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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章 亂石浮沙


  轉過這處山拗,又是一處迤儷山道,前行十數丈,前面突然一片茂林阻路,茂林上又是一道綠葉牌樓,上寫:第二關。
  溫瑾身如驚鴻,當先人林,卓長卿目光轉處,忽然看到樹林中竟有數處依樹而搭的木棚,製作得極見精巧,一入林中,宛如又回到巢氏巢居之日,卓長卿心中方自暗歎,卻又見這些木棚的門戶上,各各有著一方橫匾,上面竟寫的是:「療傷處」,三個綠字。
  卓長卿不禁冷笑一聲,道:「她倒想得周到得很。」
  那三個少女跟在他身後,又自對望一眼,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茂林深處,突有一片平地,顯見是由人工開闢而成,砍倒的樹幹,已被刨去樹皮,橫放在四周,像是一條供人歇腳的長椅。
  四面長椅圍繞中的一面平地上,卻又用巨木格成四格。
  第一格內,亂石成堆,乍看像是零亂得很,其中卻又井然有序,巨木上插著一方木牌,寫的是:亂石陣。
  第二格內,卻是一堆堆浮沙,亦是看來零亂,暗合奇門,卓長卿毋庸看那木牌,便知道這便是五台絕技——浮沙陣。
  第三格內,卻極為整齊地排列著九九八十一株短木樁,這自然便是少林南宗的絕頂武功之一梅花樁了。
  第四格內,卻排列著一束束的羅漢香,只是其中卻折斷了幾束,卓長卿冷笑一聲,忖道:「無根大師方才想必就是在這羅漢香陣上與人動手的了。」
  剎那之間,他目光在這四格方地上一轉時,心中亦不禁暗驚:「難怪那溫如玉要在林外建下療傷之地,這卻又並非全是為了示威而已,武林中人要到四陣上動手,能不受傷的,只怕真的不多。」
  他心念動處,腳下不停,腳尖在第二格第三堆浮沙上輕輕一點,身形突然掠起三丈,有如巨鶴沖天而起,突叉飄飄而下,輕靈的轉折一下,身形便已落在那羅漢香陣的最後一束香上。
  腿不曲,肩不動,身形突又掠起,寂無聲息的掠人林中。
  跟在他身後的三個紅裳少女,忍不住暗中驚歎一聲,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方自偷笑一下,隨後掠去。
  穿林而過,前行又十丈,前面突見危坡聳立,其勢陡斜。
  卓長卿與溫瑾並肩掠了過去,只見一路怪石嶙峋,心中方自暗諒山勢之險,哪知目光動處,卻不禁「呀」地一聲,驚喚出聲來。
  溫瑾輕歎一聲,側顧道:「這也是那神偷喬遷的主意。」
  原來這一路長坡之上,兩旁竟排列著一排白楊棺木。
  一眼望去,只見這些棺材一隻隻連著的排了上去,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個,山行漸高,山鳳漸寒,稀淡的陽光,映在這一排棺材上,讓人見了,心中忍不住要生出一般寒意。
  卓長卿劍眉軒處,「哼」了一聲,無言地掠了上去,心中卻滿懷憤仇,此刻那喬遷若是突然出現,便立時得傷在他的掌下。
  坡長競有幾里,一路上山風凜凜景色更是諒心觸目。
  直到這長坡盡頭,便又見一處綠葉牌摟,上面寫著的自是:「第三關」三字。
  牌樓內卻是一片宛如五丁神斧一片削成的山地,山地上搭著四道看台,看台後面是什麼樣子,卓長卿雖無法看到,但卻有一「陣陣叱喝之聲,從那邊隱隱傳來,當下他腳步加緊,身形更快,倏然一個起落,躍上了那高約三丈的竹木看台。只見——這四道看台之中的一片細砂地上,竟遍著數百柄刀口向上的解腕尖刀,刀鋒閃閃,映日生花。這一片尖刀之上,左右兩邊,還搭著兩架鋼架。鋼架上鋼支排列,下懸鐵練,一面鐵練上懸掛的是數十口奇形短刀,山鳳雖大,這些尖刀卻紋絲不動,顯見得份量極重。另一處鋼架上,卻懸掛著數十粒直徑只有一尺,上面滿佈芒刺的五芒鋼珠。此刻這五芒神珠陣,鐵練叮噹響,鋼珠飛動,其中還夾雜著兩條兔起鶴落的淡灰人影。山頂陽光雖然較稀,但照映在這一片刀山上,再加上那飛動著的鋼珠鐵練,讓人見了,只覺光華閃動,不可方物。再加上那懾人心魂的鐵練鋼珠的叮噹之聲,兩條人影的喝叱之聲。卓長卿一眼望去,心中亦不禁為之一凜。他目光再一轉,卻見對面一座看台上,竟還雜亂地坐著十數個武林豪士,這其中有的是自髮皓然,有的是滿面虯鬚,有的是長袍高轡的道人,有的是一身勁裝的豪雄,形狀雖各異,但卻都是神態奕奕,氣勢威猛,顯見得都是武林高手。卓長卿目光動處,只見這些人數十道目光,雖都是明如利箭般望向他,但卻仍端坐如故,沒有一個人顯出驚慌之態來。此刻溫瑾已掠上看台,這些人見了這突然現身的少年,心中雖然奇怪,但見他既與溫瑾一路,想來亦算自己人,是以都未出聲,而昨天與他曾經見面交手的」牌劍鞭刀「與」海南三劍「,此刻早已自覺無顏,暗中走了。溫瑾目光一轉,柳眉輕顰,身形動處,刷的掠了下去。她身形飄飄落下,竟落在一處刀尖上,單足輕點,一足微曲,身形卻紋絲不動,陽光閃閃,映著她一身素服,滿頭長髮,山風凜凜,吹動著她寬大的衣衫。卓長卿忍不住暗中喝采,只見對面的那些武林豪傑英雄,此刻已都長身而起,一齊拱手道:「姑娘倒早得很。」
  要知道溫瑾年紀雖然甚輕,但卻是醜人溫如玉的唯一弟子,在武林中地位卻不低,是以這些成名已久的武林人物,對她亦極為恭敬。
  她微笑一下,輕輕道:「早。」
  日光一轉,卻轉向那五芒神珠陣,只見陣中的人影縱橫交錯,卻正是那多事頭陀無根大師與千里明駝。
  她又自冷冷一笑,道:「無根大師怎麼與別人動起手來了她話聲未了,看台上卻已掠出一條瘦長人影,輕輕落到刀山之上,輕功亦自不弱,溫瑾秋波一轉,冷冷道:「蕭大俠,你知道這是為了什麼嗎?」
  「無影羅剎」哈哈乾笑數聲,道:「這只是我們久仰少林絕技,是以才向無根大師討教一下而已,別的沒有什麼。」
  溫瑾長長「哼」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
  突然冷笑一下:「但是這金刀換掌,和五芒神珠陣,可不是自己人考較武功的地方呀。」
  「無影羅剎」蕭鐵風微微∼愕,卻仍自滿面強笑的說道:「只要大家手下留心些,也沒有什麼。」
  話聲未了,只聽「噹」的一聲巨響,原來多事頭陀見了溫瑾來了,精神突振,奮起一掌,蕩起一顆五芒神珠,向牛一山擊去,那牛一山本是個駝子,此刻身形一矮,便已避過,反手一揮,亦自揮去一顆五芒神珠。
  多事頭陀大喝一聲,帶起另一顆五芒神珠,直擊過去,兩珠相擊,便發出「噹」的一聲巨響,但衣袖之間,卻已被另一顆神珠劃了道口子。
  要知道他身軀要比牛一山高大一倍,在這種地方交手,無形中吃了大虧,何況他方才連接三陣,此刻氣力已自不繼。
  他衣袖劃破,心頭一凜,腳下微晃,那千里明駝牛一山佔著了先機,哪肯輕易放過,暗中冷笑一聲,身形一緩,倒退三尺,腳下早已忖好地勢,輕輕落在第三柄尖刀上,雙掌齊齊當胸推出,推起四顆五芒鋼珠,直擊多事頭陀。
  這四顆鋼珠雖是同時襲擊來,方向卻不一,在剎那之間,多事頭陀只覺耳畔叮噹巨響,眼中光華閃耀,他腳下已自不穩,氣力也已不繼,哪裡擋得住這牛一山全力一擊之下所擊出的囚顆重逾十斤的五芒神珠。
  他不禁暗歎一聲,只道自己今日恐要葬身在這五芒神珠陣中。
  哪知——
  只聽一聲清嘯,劃空而來,接著一陣叮噹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然後便是那千里明駝牛一山的一聲慘呼。
  多事頭陀只覺手腕一緊,身不自主地退了出去,一退竟一丈遠,他定了定神,方自睜開眼來,只觀穹蒼如洗,陽光耀目,五芒神珠雖仍在飛舞不已,他自己卻已遠遠站在刀山旁的沙地上。
  要知道卓長卿揚威天目山,技懾群雄,萬妙真君一生借刀殺人,到頭來卻自食其果,溫如王揮手笑弄鐵達人、石平,含笑而逝,溫瑾生死一念,幾乎喪生在五雲烘日透心針下……
  多事頭陀在這剎那之間,由生險死,由死還生,此刻心中但覺狂泉百湧,漸靜漸弱漸消,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定一定神,凝目望去,只見穹蒼如洗,陽光耀目,五芒神珠在飛舞不已,飛舞著的五芒神珠下,卻倒臥著一條人影,不問可知,自是那立心害人,反害了自己的千里明駝牛一山了。
  原來方才多事頭陀久戰力疲,在牛一山全力一擊所擊出的五芒神珠之下,已是生死懸於一線,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卓長卿清嘯一聲,身形倏然掠起,有如經天長虹一般掠入五芒神珠陣中,一手抓住多事頭陀的手腕,正待將之救出險境。
  哪知千里明駝殺機已起,眼看多事頭陀已將喪命,此刻哪裡容得他逃生,雙掌一錯,身形微閃,竟然追撲了過去。
  卓長卿身形已轉,此刻劍眉微皺,反手一「掌,龍尾揮鳳。千里明駝牛一山只見這玄衫少年隨意一掌揮來,他不禁暗中冷笑一聲:「你這是自尋死路。」
  腰身一塌,雙掌當胸,平推而出,千里明駝一生以力見長,一雙鐵掌上,的確有著足以開山裂石的真功夫,只道這玄衫少年與自己這雙掌一接,怕不立使之腕折掌斷。
  哪知他招式尚未遞滿,便覺一般強風當胸擊來。
  他這才知道不好,但此時此刻,哪裡還有他後悔的餘地。
  他雙掌方自遞出,腳下已是立足不穩,此刻若是在平地,他也許還能抽招應敵,逃得性命,但此刻他腳下一晃,方自倒退半步,身後己有三粒五芒神珠蕩著勁風,向他襲來,風聲強勁,他雖已覺察,但卻再也無法閃避。
  「砰、砰、砰」三聲,這三粒五芒神珠,竟一起重重的擊在他的身上。
  他但覺全身一震,心頭一涼,喉頭一甜——張口「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狂吼一聲,撲在地上,他縱有一身橫練,但在這專破金鐘罩、鐵布衫的五芒神珠的重擊下,又焉會再有活路。
  卓長卿這長嘯、縱身、救人、揮掌,當真是快如閃電,多事頭陀回目一望,只見卓長卿微微一笑,道:「大師,沒有事吧?」
  多事頭陀想起自己以前對這位少年的神情舉止,不覺面頰為之一紅,但是他正是胸懷磊落的漢子,此刻心中雖覺有些仙汕的不好意思,但卻仍一揖到地,大聲道:「兄弟,和尚今天服了你了。」
  卓長卿含笑道:「大師言重了。」
  轉目望去,只見對面台上的數十道目光,此刻正都厲電般的望著自己,那無影羅剎蕭鐵風,卻已掠至五芒神珠陣邊,將千里明駝牛一山的屍身,抱了出來,這蕭鐵鳳有無影之稱,輕功果自不弱,手裡抱著那麼沉重的軀體,在這映目生光的尖刀之上,瘦長的身形卻仍行動輕靈,嗖的兩個起落,掠出尖刀之陣,落到旁邊的空地上,俯首一望,低歎道:「果然死了。」卓長卿劍眉微皺,心中突然覺得大為歉然,要知道他自出江湖以來,與人動手,雖有多次,傷人性命,卻從未之有過,此刻但覺難受異常,蜂腰微扭,一掠四丈,竟掠至無影羅剎蕭鐵風身側,沉聲道:「也許有救,亦未可知。」
  正待俯下身去查看牛一山的傷勢。
  哪知蕭鐵風倏然轉過頭去,一眼望見了他,便立刻厲喝道:「滾!滾開!」
  卓長卿怔了一怔,道:「在下乃是一番好意,閣下何必如此!」
  無影羅剎蕭鐵風冷笑一聲,說道:「好意——哼哼,我從前聽到貓抓死了老鼠,又去假哭,還不相信世上有此等情事,今日一見——哼哼,真教我好笑得很,我蕭鐵風又非三歲孩童,你這假慈悲騙得了誰?」
  卓長卿又怔了一怔,心念數轉,卻只覺無言可對,他自覺自己的一番好意此刻竟被人如此看待,心中雖有些氣忿,但轉念一想,人家說的卻又是句句實言,若說一人將另一人殺死之後,再去好意查看那人的傷勢,別人自然萬萬不會相信。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只見那千里明駝仰臥在地上,前胸一片鮮血,嘴角更是血跡淋漓,雙晴凸出,面日猙獰——他不覺長歎一聲,閉上眼睛,緩緩道:「在下實在一番好意,閣下如不相信……」
  話猶未了,溫瑾一掠而至,截口說道:「他不相信就算了。」
  卓長卿張開眼來,歎道:「我與此人無冤無仇,此刻我無意傷了他的性命,心中實在不安……」
  溫瑾冷冷道:「若是他傷了無根大師的性命呢?你是為了救人,又有誰會怪你?難道你應該袖手看著無很大師被他殺死麼?」
  卓長卿俯首沉思半晌,突又長歎一聲,方待答話,卻見無影羅剎蕭鐵風突然長身而起,目射凶光,厲聲道:「我不管你是真意假意、惡意好意,這牛一山總是被你給殺死的,此後牛一山的後代、子女、親戚、朋友,會一個接著一個的找你復仇,直到眼看著你也像牛一山一樣的死去為止。」
  卓長卿心中但覺驚然而顫,滿頭大汗,洋蟬而落,忖道:「復仇,復仇……呀,這牛一山的子女要找尋我復仇,還不是正如我要尋人復仇一樣,冤冤相報,代代尋仇,何時才了……」
  只聽溫瑾突然冷笑一聲,道:「你既也是牛一山的朋友,想來你也代牛一山復仇了?」
  蕭鐵風目光一轉,緩緩道:「為友報仇,自是天經地義之事……」
  溫瑾冷笑截口道:「那麼你若有此力量,你一定會代友報仇,將殺死你朋友的人殺死的了?」
  蕭鐵鳳不禁為之一怔,道:「這個自然!」
  溫瑾接口道:「此人雖然殺死了你的朋友,但卻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將人家殺死?這豈非是無理之極。」
  蕭鐵鳳道:「這豈是無理,我代友復仇,這有理極了。」
  溫瑾冷笑接口道:「對了,你要代友復仇,所以能將一個與你素無冤仇的人殺死,而且自稱極有道理,那麼牛一山若是殺死了我們的朋友,我們再將他殺死,豈非是極有道理之事?」蕭鐵鳳又為之一愣,溫瑾道:「如此說來,牛一山立心要殺死我們的朋友,我們是以先將他殺死,而救出我們的朋友,難道就不是極有道理的事麼?」
  她翻來覆去,只說得蕭鐵鳳兩眼發直,啞口無言,溫瑾冷冷一笑,揮手道:「好好的將你朋友的屍身帶走吧,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蕭鐵風呆了半晌,俯身橫抱起牛一山的屍身縱身一掠,接連三兩個起落,便自消失無影。
  卓長卿望著他的背影,劍眉卻仍皺在一處,似乎若有所思。
  卻聽看台之上,突然響起一陣清宛的掌聲,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姑娘好厲害的口才,競將一個羅剎說得抱頭鼠竄而走,哈哈——當真是舌劍唇槍,銳如利刃,教我實在佩服得很。」
  話聲方落,卓長卿但覺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一條人影。
  他暗中一驚,此人輕功可算高手,定晴望去,只覺此人雖然滿頭白髮,頷下的鬚子卻刮得乾乾淨淨,身上穿的,更是五顏六色,十色繽彩,竟比婦人之輩穿的還要花妙。
  卓長卿一眼望去,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溫瑾見了此人,神色卻似乎愣了一愣,只見此人袍袖一拂,含笑又說道:「老夫來的真湊巧,雖未見著姑娘的身手,卻已見到姑娘的口舌,當真是眼福不淺得很。」
  這老者不但裝束怪異,說起話來,競亦尖細有如女子,溫瑾心中既驚且恨,她從未見過此人,競不知此人是哪裡來的。
  幾時來的,不禁轉眼一望,望了那三個方自跟來的紅裳少女一眼,只見她們亦是滿面茫然之色,忍不住問道:「恕我眼拙,老前輩……」
  她話猶未了,這老人已放聲笑道:「姑娘心裡大約在奇怪,老夫是哪裡來的,哈哈——老夫今晨偷愉摸摸的上山,一直到了這裡,為的就是要大家吃上一驚。」
  溫瑾冷笑暗忖道:「若非昨夜發生了那些事,你想上山,豈有如此容易。」
  看台之上,十人之中,倒有五人認得此人,此刻這些江湖梟雄,都仍端坐未動,他們當然不知道溫瑾與醜人之間的糾紛,是以方才眼看千里明駝被殺之事,此刻似任自安然端坐,像是又等著看熱鬧一樣的。
  只見這彩服老人哈哈一笑,又道:「姑娘雖不認得老夫,老夫卻認得姑娘的,老夫已久仰姑娘的美艷,更久仰姑娘的辣手,是以忍不住要到天目山來走上一遭——」溫瑾突然瞪目道:「你是花郎畢五的什麼人?」
  這彩眼老人笑將起來,眼睛瞇成一線,眼角的皺紋更有如蛛網密佈,但一口牙齒,卻仍是雪白乾淨,有如珠玉。
  他露出牙齒,瞇眼一笑,道:「姑娘果然眼光雪亮,不錯——老夫畢四,便是比那不成材的花郎畢五更不成材的哥哥。」
  溫瑾心頭一震,沉聲道:「難道閣下便是有稱玉郎的畢四先生麼?」
  彩服老人又自瞇眼一笑,連連頷首,卓長卿昨夜在車廂之外聽得那些紅裳少女所說花郎畢五被溫瑾削去鼻子之事,此時聽見這老人自報姓名,心中亦不禁為之一動,暗自忖道:「此人想必是來為他弟弟復仇的。」
  立即目光的的,全神戒備起來,那三個紅裳少女見了這老人的奇裝異服,再聽見這老得已快成精的老人居然還叫做玉郎,心中卻不覺好笑,只是不敢笑出聲來。
  只見這玉郎畢四瞇起眼睛,上上下下膘了溫瑾幾眼,道:「姑娘年紀輕輕,不但口才犀利,而且目中神光滿盈,顯見內功已有根基,難怪我那不成材弟弟,要被姑娘削去鼻子。」
  溫瑾冷笑一聲,道:「那麼閣下此來,莫非是要為令弟復仇的,那麼……」
  哪知她話聲未了,這玉郎畢四卻已大搖其頭,截口道:「不對,不對,不但不對,而且大錯特錯了。」
  卓長卿、溫瑾齊地一愣。
  只聽這玉郎又道:「那畢五又老又糊塗,自己不照照鏡子,卻想來吃天鵝肉,姑娘莫說削去他的鼻於,就算再削去他兩隻耳朵,老夫我不但不會反對,吏不會力他復仇,只伯還要鼓掌贊成的。」
  卓長卿、溫瑾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暗忖:「人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看來當真絕非虛語,那『花郎』畢五雖然無恥,想不到他卻有個深明大義的兄長。唉——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這畢四看來雖不得人心,想不到卻是胸襟磊落的漢子。」
  一念至此,兩人不禁對這位玉郎畢四大起好感,溫瑾微笑說道:「請恕我無禮,方才多有冒犯之處。」
  她語聲一頓,又道:「老前輩此來,可是為了家師……」
  此時此刻,她亦不願別人知道她與醜人之間的情事,是以此刻口口聲聲仍稱「家師」。
  哪知她語到中途,那玉郎畢四又不住搖起手來,她愣了一愣,倏然頓住話聲,只聽畢四道:「不是不是,非但不是,而且大錯特錯。」
  卓長卿心中大奇,忖道:「他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麼他此來卻又為了什麼呢?」
  只見這玉郎瞇眼一笑道:「老夫不似畢五與令師還有三分交情,此來又怎會為了令師呢?若是……哈哈!」
  他大笑兩聲,倏然頓住話聲,又自瞇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溫瑾,溫瑾被他瞧得好生不耐,但卻不僅惡言相加,秀眉微蹙,微微一笑,道:「那麼老前輩此來,難道是遊山玩水的麼?」
  她本就麗質天生,笑將起來,更有如百合初放,柳眉舒展,星眸微暈,玉齒微現,梨窩淺露,當真是國色天香,無與倫比,卓長卿月光動處,一時之間,不覺看得呆了。
  溫瑾目光雖未望向卓長卿,但卻也知道他正在看她。
  她只覺心裡甜甜的,雖不想笑,卻忍不住要笑了出來,目光抬處,卻見那玉郎畢四也正在呆呆地望著她。
  她笑容一斂,只見這玉郎畢四搖頭晃腦,噴噴連聲,道:「美、美、真美!」
  語聲微頓,突然雙手一分、一揚,單膝點地,跪了下來。
  卓長卿一愣,溫瑾更是大奇,纖腰微扭,退後三步詫聲道:「老前輩,你這是幹什麼?」
  玉郎畢四道:「你真的不知道麼?」
  溫瑾搖首道:「我真的不知道。」
  王郎畢四雙手一合,捧在自己的胸前,低聲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不知道我的心麼?……我正在向你求婚呀?我要你答應,答應嫁給我,我雖然是畢五的哥哥,卻長得比他年輕,更比他英俊,你雖然拒絕了他,他活該,我想你一定不會拒絕我的,是嗎?」
  卓長卿、溫瑾、多事頭陀、紅裳少女,一起睜圓眼睛,望在這玉郎畢四身上,見乎以為此人瘋了。
  他們有生以來,做夢也沒有想到,世上竟會有如此無恥之人,竟會做出這種無恥之事。
  他們竟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氣亦無法氣出來,只聽看台之上,反倒笑聲如雷,那玉郎畢四卻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揚臂道:「我當著別人跪在你面前,這表示我對你是多麼癡情,你能傷害一個如此癡情的人的心嗎?不會的,不會的,你是那麼……」
  卓長卿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道:「住口!」
  玉郎畢四面色一沉,道:「我說我的,干你何事,難道你在吃醋嗎?」
  卓長卿鐵面如水,生冷而簡短的說道:「站起來。」
  玉郎畢四乾澀而枯老的面容像是一塊干橘皮,突然在火上炸開了花,他掃帚般的雙眉,金魚般的眼,在這一瞬之間,都倏然倒豎起來,怒喝道:「你是誰?你可知道老夫是誰?你竟敢在老夫面前這般放肆,哼哼,大約真的是活得有些不耐煩了。」
  這玉郎畢四方才言語溫柔,柔如綿羊,此刻說起話來,卻是目瞪眉豎,猛如怒獅,只是他卻忘了自己此刻仍然跪在地上,身體的姿勢,與面目的表情太不相稱,那些紅裳少女見這等情況,忍不住又都掩口暗笑起來。
  卓長卿怒氣更熾,方待怒喝,卻聽畢四冷哼一聲,又已接口說道:「我說話的對象是這位姑娘,只要這位姑娘願意聽,誰都不能叫我住口,你這小子算是什麼,哼哼,當真是狗捉老鼠,多管閒事!」
  卓長卿愣了一愣,他生來直腸直肚,心中所想之事,半點不會轉彎,此刻不禁暗忖:「是了,我曾聽人說過,女子最不喜別人奉承,這姓畢的滿口胡言,溫瑾卻並未——」想到這裡,忍不住目光斜膘溫瑾一眼。
  卻聽溫瑾緩緩說道:「姓畢的,你說了一堆廢話,我井沒有喝止,你知道是為了什麼?」玉郎畢四本雖滿面怒氣,忽然聽見溫瑾竟然對自己說起話來,而且鶯聲燕語,語氣中並無怒氣,心中不禁一蕩,立刻柔聲道:「想來是我的一片真心誠意,打動了姑娘的芳心,是以——」溫瑾搖了搖頭,接口道:「不對!」
  玉郎畢四笑容一斂,但瞬即又含笑道:「那麼可是姑娘聽我說的十分好聽,是以——」他話未說完,溫瑾又自搖首接口道:「也不對!」
  她輕輕一拂衣角,嘴角似笑非笑,接道:「我小的時候,一個冬天的早上,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忽然有一條瘋狗跪來對我亂吠,我氣不過,就把它打跑了,哪知我……我姑姑走來看見,卻將我罵了一頓,說一個女孩子應該文靜些,怎麼可以和瘋狗一般見識!」
  她語聲本就嬌柔動聽,面上更永遠帶著三分笑容,此刻陽光溫柔地映在她面容上,更顯得她嬌頰如花。
  玉郎畢四直看得心癢難抓,忍不住道:「是極,是極,姑娘今日這般文靜,想必定是幼時教養極佳之故。」
  溫瑾微微一笑,又道:「我文靜雖不見得,但卻真的再也不和瘋狗一般見識了,以後再有瘋狗在我旁邊狂吠,我只要走開一點,讓讓它……」
  她語聲一頓,目光忽然溫柔地落在卓長卿身上,接口道:「可是現在如果有瘋狗在我旁邊狂吠,我就再也不必讓它了,因為我現在已經有了……」
  垂首一笑,方自接道:「有了一個保護我的人。」
  纖手微抬,緩緩指向畢四:「長卿,你替我把這條瘋狗趕走,好不好?」
  卓長卿見她竟還在與畢四含笑而言,心中正是怒憤填膺,恨不得立時掉首不顧而去,此刻聞言愣了一愣,才恍然瞭解她的含意,心中不覺又笑又惱,這少女當真調皮得很,此時此刻,居然還有心情來說笑,轉目望去,只見那玉郎畢四直挺挺跪在地上,面上又紅又紫有如豬肝,突然大喝一聲,跳將起來,戳指溫瑾,破口大罵道:「你這小妮子,當真是不識抬舉,畢四太爺好意抬舉你——」話聲未了,忽覺一股勁風當胸襲來,威猛強勁,竟是自己生平未遇。
  他大諒之下,身形一旋,倏然滑開五尺,定睛望去,只見卓長卿面帶寒霜,揮掌冷笑說道:「我手掌三揮之後,你若還在此地,就莫怪我手下無情了!」
  玉郎畢四似乎被他掌風之強勁所驚,面色一變,倒退三步,卓長卿手掌兩揮,見他已有去意,心中不禁一寬,要知道他生具性情,方才傷了那千里明駝牛一山的性命,心中已是大為不忍,此刻對這玉郎畢四雖然極為惱怒但卻仍不願出手相傷。
  王郎畢四倒退三步,身形方自向後一轉,突又溜溜的一個轉身,快似旋風,手掌微揚,勁風三道,分向卓長卿前胸將台、玄關、乳泉三處大穴襲來,這三道暗器不但體積奇小,難以覺察,而且又是在畢四轉身之間發出,卓長卿但覺眼前微花,暗器距離自己前胸,已不及三尺。
  溫瑾情急關心,花容慘變,櫻嚀一聲撲上前去,只見卓長卿雖然胸腹一縮,腳下不動,前胸竟然縮後一尺,但這一點暗器,卻仍都著著實實擊在他身上,溫瑾目光動處,只覺眼前一黑,腦中一陣暈眩,蹬蹬蹬連退數步,險些一跤跌在地上。玉郎畢四一聲怪笑,道:「這小子張狂,也要你見見畢四太爺的一一一」話聲未了,忽見卓長卿伸手一接,接在掌中。
  玉郎畢四一陣大驚,看台之上,多是武林高手,眼光明銳,是以那暗器雖纖小,這些人也俱都看得清清楚楚,此刻心中亦不禁大感驚愕,有的竟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來。
  溫瑾定了定神,張開眼簾,方待挨到卓長卿身上,查看他的傷勢,此刻見他居然無恙,心中驚喜交集,張口半晌,竟說不出話來。
  卓長卿劍眉軒處,冷冷一笑,突然手掌一揚,掌中那三支比普通形狀小了一倍的五稜鋼針,便已原封不動地襲向畢四,風聲尖銳,競比畢四方才擊出之時,力道還要強勁數倍。
  這三支五稜鋼針,本是玉郎畢四揚名江湖的暗器,威力雖不及醜人溫如玉的無影神針霸道,但卻也是見血封喉,極為歹毒,而且鋒利無比,再加上玉郎畢四手勁非同小可,縱是身懷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一類功夫之人,若是遇著此等暗器,一樣也是無法抵擋。是以玉郎畢四再也想不到自己發出的暗器,競傷不了這玄衫少年,兒刻驚恐之下,卻見這三支鋼針竟然原物退回,他深知自己這種暗器的威力,當下嚇得心膽皆喪,再也顧不得顏面,身形一縮,就地一滾,只黨風聲三縷,自頭頂飛過,劃空飛出數丈,方自落到地上,他翻身站起,額上冷汗涔涔落下,方才面上的狂傲之意,此刻早已經消失無影,心中卻兀自大惑不解,暗忖道:「以我的手勁發出的這些五稜毒針,縱是鐵板,也未見能以抵擋,這少年是憑著什麼,難道他的內功真已練到金鋼不壞之身嗎?」
  他自然不會知道,卓長卿身上所穿的這條玄色長衫,看起來雖然毫不起眼,但其實卻非凡物,正是司空老人以昔年得自黃山的那怪蛇之皮所裁製,醜人溫如玉那時不遠千里趕至黃山,一半也是為著此物了。
  世事之奇,有些的確不是常理所能忖度,這怪蛇之皮,不只見玉郎畢四呆立半晌,面上陣青陣白,終於暗歎一聲,身形微扭,轉身欲去,哪知溫瑾突然冷冷一笑,喝道:「站住!」
  畢四身形微頓,溫瑾冷冷道:「你亂吠了半天,就這樣想走了嗎?」
  纖足微點,曼妙的身形,突然驚鴻般掠到身側。「你那寶貝弟弟,留下一隻鼻子,你好歹也該留下一些來呀!」
  玉郎畢四心中又急又怒,只見溫瑾微一招手,立在遠處的一個紅裳少女立刻如飛掠來,雙手遞上一柄形似匕首的短劍,劍長僅有一尺長,劍柄製作的極為精緻,劍身卻晶瑩雪亮,在日光下閃閃生光,正是當時江湖女子常用的防身之物。
  溫瑾口角含笑,接過短劍,伸出春蔥般的纖纖玉指,在劍身上輕輕一抹、一彈,只聽「嗆」的一聲輕吟,溫瑾又道:「是鼻子有用些還是耳朵有用些?呀——想來兩樣都沒有什麼用,你還是兩樣都留下來吧!」
  玉郎畢四暗道一聲:「罷了。」
  他雖然厚顏無恥,卻又怎能當著這些人之面,受到如此欺辱,心中雖知自己萬萬不是那玄衫少年的敵手,但此時此刻,卻少不得要拚上一拚,轉念之間,正待翻身一掌擊出。
  哪知就在他心念轉處,身後突然微風拂過,那玄衫少年,竟已掠到他身前,他面色一變,卻聽那玄衫少年竟緩緩道:「放他去吧!」
  溫瑾微微一愕,秋波數轉,突然「嚇哧」一笑,放下手掌,嬌笑道:「我才不會和他一般見識哩,剛才不過是故意嚇嚇他的。」
  卓長卿含笑道:「那就好了。」
  手掌一揮:「還不快走。」
  他見溫瑾如此的柔順,心中不覺大感安慰,那些紅衫少女見到溫瑾平日那樣刁蠻,今日對這玄衫少年卻又如此溫馴,彼此對望一眼,心中各自不解。
  玉郎畢四目光怨毒的瞪了卓長卿一眼,突然長歎一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語聲未了,他身形已如飛掠去,只見遠遠仍有語聲傳來:「此恩此德,來日必報。」
  溫瑾秋波流轉,望著他的背影,輕輕說道:「你對他雖然這麼仁慈,可是他卻未必會感激你,說不定以後還要找你報仇也說不定,唉——那麼你這又是何昔?」
  卓長卿面色一沉,正色道:「做人但求自己無愧於心,至於別人怎樣對我無所謂,哼哼,我豈是施恩忘報之人——」說到這裡,忽然瞥見溫瑾目光在閃動,隱著淚珠,知道自幼受著醜人溫如王的放縱,能夠如此,已是大為不易,有時縱然行為略為偏激,卻也難怪。
  一念至此,他不禁柔聲道:「有些事你自然不會明瞭,唉——要是你從小就跟著我那恩師在一起就不會——」語聲未了,忽聽一聲慘呼,自遠處傳來,聲音淒慘絕倫,聽來令人毛骨驚然,卓長卿面色一,變,脫口道:「這是王郎畢四!」
  轉面望向溫瑾:「這又是怎麼回事?」
  溫瑾搖了搖頭,心中突然一動,面色不禁又為之大變。
  那看台之上的武林群豪,有些雖與玉郎畢四有故交,但覽卓長卿武功那般驚人,溫瑾又是醜人溫如玉的徒弟,這些人雖然俱都不是等閒角色,但卻誰都不敢招惹溫加玉,是以畢四受辱,他們卻一直袖手旁觀,端坐不動。
  但此刻的這一聲慘嘯,卻使得他們不禁都長身而起,翹首望去,只見兩條淡紅人影,自那邊如飛掠來,身法輕盈美妙,不弱於武林中一流高手,瞬息之間,便已掠到近前。
  卓長卿抬目望去,只見這兩個紅衫少女,竟是在那紅巾會幫眾慘死之時從地上拾起那粒粉紅色的珠子的小玲、小瓊,此刻她倆人身形如風,掠到近前,倏然頓住身形,小玲玉掌平伶,掌中托著一方素絹,絹上鮮血淋漓,竟赫然放著三團血肉。
  卓長卿心頭一顫,仔細望來,才看出這三團血肉,竟是一雙人耳,一隻人鼻,不禁脫口驚呼一聲,又自變色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玲、小瓊四道秋波,齊地一轉,面上卻木然沒有絲毫表情,緩緩的走到溫瑾身前,溫瑾柳眉微顰,忍不住問道:「這可是那玉郎畢四的?」
  小玲微微頷首,道:「這是狙姑姑叫我們交給姑娘的——」她語音微頓,又道:「她老人家說,無論姑娘對她怎樣,要是有人對姑娘無禮,她老人家還是不能坐視,所以——她老人家就代姑娘把這姓畢的鼻子和耳朵割下來交給姑娘。」
  雙手一伸,筆直地交到溫瑾面前。
  卓長卿心中暗驚:「這醜人溫如玉當真是神出鬼沒,我半點沒有看到她的影子,但此間發生之事,她卻都瞭如指掌。」
  溫瑾呆呆地望著這一方血絹,心中但覺百黨交集,思潮翻湧……
  小玲等了半晌,見她仍不伸手來接,秋波一轉,緩緩垂下腰來,將這一方素絹,放到地上,輕歎一聲,接著又道:「姑娘不接,我只得將它放在這裡,反正只要姑娘知道,祖姑她老人家對姑娘還是那麼關心就好了。」
  小瓊目光一垂,接道:「祖姑還叫我們告訴姑娘,姑娘若是想我她老人家報仇,她老人家一定會讓姑娘稱心如意的,今天晚上,她老人家就在昨天晚上的廳堂裡等候姑娘——」她眼眶似乎微微一紅,方自接道:「她老人家還說,請這位卓相公也和姑娘一起去。」
  小玲輕歎一聲,接道:「到時候我們兩人也會在那裡等著姑娘的,我兩人和姑娘從小在一起,承蒙姑娘看得起,沒有把我們看成下人,我兩人也一直感激得很,常常想以後一定要報答姑娘,可是——」她語聲微頓,日光一垂:「可是今天晚上,我兩人再見姑娘之面的時候,卻已是姑娘的仇人,姑娘若要對祖姑老人家怎樣,那麼就請姑娘也一樣地對我們。」
  她幽幽長歎一聲,又說道:「我們不像姑娘一樣的博學多才,我們都笨得很,可是我們卻也聽說過一句活,那就是:『人若以國土待我,我便以國土對人。』這句話我不知說得對不對,但意思我卻是懂的。「小瓊目光一直垂向地面,此刻她眼眶彷彿更紅了,幽幽地歎道:「我們不管祖姑姑為人怎樣,但她老人家一直對我們很好,就像她老人家一直對姑娘很好一樣。」
  這兩人一句連著一句,只聽得溫瑾心中更覺辛酸苦辣、五味俱全。
  她垂首無言,愣了半晌,明眸之中又已隱泛淚珠。
  卓長卿目光動處,雙眉微皺,像是想說什麼,卻又終於忍住。
  只見溫瑾垂首良久,截斷了她的諸,冷冷道:「我們知道姑娘的心意,當然我們不能勉強,可是我也聽說,古人有割袍斷義、劃地絕交的故事——」她話聲倏然中止,手腕一伸一縮,從懷中取出一柄短劍,左於緊捏衣角,右手一劃,只聽「嘶」的一聲,那件紅裳衣袂,便被利劍一分為二。
  她暗中一咬銀牙,接著道:「從此姑娘不要再認得我,我也不再認得姑娘了。」
  玉掌一揮,短劍脫手飛出,斜斜地插在地上,外地一聲,劍身齊沒入地,她表面雖強,心中卻不禁心酸,兩滴淚珠,奪眶而出,抬頭望處,溫瑾亦已忍不住流下淚來。
  兩人淚眼相對,卓長卿暗歎一聲,轉過面去,他無法諒解,造化為何如此弄人,讓世人有如此多悲慘之事。
  看台之上的武林豪士,見了這等場面,個個心中不禁驚疑交集,但其中真相,卻無一人知道,眾人面面相覷,誰也無法伸手來管此事,有的人只得轉身走了,有的人雖還留在當地,但卻無一人插口多事的。
  一直垂首而立的小瓊,此刻又自長歎一聲,緩緩說道,「事已至此,掄也再無話說、我想姑娘總比我們聰明得多,會選擇一條該走的略,可是——」她話聲一頓,突然走向卓長卿,說道:「卓相公,你是聰明人,我想問問你一句話,不知你可願意聽?」
  卓長卿微微一愣,沉吟道:「且請說出。」
  小瓊緩緩道:「生育之苦,固是為人子女者必報之恩,但養育之恩,難道就不是大恩麼,難道就可以不報麼?」
  卓長卿又自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見這兩個少女已一起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了,本來站在一旁的紅裳少女,個個對望兒眼,亦自默然跟在她們身後,垂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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