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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兵不血刃


  師妃暄口雖說動手,神情仍是古井不波,清澄的眼眸閃動著深不可測的異芒,顯示出比在塞外時更精進的修為。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如石之軒般令他的靈覺無法捉摸。
  寇仲啞口無言迎上她的目光,好半晌始懂失聲道:「妃暄應是說笑吧!你豈是憑武力解決事情的人?」
  師妃喧輕柔的微笑道:「話是你說的,當其他一切方法均告無效,例如解釋、勸言、懇求、威迫等等。那除武力外尚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妃暄是絕不會坐視巴蜀落入少帥手上。」
  徐子陵道:「妃暄……」
  師妃暄容色平靜地截斷他的話,目光仍絲毫不讓的凝望寇仲,道:「不論子陵以前有千萬個助你兄弟寇仲的理由,所有這些理由均成過去,天下已成二分之局,子陵請勿介入妃暄和少帥間的糾紛。」
  徐子陵心中一陣難過,一邊是自己仰慕深愛的玉人,一邊是由少混大的拍檔兄弟,他可以怎麼做呢?忽然間,他重陷左右做人難的苦境。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變回充滿自信無懼天下任何人的少帥,微笑道:「請帥仙子劃下道兒來。」
  解暉父子望往師妃暄,露出等待的好奇紳色,顯然他們並不知道師妃暄的「武力解決」是什麼一回事。
  師妃暄從容道:「巴蜀的命運,就由妃暄的色空劍和少帥的井中月決定如何!」
  徐子陵、解暉和解文龍無不色變。
  寇仲失聲道:「你說什麼?妃暄不要唬我。」
  師妃暄露出無奈的表情,歎道:「這等時刻,妃暄哪還有和你開玩笑的心情。不論你是否答應,這是妃暄唯一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寇仲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後者以苦笑回報,遂把目光再投往師妃暄,哭笑不得的道:「妃暄有否想過這是多麼不公平!我就算不看陵少的份上,仍無法狠下心腸痛施辣手對付你,甚至不敢損傷你半根毫毛,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必輸掉巴蜀無疑。」
  師妃暄淡淡道:「妃暄不是要和你分出勝負,而是分出生死,你若狠不下殺妃暄的心,根本沒當皇帝的資格!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凡擋著帝座的障礙物,一律均被清除。」
  寇仲苦笑道:「那你挑李世民作未來真主時,是否發覺他有這種特質?」
  這兩句話,盡洩寇仲怨憤的情緒。使得只能作旁觀者的徐子陵心有同感,想聽師妃暄有何可令人滿意的回答。
  師妃暄平靜答道:「當你為爭取皇帝寶座為最崇高的理想和目標時,會為此作出個人的任何犧牲,唯一分別只有你當皇帝的目的是為滿足一已的野心,還是為天下萬民著想。妃暄可以狠心殺你,正因我為的是百姓蒼生,可為此作個人的任何犧牲,包括永遠不能進窺天道,又成終生歉疚。」
  解暉擊桌讚歎道:「說得好!只有清惠能栽培出像妃暄般的人物。」
  寇仲沉聲道:「妃暄可知若在洛陽之戰時我被你挑選的天子宰掉,隨之而來的將輪到你那個李小子被人宰。」
  帥妃暄現出一絲充滿苦澀意味的神情,美目掃過徐子陵,又凝視寇仲道:「那是另一個問題,妃暄只知依現在的形勢發展行事,李世民不失巴蜀,天下尚可持二分之局。唉!少帥豈是如此婆媽的人,外面無人的長街最適合作決戰場地,就讓我們的生或死決定巴蜀和未來天下的命運吧!」
  徐子陵終忍不住道:「妃暄!」
  師妃暄緩緩別轉清麗脫俗的俏臉,秀眸對他射出懇求神色,輕柔的道:「徐子陵你可以置身於此事之外嗎?妃暄為師門使命,自幼鑽研史學,理出治亂的因果。政冶從來是漠視動機和手段,只講求後果。我們全力支持李世民,是因為我們認為他是能為天下謀幸福的最佳人選。你的兄弟或者是天下無敵的統帥,卻缺乏李世民治國的才能和抱負。假設妃暄袖手不管,天下統一和平的契機就此斷送。李唐從強勢轉為弱勢,塞外聯軍將乘機入侵。今趟頡利蓄勢已久,有備而來,縱使不能蕩平中土,造成的損害會是嚴刻深遠的,百姓的苦難更不知何年何日結束?中土或永不能回復元氣。」
  寇仲憤然道:「問題是現在大唐的皇帝是李淵,繼承人是李建成,最後的得益者更是與你們勢不兩立的魔門。」
  師妃暄回復恬靜無波的神情,秀目重投寇仲,一宇一字的緩緩道:「故此妃暄說政冶是不理動機,只講後果。妃暄絕不懷疑少帥用心良苦,而非因個人的慾望和野心,否則子陵不會和你並肩作戰。試想你們縱可成功攻陷長安,乃會是元氣大傷的局面。李世民則仍可據洛陽頑抗,發動關內和太原余軍全面反攻,那時勢必兩敗俱傷。在天下誰屬尚未可知之際,塞外聯軍突南下入侵。請問少帥!這後果是否你想見到的呢?而這正是殘酷的現實情況。」
  解暉點頭道:「妃暄絕非虛言恫嚇,塞外諸族在頡利和突利的旗下結成聯盟,隨時可發動對我中土的大規模入侵,情勢危殆異常。」
  帥妃暄輕輕道:「現在妃暄只能見步行步,把最迫切的危機化解,少帥如能殺死妃暄,敝齋不會有人向少帥尋仇,就看少帥有否這本領。」
  寇仲再次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無奈苦笑,歎道:「我無話可說!少帥你好自為之,由今天此刻開始,只要李世民尚在,我會袖手旁觀。」
  寇仲諒解地點頭,頹然道:「妃暄的仙法真厲害,幾句話就把子陵從我身邊挪走。好吧!我承認鬥不過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在李世民成為李唐之主前,巴蜀得保持中立,否則我無法向宋閥主交待,更無法說服他撤離瀘川,遠離巴蜀。」
  徐子陵心中暗歎,師妃暄的出現,把寇仲攻陷長安的大計徹底破壞,統一之戰再無捷徑可尋,而決定在洛陽之爭上。正如師妃暄的預測,南北分裂的情況很可能長期持續下去。
  師妃暄柔聲道:「少帥很委屈啦,妃暄怎忍拒絕。」
  解暉點頭道:「一切由妃暄作決定。」
  寇仲竟哈哈笑道:「妃暄這一手確非常漂亮,小弟佩服至五體投地,兵不血刃的迫退我們軍隊,又不傷我們間的和氣。可是打後的形勢仍未樂觀,小弟只好捨遠圖近,先收拾大江南北,再圖北上,看看是李世民厲害,還是我寇仲了得,小陵就讓他暫時休息散心。我真想知道,妃暄對此有何阻擋之術,可否先行透露少許消息。」
  師妃暄淒然一歎,露出黯然神色,輕經道:「少帥快會知道。」
  寇仲色變道:「原來妃暄竟是胸有成竹,我則完全想不通看不透。」
  師妃暄緩緩起立,美目往徐子陵投來,露出心力交疲的倦意,柔聲道:「少帥請和解堡主研究保持巴蜀安定的問題,子陵送妃暄一程好嗎?」

  徐子陵和師妃暄並肩步出東門,守城軍肅然致敬。
  師妃暄道:「子陵惱我嗎?」
  徐子陵茫然搖頭,道:「妃暄不用介意我怎麼想!因為我再弄不清楚誰是誰非。」
  師妃暄歎道:「我怎可不介意子陵對我的想法。」
  徐子陵朝她瞧來,一震道:「妃暄!」
  師妃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的道:「若有其他選擇,我絕不會直接介入李世民和寇仲的鬥爭中,這是我盡一切辦法迴避的事。師尊在多年前作出預言,若天下是由北統南,天下可望有一段長治久安的興盛繁榮。若是由南統北,不但外族入侵,天下必四分五裂。這道理子陵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心中實不願認同妃暄的想法,可是聽過妃暄剛才那席話,不得不承認這可能性。」
  師妃暄道:「當時我對師尊的分析並沒有深切的體會,到寇仲冒起,來勢強橫,我始真正體會師尊的看法,試想寇仲獲勝,李唐瓦解,原屬李唐的將領紛紛據地稱王,為李唐復仇,北方政權崩潰,塞外聯軍將趁寇仲忙於收拾殘局的當兒大舉南侵,寇仲能守穩關中和洛陽已非常難得。在這種情況下,中原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師妃暄徐徐續道:「在北方的超卓人物中,只李世民具備所有令中土百姓幸福的條件,這是寇仲不敢懷疑的。他目前唯一的缺陷,是李淵沒有邀他作大子,致令魔門有機可乘,讓頡利有混水摸魚的機會,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可知寇仲和李世民已結下解不開的血仇?」
  師妃暄道:「在天下蒼生福祉的大前提下,有什麼恩怨是拋不開的?戰場上流血難免,須知下手殺竇建德的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而李世民更為此感到非常對不起你們,他請了空大師去勸寇仲,正顯示他對寇仲交情仍在。子陵啊!你曾說過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會勸寇仲退出。為天下蒼生,子陵可否改採積極態度,玉成妃暄的心願?」
  徐子陵頹然道:「太遲啦!寇仲勢成騎虎,欲退不能,試問他怎向宋缺交待?即使他肯退出,宋缺仍會揮軍北上,攻打洛陽長安。沒有寇仲,宋缺仍有擊潰李唐的本領和實力。」
  師妃暄道:「那是妃暄最不想見到的情況,宋缺長期僻處嶺南,其威勢雖無人不懼,但恐懼並不代表心服。況南人不服北方水土,兼之離鄉別井,追隨宋缺的又以僚兵為主,被北人視為蠻夷,不甘而其臣服,到那時南北重陷分裂,可以想見。」
  徐子陵點頭道:「我和寇仲沒有妃暄想得那麼透澈,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師妃暄止步立定,別轉嬌軀,面向徐子陵,微笑道:「你是我們山門的護法,該由你動腦筋想辦法。」
  徐子陵失聲道:「我……」
  師妃喧探手以玉指按上他的嘴唇,制止他說下去,然後收回令徐子陵魂為之消魂的纖指,美目深深凝注地輕柔的道:「由亂歸冶的道路並不易走,妃暄只能抱著不計成敗得失的態度盡力而為,可是個人的力量有限,妃暄可爭取的或能爭取的只是和平的契機。當這情況出現時,子陵你須挺身而出,義不容辭,不要辜負人家對你的信賴和期望。」
  徐子陵隱隱感到她的話背後含有令人難明的深意,皺眉道:「妃暄可否說得清楚些兒?讓我看可如何幫忙。」
  師妃暄容色平靜的輕搖臻首道:「現在仍未是時候,但很快你會曉得,子陵珍重!」
  說罷再對他看上充盈著溫柔纏綿意味的一眼,沒入官道旁林木深處。
  徐子陵呆瞧她消失處,心底湧起的重重波濤久久不能平復。
  師妃暄今趟被情勢發展迫降凡塵,修為更見精進,對「心」的駕馭似是揮灑自如,不再像以前般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現在的她再不用壓抑內心的感覺,大大減少修行的意味,變得更入世,可是徐子陵卻感到她在心境上離世更遠,龍泉城的動人日子一去不返,他該為此鬆一口氣還是失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雙方的心境均有微妙的變化。
  唉!
  想到這裡,寇仲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無可否認我們的仙子對小弟是手下留情,如她把寶庫有真假的事洩漏與李世民,以李小子一貫的手段定可教我們慘吃大虧。目下則是各退一步,巴蜀中立,我們則不碰關中。他娘的,小弟要和李世民在洛陽城的攻防戰上見真章。」
  徐子陵苦笑道:「是我闖的禍!」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頭,搖頭道:「不!該是你救了我才對。師妃暄可非像你我般是凡俗之人,哈!她是仙子嘛!事實上她早從蛛絲馬跡猜到寶庫另有玄虛,只是從你口中得到證實,再推想出為何得寶庫可得天下的道理,而我們謀取巴蜀進一步肯定她的信念。哈!幸好你有份洩秘,故她瞧在陵少份上,一併把我放過,不會用這秘密來瓦解我們攻打長安再非奇兵的奇兵。」
  徐子陵心底一陣溫暖,寇仲的分析大有道理,但總是以安慰他的成份占重。自己這位好兄弟正是這種心胸豁達的人,不會把得失放在心上。勝而不驕,敗而不餒。
  道:「妃喧幾句話令我袖手,你不怪我嗎?」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老哥肯助我渡過最艱苦的日子,且為此差點送掉小命,我寇仲早感激得涕淚交流。大家兄弟,怎會不明白對方心事,好好休息一下!唉!妃暄絕非虛言恫嚇之人,她必有對付我的厲害手段。我擔心的要立刻趕回彭梁見宋缺,向他報告最新的變化,偷襲長安的大計已告泡湯。勞煩陵少向雷大哥他們解釋我的不辭而別。」
  徐子陵歎道:「我也在擔心。」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沉聲道:「天下間再沒有人可阻止我蕩南掃北的堅定決心,剛才來此途上,我把自己的處境想通想透。師妃暄有她的立場,我有我的信念理想。為免天下淪入魔門或異族手上,個人的犧牲算他奶奶的什麼一回事。我已狠下決心,拋開一切,全心全意為未來的統一和平奮戰到底,愈艱難愈有意義,愈能顯出生命的真采。長安事了後,立即回彭梁找我,說不定陰小紀早到那裡尋到她的兄長。我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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