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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湖



(一)

  「每天黃昏太陽下山時,最後一道陽光也總是照在湖水上。」「那時你們也有祭祀?」
  「嗯。」
  「主持祭禮的也是那位太陽神的使者?」
  「通常都是。」
  小馬看著自己握緊的拳頭,喃喃道:「我只希望今天不要例外!」
  夕陽滿天,夕陽滿湖。
  在夕陽下看來,這一片寧靜的湖水仿仍也有火焰在燃燒著。湖上飄浮著一條船。
  小小的船上,堆滿了鮮花,各式各樣的鮮花,從遠山採來的鮮花。湖釁只有一個人。
  一個就好像黃金鑄成的人,金色的袍,金色的高冠,臉上還帶著黃金的面具。
  他獨立在滿天夕陽下,滿湖夕陽邊,看來真是說不出的莊嚴,輝煌而高貴。
  小馬看見廠這個人。
  小馬已來了,帶著他緊握的拳頭來了,但他卻看不見這個人的莊嚴和高貴。
  他只看見了這個人邪惡和無恥。
  ——世上有多少邪惡無恥的事,都披著美麗高貴的外衣?
  小馬握緊拳頭衝過去:「你就是太陽神的使者?」
  使者點點頭。
  小馬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誰?」
  使者又點點頭,道:「我知道,我正在等著你。」
  他的聲音絕對沒有一點兒太陽的熱情,卻帶著種奇異的魅力。
  他慢慢接著道:「你若是誠心販依,我就收容你,引導你到極樂和永生。」
  小馬道:「死就是永生?」
  使者道:「有時是的。」
  小馬誼;「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死?」
  他的人衝了上去,他的拳頭己擊出,迎面痛擊這個人的鼻子。
  就算他明知這個鼻子是黃金鑄成的,他也要一拳先把它打成稀爛再說。
  他一共打碎了多少鼻子,他已記不清。
  他只記得像這麼樣一拳打出去,是很少會打空的——就算打不中鼻子,至少也可以打腫一隻眼睛,打碎幾顆牙齒。
  他這—拳並沒有什麼奇詭的變化,也不是什麼玄妙的招式。
  這一拳的厲害,只有一個字——
  快!快得可怕!
  快得令人無法閃避,無法招架。
  快得不可思議。
  追風刀丁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刀,據說他的刀隨時可以在一剎那間把滿屋子飛來飛去的蒼蠅和蚊子都削成兩半。
  有一次他很想把小馬也削成兩半,從小馬的脖子上開始削。
  他的刀鋒已經到了小馬的脖子上。
  可是小馬的脖子沒有斷,因為小馬的拳頭已經先到了他鼻子上。
  他這出手一拳當然比不上小李飛刀,小李飛刀是「出手一刀,例不虛發」的。
  可是他也差不了太多。
  假如有人替他計算過,他出拳的比例大約是九成九。
  那意思就是說,他一百拳打出去,最多只會落空一次。
  想不到他這一拳居然又打空了,
  他的拳剛擊出,這位太陽神的使者已經像風一樣飄了出去。
  就在這一下午,還不到半天功夫,他的拳頭已經打空了兩次。
  這實在是他一輩子都沒有遇見過的事。
  他忽然發現這位太陽神使者的輕功法,竟好像比君子狼還要高。
  使者正在看著他,悠然道:「你打空了。」
  小馬道:「這一次打空了,還有第二次。」
  使者道:「你還想再試試?」
  小馬道:「只要你的鼻子還在臉上,我的拳頭還在手上,我們就永遠沒完!」
  他又準備衝過去。
  使者立刻大叫:「等一等!」
  小馬道:「等什麼?」
  使者道:「等我先讓你看一個人。」
  小馬道:「看誰?」
  使者道:「當然是個很好看的人,我保證你一定很想著她。」
  他說得好像很有把握。
  小馬已經開始有點兒被他打動了。
  使者道:「你看過了她之後,如果還想打碎我鼻子,我絕不還手!」
  小馬不信,卻更好奇,忍不住問:「這個人究竟是誰?」
  使者道:「嚴格說來,現在她已經不能算是人。」
  小馬道:「不是人是什麼?」
  使者道:「是女神。」
  ——那天男孩們當然也要選一個最美麗的女孩子,作他們的女神。
  ——現在他們選的居然是個從外地來的陌生女人。
  小馬的拳放鬆,又握緊。
  他心裡忽然有了種不樣的預兆,又忍不住問:「她在哪裡?」
  使者轉過臉,通指著湖上的花船:「就在那裡!」
  夕陽已將消沉,在這將要消沉卻還未消沉的片刻間,也正是它最員美麗的時候。
  花舟在滿湖夕陽中飄蕩,看來就像一個美麗的夢境。
  可是這美麗的夢,忽然就變成了噩夢。
  滿船鮮花中,已有個人慢慢地站了起來。
  一個女人。
  一個完全赤裸著的美麗女人。
  她披散的頭髮柔美如絲緞,她光滑的軀體也柔美如絲緞。
  她的乳房小巧玲瓏而堅挺,她的腰膠纖細,雙腿筆直。
  這正是男人們夢想中的女人,—個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尋找到的女人。但是對於小馬來說,這個夢卻是個噩夢。有多少辛酸、甜蜜的往事?多少永難忘懷的回憶?
  多少歡聚?
  多少寂寞?
  他消沉墮落是為了誰?——小琳。
  他悲傷痛苦是為了誰?——小琳。
  他流浪天涯,是為了尋找誰?——小琳。小琳在哪裡?——小琳就在這裡。
  這個從鮮花中站起來的女人,這個已準備將自己奉獻給太陽神的女人,就是他魂牽夢縈、銘心刻骨、永難忘懷的小琳。
(二)

  小馬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此時此刻,他心裡是憤怒?是悲傷?是痛苦?什麼都不是。
  此時此刻,他心裡竟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他的靈魂,他的血,都彷彿—下於被抽光。
  只有真正經歷過悲痛和打擊的人,才能瞭解他的這個感覺。
  小琳呢?她彷彿已完全沒有感覺。
  她癡癡地站在花舟上,癡癡地站在鮮花中,她的靈魂,她的血,好像已被抽光了。
  早已被抽光了。
  她在看著小馬,卻好像完全不認得這個人。
  小馬忽然大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她聽不見。
  她已不是她自己,她已奉獻給太陽神。
  小馬衝過去,躍入湖水中。
  沒有人阻攔。
  花舟就在湖心,他用盡全身力氣游過去,花舟卻已到了另一方。
  他再游過去,花舟已遠了。
  這花舟就像是夢中的花,風中的霧,水中的月,他能看見,卻永遠捉不住。
  夕陽已消沉。
  黑暗的夜,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籠罩大地,遠山,湖水,都已沉沒在黑暗中。
  那剛才還在夕陽下發著光的太陽神使者,也已變成了一條黑暗的影子。
  可是他仍在,仍在湖畔,冷冷地看著小馬在湖水中掙扎、追逐、呼喊。
  只可惜他的呼喊永無回應,他追逐的也彷彿是個永遠追不上的幻影。
  夜色更深,更黑暗。
  湖水冰冷。
  他忽然覺得心裡一陣刺痛,直刺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
  他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湖水裡。
(三)

  沒有水了,有火。
  火焰在燃撓。
  燃燒著的火焰閃動不熄,讓人幾乎很難張得開眼睛。
  可是小馬終於張開了眼睛。
  火焰中傷佛也有一個人的影子,火焰又像是鮮花,人仍在花中。
  「小琳,小琳。」
  他想撲過去,撲向火焰。
  一一風蛾為什麼要撲火?是因為它愚蠢?還是因為它寧死也要追求光明?
  他想撲過去,可是他不能動,他的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已不能動。
  幸好他還能看,還能聽。
  他第一個看見的人竟是老皮。
  老皮站在火焰旁,笑嘻嘻地看著他。
  也不知是因為火焰的閃動,還是因為他的眼花了,現在這個老皮,看來已不像他以前認得的那個老皮。
  以前的者皮雖然皮厚,雖然賴皮,看起來卻是個蠻像樣的人,高大挺拔、像貌堂堂。
  ——一個人若是長得很不像樣,怎麼能夠在外面冒充「神拳小諸葛」,怎麼能在外面混吃混喝、招搖撞騙?
  可是現在這個老皮樣子卻變了,竟變得有七八分像瘋子、三分像白癡。
  以前的老皮一向很講究衣服,在這種「只重衣冠不重人」的社會裡,要想做一個騙子,幾件好行頭是萬萬不可少的。
  可是現在他居然只穿著條短褲。
  小馬看著他,心裡又在想一件事——一拳打扁這個人的鼻子。
  只可惜他連拳頭都握不緊。
  老皮忽然笑嘻嘻的問:「你看我怎麼樣?」
  小馬只能用—個字答覆:「哼!」
  老皮道:「可是我自己覺得好極了,簡直從來都沒有這麼好過!」
  他笑起來很像白癡:「到了這裡後,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的。」
  小馬道:「滾。」
  老皮誼;「你叫我滾我就滾。」
  他居然真的往在地上一躺,居然真的滾走了。
  看著他像野狗般在地上打滾,小馬的心裡是什麼滋味?
  不管怎麼樣,這個人總是他的朋友,現在這個人還能不能算是人?
  再想到小琳,想到她很快就會遭到的事,小馬更連心都碎了。
  他沒有流淚,也沒有呼喊,只因為他發現那太陽神的使者正在火焰後冷冷的看著他,道:「現在你還有兩條路可走。」
  小馬只有聽。
  使者道:「如果你真心皈依我,現在還來得及;如果你想死,也方便得很。」
  小馬真的很想死。
  他已救不了老皮,也救不了小琳,他恨不得能立刻投入火焰,讓自己全身的骨骼血肉化作灰燼。
  可是他又想起了丁喜的話。
  丁喜是他的好朋友,是他的兄弟,丁喜一向被人認為是「聰明的丁喜」。
  丁喜曾對他說:「死,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只有懦夫才會用死來解脫。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有決心、有勇氣,無論多艱苦困難的事,都一定有法子解決的。」
  火焰中彷彿又出現了丁喜的笑臉,笑得那麼討人喜歡,又笑得那麼堅強勇敢。
  小馬忽然道:「我不想死。」
  使者道:「那麼你就該明白一件事。」
  小馬在聽。
  使者道:「現在你的命,已經是我的。」
  小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準備用什麼來換回你的命?」小馬道:「要什麼?」使者道:「藍蘭。」
  小馬很意外道:「你想要她?」使者道:「很想。」
  小馬道:「你不想要轎子裡的那個人?」使者道:「很想。」
  小馬的心在下沉。
  他並不是不很聰明的人,他當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她來換小琳?」
  使者不否認:「只要你願你的朋友站在我這一邊,他們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馬並沒有答應。
  他不敢答應得太快,他不敢讓對方有一點兒懷疑。
  過了很久,他才試探著問:「你要我替你做事,當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當然。」
  小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認為我是個隨時都會出賣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們並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卻是的,還有小琳。」
  小馬的心又在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應我,我立刻放你走,在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帶他們來,那麼你的小琳就……」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
  小馬更不願意再聽,忽然問道:「我只一有點兒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問。」
  小馬道:「你們最恨的本來是我。」
  使者也不否認。
  小馬道:「轎子裡那個人,卻只不過是個陌生的過路客,而且還有重病。」
  使者道:「嗯。」
  小馬道:「現在你們寧可為了他而放過我,他對你為什麼如此重要?」
  使者回答得很乾脆:「他值錢。」
  小馬問;「值多少錢?」
  使者道:「多得你連做夢都想不到。」
  小馬沒有再開口。
  他想吐。
  他看見老皮又爬過來,正想吻使者的腳。
  他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麼會在一日間就變得如此可怕。
  使者道:「你應該感激我,我沒有讓你吃草,可是我已經給你吃了另一種藥!」
  小馬的指尖冰冷,忍不住問:「什麼藥?」
  使者道:「當然是毒藥。」
  小馬道:「毒藥也有很多種。」
  使者淡淡道:「十五的日出之前,你若還沒有把人帶來,你就會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毒藥了。」
(四)

  九月十三,夜。
  夜已深,有霧。
  太平客棧的窗內仍有燈,從霧中看過去,燈光朦朧如月色。
  屋子裡沒有別的人,他的算盤打得「得得」晌,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時候。
  他做的生意從來沒有虧過本。
  小馬衝過去,大聲問:「人呢?」
  郝生意沒有抬頭,道:「什麼人?」小馬道:「我那些朋友。」
  郝生意道:「那些人已經走了。」
  小馬道:「什麼時候走的?」
  郝生意道:「當然是算過賬才走的,已經走了很久,他們急著趕路。」
  小馬怔住。
  他並沒有打算出賣他的任何一個朋友,他回來找他們,只因為現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時候。
  郝生意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去追他們?」
  小馬道:「你知道他們走的哪條路?」
  郝生意道:「不知道。」
  他掩起賬薄,歎了口氣,淡淡的接著道:「我只知道無論他們走的是哪條路,都是條死路,所以你就算追上他們也沒有用。」
  小馬瞪著他,突然出手,——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從櫃檯後揪了出來。
  郝生意的臉色白了,勉強笑道:「我說的是老實話。」
  小馬知道他說的是老實話,就因為他說的是老實話,所以小馬才難受。
  因為他已經沒有法子再自己騙自己。
  他不能出賣別人,也不能犧牲小琳。
  沒有人能替他解決這難題,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
  現在他就算追上他們,又有什麼用?
  郝生意看著他的臉色,試探著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煩,而且麻煩一定不小。」
  小馬的臉色慘白。
  郝生意立刻接下去,道:「我們總算也是朋友,我也很想幫幫你的忙,只可惜這裡是狼山,無論誰在這裡遇上了麻煩,都絕對沒有人能替他解決的。」小馬忽然道:「也許還有一個人。」郝生意道:「誰?」小馬道:「狼山之王。」
  郝生意又勉強作出笑臉,道:「只要有朱五太爺的一句話,當然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只可惜…」
  小馬道:「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郝生意歎道:「非但你找不到,簡直就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小馬道:「我知道一定有個人的。」郝生意道:「誰?」
  小馬道:「你!」
  郝生意的臉色已發青,道:「不是我,真的不是…」
  小馬道:「你帶我去,我絕不會害你,朱五也絕不會怪你,因為我只不過是送禮去的。」郝生意道:「送禮?送什麼禮?」小馬道:「送我的這雙拳頭!」
  他握緊拳頭,對準郝生意的鼻子:「否則我就將這雙拳頭送給你!」
  郝生意居然沒有閃避,反而挺起胸,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沒法子帶你去。」
  小馬道:「我並不想打死你,死人不會帶路,沒有鼻子的人卻一樣可以帶路。」
  郝生意的鼻尖上已冒出冷汗,苦著臉道:「沒有鼻子的人也一樣找不到他老人家!」「如果連眼珠子也少掉一個呢?」郝生意道:「那……那……」
  小馬道:「也許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男人身上,有樣東西是萬萬不能少的。」
  郝生意滿頭大汗滾滾而落,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他當然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麼,每個男人都知道。
  小馬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他在哪裡了?」
  郝生意吃吃道:「有一點兒,好像有一點兒,你總得讓我慢慢的想。」
  小馬道:「你要想多久?」
  郝生意還沒有開口,門外已有個人冷冷道:「你就算讓他再想三年,他也想不起來的。」
  說話的是個女人,這女人好大的一雙腳!
  人都有腳。
  女人也是人,當然都有腳。有的腳好看,有的難看,有的底平趾斂,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有的卻像是發了霉的蘿蔔乾。
  這女人的一雙腳卻簡直像是兩條小船,鞋子脫下來,就算不能載人過河,至少也可以做孩子的搖籃。
  如果你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我保證你連做夢都想不到天下會有這麼大的一雙腳,而且居然是長在一個女人身上的。
  現在小馬總算見到了,見到了之後,還幾乎有點不太相信。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柳金蓮。
  柳金蓮不但腳大,嘴也不小,看著小馬的時候,就好像隨時都準備一口把小馬吞下去。小馬只想吐。
  柳金蓮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幾遍,才接著道:「你想找朱五太爺,只有一個人可以帶你去找。」
  小馬立刻問:「誰?」
  柳金蓮伸出一根胡瓜般的手指,指著臉上一堆又像是肥肉,又像是鼻子的東西,道:「我。」
  小馬心裡在歎氣,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肯帶我去?」
  柳金蓮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柳金蓮道:「你們殺了章長腳,你總得賠個老公給我。」
  小馬又一把提起了郝生意,道:「這個人不但會說話,而且會賺錢,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郝生意已經在拚命搖頭,道:「我不行,我是個……」
  小馬也沒有讓他的話說完,隨手拿了塊抹布,塞住了他的嘴,道:「我就把他賠給你做老公,你看好不好?」
  柳金蓮道:「不好。」
  小馬道:「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男人?」
  柳金蓮道:「我要的就是你!」
  這句話剛說完,她的人已經向小馬撲了過去,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壓下來了一樣。
  可是她的身法居然很輕快,兩條膀子—伸開,又像是老鷹撲小雞。
  幸好小馬不是小雞。
  小馬的拳頭已經閃電般擊出,往她臉上那堆又像肥肉、又像是鼻子般的東西打了過去。
  不管這樣東西是什麼,只要被小馬的拳頭打中,都一樣受不了。
  只可惜小馬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柳金蓮不但有雙大腳,還有張大嘴——比他的拳頭還大得多。
  他一拳擊出,柳金蓮就已張開嘴等著。
  他這一拳竟打進了柳金蓮的嘴裡。
  小馬叫「憤怒的小馬」。
  憤怒的小馬當然喜歡打架,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跟各式各樣的人打過架。
  所以各門各派、各種奇奇怪怪的招式,他大多都見過。
  可是他沒有想到柳金蓮這一招。
  他只覺得自己的拳頭好像—下子打進了一堆發燙的爛泥裡。
  更糟的是,爛泥裡還有兩排牙齒,一下子就把他的脈門咬住。接著,他的人也被抱了起來,抱得好緊。他已連氣都透不出。
  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什麼事能比死更可怕了。
  被柳金蓮這麼樣一個女人抱著,已經比死更可怕三倍。
  如果再真的被迫做了她的老公,那情況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現在人連死都死不了。
  如果一個人的嘴裡含著個拳頭,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柳金蓮能。
  她的笑聲簡直可以令人把三個月以前吃的飯吐出來。她的手還在亂動。
  小馬的頭已經被擠在她胸膛上的肥肉裡,眼晴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她正抱著他往最左邊的一間房裡走。那間房裡有張最大的床。
  進了那間房之後,會發生些什麼事?也許有很多人都能想像得到。
  幸好這一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為一進了那間房,柳金蓮就倒了下去。
  忽然間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倒了下去。
  鮮血箭一般從她頸子後面的大血管裡噴出來,噴在牆上。
  她還想撲上來,心口又挨了一刀。這一刀更狠,更重。
  小馬的手根本不能動,手裡根本沒有刀。是誰殺了她?
  「是我。」有個人手裡有把刀。
  菜刀。
  能夠用把菜刀就能殺死椰金蓮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然是個絕不會讓柳金蓮提防的人,是那種絕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危險的生意人。刀鋒上還有血。
  刀就在郝生意的手裡。
  小馬先看見這把刀,才看見郝生意的手。
  他看見過郝生意很多次,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張會做生意的笑臉。
  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郝生意的手,一隻有七根手指的手。
  五根手指緊緊握著刀柄,兩根歧指就像是路標般指向兩方。
  小馬長長吐出口氣;「原來是你!」
  郝生意道:「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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