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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東海玉簫


  小小的一間屋子,當中竟有了八九個人,幾乎全都是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年輕、很美艷的少女,卻又偏偏全部穿著道裝。
  哪裡來的這麼多女道士?
  葉開幾乎已認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但丁靈琳卻還在屋子裡。
  她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眼裡充滿了驚訝之色,不但驚訝,竟然還有些恐懼。
  她身後站著兩個女道人,前面還有五個,但她的眼睛,卻盯在一個男人身上。
  一個老人,一個老道人。
  他就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身上穿著件錦鄉道袍,銀絲般的頭髮,挽成了個道士髻,斜插著根晶瑩圓潤的簫。
  他的年紀至少也應該在六十以上,但臉色卻是紅潤的,連一條皺紋都找不到,一雙眼睛也仍然黑白分明,炯炯有光。
  縱然是坐在那裡,她也看得出他身材仍然是筆挺的,絕沒有絲毫龍鍾老態,領下銀絲般的長髯飄拂,修得乾淨而整齊。
  葉開從來也沒有看過裝飾如此艷麗、如此注意儀表的道人。
  丁靈琳已看見他,她彷彿想叫,卻沒有叫出來。
  她竟然已被人點住了穴道。
  葉開歎了口氣道:「看來這個屋子的風水真不錯,客人剛走了一個,又來了八個,」這錦袍銀鬚的老道人也正在盯著他,沉聲道:「你就是葉開?」
  葉開點點頭,道:「樹葉的葉,開心的開,」道人道:「風郎君也是你?」
  葉開道:「有時候是的。」
  道人沉著臉冷冷道:「近年來,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輩出,一夜間連傷八十三條人命的好漢,昔日貧道連一個都未曾遇見過。」
  葉開道:「我也沒見過。」
  道人厲聲道:「你在貧道面前,說話也敢如此輕薄。」
  葉開笑了笑道:「道長若是看不慣輕薄的人,為何要到輕薄人的屋裡來?」
  道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葉開道:「不知道。」
  道人道:「貧道玉簫。」
  葉開道:「東海玉簫?」
  道人道:「正是。」
  葉開又歎了口氣,苦笑道:「我本來實在應該大吃一驚的,只可惜我今天吃驚的次數已大多了。」
  東海玉簫!,無論誰聽見這名字,本都該大吃一驚。
  昔日百曉生作兵器譜,東海玉簫名列第十,這玉簫道入,也正是當年武林十大高手中,除了小李探花外碩果僅存的一個人。
  據說他遊蹤常在海外,葉開實在想不到他居然也到了這裡。
  玉簫道人沉聲道:「貧道是為了什麼而來的,你想必也該知道。」
  葉開道:「我不知道。」
  玉簫道人道:「看來你並不像如此愚蠢的人。」
  葉開道:「可是我會裝傻。」
  那些年輕女道人們,本已在偷偷地看著他,現在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王簫道人臉色又變了,冷冷道:「你本該裝死的。」
  葉開道:「為什麼?」
  玉簫道人道:「貧道不殺死人。」
  葉開道:「活的你都殺了?」
  玉簫道人道:「只殺想死的人。」
  葉開道:「幸好我並不想死。」
  玉簫道人道:「一個人若想好好地活著,在貧道面前就該說實話。」
  葉開道:「我說的本就是實話。」
  玉簫道人道:「這泥娃娃是誰的?」
  葉開道:「是上官小仙的。」
  玉簫道人:「她本在這屋子裡?」
  葉開道:「她是我第一個客人。」
  玉蕭道人道:「現在她人呢?」
  葉開道:「不知道。」
  玉簫道人冷冷道:「她剛才還在這裡,現在你就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
  葉開道:「現在你還在這裡,等一會你要到哪裡去,我也不會知道。」
  玉簫道人忽然歎息了一聲,道:「生命如此可貴,為什麼偏偏有人一定想死?」
  他忽然抽出了腰帶上那根晶瑩圓潤的白玉蕭。
  昔年的兵器譜上東海玉簫名列第十,玉簫道人武功淵博,據說身兼十三家之長,掌中這根玉簫,既可打穴,也可作劍甲,簫管中還藏著極厲害的暗器。
  葉開本以為他已準備出手了。
  誰知玉簫道人還是坐著沒動,反而輕撫簫管,吹奏了起來。
  他的簫聲開始時很輕柔,就彷彿自雲下、青山上,一縷清泉緩緩流過,令人心裡充滿了寧靜和歡樂。
  然後他簫聲漸漸低沉,將人引人了另一個更美麗的夢境中。
  在這個夢境裡既沒有憂慮和痛苦,更沒有憤怒與爭殺。無論准聽到簫聲,都絕不會再想到那種卑鄙險惡的事。
  但就在這時,玉簫道人自己卻做了件很卑鄙險惡的事。
  他的簫管中竟突然飛出了三點寒星,急打葉開的前胸。
  是喪門釘一類的暗器,來勢急如閃電。
  在這種優美和平的樂聲中,又有誰會提防別人惡毒的暗算?
  可是葉開卻好像早就在防備著。
  無論多惡毒的暗器,到了他面前,就好像已變得連一點用都沒有。
  因為他有一種奇特的方法來接暗器,他手上競似有種奇異的吸引力。
  他的手一招,三點寒星就無影無蹤。
  難道這就是武林中早已絕傳的內功「萬流歸宗」?
  玉蕭道人臉色已有些變了。
  葉開卻微笑著道:「再吹下去,莫要停,我喜歡聽吹簫。」
  玉蕭道人果然沒有停,可是簫聲卻變了,變得充滿了一種原始,的挑逗力,就像是有個思春的少女在春閨裡輾轉反側,不斷呻吟。
  男人心裡最原始的一種慾望是什麼?兩個距離葉開最近的女道人,正在看著他媚笑,笑容中也充滿了挑逗力。
  葉開不能不去看她們,他發現自己竟好像忽然變成了個第一次看見赤裸女人的少年。
  在他想像中,她們竟似已變成完全赤裸的一一雪白的胸膛,纖細的腰,修長的腿。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已不由自主在開始變化,這種慾望本就是任何男人部無法控制的。
  她們笑得更媚,媚眼如絲。
  她似的腰肢扭動,彷彿正在邀請。
  又有誰還能離開她們正在扭曲炫耀著的地方?
  又有誰還能注意到別的事?
  另兩個女道人,竟已架起了丁靈琳,在向外退。
  此時此刻,若是別的男人,一定不會注意到她們的。
  但葉開不是別的男人。
  葉開就是葉開!
  他的眼睛彷彿還在盯著那扭動的腰肢,他人卻已掠起。
  忽然間,簫聲停頓。
  一根晶瑩圓潤的玉蕭,已斜斜點了過來,急打他腰上的麻腰穴。
  這是判官的招式,認穴、打穴快。
  這時判官筆已變成了劍,劍走輕靈,已將葉開的身形圍住。
  葉開眼看著丁靈琳被人帶走,競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他若是再去為丁靈琳憂慮擔心,他自己就隨時都可能被擊倒。
  他的身形突然停頓,完全停頓,竟像是一隻旋轉不息的陀螺,突然被釘死在地上。
  高手決戰中,絕沒有任何人會做這種事的。
  玉蕭道人身經百戰,各式各樣的對手都遇見過,卻也從未見過這種事。
  他的玉簫一著擊出,也突然停頓。
  他猜不透葉開的用意。
  但他卻已看出葉開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聰明的人絕不會突然做出太愚蠢的事,這其中難道又有陰謀?
  玉簫道人冷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開道:「沒有意思。」
  玉簫道人道:「沒有意思是什麼意思?,葉開道:「沒有意思就是沒有意思。」
  玉簫道人道:「你想死?」
  葉開道:「不想。」
  玉簫道人道:「你莫非不知剛才那一瞬間,我已可讓你死十次。」
  葉開道:「我知道。」
  他笑了笑,淡淡道:「可是我也知道,我一停下,你也會停下來的。」
  玉簫道人:「我若不停呢?」
  葉開道:「那麼我現在就已死了十次。」
  玉簫道人的臉色突然蒼白,他顯然已在後悔,只可惜現在後悔已遲,這種機會一錯過,是永遠不會再來的。
  葉開道:「我停下來,也因為我現在沒有把握能勝你。」玉簫道人冷笑。
  葉開道:「因為現在我的心已亂,你身旁又有這麼多漂亮的幫手,無論誰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被人架走,心都會亂的。」
  王簫道人冷笑道:「你倒很坦白。」
  葉開道:「我不想騙你,也騙不過你,你當然也知道我的心已亂了。」
  玉簫道人道:「心亂了就得死。」
  葉開道:「你真的有把握殺我?」
  玉簫道人沒有開口,他沒有把握,因為這少年武功之精奇超脫,應變之機警奇詭,竟是他生平所遇的對手中,最令人難測的一個。
  何況他還有刀,飛刀!
  葉開的飛刀還沒有出手,玉簫道人當然並不想逼著他出手。
  葉開淡淡道:「你我遲早總難免要一戰的,但卻不在今夜。」
  王簫道人道:「在什麼時候?」
  葉開道:「在我心不亂的時候,在我有把握勝你的時候。」
  玉簫道人冷笑道:「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為什麼要等到那天?」
  葉開道:「因為你非等不可。」
  玉簫道人道:「哦?」
  葉開道:「現在你就算能殺我,也不會出手的,因為你真正想要的是上官小仙。」
  玉簫道人不能否認。
  葉開道:「現在你就算殺了我,也得不到小官小仙。所以你綁走了丁靈琳,想要我用上官小仙來換她的生命。」
  玉簫道人突然長長歎息道:「你果然不笨。」
  葉開道:「我也不說謊。」
  玉簫道人道:「哦?」
  葉開道:「現在我真的不知道上官小仙在哪裡。」
  玉簫道人冷冷道:「那麼我也不知道丁靈琳在哪裡。」
  葉開歎了口氣,道:「我可以想法子去找。」
  玉簫道人道:「十二個時辰?」
  葉開道:「可以。」
  玉簫道人點點頭,道:「明天此刻,你若還不把上官小仙交給我、你今生就再也休想見到丁靈琳。」
  他慢慢地接著道:「金環無情,飛刀有情,鐵劍好名,玉簫好色,這句話你總聽說過。」
  葉開當然聽說過。
  玉簫道人道:「丁靈琳是個好看的女人,我是個好色的男人,所以你最好趕快找到上宮小仙,否則……」
  他沒有再說下去。
  他的意思無論誰都可以聽得出來。玉簫道人已走了,帶著他年輕而美麗的女弟子們一起走了。
  「明日此刻我再來。」
  十二個時辰。
  誰能有把握在十二個時辰中找到上官小仙?誰能有把握在短短的一天中找到狐狸般狡猾、蝮蛇般陰毒的女人?
  葉開也沒有把握。
  可是,鐵劍好名,玉簫好色。又有誰能放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呆在一個好色的男人身旁?
  夜色降臨,葉開靜靜地坐在黑暗裡,他沒有燃燈,他連動都懶得動。
  屋子裡彷彿還留著丁靈琳身上的香氣,黑暗中彷彿又出現了她那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
  要怎麼樣才能救出她?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上官小仙?
  葉開競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裡很靜,是很適于思索的地方,他的反應本極快,思想本極靈活。
  但現在他的頭腦似乎變成了塊木頭。
  這時外面靜悄悄的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一陣囂鬧的人聲,好像一下子有很多人擁了進來。
  大家議論紛紛,談論的竟是郭定。
  「嵩陽鐵劍的兄弟,果然是名不虛傳。」
  「南宮兄弟本不該找他比劍的。」
  「可是南官兄弟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怎麼受得了他那種輕視。」
  「尤其是南官遠,不但有一身家傳的武功,而且還是嘯雲劍客的入室弟子,劍法之高,據說已可算是當今江湖中的七大高手之一。」
  「所以這一戰大家本來都看好南官遠的,郭定畢竟是個初出道的人。」
  「據我所知,吉祥茶館裡卻有很多人以十博一,賭南宮勝。」
  「早知如此,我也該賭一下子的。」
  「那時你敢賭郭定勝?」
  「有誰想得到,像南宮遠這麼有名的劍客,竟連郭定十招都接不住。」
  「嵩陽鐵劍,果然真霸道,尤其是他那最後一招『天地俱焚』,我敢打賭,江湖中能接得下他這一招的人,絕不會超過五個。」
  「這一下嵩陽鐵劍郭定可真是出足了風頭,連那幾個平日眼高於頂的鏢局老總,都搶著要作東,請他去喝酒。」
  「現在他已經是城裡最出風頭的人,莫說鏢局裡的人要請他喝酒,連我都想請請他,能跟這種人喝杯酒,我面子也有光采。」
  「現在他若想去找女人,我敢保證,一定有很多女人情願倒貼。」
  「他雖然不能算是個小白臉,倒真有點黑裡俏。」
  「聽說皮膚黑的人,對女人都有一手。」
  「皮膚黑的女人,那地方也……」
  下面說的話竟越來越不像話了。
  葉開沒有再聽下去。
  剛才外面那麼靜,原來是因為人們都趕著去看郭定和南宮遠的決戰了。若是在平時,葉開也會去看看。
  他知道南宮遠這個人,也確實知道這個人劍法得過真傳。
  近年來,他一直都是在江湖中很露鋒芒的人,但現在他的光芒顯然已被郭定搶盡。
  郭定現在想必一定很愉快。
  少年成名,本就是人生中最令人愉快的幾件事之一。
  葉開瞭解這種感覺,可是他並不羨慕。
  他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喝兩杯酒,酒雖然會麻痺人的頭腦,一時也可以令人的頭腦清醒。
  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
  沒有人注意他,甚至沒有人看他一眼,只有贏家才是人們注意的對象。
  他現在卻是個輸家。
  窄巷的盡頭,有家小小的酒鋪,連招牌都已被油煙燻黑。
  屋子裡燈光昏暗,一個沒精打采的夥計,正坐在小炭爐旁烤火。
  客人也只有一個,背對著門,坐在最陰暗的一個角落裡,獨自喝著悶酒。
  他想必也跟葉開一樣,是個輸家,是個失意的人。
  若是在平時,葉開說不定會過去,找他喝兩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但現在他卻寧願孤獨。
  夥計沒精打采地走過來,替他擺了雙筷子,上面還帶著霉點的竹筷子。
  可是葉開不在乎。
  「要點什麼?」
  「酒,五斤酒,隨便什麼酒都行。」
  「不切點滷菜?」
  「有現成的,就給我來一點。」
  這客人看來並不挑剔,夥計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那位客人切了個小拼盤,我就給你照樣未一碟怎麼樣?」
  「行。」
  那位客人顯然也不挑剔。
  一個失意的人,又還能挑剔什麼呢?
  酒還沒有來,葉開就靜靜地等著,他本不期望這種地方會有什麼慇勤的招待。
  那邊的客人一直沒有回過頭來看看他,此刻卻突然道:「我這裡有酒,為什麼不過來先喝一杯?」
  這聲音很熟,這人是誰?
  葉開回過頭,這人淡淡地又道:「其實你應該過來敬我一杯的,你欠我的情。」
  「是你。」
  葉開終於聽出了他的聲音。
  這個在小酒鋪裡獨自喝著悶酒的失意者,競是現在這城裡的風雲人物郭定。
  郭定終於回過頭,淡淡地一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葉開的確想不到。
  他走過去,坐下,看著郭定,道:「你本不該在這裡的。」
  郭定道:「為什麼?」
  葉開道:「這種地方,本只有我這種人才會來。」
  郭定道:「哦?」
  葉開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成了這裡最出風頭的人?」
  郭定冷冷道:「就因為我刺了南官遠一劍?」
  葉開道:「能戰勝南官遠,並不是件容易事。」
  郭定冷笑。
  葉開看著他,道:「現在城裡也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在搶著要請你喝酒,你為什麼反而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
  郭定沒有回答,卻替他倒了杯酒,道:「你說得大多,喝得太少。」
  葉開舉杯一飲而盡。
  郭定也在看著他,忽然道:「你以前有沒有戰勝過?」
  「當然有。」
  郭定:「你戰勝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大人物要搶著請你喝酒?」葉開道:「是。」
  郭定道:「你不去?」
  葉開道:「不去。」
  郭定笑了,笑容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之意,又喝了杯酒,才徐徐道:「以前我總是想戰勝別人,壓倒別人,可是現在……」
  葉開道:「現在怎麼樣?」
  郭定凝視著手裡的空杯,道:「現在我才知道,勝利的滋味並不如我想像中那麼好。」
  他忽然將手裡的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看這是什麼?」
  葉開道:「這是個空酒杯。」
  郭定道:「一個人戰勝了之後,有時也會忽然變得像這空酒杯中的酒一樣,突然變空了。這種感覺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葉開能瞭解這種無法形容的空虛和寂寞,他也曾體驗過。他沒有再說什麼,替郭定倒滿了空杯,微笑道:「你也說得大多。喝得太少。」
  郭定舉杯。
  葉開微笑著,又道:「無論如何,勝利的滋味至少總比失敗好。」
  寒風在窗外呼嘯。
  小炭爐裡的火將熄滅,那沒精打采的夥計,將脖子縮在破棉襖裡,似已快睡著了。
  在如此寒夜裡,只有家才是溫暖的。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們,你們的家在哪裡?你們為什麼還不回去?
  混濁的酒,冷得發苦,可是冷酒喝下肚子裡後,也會變成一團火。
  已喝了幾杯?誰去記它?誰記得清?
  葉開滿滿地倒了一杯,很快地喝了下去。
  他想醉?想逃避?
  若是遇見了一些無法解決、無可親何的事,又有誰不想大醉一場?
  郭定看著他,道:「我本來只想一個人在這裡大醉一場,卻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葉開道:「你想不到我會到這種地方來喝酒?」
  郭定道:「我想不到你會一個人來。」
  葉開又乾了一杯,忽然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笑得很苦。
  郭定不懂:「你自己也想不到?」
  葉開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問道:「你知不知道東海玉簫?」
  郭定當然知道,說道:「可是我沒有見過他。」
  葉開道:「我見過。」
  東海玉簫已有很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現過,郭定忍不住問:「你幾時見過他?」
  葉開道:「剛才。」
  郭定的眼睛裡突然發出光:「你們已交過手?」葉開點點頭。
  郭定道:「你也勝了他?所以你才到這裡來喝酒?」
  葉開道:「我沒有勝,也沒有敗。」
  郭定又不懂。
  在他的思想中兩人只要一交上手,就一定要分出勝負。
  葉開道:「我們雖然已交手,卻沒有繼續下去。」
  郭定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我不想敗給他。」
  郭定道:「你沒有把握勝他?」
  葉開道:「沒有。」
  郭定道:「你己看出他的武功比你高?」
  葉開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很淵博,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不能精純。」
  郭定道:「你本來可以勝他的?」
  葉開並不否認。
  郭定道:「可是今天你卻沒有把握勝他?」
  葉開道:「完全沒有。」
  郭定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我的心很亂。」
  郭定道:「你看來並不像時常會心亂的人。」
  葉開道:「我本來就不是時常會心亂的人,可是今天……」
  郭定突然明白:「難道那位丁姑娘已落入玉簫手裡?」
  葉開點點頭,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郭定也乾了一杯,又一杯,「鐵劍好名,玉簫好色。」
  這句話他當然聽說過。
  他突然奪過葉開的酒杯,大聲道:「今天你絕不能喝醉。」
  葉開苦笑。
  郭定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趕快將她救出來。」
  葉開道:「我想不出法子。」
  郭定道:「玉簫想怎麼樣?」
  葉開道:「他要我用上官小仙去將她換回來。」
  郭定道:「你不肯?」
  葉開道:「我肯,可是我找不到上官小仙。」
  郭定道:「你也不知道她莊哪裡?」
  葉開道:「沒有人知道。」
  郭定道:「她真的不是傳說中那樣的白癡?」
  葉開苦笑道:「我本來也被她騙過了,我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遇見過比她更狡猾、更可怕的人。」
  郭定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徐徐道:「這些話本不能相信的。」
  葉開道:「我明白。」
  郭定道:「可是現在我相信了。」
  葉開也沉默了很久,才徐徐道:「我本不願將這件事告訴你,可是現在我卻說了出來。」
  他並沒有去看郭定。
  郭定也不再看他。
  他們競彷彿在盡量避免接觸到對方的目光。
  他們都不是那種喜歡將自己情感流露出來,讓別人知道的人。
  難道他們都生怕自己的情感一時激動,會流下淚來?
  但友情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他們雖然不去看,友情卻已在他們心裡撒下了種籽生出了根。
  這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一個人往往會在最奇侄的時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個最想不到的人交成朋友,甚至連他門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情感是怎麼來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定忽然道:「上官小仙雖然找不到,但東海玉簫卻一定可以找到。」
  葉開在聽著。
  郭定道:「他是個喜歡享受的人,這城裡的好地方卻不多。」
  葉開道:「最好的地方本來是冷香園,但現在卻已只冷不香了。」
  郭定道:「但他還是很可能會住在那裡,據說他無論到哪裡,都一向有很多隨從的人。」
  葉開笑道:「就算他在那裡又如何?」
  「他在那裡,丁姑娘也就在那裡。」
  葉開道:「你要我去救她?」
  郭定道:「你不去。」
  葉開苦笑道:「我現在的心更亂,更沒有把握勝他。」
  郭定道:「我難道不是人?」
  葉開霍然抬起頭,凝視著他,道:「你……」
  郭定道:「我難道不能跟你一起去?」
  葉開道:「可是……可是丁靈琳還在他手裡。」
  郭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投鼠忌器,怕他用丁姑娘來對付你,怕他傷害了丁姑娘。」
  葉開點點頭。
  郭定道:「但你卻忘了一點。」
  葉開道:「哦?」
  郭定道:「他一定以為你現在正急著找上官小仙,一定想不到你會去找他的,所以他就一定不會有警戒。」
  葉開道:「不錯。」
  郭定道:「何況,他更不會想到我們已成了朋友。」
  朋友!
  這是多麼溫暖、多麼神聖的兩個字。
  這兩個字竟真的從這個驕傲冷酷的年輕人嘴裡說了出來。
  葉開還能說什麼?還需要說什麼?
  他什麼都不再悅,他已站了起來,猛然用力握住了郭定的肩。
  「我們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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