就不敢再和你搶任何東西,你還記得嗎?」
  銅先生目光刀一般瞪著她,良久良久,終於長長歎息了一聲,也緩緩垂下了頭,黯然道:「忘了這些事吧,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得到他是麼?」
  木大人默然良久,也長歎了一聲,黯然道:「大姐,對不起,我本不該說這些話的,其實我早已忘記那些事了。」
  只可惜小魚兒早巳暈過去了,根本沒有聽見她們在說什麼。
  小魚兒還未醒來,就已感覺出那醉人的香氣。
  他以為自己還是在那客棧的屋子裡,但他張開眼後,立刻就發覺自己錯了,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華麗的屋子,也絕沒有任何一家客棧,有如此芬芳的被褥,如此柔軟的床。
  接著,他又瞧見站在床頭的兩個少女。
  她們都穿著柔軟的紗衣,戴著鮮艷的花冠。
  她們的臉,卻比鮮花更美,只是這美麗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也沒有絲毫血色,看來就像是以冰雪雕成的。
  小魚兒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莫非已死了,這莫非是在天上?」
  輕紗少女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茫然瞧著前方,非但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簡直就好像根本沒有瞧見他。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嘻嘻笑道:「我自然沒有死,只因我若死了,就絕不會在天上,而地獄裡也絕不會有你們這麼美麗的仙子。」
  他以為她們會笑的,誰知她們竟還是沒有望他一眼。
  小魚兒揉了揉鼻子,道:「你們難道瞧不見我麼?……我難道忽然學會了隱身法?」
  輕紗少女簡直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一動。
  小魚兒歎了口氣,道:「我本想瞧瞧你們笑的,我想你們笑的時候一定更美,但現在,我卻只有承認失敗了,你們去把那見鬼的鋼先生找來吧。」
  輕紗少女居然還是不理他。
  小魚兒跳了起來,大聲道:「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你們難道是聾子、瞎子、啞巴?」
  他跳下地來,赤著腳站在她們面前瞧了半晌,又圍著她們打了兩個轉,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兩個難道不是人?難道真是用冰雪雕成的?」
  他競伸出手,要去擰那輕紗少女的鼻子。
  這少女忽然輕輕一揮手,她纖長的手指,柔若春蔥,但五根塗著風仙花汁的紅指中,卻像是五柄小刀,直刺小魚兒的咽喉。
  小魚兒一個觔斗倒在床上,大笑道:「原來你們雖不捨說話,至少還是會動的。」
  那少女卻又像石像般動也不動了。
  小魚兒道:「你們就算不願跟我說話,也總該笑一笑吧.老是這麼樣緊繃著臉,人特別容易變老的。」
  他又跳下床,找著雙柔軟的絲履,套在腳上,忽然緩緩道:「從前有個人,做事素來馬虎,有一天出去時,穿了兩隻鞋子,都是左腳的,他只覺走路不方便,一點也不知道是鞋子穿錯了,等他到了朋友家裡,那朋友告訴他,他才發覺,就趕緊叫僕人回家去換,那僕人去了好半天,回來時卻還是空著一雙手,你猜為什麼?」
  說到這裡,小魚兒已忍不住要笑,忍笑接著說,『那人也奇怪,就問他僕人為什麼不將鞋子換來,那僕人卻道,『不用換了,家裡那雙鞋子,兩隻都是右腳的。」
  他還未說完,已笑得彎下腰去。
  但那兩個少女卻連眼皮都未抬一抬。
  小魚兒自己也覺笑得沒意思了,才歎了口氣,道:「好,我承認沒法子逗你們笑,但我有個朋友叫張三的,卻最會逗人笑了,有一天,他和另外兩個人去逛大街,瞧見—位姑娘站在樹下,就和你們一樣,冷冰冰的,張三說他能逗這姑娘笑,那兩個朋友自然不信,張三就說:『我用一個字就能把她逗笑,再說一個字義能令她生氣,你們要不要和我打賭,賭—桌酒。』那兩個朋友自然立刻就和他賭了。」
  小魚兒口才本好,此刻更是說得眉飛色舞,有聲有色,那兩個少女眼睛雖還是不去瞧他,但已忍不住想聽聽這「張三」怎能用一個字就能將人逗得發笑,再用一個字逗得別人生氣。
  只聽小魚兒接著道:「於是張三就走到那姑娘面前,忽然向那姑娘旁邊一條狗跪了下去,道;『爹。』那少女見他竟將一條狗認作爹爹,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知張三又向她跪了下去,叫了聲『媽。』那少女立刻氣得滿臉飛紅,咬著牙,張三果然就贏了這東西。」
  他還未說完,左面一個臉圓圓的少女,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小魚兒拍掌大笑道:「笑了!笑了!你還是笑了
  只見這少女笑容初露,面色又已慘變。
  銅先生不如何時又走了進來,冷冷地瞧著她,冷冷道:「你覺得他很好笑?」
  那少女全身發抖,「噗」地跪了下去,顫聲道:「婢……婢子並沒有找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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