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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回

良夜吐衷曲 朗月疏星 願言不盡 幽崖傳絕技 怒虎驚龍 運掌如飛


  大家正自喜慰非常。晏瑰笑道:「你們良友班荊,知己重逢,自是高興,可知老賊馮越結怨已深,魯難當猶未已呢。」三姑笑問道:「方纔大姊是往寒萼谷去麼?消息如何?」晏瑰笑道:「我二次往尋司徒兄妹,不料良珠也來此地,與我途中相左。如不是她,也許二妹還不免於虛驚呢。」三姑大驚問故。
  原來晏瑰、三姑走後,淑華一人獨臥床上,越想心事越亂,正無奈間,忽聽外屋似乎有人走動,步履甚輕,跟著便聽少女呼叱之聲由內而外,彷彿與人爭鬥情景,不由心中一動,暗忖:「主人是位俠女,這類隱跡深山的奇女子,因其平日濟困扶危好打不平,難免結有仇怨,此時尋上門來,大姊、三妹俱都不在,如何是好?」先頗驚急,繼一想,冤有頭,債有主,我一文弱婦女,即便被他闖進,也可和他理論,有何可怕?還有我蒙大姊救命之恩,遇事不能代她應付,反倒膽小畏縮,對頭真要進來,也無法與之抗拒,索性迎了出去,看那來人到底是何用意,好等大姊回來有句話說。想到這裡,心膽立壯,連忙披衣坐起,走下床來。
  淑華畢竟文弱膽小,剛到裡屋門前,便聽到雙方兵刃交觸之聲,知已動手,想起前夜大王壩遇險兇殺之事,心中一驚,不由有些膽怯,正自欲前又卻,心中盤算,不知如何才好,忽又聽到窗外也有響動,回頭一看,不禁心膽皆寒。原來窗戶已被人撥開,窗前站著三個手持刀械的壯漢,俱都身材高大,貌相兇惡,內中一個並還似哪裡見過,正朝同伴盜伙手指自己冷笑,猛想起此是八里灘所遇賊黨之一,同來二賊卻未見過,一個手持鋼刀,相最獰猛,一個是一瘦長老賊,所用兵器插在肩上,尚未取下,左手托著一個形似鐵球的發光之物,為首一賊已縱身欲起,似要越窗而入。
  這原是瞬息間事,淑華驟出意外,如遇惡鬼,不禁失聲驚叫,萬分驚惶之下,方想逃往屋外,猛聽一聲嬌叱,貌相最惡的一個已應聲而倒,下余二賊立時怒吼回身追去,同時又聽外屋門外廣院中,有人厲吼了一聲,跟著便見門外縱進一個手持寶劍的青衣少女。
  淑華正嚇得連忙往後倒退,少女奔向窗前看了一看,似見二賊已退,方始停步,笑道:「二姊不必害怕,我是大姊好友何紫楓,與大姊同隱此間,就住對門。這裡向無外賊敢於登門,今夜不知何故,會來了好幾個北方口音的強盜,我先不知來賊甚多,只見一賊門前窺探,想要走進。我忙拔劍,上前喝間,動起手來。跟著又來一賊相助。先後被我打倒。聞得二姊驚呼,才知賊黨大舉而來,恐已上當,忙趕進來。不料寒萼谷司徒良珠妹子已早發現,暗中掩來,想是知我在家,前面二賊尚能應付,惟恐打草驚蛇,使賊漏網,也未招呼,暗隨來賊到了後面,方始下手,內中一賊已被她獨門飛針所殺。下余二賊返身迎敵,老賊本領雖還不弱,但非良妹對手,何況後屋那老怪物也正挑菜回來。這老太婆叫向四婆,昔年原是江湖上女飛賊,為受仇家追迫,全仗大姊解救,感恩刻骨,老來孤苦無依,隨同大姊隱居在此,幫她助些雜事,自來性情古怪不通人情,又頗自傲,只把大姊當作主人,奉命惟謹,餘人全不放在眼裡。自覺以前受仇敵迫害,一世英名付與流水,丟人太甚,自到此間,輕易不與外人相見,平時痛恨這類賊黨,又最忠心義氣,這兩狗賊遇上她已難活命,何況還有良妹這樣疾惡如仇的殺星。為防萬一還有餘黨,恐二姊膽怯,在此相伴,請往窗前一看就知道了。」
  淑華見紫楓雖僅中人之姿,神態十分豪爽,一臉英銳之氣,知又是位俠女,因聽和二賊在外動手的正是司徒良珠。適聽晏瑰、三姑說過,知其才貌雙全,對於文麟也有垂青之意,愛子此時便在她家,急欲一見,惟恐事完走去,忙道:「妹子久聞司徒俠女大名,聽說小兒沈煌現便住在她家,意欲拜見一談,可否請姊姊代為致意,先容一聲,以免事完走去。」紫楓笑道:「姊姊放心,她平日不大來此,也許此行便為姊姊而來都在意中。我想決不會走,何況還有幾具賊屍,她不幫我棄去,怎好意思?」話未說完,忽聽窗外有一老婦口音碟碟怪笑。紫楓笑道:「想必老賊厲害,這老太婆又下毒手傷人了,姊姊何不去往窗前一看?」
  淑華應諾,隨和紫楓憑窗往外一看,屋後乃是大片果林,前有空地和幾堆三五丈高不等的山石,地甚寬大,日色剛偏西不久,一個白衣少女生得美如天人,手持一劍,舞動開來,遍體都是寒光,映日生霞,將前遇賊黨逼得氣喘汗流,口中不住求告說:「奉命差遣,迫於不已,誰知上人的當,瞎了眼睛,無知冒犯,望乞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少女也不殺他,也不放走。那賊輕功頗好,一縱老遠,不料少女比他身法更快得多,雙足微一點地,立即飛躍十來丈,搶向前面。那賊用盡方法幾次想逃,均被少女飛身上前迎頭擋住,無法脫身。
  到了未次,少女笑罵:「無知狗賊!你們受了貪官狗子豢養,甘為爪牙,平日依勢橫行,助他強搶民女,無惡不作。這些罪狀均是你們方才途中自行吐露,照你們那多罪惡,死有餘辜,還想活命不成!本來早該遭報,因這位向四婆認出你們均是昔年北五省惡賊馬壯死黨,是她積忿多年的仇敵,定要親手還你報應,這才容你多活片時。你偏刁狡無恥,絮聒不休,實在討厭!乖乖伏地待死,免在死前多受傷痛,否則我不耐煩和你這類無恥狗賊多費手腳,你更多受罪了。」
  那和老賊動手的,是個貌相清秀、膚如玉雪的白髮老婦,手持兩柄長約三尺似斧非斧的奇怪兵器,看年紀似在六旬以上,身手卻極輕靈,縱躍如飛。上來老賊似還能夠支持,幾個照面過去,忽然手法散漫,驚慌起來,二女看不一會,便被自發老婦逼得手忙腳亂,守多攻少,漸有不支之勢。
  老婦也自越殺越勇,一聽少女向賊發話,接口喝道:「司徒姑娘,我受這些狗賊的害,幾乎身敗名裂,還在其次;最痛心是我兩個義女均被他們逼好不從送了性命。始而為了賊黨人多勢盛,我又沒個幫手,遷延了數年;後來尋去,為首二賊已因害人大多遭了報應,餘黨便由這老賊率領,投到朝中親貴門下,做了貪官爪牙。等我告知主人,一同尋去,誰知老賊刁狡,雖然賣身投靠,做了惡奴,自知為惡大多,不為正人所容,竟將姓名改去。急切間查探不出下落,每一想起便自氣悶。想不到自投羅網,在此相遇。初動手時,因我老婆子年貌已變,沒有認出,還敢發威猖狂,現在看出是我才害了怕,打算仍用昔年毒藥弩詐敗暗算,妄想逃生,豈非做夢!此時我正逼他施展卑鄙下作的把戲,非等出手,才便遭報,看我老婆子是否還是當年容易受欺?姑娘如不耐煩,不妨先將這小賊打翻,只把狗命權且留下,由我老婆子和他算賬便了。」
  話未說完,良珠已將那賊一劍刺傷,踹倒地上,不能起立,隨對老婦道:「向四婆,我急於往見今日來的這位遠客,不耐與賊相持,已將他刺傷倒地,不能行動,只留狗命,與你報仇便了。」那叫向四婆的老婦方自應謝。
  老賊聞言本就心驚,再見同黨受傷倒地,越知無幸,忽然賣一破綻,一躍好幾丈,身在空中還未到地,瞥見敵人縱身追來,忽然揚手打出好些暗器。那東西看去長只寸餘,一發數十根,形如一蓬銀花,映著陽光,奇亮耀目,分散開來,方圓三丈以內全在籠罩之下,銀芒電射,急如暴雨,來勢猛惡異常。
  向四婆好似早已料到敵人有此一著,手中兵器本似兩片月影,雙手一振忽然抖開,成了兩把三尺方圓的團扇,加上一圈芒角,也是寒光閃閃,映日生輝,往外一揚一揮,恰好迎個正著,那大蓬銀雨首被打落,四下分飛,一枝也未上身。
  老賊發完暗器,人已就勢落地,耳聽腦後急風,心驚回顧,見所發毒藥太陽弩針全被打落,心中一慌,四婆已凌空飛墮。老賊情急之下,還在妄想另下毒手;不料四婆手中兵器往外一揚,人還未到,先有一串寒星連珠發出;老賊閃避不及,頭臉和手臂上已連中了好幾下,當時直痛,撒手丟去兵器,怪吼一聲,翻身仰跌在地。四婆忙趕上前將二賊綁起,一手一個,提了就走。
  良珠便朝二女走來。窗旁本有一個小門,紫楓忙即拉開,迎到屋內,互代雙方引見。淑華一面向良珠稱謝照護愛子之德,暗中查看,見那司徒良珠生得亭亭玉立,骨肉停勻,不特美到極處,臉上更帶著美貌少女特具的寶光,另有一種清麗出塵之致,比起三姑少婦風華又自不同,尤其一雙秀目明如秋水,隱蘊英威,只管光艷照人,卻不敢對她生出絲毫輕玩之念,先前隔遠,只見劍光人影上下縱橫,虎躍猿蹲往來飛舞,還不十分覺得,這一對面,眼前倏地一亮,直疑桂殿仙娥自天滴降,塵世之中哪有這樣人品?不禁大為驚奇,心正埋怨文麟真太氣人,遇到這類天仙化人對你垂青,你竟辜負人家美意深情,偏要守定了我,真是氣人!
  良珠雖對文麟鍾情,少女心情,比蔡三姑又不相同,第一次雪後相見,凌寒對飲,僅覺對方氣度高華,語言雋爽,只管彬彬儒雅,卻不帶一毫頭巾氣,於是談投了機,本無所謂,回家之後,不知怎的時常想到,願與再見,也說不出是何原故。及到文麟由蔡家逃出,夜裡荒山,誤走寒萼谷,受三姑手下徒黨窮追,逃入守山猛獸大黃洞內,正值司徒兄妹登高賞月,無心發現,將他救回,談了半夜。良珠日前原聽簡冰如說過文麟身世,以及苦戀淑華、護送沈煌入山、伴他習武等情。再知蔡家拒婚之事,越覺此人癡情苦志十分難得,加了許多好感,對三姑卻輕鄙到了極點。起初只是一半好奇一半打抱不平,想助文麟脫去三姑糾纏,尚無他意,沒料到剛一走開,文麟便被三姑同了馮家賊黨偷偷劫去。良珠得信,氣憤已極,正和乃兄商量,想要追趕,尋上門去將人救回。剛往外走,母親秦寒萼忽然命人來喚。初意父母均是峨眉派成名多年的劍俠高人,自從師祖和各位師長相繼成道而去,從無一人來此擾鬧,昨夜蔡三姑違背信約,深入谷中將人劫走,竟似絲毫沒有警覺,豈非怪事?二老近年隱居清修,子女門人輕易不許入見,忽然來喚,必與此事有關,忙趕了去。滿擬母親性剛,門人素不容人欺侮,何況自己家中?對方又是一夥賊黨,必為作主無疑;到後一看,母親不知何往,只父親司徒平一人在屋;心還以為母親已被賊黨激怒,去往蔡村救人未回,繼一想,以二老的本領,賊黨來此劫人,任他多麼機警靈巧,也無不知之理,似此事前不理,任其從容出入,事後才親自出馬,於理不合;又見父親面色不甚高興,比起平日進謁,滿臉喜容迥不相同,情知有事,剛喊了一聲「爹爹」,想說下文。
  司徒平已先開口,大意是說,我自同你母隱居谷中,為了以前因一念之差自誤前修,每一談起便生悔恨,後來約定,等你兄妹降生,便一意靜修內功,永不再開殺戒。這多年來從未出山多事,以免再誤。昨夜賊來,我和你母均經眼見,為免多生枝節,又知此是情孽,來意由愛而發,不會傷人,任其得手,從容而去。來賊原分兩路,三姑這面遇一異人,乃文麟門人沈煌無意中結交到的雷四先生,此人風塵中的怪俠,行輩甚高,年已過百,蔡、馮兩家賊黨如何能是對手?有此一人,除非周文麟心志不堅,決可無事,否則誰也不是對手。並且此人就是為了想除馮村那伙賊黨而來。蔡三姑雖是賊女,為人頗好,以前她和你們爭執,我令你們買老賊馮越情面互相和解便由於此,她此時癡愛周文麟,所行所為如近人情,能知自愛,還可無事,否則雷四先生就放不過她。何況白雲窩壑底寄居的狄龍子,奉了師命在彼習武學劍,雖然年月無多,但是此人天生異稟,神力智慧迥異常人,近已學會師傳,武功甚高;又有兩個同門至好,年紀俱都不大,本領卻非尋常。何況關中九俠中的八仙劍李均之女與沈煌情份甚厚,也在那裡。龍子孝母,曾受文麟大恩。這些後起人物,得信定必往援。馮越老賊惡貫已盈,他交了許多賊黨,均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極惡窮凶,連老賊的子女徒黨全都受過你簡太師伯的警誡,記恨多年。這伙惡賊不知你簡大師伯的來歷,記恨多年,新近訪得隱居在此山,正在召集各路賊黨中有名人物,意圖報復。你簡太師伯和諸位老輩也想就便除去這許多大害,一網將其打盡。老賊本就人面獸心,垂涎三姑美色已有多年,陰謀未遂仍存妄想,結果定必由妒生恨因愛成仇,不到日期便由文麟身上引出亂子。你簡太師伯他們原有成謀。日內便來這裡聚會。不出半月,必要引起一場兇殺。你兄妹二人暫時不可參與,以免多生枝節,增加傷亡,違我那年誓言。並且蔡三姑也是一個好女子,只為遇人不淑,又受老賊欺凌,身世實是可憐。你兄妹如不與她為難,此女性剛好勝,逼婚不成定必慚悔,周文麟再能善處,只管拒婚並不辜恩負義,也許能夠感悟,因而變作好人都在意中。你如出手強迫,勢必惱羞成怒,鋌而走險。這麼一個無辜女子,何苦為此一時之忿,累她身敗名裂呢?你母本想喚你開導,忽有兩位別已多年的同門好友飛書相請,行時再三囑咐,說你父母便為情之一字所累,受盡苦難,至今仍無成就,外人的事最好不要過問,以免展轉糾纏,結怨樹敵。萬一發生什事,你父母到時不能不管,如一過問,豈不又累清修?歸告你兄,不可和蔡三姑一般見識。馮村除害一節,你們就想借此經歷一試身手,也須等到諸老前輩到後才可參與。如和你母當年一樣躁妄任性,一個不巧把自己牽涉在內,不能擺脫,自尋煩惱,那就苦了。
  良珠對於父母一向恭謹,聞言雖不敢強,對於三姑氣仍未消,辭出以後越想越不忿氣,又擔心文麟書生文弱,受了三姑強迫,無力與抗,因另一批賊黨在正面谷口外遇見猛獸大黃和兩個世兄弟,已將賊黨殺得大敗,忽聽師長傳聲阻止,不令動手,連打傷倒地的兩人也任其抬走,隨聽大黃歸報賊黨尚有後援,剛與逃賊會合,便遇異人作對,受傷的頗多等語,方稍快意,正和兄長商量,自己此時不便出手,意欲另約兩人去將文麟救出,忽一女友來訪,談起此事,良珠便約相助。
  來人名叫井凌霜,也是一位世交女俠,丈夫孫登乃白俠孫南之子,知道良珠素來嫻靜,不喜多事,看不起尋常男子,為了文麟一個新交男友,只被三姑看中,迫令允婚,並不致危及生命,忽然這等情急忿怒,自己因有父命不能親往,並還轉托他人,對於文麟更是關切,想起自己本是過來人,知有原因,忍不住好笑。
  良珠何等靈慧,起初只顧關心情急,尚不自知,因井凌霜世交至好,來得正合心意,方在高興,不料把話說完,對方只望住自己微笑,一言不發,再一回想,忽然醒悟:「文麟人固極好,三姑逼他為婚,與己何干?男子心情不定,對方貌相又美,這類自送上門的好事,旁人看去固不順眼。局中人見對方一再俯就,苦纏不已,就許認為才子佳人,一時佳話;如其心志不堅,為色所迷,自己白費辛苦代人著急,不特冤枉,傳將出去也是一個大笑話;方才父親的話又似專對我一人而發,我對文麟並無他念,一時仗義拔刀,竟會引起良友猜疑,連父親母親那樣世外高人都似有了疑念,再如多事,豈不被人誤會?」當時負氣,想說幾句表白的話,偏又不知說什話好,想了又想,強笑說道:「妹子因恨賊潑賤,自家無恥,與我無干,不應深夜之間帶了賊黨偷人寒萼谷,將我家客人強行劫走。就此罷休,還當我們怕她。偏生父命難違,不便出手,想請姊姊幫忙。此時想起男子心性無常,萬一為色所迷,或是害怕女賊凶威,自甘屈伏,不知好歹,還道外人多事。並且這類無行文人,我們也不值得助他,難怪姊姊聽了好笑。我己改變主意,決計等上數日,索性稟明父母,自向女賊問罪。文麟如仍守志不屈,自然順便救走,令其自回茅篷,不與我相干;否則便由他去,從此不再往還,兔惹閒氣。姊姊你看如何?」
  凌霜見她說時星眸明睜,隱蘊英威,秀眉軒軒,已含怒意,話卻有些矛盾,越發心中好笑,微笑答道:「除卻是真英雄豪傑之士,不為威勢財色所屈,常人哪有這大心胸本領?何況對方文君新寡,才貌雙全,除卻情之所鍾、肆無忌憚而外,全是好意,別無惡念。男的受她救命之恩,又是孤身未娶,這不比國破家亡,成仁成義,有什大了不得?便從了她,也不能算什罪惡。周文麟雖非簡太師伯門下,既肯許他隨同入山住在一起,心性為人必信得過。雙方不是沒有淵源,如何為此一事便斷來往?方纔我答話稍遲,並非有什猜疑,是為伯父伯母此時不令你兄妹出手,必有深意,我又是個過來人,覺著天下事往往難料,一旦置身局中,事未發作、成熟以前,連自己也不知道。我昔年如非一時任性。怎會此時仍是依然故我,無什長進?我想諸位前輩尊長對於此事必有成算,伯父伯母的本領德威,三姑斷無不知之理,此來原是愧忿情急出此下策,事後不悔也必害怕,我們不去尋她,只有奇怪,出於意料,決不會有輕視之想。你說事後尋她,雖無不可,聽伯父口氣,分明內有文章。只恐到時三姑已悟前非,你不是不忍再作仇視,便是無法下手呢。」
  良珠只管女中英俠,豪爽光明,畢竟少女情懷,不免嬌羞,一聽出凌霜有些誤會,已是愧忿,後來竟以本身任性、自誤前修為比,雖未明言昔年嫁人之事,話已露骨,分明認定自己對人動情,恐和她一樣為情所累,故加告誡,由不得越想越氣,知道越描越黑,表面仍作不解,借話岔開,仍和往日一樣笑語從容。
  凌霜談了一陣,藉故別去。良珠也未似前強留,人去以後,氣悶了些時,始而打定主意暫時不問此事,不知怎的老是橫亙心頭放他不下,兄長又奉父命出山有事,獨坐家中更無聊賴,暗忖:「此時我如動手將人救回,不特引人誤會,文麟心志也看不出,反正無事,何不暗中趕去,看看此人到底是否心口如一,言行相符?只女賊不因愛成仇,對他加害,決不露面,不使人知。是非真偽,久而自明。我只暗中窺探,有何妨害?」念頭一轉,立時起身往蔡村趕去,仗著家學淵源,隱藏在旁一直窺探;到了黃昏月上,文麟向三姑吐露心事,正自不耐,忽見三個小人隱伏在山亭樹後,時來時往,輕快已極。
  良珠原往白雲窩去過,認出內中二人正是狄龍子和慧曇老尼門人陶珊兒,還有一個相貌醜怪、身材瘦小的小和尚卻不認得,心想:「狄、陶二人入門不久,年紀又輕,大師怎會令其來此?看狄龍子的神氣,對於文麟十分注重,似是為首之人,前聽慧曇老尼說過,此人天生異稟,神力驚人,身輕如燕,去年被一高僧收到門下,令座下神雕送來自雲窩絕壑之下,照著師門真傳練習內功,進境甚速,一點就透。老尼對他雖極喜愛,平日法規甚嚴,無故出山決不允許,怎會來此?」愈想愈奇怪,忙掩過去,朝珊兒肩後輕輕拍了一下。這時珊兒等三人同伏山亭樹後一塊山石之上,向外窺探,內中袁和尚性最強做,人又機警,一覺身後有人,立時縱身戒備,幸而珊兒認得司徒兄妹,忙即搖手止住,互打一個手勢,由亭後輕輕縱落。三姑正和文麟對月密談,心情甚亂,毫未驚覺。
  四人一同走到樓旁隱僻之處,一談來意,才知龍子近來武功已有根底,常和珊兒上崖打獵,無意之中遇到前山解脫坡茅篷居住的袁和尚,談投了機,常時相聚。袁和尚原為思念沈煌,乘著師父不在,獨往後山尋訪,與二人無心相遇,問出狄、陶二人與沈煌也是至交好友,並有師門淵源,十分高興,互相商量,第二日同尋沈煌敘闊。不料次日,狄、陶二人去往昨日見面之處,想等袁和尚到來一同尋去,不料三人見面時,沈煌也在此時同了文麟尋到崖上,喊了幾聲,不聽下面回應,乘著文麟走遠,竟由雲中朝下走去。龍子等三人約會之處在一危崖凹中,地勢隱僻,文麟師徒經過當地,三人並未發現,等趕到後山茅篷,見文麟師徒不在,掃興回轉。狄、陶二人因是背師出洞,惟恐離開太久,被其發現受責,所行乃是一條秘密洞徑,無須經由佈滿雲霧的絕壑,上下也較方便,雖然後回,反比沈煌先到。
  二人匆匆回洞,正在用功,忽聽守洞神獸朝上怒吼,出來一看,金拂已往上面雲霧中飛去。龍子瞥見雲霧迷茫中有一小人影子走下,急切間並未想到那是沈煌,忙把神獸喊回,正在喝罵,忽想起上下相隔太高,山徑奇險,又有中斷之處,初來時,連我也不易通行,況在雲霧之中,來的又是一個小人,心中一動,想要出去觀看,忽又聽到洞外有人驚呼、墜落之聲,目光到處,來人果是一個小孩,雲中失足,落在壑底熱泉之中,對洞慧曇大師新收女弟子李明霞飛身趕出,將來人捧起,剛看出所救的人正是每日想念的好友沈煌,又驚又急,忙趕過去。明霞原知狄、沈二人結拜之事,知道龍子關心著急,轉身低語道:「狄師兄,你還不到上面看看去?他還有一位周老師,大約也在上面呢。」龍子對於文麟最是感恩,一聽人在上面,忙道:「好師姊,師叔如問,請代我說句好話。」明霞笑道:「這個無妨,你快去吧,都有我呢。」
  龍子本還關心沈煌安危,想同入洞看上一回再走,因明霞再三揮手催其速行,惟恐文麟也由雲中冒險跟來,只得就著危崖上面棧道小徑,冒著雲霧一路攀援飛身直上,到頂一看,哪有人影?暗忖:「周老師和煌弟情如父子,如其在此,決不准煌弟孤身一人犯此奇險,不是中途走失,便是早回茅篷,煌弟暗中溜來,才有此事。」念頭一轉,因覺茅篷相隔不遠,忙先趕去,到後一看,茅篷仍是原樣,文麟並未回轉,斷定師徒二人遊山走失,重又趕回,沿著山路再尋下去。以前因聽師長說過,崖上山谷外面有一條岔道通往一處山村,主人姓蔡,是個女子。不可前去,如往生事,歸必重責。由此記在心裡。蔡村花木甚多,頗具泉石之勝,但是地勢隱秘,谷徑如螺,曲折甚多,不到近前不易看出,文麟如非登高遙望,也必忽略過去。
  龍子心有成見,上來便往谷中急行,不曾想到蔡村一面,等到追出老遠,方想:「周老師一個文人,決走不快,怎麼也能追上,如今已快迫到前後山分界之處,為何不見人影?」方想尋一高處查看形跡,先是袁和尚由前山飛馳趕來,見面一問,說是方才回轉解脫坡,發現茅篷外面臨崖大樹之下,留有好些腳印,污泥狼藉,下面壑中也似有人來此發掘,一問附近山民,才知去年逃走的凶僧、惡道仍來當地,先在茅篷外面窺探了一陣,後又雇了幾個山民,代往下面泥潭中尋掘去年袁和尚甩落的鐵木魚和一柄鐵鏟,結果因這兩樣東西份量大重,人士已深,污泥松浮,無法立足,費了好些時,一件也未尋到,才往後山走去,行時互相咒罵,說是早晚必尋袁和尚報仇等語。袁和尚一聽,想起上次師父曾說:「這一僧一道罪惡如山,但你年幼力弱,還打他不過,此仇已深,再與相遇,必須小心應付。」由此起還傳授了好些武功,因防丟臉,用功甚勤。今春師父出山雲遊,行時考驗功力,甚是嘉獎,雖未明言能敵凶僧與否,聽口氣已不妨事,已不得敵人能夠相遇,今日竟會尋上門來,又好氣又好笑,當時便往後山趕去,巧遇龍子。
  二人會合,談完經過,袁和尚說:「龍哥,這裡山路你不認得,容易錯過,聽你所說,沈師兄剛一落底你便趕上,相差時候不多,周老師一個文人,無論他是如何走法,斷無追他不上之理。我想蔡村主人原是昔年俠盜蔡天章之女,平日家中便養有不少徒黨,都是綠林中人,我一路尋來,未見那一僧一道蹤跡,莫也是蔡村一黨也未可知。她那地方和你來路那條山谷斜對,許是遊山迷途,誤走蔡村,否則不會如此。如我料得不錯,單是蔡村女主人還不妨事,如與凶僧、惡道一黨,周老師此去卻是凶多吉少。我知龍哥師規甚嚴,輕易不能在外久停,我代你趕往一探如何?」龍子忙答:「慧師叔最愛李師妹,言聽計從,我新近可以外出打獵,全仗她代請求,今日命我代尋周老師,說是師叔見怪,有她擔待,回得晚了決不妨事,還是你我二人同去好了。」
  二人原是邊說邊走,彼此心中有事,走得極快,不消片刻已離蔡村不遠。正走之間,又遇陶珊兒尋來,說:「沈煌乃是李明霞的好友,現已救轉,傷毒頗重,仗有師父靈藥,決可無事。現奉李師姊之命尋你,相助一同查訪周老師下落。剛到崖上,李師姊忽奉師父之命,又自追來,再三力囑,萬一尋到蔡村,無論何事,切不可與人動手,如其不聽師言,不特歸受重責,從此還不許出門一步。」說完,又說聽師父口氣,周老師就被人擒去也不妨事,如因此與人動手,多生枝節,反而不美。我別了李師姊正往前走,忽見一僧一道同往蔡村走去,周老師始終不見人影。方才登高遙望,龍哥同了袁和尚一同走來,特地迎上。我料周老師必落在蔡村一面,我們三人同去如何?」
  狄、袁二人一聽凶僧惡道果與蔡村的人相識,均代文麟擔心,忙同趕去。到後一看,前村只有蔡三姑一所大房舍,水木清華,花石甚多,餘者居民都有田地,各在耕作,陽光之下農歌四起,景物十分安靜,不似有什事情發生。彼時天剛過午,往來人多,時有出入,探聽對方說話,並無一人提到有什生人和凶僧、惡道來此的話。三人又都奉有師長之命,無故不許與外人交往問答,費了好些事,才避開村人耳目,到了蔡家樓旁覓地藏好,暗中查聽,只知樓上主人正在請客飲酒,談笑甚歡,不像文麟去過神氣。本來要走,忽見兩個侍女走過,互罵:「禿賊真不知趣,三姑對他二人本以客禮相待,不料一味凶狂,不通人情,致被逐走,必往馮八公那裡挑撥是非,你看如何?」另一個答說:「馮八公把我家三姑愛如親生女兒,怎會聽禿賊的話,來與我們作對?」
  三人還想偷聽下去,二女已走往樓內,因聽凶僧、惡道被逐,不由對主人生出一點好感,加以人村耳目所得全是安樂之境,一毫不像文麟去過神氣,更恐文麟誤走別處,或與對頭無心巧遇,致遭毒手,龍子首先情急提議,朝著凶僧、惡道去路尋訪。走到路上,珊兒笑說:「那馮八公是個洗手多年的老賊,頗有名望,本人尚好,他手下的子女徒黨甚多,無一善良,並還養有不少兇惡猛獸,常時倚勢為惡。老賊家規甚嚴,子女門人為惡均在山外,不令知道。他那地方外人不許入境,周老師誤走馮村,只恐凶多吉少。」龍子一聽更發了急,越以為文麟不在蔡家,竟自錯過。正往馮村趕去,中途遇見前輩異人雷四先生,說:「文麟人在蔡村,不在馮家,無須趕去多生枝節,可照所說行事。」隨指機宜,各自走去。
  雷四先生原是風塵中一位怪俠,行輩甚高,年早過百,休說後起諸人,便是老輩中許多有名人物也極少知他來歷,性情尤為古怪,最喜歡提攜小輩和靈慧聰明的幼童,初次見面時每喜戲弄,試驗對方涵養心志,一被看中,從此便出全力相助。龍子以前雖未見過,人山以前曾聽師父說起此人來歷本領,將來難免相遇,不可怠慢等語,心中早有成見,一見對方是一身材瘦小的窮漢,貌相清奇,兩目神光炯炯,與師父所說相似,不等開口,先就稱呼。雷四先生本知龍子來歷,見面之後,越發投緣,竟未戲弄,並向龍子說道:「文麟雖困蔡家,決可無事。白雲窩深居壑底,終年不見陽光。慧曇老尼率領門人在內苦修,不與外人相見,固然還好將就,養病養傷卻非所宜。可速回洞向老尼稟告,速令珊兒護送沈煌往寒萼谷,交與司徒兄妹照料調養。你明日一早往捨身崖後樹林之內相見,我送你一樣東西,到了時候,再照方纔之言行事。」龍子知道對方前輩高人,已蒙垂青自是高興,便和陶、袁二人商計,說:「聽四先生口氣,慧師叔似已不禁我們往外走動,蔡三姑是個強盜之女,決不是什好人。等我明朝捨身崖赴約,見完四先生再來此地相見,同去蔡村相機而行便了。」說完,三人分手。
  龍於回洞,先見沈煌,人已醒轉,只是週身火熱未減,明霞守在一旁照護,甚是慇勤。心想:「這位李師姊素來性做,看不起人,每日用功甚勤,便同門師兄弟姊妹均少交談,怎對煌弟如此好法?」心方奇怪,明霞忽然笑說:「師父方才問過你兩次,我還忘了對你說呢。」
  龍子聞言,忙往內洞,滿擬傳了雷四先生的話,便可同了珊兒隨意出外走動,不料慧曇老尼聽完經過,把兩道修眉微微一皺,又朝龍子看了一看,正色說道:「你和珊兒一樣,都是稟賦極好,可惜天生惡骨。如不照你師父所說,多用內功將其化盡,將來出山必要任性闖禍,惹出許多事來。珊兒比你更甚,不特惡骨難化,並還生具惡性,好容易去年冬天蒙簡老前輩相助成全,將珊兒最主要的惡骨化去,又服了兩粒靈丹,身後虎皮也全脫下,總算去掉十之八九。如在以前,休說隨意出外,只一離開本洞三數里外,便須重責,決不容她輕易走出。方纔你們同往蔡村,當我不知道麼?雷四先生乃我老友,他說的話不便不聽,但是珊兒惡根尚未消完,你雖用功向上。仗著日夜苦練,人又靈慧,先後才幾個月光陰,竟將天賦戾氣化去,到底功候不深,性情尚嫌剛暴。四先生最喜提攜後進,蒙他看中,福緣不小,可惜此老感情用事,言出必行,不計利害艱危,往往美中不足,多生枝節。明日你往赴約,必有東西賜你,雖是一件好事,但你師父深恩成全,命你隨我在此苦修的深意,他未必知道。自來欲速不達,學不蹭等,你本先難後易,一旦爐火純青,豁然貫通,立成大器;照他所為,不問傳你是什武功,經他指點,當時便可學會,以你天賦本能,就此下山出外走動,也少敵手,看似容易得多,實則先易後難,將來欲求深造,就不免有許多阻礙了。明日你去是必去,得到傳授之後必須速回,最好不要多事。四先生如有使命,你只把我所說的話明言轉告,一切仍就聽命而行,不可違背。只珊兒暫時不可和你一起,以後出洞必須請命,經我允許方能起身,再似今日乘我人定私自出外,便受責了。」
  龍子知道老尼乃師父多年至交,法規甚嚴,毫不容情,來時師父曾下嚴命,不許絲毫違背,去冬因知沈煌已來後山茅篷居住,心中想念,瞞了老尼,和珊兒偷偷尋去,剛到崖上便被李明霞追回,說:「你二人無論用什心計,決瞞不過她老人家。上次珊兒往見簡太師伯,乃是想請對方成全,仗他靈丹,將你二人惡根戾氣化去,有心放任,否則休想離開一步,還未出門,她已警覺。昨日仍露口風,說你二人膽大性剛,早晚出事,尚須重責。她老人家的刑罰,你們已全嘗過味道,如何明知故犯?你只看我得寵,師父從不說我一句,那是我對師恭謹守法之故,否則還不和你們一樣,休想出入自由!你們去的地方,我比你們更想去呢,不過師父未露口風,不敢請求,又覺彼此均在用功之際,單見上一面無什意思,何苦背師受責丟人呢?我看暫時師父決不許你二人隨意走動。安分些好,快回去吧。」
  龍子因見明霞最得師父寵愛,平日待人雖似冷淡,不多說笑,遇到自己和珊兒受責之時,必代跪求,甚是誠懇,對於珊兒更極愛護。珊兒起初因其後來居上,先還不服,後有一次珊兒犯了大過,受完一頓鞭打,還要逐出師門。自己往代求情,剛一跪倒,老尼便說二人同謀,還要一同處罰。彼時珊兒週身是傷,伏在地下哀聲求告,寧死不肯離去。老尼盛怒之下,固執不允。珊兒連痛帶急,哭暈死去了兩次。眼看不可開交,老尼人已立起,要將珊兒抓出,明霞忽由前山歸來,代珊兒跪哭求饒,願以身代,受那未打完的三百蛟鞭,滿臉都是惶急之容,才將老尼感動,收回成命,兔予逐出。老尼才說:「珊兒此次犯規傷人,必須嚴處,雖看明霞面上免其逐出,但仍不能輕饒。」命將珊兒囚在後洞,餓上三日,並不許詢情為之醫傷。明霞立向老尼求告,公然明言:「師父如念弟子同門之義,免去此責,固感大恩,求之不得,如其不允,珊兒師妹今日受傷太重,痛苦不堪,弟子實在看不過去,拼受師責,也必詢情為之醫傷,並送飲食,免其飢渴了。」說時慷慨激昂,聲容甚是悲壯,竟將老尼感動,連龍子也被一同寬免。由此珊兒對於明霞感激非常。
  龍子不知自己和珊兒彼此投緣,日久情深,因明霞曾出死力代師求情,於是也對明霞感激到了極點,由此言聽計從,無不惟命。退出一想,李師姊每日和師父一同打坐用功,好些機密全都知道,聽師叔口氣,對於雷四先生既然看重,為何又是那等說法?最奇是自從我和珊兒師妹仗著內功和靈藥之力化去惡骨以後,近兩月來,常時背師出外已好幾次,師叔好似明知不問,並未提過一句,今日有了前輩異人相助,反倒不令隨意行動,是何緣故?便尋明霞探問。到了前洞一看,明霞正和珊兒一同入內去見師父,沈煌已然睡熟,明霞不令驚動。龍子想同入內見師,又被二女止住,說:「你出去時久,今日尚未用功,明朝還要赴約,可自回洞去吧。」龍子見珊兒故意走在明霞身後,忽然回顧,把眼一霎,料有原故,便即回洞等候。
  龍子本和守山靈猿,還有一隻猛獸金拂,同在對面洞中居住,日夜用功。那洞又深又長,彎環曲折,與捨身崖下兩地相通。龍子為人誠毅,對師恭謹,平日用功最勤,雖聽珊兒說此洞可通捨身崖,忙於用功,不似珊兒歡喜淘氣、不耐靜居,從未去過,到了洞中,久候珊兒不來,忽然想起前聞之言,晴付:珊兒師妹屢說洞中有一秘徑與捨身崖相通,約我同行,我因珊妹膽大任性,常受師責,每加勸止,不曾同往,昨日赴約之處正是捨身崖腰一帶,何不由此尋去,看看洞中有無奇景?珊妹偏是一去不來,同時想起明霞美秀靈慧,人甚豪爽,只管落落寡合,不喜說笑遊獵,人卻義氣,不知和煌弟何處相識?看她照護病人神情,那等周到體貼從未見過,煌弟更是對她全神貫注,喜形於色,身受重傷,絲毫不以為意,彷彿比對我的弟兄情分還厚得多,是何緣故?再一想到自己和珊兒平日親密情景,無論是誰,只有半日不見便自想念,頂好一刻不要離開才對心思,尤其近看珊妹越發可愛,由不得時時刻刻都想看她幾眼,正和煌弟今日看李師姊神氣一樣,想到這裡不禁有些醒悟,覺著面上發起燒來,獨個兒正在胡思亂想,珊兒忽然飛跑進來。
  龍子和珊兒早已發生情愛,龍子性剛,珊兒比他還要性暴。雙方始而常起口角爭執,日子一多,珊兒試出龍子愛她,暗中得意,表面絲毫不讓。龍子心想,我年較長,她是小妹,不可與她計較,遇有爭執,常落下風,偶然為了珊兒強做大甚,動了真氣,不願屈服,珊兒也負氣而去,龍子又覺後悔,但又不肯去往對洞尋她服低,往往氣得亂跳,自言自語,說珊兒沒有良心,對他不起。其實珊兒原知理虧,只自己不肯輸口,表面賭氣,人並未走,藏在洞旁暗處偷看,見他情急發怒,忍不住奔將出去,或是假作師父傳話,故意戲弄,龍子明白她的心意,也就轉怒為喜,言歸於好,於是二人每吵鬧一次,情份必深一層。彼此都是天真無邪,年紀又輕,只覺少此一人便無興趣,一刻離他不得,也說不出個道理,到了近來,索性連用功也在一起。慧曇老尼早知二人天生佳偶,已種情根,一任二人常日相聚,從未禁止。明霞見龍子天生怪相,珊兒生得那麼美秀,竟會對他鍾情,終日廝守,不捨離開,心中好笑,也不說破。
  龍子先未在意,直到當日回來獨坐洞中,觸景生情,想起前事,忽然醒悟自己愛上珊兒,心正煩躁,忽見珊兒奔來,歡喜非常,剛和往日一樣迎上前去,伸手想拉,猛然回憶方纔所想的事,忙又縮回。珊兒並未覺得,開口便說:「龍哥哥,你真好福氣,明朝可能帶我往捨身崖去麼?」龍子本就不願拂她心意,又因雷四先生定約之時珊兒也在一旁,雖令自己明朝往捨身崖相候,並未明言不令別人同去,加以等候時久,所盼的人忽然趕來,滿面喜容,燈光之下越顯美麗可愛,笑問:「方纔回時,珊妹還說四先生看不起你,心中有氣,為何又要同往?」珊兒把小嘴一撅道:「你管我呢!莫非捨身崖是你一個人的,我去不得?」龍子見她面帶嬌嗔,心更不忍,方要開口,珊兒冷笑道:「虧你那日還說我們以後有福同享,死活均在一起,原來都是好聽話,說來騙人的。如今剛有一點好處,就不要我去了。」說罷轉身要走。
  龍子見她負氣,連忙一把拉住道:「珊妹怎不容我說話?我不過見你前後口氣不同,間上一句,幾時在說不要你去?休說有福同享,便把好處歸你一人,我也願意。」珊兒笑道:「是真的麼?你這人心直臥快,詳情不對你說,日後自知。我只要你明日帶我同去,見了四先生,我們一同跪下,求他成全,什話不說,自有道理。」龍子料是有人指點,笑問:「是師叔教你的嗎?」珊兒笑道:「我師父才不會教我撿現成便宜呢。這是師姊教我的。她知道這位老人家的脾氣,照她所說去做,你仍不會落空,我也得點好處。」話未說完,又氣道:「你這人真討厭!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擠得我全說出來。要被四先生知道,必怪師姊多口,怎麼好呢?」龍子力言:「無論四先生如何盤問,拼著受罰,決不露出一字。但你今日還未用功,最好不要回去,和那日一樣,就在這裡和我一起練那氣功,你看可好?」珊兒笑說:「我早料到你不讓我回去。好在師父方纔已和師姊說,命我二人由明日起便要練那劈空掌。本非二人同練不可,在此無妨。並且我和師姊護送沈師兄往寒萼谷養病,回時我曾托她,師父做完功課喊我一聲。她已答應,令我明朝可由洞中秘徑趕往捨身崖赴約無須稟告。師父如其見怪。有她一人承當。」
  龍子聞言大喜,二人便在洞中打坐用功,也未安眠。次日一早,由珊兒帶路,往捨身崖趕去。快到出口,遇見守洞神猿,朝珊兒叫了好幾聲。龍子不通魯語,便問:「說些什麼?」珊兒微笑不答。只朝龍子打了一個手勢。來時,二人商定,說:「四先生脾氣古怪,一言不合立時得罪,最好看他眼色行事,不要多口。」料有原因,只得罷了。珊兒忽然說道:「昨日我見這位老前輩,便想求他准我今日和你同去,得點指教,偏巧袁和尚也在旁邊,我一開口,他也必要同去,看四先生神氣。好似不喜他那樣假裝大人舉動、說出話來刁鑽古怪的小和尚,只好忍住。此事未先稟明,萬一四先生見怪,怎麼好呢?」
  龍子見她說時,目光時朝左側偷覷,留心一看,似有兩點烏光一閃即隱,當時驚覺,暗忖:「守洞靈猿身高力大,動作如飛,如是常人,休說藏身一旁,洞口先進不來,再說靈猿耳目何等敏銳,斷無不見之理,如何明知不聞?不是雷四先失,必是另一相識異人。」再想方才人猿對叫情景,心更明白了幾分,故意笑答:「按理,四先生命我今朝赴約,雖未令你同往,但煌弟昨日病榻之言,知道這位老前輩最喜成全後進,況我二人同門兄妹,親逾骨肉,說好禍福相共,明知四先生必有指教,如何一人前去?與其事後偷偷傳你,不如當面言明求他指教,頂多被他老人家打罵一頓,終比欺騙長輩要強得多。」說時,二人已然出口,走往崖腰危石之上。
  那地方是三四丈方圓的一片平崖,上有兒株老松,蒼鱗冉冉,勢甚飛舞。珊兒方自笑答:「龍哥哥,雷四先生未叫我去,我強要跟你同來,萬一激怒,使他老人家生氣,還連累你,心如何安?此時越想越害怕,我不去了。」龍子不知珊兒是何用意,方說:「我倒不怕連累,只不該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萬一不肯見面。如何是好?我看你暫時守在洞口裡面,等我稟明四先生答應之後再來喊你前往拜見,也是一樣。」隨聽身後笑道:「你兩個小鬼東西!要想見我,就說實話,不要鬼頭鬼腦,鬧什麼花巧了。」二人聞聲驚顧,正是雷四先生,站在身後老松之下,口雖笑罵,並無怒容,忙同拜倒。
  雷四先生命起說道:「我不喜人多禮,下次不可這樣跪拜。慧曇老尼不喜多事,她一個出家人,也是難怪。昨見龍子身旁未帶兵器,想起後山鎖雲洞側藏有好些寶劍寶刀、各種兵器。可惜我那劍術自成一家,你們此時還學不得。本意想尋一件合用的兵器傳與龍子,不料你這小女娃也跟了來。事有湊巧,我在洞中無意之間尋到一對仙人掌,恰好你們一人一柄。你們由這石崖後面下去,那裡有一崖洞,甚是寬大,可在裡面照你師父傳授,先用內功把真氣調勻。我到別處去會一人,回來再行傳授。有這一對兵器防身,差一點的敵人決打你們不過。省得傳你劍術,你師父師叔恐怕把路走錯,變成先易後難。」說罷將手一揮。
  二人依言尋到崖後一看,下面並沒有路,上下相隔七八丈,只中間突出幾塊大小崖石,忙即縱將下去,一路攀援縱躍,到了洞內。洞高三丈,約有十丈方圓,裡面鐘乳林立,行列甚稀,當中靠壁一個天然石台,上面還有一張石榻,榻上放著兩件奇怪兵器,在暗影中閃閃放光。二人拿起一看,那兵器前端形如人手,中指前伸,下余四指曲伸不等,大約五六寸方圓,長只二尺五六寸,後面附著一根粗約寸許、鋼絲紐成的軟鞭,彈力甚強,不用時可以圍在身上,用時一抖便直,看去份量不重,但是堅銳異常。龍子拿在手中舞動,稍一疏忽,掃中山石上面,地的一聲,石火星飛,石台便掃裂了一片,四圍鐘乳映著寒光,發為異彩,奇麗奪目。
  二人看出不是常物,好生歡喜,把玩了一陣,同坐石榻之上,練氣調息,用起功來。滿擬四先生少時必回,不料幾個時辰過去聲影全無。由洞中外望,陽光已早偏西,知時不早。二人清早出門,赴約心急,未吃東西,一坐多半日,用功時節還不覺得,等把功課做完,漸覺餓腸雷鳴,十分難耐。龍子想去上面探望,珊兒勸說:「四先生也許試驗我們是否誠心,還是不要走開的好。我們連這一點飢渴都難忍耐,如何能行?」龍子本愛珊兒,聞言覺著有理,便沒有走,一直候到黃昏月上,四先生始終未來。二人先覺餓得難受,後來互相激勵,各自把心一橫,索性回到榻上又去用功。
  龍子笑說:「今日無論受什苦楚,四先生不來,決不走開。」說完,二人剛把二目閉上,相對調息,忽聽身前笑道:「你這兩個小娃兒果然難得。」二人睜眼一看,正是雷四先生,同了一人。此時月光斜照,光景稍明,二人目力本好,又在暗中坐了一日,容易辨認,見同來那人是個中年化子,身材和雷四先生一樣精瘦,手裡拿著一根方竹杖,神情頗做。四先生隨指那人道:「這位是我老友神乞車衛,江湖上人多稱他為車三太爺,原往岷山訪友,由此經過,被我拉來,這對仙人掌經他傳授,比我要好得多。」話未說完,二人福至心靈,早同拜跪在地。
  車衛笑道:「雷四兄,你自己多事,還替我找麻煩。他們有白眉毛老和尚和慧曇老尼做師父,還怕學不出來麼?」四先生笑道:「三弟少說空話,你還不是和我一樣,遇見這樣好資質,還肯放過麼?天已不早,還不把你昔年乾坤八掌快些傳授。傳完之後,他們還有事呢。」
  車衛笑說:「這一對兵器,我本不知用法,只為五十年前,我往黃山去見陶元曜,談起他那乾坤八掌地行仙的外號來歷,陶老前輩一時高興,取出一對仙人掌練與我看,無意之中,將它學會。因這兵器乃北極海心萬年寒鐵與西方真金合煉而成,只有三對,形式一樣,大小不同,那是一對小的。我當初學成之後,曾想尋覓另兩對仙人掌的下落,始終不曾尋到,只把陶元耀的一對借去,帶了數年,共只用過一次。後來大破芙蓉坪,我便將它轉送元曜的弟子江明,明為轉贈,實是物歸原主。由此多年不曾再見,你是如何將它尋到?還有一對現在何處?」四先生笑答:「我也是日前路上,無意之中聽人說起,為了一事耽擱,不曾當時趕往。等我今日尋去,大的一對已被人取走。這一對如非藏處隱秘,也早落於外人之手了。」
  車衛驚問:「先取走仙人掌的,是什來歷?」四先生道:「此人武功甚高,由鎖雲洞旁青年通往凝碧崖的絕壑走往中腰危壁之上,費了不少心力,將第一對仙人掌取走,除小洞山石有些破碎而外,由上到下並無別的痕跡,連苔薛籐樹均未傷折。急切問,連我也未看出是什路數。」
  車衛略一尋思,氣道:「這兩對仙人掌,我尋訪多年始終未遇,上月才聽隱藏峨眉後山鎖雲洞附近,特地趕來,不料會被外人奪去。如是我輩中人,後起之秀,各有福緣,自無話說。如是盜賊惡人,我決放他不過。前聽陶老前輩說,他那仙人掌乃是最小的一對,妙用最多,多麼厲害的寶刀寶劍也休想斬斷分毫。第二對也好,大的較差。不過大的一對,非有天生神力不能使用,雖沒有二三兩對精巧奇妙,一經舞動,便似一團旋風裹住一團寒光,多大本領的人也難近身,只有這對小的能夠破它,不經高明傳授,練到功候,遇上仍是非敗不可。最好二人均是此中能手,各持一掌,兩下夾攻才能取勝。難得這兩小娃兒都有極好天資,氣功也有一點根底,一學就會,再妙沒有。教他們無妨,但是將來遇到第一對仙人掌時,對方如是善良,自由他去,要是盜賊惡人,你們將它奪回,卻須交我處置呢。」
  二人喜諾。車衛隨將仙人掌要過,先將護手套在腕上,雙手分持那二尺多長的短柄,由慢而快,一招一式施展開來,未了又將兩柄鬆開。柄上軟鏈原作螺旋形,長短剛柔無不如意,一經舞動,宛如鳳舞龍翔,靈蛇吐焰,兔起鶻落,飛燕穿花,舞到急時,只見寒光閃閃,風聲呼呼,人與兵器化為一團光影,中間夾著萬點星花,掌風又勁又急,震得全洞均起回音,甚是聒耳,映在大小鐘乳晶林纓幕之上,五光十色,幻為麗彩,閃變不已,頓成奇觀。
  二人在旁留心細看,見那仙人掌明為乾坤八掌,實則每八招為一套,共有十六套之多,分為正反一百二十八招,變化無窮,妙不可言。車衛練完,笑道:「這乾坤八掌一百二十八招,學成一半便少敵手。我想你們第一天能夠記下十之二三已是好的了。時日不多,你們雖未學全,照此勤練,日久仍可貫通。後半舞得急了一些,你二人自信記了多少呢?」龍子恭答:「弟子初學,不知能否記下?且練出來,請老前輩指教。」說罷取回雙掌,如法施為。
  雷、車二人見他不特把前六十四招全數學會,照樣越舞越急,後六十四招乃前八套掌法的還原,居然也能悟透,一絲不錯,彷彿以前練過神氣。二人雖是此中能手、世外高人,平生所見後起人物不知多少,似此靈慧幼童也是初見,心中大是驚奇,表面卻不露出。等到練完,龍子將雙掌交與珊兒,悄聲說道:「此與我們平日所習掌法招式不同,意思相仿。你只記住前六十四招,後面八套使其還原,不可遺漏,就成功了。」
  四先生笑道:「難怪小猴兒這等靈巧,原來老尼姑為想報答你師父的好處,把她平生不傳之秘麻姑爪也傳授了你們。雖是根基太好,觸類旁通,似此悟性也真難得。」說時,珊兒心高好勝,因為後半舞得大急,不曾全記,心正發慌,一見龍子搶先,知他心意,便在一旁留心觀察,聞言也被提醒,說聲:「二位老前輩指教。」伸手接過仙人掌舞將起來,練完竟和龍子一樣,並無遺漏,只是求好心切,又知正反還原妙用,心中拿穩,用力稍猛,有些氣喘。
  車衛朝兩小看了一看,笑道:「你兩個這等資質固然難得,連我也愛,索性連點穴法也傳授你們吧。」龍子、珊兒同聲喜謝。車衛便取雙掌一一指點,告以專破氣功的各種手法。傳完,又命二人將掌分開,各持一柄,相對演習,使其日後應敵,分合由心,均可應用。
  四先生笑道:「你兩個娃兒守了這一整天,只顧練功,連飢渴也忘了吧?」二人原是習武心盛,雖早飢渴,因在洞中靜練內功,體力並未疲乏,好容易盼到異人走來,急於想得真傳,頓忘飢渴,聞言提醒;覺著腹中空虛,同聲說道:「練完再吃也是一樣。好在春暖花開,山糧容易採掘。」車衛笑說:「那些草根樹皮有什好吃?娃兒家嘴饞,老尼姑隱居絕壑,終年不見陽光,飲食清苦。我還帶有一包醃臘、一葫蘆酒,給你們開開齋吧。」龍子笑說:「我吃得多,二位老前輩恐不夠用。好在山中肥鹿、野豬到處都是,還有老虎和山雞,此時天黑,正好尋它。我們同去上面打些野味,斫點松柴,一同烤吃如何?」
  雷、車二人見兩小兄妹靈慧天真,越發喜愛。四先生笑說:「我們東西帶得多,你們吃完,不夠再說。昨日我說的話也快到時候了,你師父師叔不許無故傷人,那蔡三姑也是一個可憐人。方纔我去馮村賊巢窺探,果不出我所料。你們此去須要記住,三姑是受人之愚,好些可原,連他手下的人也不可傷害一個,照我所說行事已足,遇見馮村賊黨卻不要放鬆。師長怪罪,可推在我們身上。賊黨中雖有不少能手,憑你二人也能應付,況我二人又在暗中相助,決無差錯,不必顧慮。我先討厭袁和尚,不令同來。方纔他往你們昨日約會之處去了好幾次,到處尋找,被我喊住,說你二人奉命來此傳授武藝。這小和尚昨日見我神氣不好,令人討厭,今日相遇竟會改變,朝我苦求、纏繞不休,說他和你們都是一樣小孩,又都同門師兄弟,為何對他偏心,不肯傳授?非要一點好處不可。我被他磨得無法,他又膽大包身,乘他師父不在,竟將他師父多年未用的三連明月鏟偷取出來,我恰知道用法,剛剛傳授與他,你車老前輩便尋了來。他和我心意不同,反覺小和尚人小鬼大,刁鑽古怪得好玩,又傳了他七支鐵手箭,因此多耽延了一會。你們可往黃桶椏尋他,便可相見。」
  說時,車衛已將帶來的一包食物打開,老少四人邊吃邊說。龍子、珊兒看出二老量好,均不肯飲,只把醃臘吃了一些,加上帶來的鍋魁,吃了一飽,急於往尋袁和尚,便起告辭。二老笑說:「我們有事自會尋你,否則你們尋我不到,不必亂跑。」
  二人應了,匆匆出洞,捨了原路,經由捨身崖上去,一路飛馳,到了黃桶椏,老遠便聞到烤肉香味,跟著便見袁和尚迎來,互談經過,龍子問袁和尚:「你怎開葷?」袁和尚笑說:「這不是我所為,乃是三個賊黨帶了一隻肥鹿在此烤吃,我先不知他們來歷,想討一塊鍋魁,被他罵了一頓,又強迫我吃烤肉,這才動手將他打傷逃走,被我追上,擒到一個問出來歷,並還得知蔡三姑受了馮村老賊慫恿,帶了大批賊黨往寒萼谷搶周老師回去成親。我將那賊放走,本要跟去,因奉四先生之命,要等你們來了同行,只好忍住,等得我正心焦呢。」
  龍子聞得肉香,又想起四先生昨日之言,須等三姑將人搶走,方照所說行事,不必忙此一時;便同往洞內走進,見鹿肉烤好甚多,還有不少鍋魁,方說:「可惜這好東西。何不分出一人,與二位老前輩送去?」車衛忽然走來,笑說:「這些賊黨十分可惡,你們吃完去吧。」二人已然吃飽,只袁和尚不肯動葷,說完別了車衛,便往寒萼谷趕去。行至中途,遇見賊黨逃回,還有一批接應的,兩下剛剛會合,被三人趕上,時明時暗,一路戲弄惡鬧,連傷了好幾個,方往蔡家趕去。到時,正遇文麟後面解手,三姑在前,不曾回頭,龍子與袁和尚先後現身說了幾句,後又同入蔡村暗中窺探。
  良珠本因自己是一少女,不應窺人陰私,又氣三姑不過,不知文麟是否被三姑勢迫利誘,為色所迷,急於想知細底,偏巧奉有父命,不便出手,難得三小在此,又有二位前輩異人暗助,聽完前情好生心喜,忙令三人分頭行事,不要聚在一起。三小事前已用疑兵之計把三姑引開,將服侍文麟的使女捆起,知道後房還有密室,見完良珠,又去山亭隱伏。良珠一聽三姑正勸文麟沐浴,便往溫室外面守候,所以文麟思念淑華自言自語,背後之言全被聽去。良珠知道文麟心志堅定,三姑用盡心機並無用處,暗中好笑,平心一想,三姑處境也實有些可憐,不由把來時輕鄙厭恨之念消去好些,便和龍子打一手勢,走往無人之處,說自己要往前山尋一友人,少時事完,不問三姑有無別的奸謀,歸途可往寒萼谷一行。龍子本意想看沈煌,聞言喜諾。
  良珠先走,龍子候到文麟浴完靜臥溫室之內,聽了一陣覺著無什意思,正要去往前樓探看。珊兒忽然掩來,說:「三姑回到房中,背人哭了片時,對侍女說要往前山尋人,探問前日托她往小三峽接人是否上路,要到明午才回,文麟去留任便。已快起身。」龍子見三姑所行所為與雷四先生所料差不多少,只有更好,照此形勢已無事可做,急於往見沈煌,又知文麟要等午飯後才走,當地離茅篷不算甚遠,經過白雲窩崖上必要呼喊,這一條路無什凶險,便把袁和尚尋到,一同走回。走時,三姑還未起身。為防萬一,還令袁和尚埋伏谷口外面,等明日文麟走過,暗中護送。到了白雲窩附近岔道再行出面,告以沈煌已在寒萼谷,指點前往,自和珊兒往寒萼谷趕去。
  行至中途,天還未亮,忽然起了雲霧,四外白茫茫,伸手不辨五指,仗著熟路,所行險阻不多,白雲霧中互相扶持,並肩攜手而行,仍走了兩個時辰才到白雲窩。因見當日雲霧太重,文麟孤身一人,山路不熟,蔡家那些侍女均是三姑心腹,武功頗好,個個聰明伶俐,決不放他冒險上路,事實上文麟也走不了,此時定必留在蔡家。沒想到三小兄妹剛走不久,老賊馮越已命子女門人率領大批賊黨前往蔡村,將文麟由睡夢中強劫了去,此時早被惡獸黃猩子背往賊巢,由此鬧出許多事來。一龍子先想,離洞時久,恐慧曇老尼責問,打算下去稟告之後,再往寒萼谷探看沈煌。珊兒因知師父對她最嚴,這一回去,就許不令出外,力言:「反正出來時久,也不在此一時。寒萼谷相去不遠,你看四山風起,雲霧已稀,這條路我不知跑了多少次,還是先去看完沈師兄,把蔡村的事告知司徒師姊,在她那裡吃點東西回去不遲。好在有李師姊代說好話,我們此次出去並未違背師命,犯什規矩?又有二位老前輩作主,師父多半不會見怪,你膽小作什?」
  龍子原與珊兒同一心思,只為寒萼谷後面相隔五十里深山幽谷之中,隱居得有二異人,也是一兄一妹,並和司徒兄妹相識,偶然也有來往。但這兩怪人貌相奇醜,一高一矮,養有好些怪獸,內有三隻大雪山特產的獨角犀牛最是兇猛。珊兒以前每喜披了身後虎皮,假裝猛虎出來淘氣。恰巧馮村也養有這類猛惡無比的野獸。珊兒恨它殘忍兇惡,把師父昔年所用兵器五星錘偷偷帶在身上,埋伏山口,遇見這類猛獸出遊殘殺生靈,便即上前亂打一陣。仗著力大身輕,人又機警,遇見猛獸多時早就避開,只一落單,立即上前打個半死,等到別的猛獸聞得怒吼紛紛追來,立時逃走,似這樣也不知鬧了多少次。
  馮村賊黨見所養猛獸常時受傷回來,疑心有人暗算,想了許多方法埋伏搜尋,不料珊兒機智絕倫,知道師父不喜多事,形跡隱秘,不願被人發現,老遠望見賊黨,先自溜走,始終未被識破。只有一次,珊兒看出賊黨窮搜不已,心中有氣,又見賊黨為了獸群常時吃虧,竟將輕不放出的猛獸黃猩子帶了出來。珊兒早知惡獸厲害,賊黨已下決心,自己孤身一人,背師淘氣,早晚不是眾寡不敵吃人的虧,便是被他尋到門上,師父得知更為不了。正在越想越恨,打不起主意,過不兩天,果被賊黨帶了黃猩子尋來。
  彼時珊兒身後虎皮未脫,遠看像個似人非人,似虎非虎的怪物,身子又小,一縱就是十多丈高遠,其行若飛。群賊先沒想到是人,正覺奇怪,那些吃過大虧的猛獸全都認識珊兒,老遠望見,同聲怒吼,發威追去。黃猩子當先,追得更快。
  珊兒回頭,見快要被它追上,恐驚動師父,一時情急,忘了厲害,正待回身拚鬥,恰巧狄龍子奉命往白雲窩苦練內功,並代師父訓練猛獸金拂,和珊兒十分投緣。龍子雖然天性好動,但最孝母,奉有母命,對師恭敬謹慎,用功更勤,雖和珊兒交厚,卻不敢同出生事,前日因聽珊兒說起群賊率領猛獸尋她之事,頗代愁急,勸又不聽,珊兒一出便不放心。這日剛做完了早課,想起珊兒出外時久,心中懸念,藉著採果為由,帶了金狒出洞,想往崖上探看。
  還未走出雲層之上,便聽猛獸怒吼,聲震山谷。忙即趕上,正遇黃猩子當頭,後面還有三隻凶犀和幾隻猛獒風馳追來,珊兒形勢危急,便和金拂一同上前。才一照面,黃猩子和大群猛獸全被嚇退,內一賊黨逃得慢了一步,被金狒追上,一把抓起,如非龍子大聲喝住,幾被生裂兩半,由此賊黨知道當地有異人隱居,不敢再來侵犯,事情也被乃師知道,將珊兒罰了一頓。本與怪人兄妹無干,又是珊兒淘氣,這日偷偷出洞打獵,遇見一條犀牛,誤以為賊黨所養,將其打了兩錘,受傷逃去。珊兒原通獸語,剛發現那犀牛不是馮村所養,便被師父喚回。次日去往茅篷探看簡冰如新收弟子,後山怪人所養犀牛頗有靈性,老遠望見仇敵,跟蹤趕來想要報仇,又被珊兒打傷了兩隻,珊兒也入了危境。眼看不死必傷,萬無倖免,簡冰如原和怪人兄妹相識,一聲清嘯,怪人兄妹也正趕來,當時發令將犀牛喚走,才得無事。由此一人三獸每遇必鬥。龍子深知厲害,惟恐雲霧之中無心相遇,想到雲消再走,珊兒不聽,只得同往,走出不遠,居然霧散日出,大地光明,直到寒萼谷已然在望,並無警兆。
  珊兒笑說:「因你苦勸,此地已有月餘未來,昨日我和李師姊護送沈師兄來此,什麼也未遇上,你偏這樣膽小。犀牛不來便罷,它如來時,正好拿它開張,試試我們新得到的仙人掌。」話未說完,忽聽哞的一聲怒吼,震得山風大作,林花亂飛,宛如紅雨,四山嗡嗡,半晌不絕。龍子方喝:「珊妹留意!」忽見一條黃影由谷外崖洞中衝出,比飛還快,朝那吼聲來路飛馳而去,跟著便見兩名侍女由內趕出,來接二人入內。同到裡面一看,沈煌人已快好。
  良珠一見二人走來,忽想起文麟所說的話不可令沈煌知道,忙即起身,將二人引往隔室。剛把經過問完,忽聽谷外遠遠傳來一聲怒吼,跟著又是一聲清嘯。良珠驚道:「該死大黃,又惹事了!你們去和沈煌談天,我去看看就來。」二人還未轉身,忽見一少年,匆匆走進,見面說道:「二妹,馮村之事已然鬧大,我們恐怕不能置身事外,不知爹爹母親心意如何?你還不去向簡太師伯那裡探問一回!萬一賊黨尋來,豈不惹厭?」良珠聞言,又驚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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