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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大俠傳



                作者:鏡湖人
                序 走出低谷
          ———《神龍大俠傳》的編輯札記(編輯手記)
                編輯:吳光華
                  一
  武俠小說是最具有中國特色的小說,其中國式的藝術手段,童話般的藝術想像力,起伏跌宕的故事,引人入勝的情節,現實和超現實地為我們展示了中國特有的三教九流光怪陸離的「江湖社會」,反映了善與惡、忠與奸、正與邪、公與私、進與退的衝突歷程,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相當大一部分讀者的心理需求。其覆蓋面之大,影響力之廣,也是其他小說樣式無法比擬的。
  但是,長期以來,中國武俠小說遠離時代、遠離社會、遠離生活,思想陳舊落套,內容胡編亂造,手法老而又老,因此,武俠小說登不了大雅之堂,被認為是「低俗文化」的代名詞。所幸,五十至六十年代,以金庸、梁羽生、古龍為代表的新武俠小說作家的崛起,遏止了武俠小說不斷下滑的趨勢。這些大家有相當深厚的文化素養和文學修養,熟悉中國的文化、歷史、哲學,對儒家、道家、佛家文化也有廣泛的涉獵,他們總結了以前武俠小說的經驗和得失,並自覺汲取了優秀的中國文學和西方文學的創作經驗,把一些新的思想觀念和創作手法引進了武俠小說創作,他們筆下的人物形象,郭靖、黃蓉、楊過、張丹楓、玉羅剎、肖十一郎、楚留香等,都給人以很深刻的印象。中國新武俠小說的發展邁上了藝術的新時期。金庸等大家的作品一度佔領了相當廣闊的書刊市場。
              二
  但是,在金庸、梁羽生、古龍之後,新武俠小說也由高峰往下跌落。新武俠小說偽劣產品氾濫成災……
  《神龍大俠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就是在新武俠小說大滑坡之際,在大量平庸作品充斥市場之際,湧現出來的一朵頗為耀目的鮮花。
  《神龍大俠傳》的故事是以南宋寧宗時期的開禧北伐(1205年—1207年)這一重大歷史背景為依托展開的。寧宗時期的主戰派權臣韓Z胄,不忘靖康恥,不顧以禮部侍郎史彌遠為首的主和派的反對,重用抗金名將辛棄疾、愛國志士西門志純等一批主戰老臣,準備北伐。就在北伐的緊鑼密鼓聲中,西門志純突遭當年投靠金國的武林敗類的追殺。西門志純被害後,他的兒子———一個滿口之乎者也的迂腐儒生西門嘯天,被逼進了深山絕谷,並由此展開他豐富多彩的、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生歷程。小說的最大特點,就是以細膩多彩的筆墨,塑造了愛國志士西門嘯天從迂腐、善良、滿腹經綸的儒生到一代武傑、駭世驚俗的「神龍大俠」的藝術形象。
              三
  《神龍大俠傳》無疑是一部非常成功的新武俠小說。它之所以成功,我想,起碼具備了著名作家黎白在論述金庸的新武俠小說時提出來的幾個基本條件。第一,作者有相當高的文化素養和文學、歷史修養。「鏡湖人」是安徽省蕪湖市兩位年輕業餘作者的筆名。一個叫王宏鐸,畢業於蕪湖師專中文系,一個叫米文鴻,畢業於安徽師範大學歷史系,他們倆刻苦努力、勤奮、好學,「盛夏,揮汗如雨,為了不讓汗水濕了稿紙,就在手下墊了報紙,不知濕透了多少報紙。冬夜,寒冷難耐,甚至用棉被將自己包起來……」「手指上的Y子削了生,生了削,反反覆覆……」第二,它不是一般的歷史小說,它具有武俠小說這個獨特的藝術形式中才可能有的獨特人物,豐富的想像,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大起大落的獨特情節。第三,它和其他小說一樣,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礎。有人說,寫武俠小說可以不要生活,可以胡編亂造。這是一種誤解。這也是長期以來武俠小說被人嗤之以鼻的一個重要原因。小說中的西門嘯天、武癡、邵倩雲、獨孤雪等人都是社會生活中的人,而不是生活在真空裡,過於離奇,過於怪異,不可理解的脫離生活的「怪人」。
  《神龍大俠傳》的編輯出版,雖然對當前不景氣的新武俠小說抹上了一道亮麗的色彩,但並沒有止住武俠小說下滑的勢頭,止住下滑,走出低谷,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新課題。作為《神龍大俠傳》的編輯,我想,當務之急,就是要有一支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和文學修養的作者隊伍;其次,要有「創新」意識,要走自己的路,沒有「創新」就沒有文學,沒有「創新」就沒有武俠小說的「新生」。武俠小說同樣不能走「固定」的「模式化」的套路。
                神龍大俠傳
                作者:鏡湖人
               1.馬蹄聲疾
  故事發生在南宋開禧年間的天目山中。
  山崖上,杜鵑花如火燃燒。一股細細的瀑布從崖端飛瀉直下,過石隙,穿花叢,曲折迴旋,順著山谷,向山下奔流而去。天目山莊傍崖而建,溪水環繞,十數間茅屋竹舍,掩映於青松之間,顯得古樸而清幽。山莊後是一大片竹林,溪水穿林而過。此時,溪畔一塊斜矗的巨石上,端然坐著一位年方弱冠的俊美書生,手捧書卷,正曼聲吟哦,忽從竹林裡飛出一枚石子,落在溪水中,嚇得他猛一激靈,手中書卷便向溪中掉落。
  驀地,一道紅影從竹林中激射而出,宛若燕子抄水,早將掉落之書輕輕接住,飄然掠上岸來,卻是位紅裝少女,生得嫵媚動人,星眸中閃爍著頑皮的笑意,正是神劍無敵邵烈忠的掌上明珠邵倩雲。她含情脈脈地望著那書生,「嘯天哥哥,大丈夫當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虧你還是堂堂中原大俠的公子哩!」中原大俠西門志純40年前便揚威江湖,曾與抗金名將辛棄疾50騎闖金營,捉拿叛徒張安國。南渡歸宋後,他一直隱居天目山中,極少在江湖露面。那位俊美書生便是他的公子西門嘯天。
  只見西門嘯天滿面羞紅,神情尷尬地道:「我……我生來膽小如鼠,不要說泰山崩於前,便落下一枚石子,也是心驚肉跳,神色大變,惶恐萬狀,不知所措。」邵倩雲撲哧笑了,「你只會耍貧嘴,看起來……」話未說完,忽然神色陡變,「咦,那枚玉呢?剛才我還拿在手裡玩的……」說話時,眼中已是淚水盈盈。那枚玉是西門嘯天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她一直看得命根子般,忽然就不見了,如何不急呢?
  西門嘯天站在石上,慢吞吞道:「你剛才從對岸跳過來時,我看見你身上墜落一物,掉進溪水裡了,莫非就是那玉?」邵倩雲又氣又急,跺著腳道:「你咋不早說!」急忙就要下水去尋。
  西門嘯天忙攔住她,「別濕了衣裙,我已看見了。」趟入水中,果真撈起一枚胡桃大小的碧綠玉,遞還給她。邵倩雲收起玉,見他腿上濕淋淋的,關切地道:「趕緊去換衣裳,倘若生起病來,伯父又要怨我了。」西門嘯天不經意地一笑,「我雖不會武功,身子骨卻還結實,從來沒生過病。」說著,隨手摘了一朵紅杜鵑,邵倩雲從他手中取過花朵,插在自己的鬢髮上,臨溪照影,溪水中映現出一個少女嬌艷清麗的容顏。她微微一笑,「嘯天哥哥,你既生於武林世家,為什麼不修煉武功?」西門嘯天沉默半晌,低歎一聲,「我5歲那年,先母得了重病,臨終前再三懇求家父,不許我習武練功。她說,我一旦習武練功,日後自然要在江湖中打打殺殺,終生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若是有個好歹,西門一脈便……便斷了煙火。」說到這兒,臉早紅了。邵倩雲的臉頰上也騰起了兩朵紅雲,羞澀地移開目光,望著遠處的山峰,若有所思地問:「你果真不想習武?」西門嘯天沉吟道:「先母遺言,豈可違逆?」邵倩雲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二人正要走時,忽見西門志純與邵烈忠並肩走來。西門嘯天趕緊上前問安,西門志純朝他瞪了一眼,喝道:「邵伯伯他們還要趕去迎你辛伯伯,你快去換件衣衫來。」邵倩雲偷偷向西門嘯天做了個鬼臉,西門嘯天不敢多言,急急回房去了。邵烈忠輕捋頜下蒼髯,望著他的背影,不住點頭。西門志純卻道:「這孩子整日只知讀幾頁書,卻沒有靈氣。他若能有倩雲侄女一半的機靈,我也知足了。」邵烈忠笑道:「雲兒若有嘯天賢侄半分的斯文,我夢中也笑醒了。」邵倩雲輕輕一跺小蠻靴,頰上飛起紅暈。
  西門志純佇立莊前,望著邵烈忠父女的馬車在山道上漸行漸遠,正要轉身回去,忽聞北面山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舉目望時,山道盡頭一匹駿馬狂奔而來……
  駿馬奔至近前,早從馬背上滾下一位渾身染血、臉色蒼白的中年漢子,西門志純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這是……」那大漢掙扎道:「莊……主,塞外三絕……來了,快……帶上公……公子走……」話音未落,口噴鮮血,已是氣絕。西門志純不禁心頭一沉,當年南渡歸宋時,他單騎斷後,曾與塞外三絕惡戰江灘,雖殺敗了塞外三絕,自己卻也身中毒鏢,至今那鏢毒仍殘積在體內,功力因此損失過半。他緩緩直起身來,遙視群山,雙目中精芒灼灼,自語道:「40年前那場過節兒,也該了斷了。」
  他吩咐侍立身旁的老管家,「塞外三絕少時即到,免不了有場惡戰,你趕緊帶嘯天走。西門家只此一脈香煙,就拜託你老人家費心照看了。」話音未落,就聽有人高聲應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孩兒不走!」西門嘯天大步走來。西門志純聲色俱厲,喝道:「你敢不聽為父之命!」話音甫落,遠處驀地傳來淒厲的長嘯,如大漠孤狼的嗥吼,在群山中迴盪。西門志純神色陡變,喝道:「你們還不快走!」老管家一把拉過西門嘯天,向莊後疾奔。西門嘯天掙扎叫道:「放開我,我不走……」
  西門志純聽見西門嘯天的哭喊聲漸去漸遠,長長舒了口氣,不慌不忙地在莊中放起火來,然後提著長劍,佇立莊前。嗥嘯之聲戛然而止,群山頓時陷入一片死寂,3條人影如飛而至。
  西門志純朗聲笑道:「在下早已恭候多時了。」那三人均已年過七旬,依然剽悍遒勁,當中跳出一個架著精鐵枴杖的獨腿老者,陰森笑道:「西門大俠,40年前你毀了老夫兄弟三人一腿一臂一目,今日總該還債了吧!」他便是塞外三絕的老大地絕腿李虎。
  西門志純微笑道:「人不死,債不爛,在下卻也不是那等賴賬之人。」站在李虎左右兩側的分別是老二火絕掌楊鷹和老三風絕棍鮑龍,他們齊吼道:「休與他嗦許多,先取回本錢,再找那小雜種,斬草除根。」
  李虎橫拐將兩人攔住,嘿嘿乾笑兩聲,「西門大俠,40年前那場過節兒,並非一定流血才能清償。只要你肯將當年從張安國那裡奪去的耿京藏寶圖交出,咱們之間的所有恩怨,就一筆勾銷……」。
  西門志純目中掠過一絲鄙夷的神色,冷冷一笑,沒有說話。楊鷹不耐煩地喝道:「與這廝沒什麼好說的。」單掌凝力,疾拍上前。西門志純側身躲開,手中長劍連連閃動,只眨眼的功夫,已將楊鷹逼退數步。李虎臉上殺氣陡漲,高聲喝道:「併肩子上!」舞拐攻上。鮑龍怪叫一聲,從右側揮棍狠砸。
  霎時,場中罡風激盪,塵土飛揚,4條人影在火光的映照下,閃展騰挪,殺得難解難分。西門志純劍似游龍,覷個破綻,猛地揮劍斜襲楊鷹頸下,嚇得楊鷹躬身縮頭,疾竄數丈。西門志純正要追上,忽覺胸中竄起一股寒流,知道是體內毒性作祟,李虎與鮑龍乘機從兩側搶上,拐棍齊下,可憐一代大俠,就這樣倒在血泊之中……李虎望著熊熊烈焰,咬牙道:「斬草須除根,他的兒子必定就藏在這附近,我們分頭仔細搜過,說不定藏寶圖就在那小子身上。」
  隨著數聲嗥嘯,塞外三絕的身影在火光中掠向後山。
              2.金蘭結義
  卻說老管家拽著西門嘯天出了後莊,一路之上,只揀草深林密處狂奔。走了約有大半個時辰,遠山響起了塞外三絕的嗥嘯之聲,正漸漸逼近。老管家心中明白,再有片刻,他們就追上了,匆匆說道:「他們已經追來,待我引開他們,公子自己逃命去吧。」不等西門嘯天說話,已迎著塞外三絕的嘯聲疾掠而去。西門嘯天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草叢樹林中亂鑽。也不知走了多遠,看看天色將要放亮,才臥在一堆亂草叢中胡亂睡去。一覺醒來,已是艷陽高照。他慌忙跳起,接連翻過幾座山頭,卻也未能尋著回家之路。正沒奈何處,忽瞥見山下有條細官道,不禁大喜,急忙尋路下山。只見前面官道隱入一片濃蔭中,便急急奔去,想尋個涼快處歇息片刻。
  剛到樹蔭下,就聽得「呼喇喇」一陣亂響,早從一塊巨石後跳出幾個舞刀弄棍的漢子,攔住了去路。當中一個黑大漢子舞動一條桿棒,大聲喝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銀。」西門嘯天嚇了一跳,「你、你們是什麼人?」只見那黑大漢不住地舞動桿棒,「我等乃是浙西五虎,這方圓數百里內,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快快將身上銀兩丟下,便饒你一條性命。」他那條桿棒一路舞下來,說話也有幾分氣喘。西門嘯天這才知道是遇上了剪徑劫道的強人,心裡反倒平靜了,朝他們拱手施禮,謙恭地道:「諸位大王辛苦了。小生久聞大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相逢,實是三生有幸,小生乃是赴臨安趕考的秀才,前幾日路遇強人,將小生的行李盤纏都搶去,已餓了兩天,哪裡還有銀兩孝敬諸位大王?見面即是有緣,還望大王發個慈悲,施捨一碗糙飯,活命之恩,小生永銘肺腑,絕不敢忘!」
  聽他如此一說,那黑大漢桿棒也不舞了,只呆呆怔怔地望定他。另一個瘦長漢子卻忍不住罵道:「老子們實指望今日能發個利市,這可好,財氣沒等到,這小子反來向強盜討施捨,說了出去,別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哩!」那黑大漢子忽將桿棒一指,喝道:「窮小子,你怕是餓得急了,老虎口裡也要挖涎吃。把這小子衣裳剝了,總不能教他破了我們財氣,壞了我們的規矩!」「五虎」齊擁而上,便要扯他身上的破衫。
  西門嘯天大急,果真被他們剝去破衫,光著身子,如何行路?正焦急時,忽聽身後響起一聲震喝:「住手!」官道上走來一位風神俊逸的年輕俠士,星目凝威,凜然說道:「在下今日不想傷你幾個毛賊性命,還不快滾!」黑大漢子剛想說幾句大話,忽瞥見他右臂上套著一對黑鐵圈,不禁神色大變,慌忙扔了桿棒,頭也不回地竄入林中去了。另幾個強人也紛紛落荒而去。西門嘯天見那俠士三言兩語,便嚇走了「浙西五虎」,心中又感激又佩服,連忙上前與他見禮道謝。年輕俠士微微一笑,「那幾個毛賊不過是做賊心虛,兄台不必稱謝。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何以在此被幾個毛賊欺辱?」西門嘯天見他舉止文雅,談吐斯文,便如實告知姓名和家世。那俠士眸中閃過一絲驚喜的神色,「原來兄台是中原大俠的公子,幸會幸會。在下姓張名英,江湖人稱小連環。令尊的人品武功,在下仰慕已久,今日能與兄台相遇,正是歡喜不已。兄台若不見棄,願與兄台義結金蘭,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西門嘯天不勝歡喜,連連點頭。當下二人敘了年齒,張英年長為兄,二人撮土為爐,插草為香,拜了數拜,結為異姓兄弟。西門嘯天正想細敘塞外三絕上門尋仇之事。張英卻匆匆道別,「賢弟,愚兄還要趕辦一樁急事,你我就此別過,明日我自去天目山莊尋你。」
              3.壯懷激烈
  一輛青布馬車在官驛道上飛馳。辛棄疾撩開車簾,向外望去,江南初夏,山明水秀。他不由地又想起40年前,山東耿京抗金起義失敗,與西門志純等人南渡歸宋,志在恢復中原故土,卻屢遭貶斥,賦閒鄉間。前些日,忽接到大內侍衛神鏢蘇子揚帶來韓太師的親筆信,方知朝廷即將興兵北伐,約他去臨安共商北伐之計。他雖已年過花甲,卻興奮得徹夜難眠,催促蘇子揚急急趕路,恨不能立刻飛往臨安。
  邵烈忠父女在五十里鋪迎到他的馬車時,已是傍晚了。一行人就在客棧裡歇下,置酒歡敘。酒過三巡,辛棄疾端起酒杯,「山河破碎,金兵橫行,中原父老,身處水火之中,莫不日夜盼望王師北伐,雪靖康之恥,復我大宋河山,我們總算盼來了這一天。來來來,大家共飲一杯,祝北伐成功!」眾人舉杯,辛棄疾忽一眼瞥見廳房外的石階上,斜臥著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叫花,似乎已是醉得不輕了,卻仍舉著一隻碩大的酒葫蘆,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噥著。辛棄疾搖首歎息,提了酒罈,便要過去。邵烈忠忙道:「讓倩雲去請那老人家來吃酒就是。」
  邵倩雲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她對那老叫花十分厭惡,卻沒料想爹爹竟然要請他來桌上吃酒。她氣呼呼來到門廳前,「老叫花,我爹爹叫你進來吃酒。」那老叫花瞇著細長的醉眼,咕噥道:「女娃娃,俺老叫花天生賤命,一上桌便不自在。若真想請俺吃酒,只將這葫蘆灌滿了就是。」邵倩雲氣極而笑,點頭道:「好,你將那葫蘆給我。」伸手抓過葫蘆,心中卻是一驚,原來那烏黑滑膩的酒葫蘆,竟是個鐵傢伙,少說也有二十來斤。她吩咐小二將葫蘆灌滿了,暗凝真力,提到門前,朝老叫花腳前丟去。老叫花漫不經心地只一伸手,輕輕接住,咧嘴向她怪笑了笑,便舉著葫蘆往口中灌起酒來。邵倩雲又好奇又生氣,小聲罵道:「看你那副饞相,只怕醉死,你才不喝了!」老叫花睜開醉眼,笑嘻嘻道:「俺老叫花聽說陰曹地府也有賣酒的,不過那時卻不用你女娃娃替俺沽酒了。」
  夜深了,那老叫花早在院中醉成一攤爛泥。幾個夥計想去抬他,使盡了氣力卻無法移動半步,只得隨他躺在院中。客棧裡一片黑暗,只有樓上一間客房還亮著燈光,辛棄疾正與邵烈忠、蘇子揚低聲說話。就聽邵烈忠低聲道:「待我得訊,再趕到天目山莊,志純兄卻已遇害,山莊也燒了,只不見嘯天賢侄的蹤跡,猜想定是躲進山裡去了。」辛棄疾雙目含淚,拍案而起,「志純兄40年來,無日不思恢復中原,還都汴梁。不曾想,北伐在即,他竟遭此毒手。一生豪傑,卻埋骨他鄉異地,悲哉!壯哉!此仇不報,豈是丈夫!」頓了片刻,又問道:「你可派人打探嘯天賢侄的下落了?」邵烈忠道:「韓太師聽說志純兄的噩耗,已派出高手進山找尋嘯天賢侄。不過……我看他如此急切地找尋嘯天賢侄,似乎別有含義。」辛棄疾望著閃爍的燈火,正要說話,忽然邵烈忠與蘇子揚不約而同地驚叫一聲,向他撲去,將他推出數步。邵烈忠劍出如風,「噹」的一聲,劈落一支烏黑的三稜鐵鏢,左掌揮起,油燈倏滅,飛身掠出窗外,劍尖在窗台上輕輕一點,借力翻上屋頂,正看見一條人影在馬頭牆邊隱入黑暗之中。
              4、蒙面刺客
  邵烈忠正要追趕,卻聽身後傳來衣袂破風之聲,急忙回頭,只見五七條黑影疾撲而至。那幾條黑影紛紛從屋頂跳下,從四面將他團團圍住。他緊緊握住劍柄,此時才看清楚,那些人全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冰冷殘忍的雙眼。當中那個蒙面人沉聲喝道:「今夜絕不留一個活口,併肩子上!」另幾個蒙面人正要搶上,忽從樓上窗口射出數支銀鏢,旋即一聲震喝,蘇子揚已從樓上揮劍撲下。那幾個蒙面人,閃開銀鏢,舞動兵刃將他攔住,就在院內廝殺起來。邵烈忠見對方人多,不敢纏鬥,上手便施出殺招。那蒙面人卻絲毫不懼,憑了一柄單刀,前攔後封,見招拆招。
  蘇子揚見那幾個蒙面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自不敢半點兒大意,右手舞劍,左手暗扣銀鏢,奮力拚殺,偶爾打出銀鏢。那幾個蒙面人似乎十分忌憚他的神鏢功夫。邵烈忠與那蒙面人又鬥了數合,忽見蒙面人招式陡變,一陣狂劈亂砍,全無章法,不禁心中暗喜,覷個破綻,挺劍刺出。不料那蒙面人使的乃是誘敵之招。邵烈忠猝不及防,再想躲閃哪還來得及!就在這時,忽聽那蒙面人驚叫一聲。邵烈忠順勢將劍一帶,竟將他夾劍的二指削斷。那人慘哼一聲,縱身竄出院牆。其餘幾個蒙面人見狀,也發聲喊,分頭竄去。邵烈忠怔怔地望著醉臥牆根下的老叫花,心中暗忖:「這裡也沒有別人,難道這爛醉如泥的老叫花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黑暗中瀰漫著濃濃的酒氣,他疑惑地搖了搖頭,與蘇子揚仍由窗口進入屋內。
  辛棄疾神色鎮定,問道:「他們是什麼人?」邵烈忠搖搖頭,「他們蒙面而來,武功很高,卻看不出他們的武功路數。」蘇子揚道:「我從臨安來時,韓大人曾再三關照,要小心保護稼軒兄,一路之上,仍須多加小心才是。」辛棄疾微微點頭,忽然側首問道:「怎地不見倩雲姑娘?」邵烈忠神色驟變,忙向邵倩雲房間奔去。揮掌拍開房門,只見床上凌亂,窗戶大開,人已不見了……
  邵倩雲此時正被一個蒙面人扛在肩上,在深山密林中狂奔如飛。蒙面人一口氣奔出十數里路程,才想將邵倩雲放下歇息片刻,忽瞥見遠遠一條身影踉踉蹌蹌,正朝這邊過來,不由地吃了一驚,急忙扛起邵倩雲就跑,又跑出十數里,回頭看時,那踉踉蹌蹌的身影不但沒甩掉,反而離得更近了,不禁心生惡念,暗抄了一支毒鏢在手,放慢腳步,等那人追來。那人卻似已猜中他的心思,竟也放慢腳步,只不即不離地跟在他後面。
  此時天光大亮,蒙面人心中暗忖:「自己一身夜行裝束,面罩黑巾,又扛著個紅衣少女,十分扎眼,再這般亂轉下去,說不定便會惹來許多麻煩。」將邵倩雲往地上一扔,靜待那人追來。邵倩雲被他點住了穴道,經此一摔,手腳雖不能動,啞穴卻震開了,嬌聲怒叱道:「快殺了我吧,不然有朝一日,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蒙面人卻不理她,緩緩轉身,厲聲喝道:「尊駕是何方高人,既然……」奇怪,那人在身後跟了兩個多時辰,怎麼忽然不見了?
              5.靚女老丐
  邵倩雲聽見蒙面人一聲厲喝,知道有人趕來,不禁暗暗歡喜,正要扭頭去瞧,忽見身旁一棵大樹上坐了個蓬首垢面的老叫花,手中捧著個大酒葫蘆,心中頓時明白,這個髒兮兮的老叫花是位遊戲風塵的武林異人。
  只聽老叫花高聲大笑,輕輕飄落地上。蒙面人驚退數步,怔怔地盯著他,他本想劫走邵倩雲,逼迫邵烈忠就範,尋機除掉辛棄疾,不想半路上撞出了這個老叫花,壞了他的整個算計。這會兒,他既不甘心放走邵倩雲,卻又不敢放手與那老叫花打上一架。忽見老叫花只顧仰頭吃酒,暗一咬牙,抖手打出三支毒鏢。那老叫花似是無意中恰好放下酒葫蘆,就聽「叮叮叮」三聲脆響,毒鏢墜落草叢之中。他瞇起醉眼,向蒙面人喝道:「你小子是什麼人?為何要蒙起臉來,莫不是臉上長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歪歪斜斜爬起來,醉步趔趄,伸手朝那人臉上抓去。
  蒙面人驚駭怪叫,黑巾被老叫花扯下一半,他驚叫:「醉仙步,原來你就是醉仙黑玉龍!」他身體向後一縱,似只巨大的蝙蝠,掠入林中。黑玉龍望著他飛去的身影,若有所悟,「俺老叫花這回可看走了眼。原來竟是黑蝙蝠。早知是他,俺死活也不會放過他的。」這黑玉龍乃是當今武林中屈指可數的幾個絕頂高手之一,曾執掌丐幫四十餘年。十年前,將幫主之位傳給鐵掌齊曉明後,從此漂泊江湖。此老一生好酒,就連他創研的獨門武功:「醉仙步」、「酒箭」、「葫蘆神功」也莫不與酒有關,被武林中人尊為「醉仙」。
  邵倩雲見他只顧自己吃酒,皺了皺眉,問道:「黑蝙蝠是什麼人?」黑玉龍接連吃了幾口酒,不急不慢地道:「當今武林最神秘的人物,大概就算此人了。俺老叫花也只知道他是替金廷做事的,現身江湖時,總是黑巾蒙面。這傢伙心狠手辣,頗工心計,武功駁雜,尤其是他那獨步武林的蝙蝠輕功,來去無蹤。剛才若不是肩上扛著你,俺老叫花也不敢說就能追得上他哩。」他使勁地拍著葫蘆,卻半滴酒也流不出來,不由懊喪地咕噥道:「昨晚剛灌了一葫蘆,也沒使勁去吃,就沒有了。」邵倩雲笑道:「最好,最好!」黑玉龍睜著醉眼,「俺老叫花為了救你,一路多吃了幾口酒,你不但不謝,反而幸災樂禍……」邵倩雲笑道:「可你不該看我被人點住穴道,躺在地上,卻只顧自己吃酒。剛才你吃酒時,我就知道酒不多了,才故意與你聊天,引得你使勁吃酒,待你酒吃完了,卻看你替不替我解穴?」黑玉龍瞇眼笑道:「酒吃完了與解穴有什麼關係不成?」邵倩雲得意地一笑,「你只要解開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下山替你沽酒呀!」黑玉龍哈哈大笑,連聲道:「好,好,俺老叫花真是糊塗。」
              6.寶圖之謎
  天目山莊已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
  西門嘯天在父親墳前已整整跪了一夜。小連環張英匆匆趕來,先去墳前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然後起身扶起西門嘯天,勸道:「賢弟不可太過悲傷,須節哀順變。」
  西門嘯天咬牙切齒地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張英背負雙手,在墳前踱了數步,忽然緊緊盯著他的臉,低聲說道:「聽說此次韓太師約請伯父出山,一是因為伯父武功神勇,深受北方武林敬仰。另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當年耿京起義時,搜集了無數金銀財寶,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打算日後捐給朝廷,作為北伐軍餉。不想叛徒張安國殺了耿京,盜走藏寶圖,逃到金營。辛大人與伯父聞訊之後,50騎闖金營,捉住叛賊,奪回藏寶圖。然朝廷一直無意北伐,辛大人便命伯父帶了寶圖歸隱山林,以待時機。眼下將要北伐,辛大人也已受命出山,正是獻出藏寶圖的時候,伯父卻不幸遇難。不知賢弟可知這寶圖的下落?」
  西門嘯天緩緩搖頭,「小弟從未聽先父說過此事。假如寶圖果真藏在天目山莊,只怕也早已化為灰燼了。」張英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徐徐說道:「伯父做事向來謹慎細緻,我猜想他一定是將寶圖藏在一個極穩妥的地方了。這份藏寶圖直接關係到北伐的成敗,賢弟不妨再仔細想想。」西門嘯天始終想不出半點與寶圖有關的線索。張英疑惑地望了望他,「既然一時想不起,你只留心此事。若有消息,便趕緊告訴愚兄,朝廷北伐在即,急想拿到這份寶圖。」
  忽從側面的殘壁後傳來一陣冷笑,緩緩走出三個老者,當中一個笑道:「你小子逃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不過,只要你肯交出藏寶圖,便可饒你一條小命。」西門嘯天疑惑地打量著他們:「你們是什麼人?」張英冷笑道:「他們便是你的殺父仇人塞外三絕!」
  西門嘯天一聽,登時雙目血紅,不顧一切地就要衝上去與他們拚命。張英一把將他扯住:「賢弟休要魯莽。這三個老賊武功高強,你此時想要報仇,只是送死而已。你趕緊走,愚兄替你攔住他們……」李虎嘿嘿冷笑道:「塞外三絕手下向來不留活口,你小子也死定了!」說著,揮起鐵拐就打。張英早已閃到李虎側面,揮環朝他肋下砸去,二人斗在一處。
  西門嘯天怎肯丟下張英獨自逃命,正猶豫時,張英喝道:「還不快走!」西門嘯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跑。剛奔出數步,就聽楊鷹森然冷笑,「你在老夫眼皮底下,還想逃走?」肋下一麻,頓時癱倒地上,無法動彈。李虎與張英斗了數十回合,仍難分出勝負,站在旁邊觀戰的鮑龍早不耐煩了,掄起鐵棍,衝上前去。張英腹背受敵,步伐漸亂,正在這時,遠處響起一陣長嘯。塞外三絕神色驟變,楊鷹急忙挾起西門嘯天,李虎與鮑龍也紛紛跳出場外,一同向山林中竄去。
  張英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叫化和一個紅衣少女如飛而至,連忙道:「塞外三絕搶走了西門公子,你們快去救他。」話剛說完,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7、山麓之戰
  邵倩雲領著黑玉龍趕到天目山莊,聽了張英之言,又喜又驚,喜的是西門嘯天果然還活著,驚的是塞外三絕又劫走了他。黑玉龍早將張英扶坐起來,他已睜開眼,虛弱地道:「你們快去救我義弟,他們朝西邊那片樹林去了。我只是一時脫力,原不礙事的。」邵倩雲不等他說完,已向林中奔去。
  「等等俺老叫花……」黑玉龍挾著酒葫蘆,施展出獨步武林的醉仙步,踉踉蹌蹌,身形卻快捷如飛,轉眼已越過了她。二人一前一後,猶若流星趕月,追了約有半炷香的工夫,果然發現前面有幾個人,正匆匆向山上奔去。黑玉龍回頭道:「俺老叫花先去追趕,你在後面慢慢跟來就是。」黑玉龍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身形晃處已不見了人影。
  塞外三絕慌忙回頭看時,只見一位蓬頭垢面、手捧酒葫蘆的老叫花正踏著樹尖柔枝如飛趕來。李虎厲聲喝道:「先放下那小子,聯手對付老叫花。咱塞外三絕縱橫江湖數十年,難道還怕了個醉鬼不成!」楊鷹急忙將西門嘯天扔在地上,與鮑龍並肩站在李虎身後。
  黑玉龍疾掠而至,飄身落在他們對面,不慌不忙地吃了兩口酒,然後輕輕搖動葫蘆,低聲咕噥道:「又剩不多了,一會兒還得哄那女娃娃替俺沽酒。」李虎陰笑道:「老醉鬼,你天天哄吃騙喝,活得還有什麼樂趣?」黑玉龍瞇起醉眼,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俺老叫花雖然哄吃騙喝,卻不曾做過對不起祖宗的事哩!」李虎頓時羞得老臉通紅,「老醉鬼,你也活到頭了!」凌空飛起,雙拐挾著勁風猛砸過去。楊鷹和鮑龍身形敏捷如風,早從兩側搶上。黑玉龍哈哈大笑,抱著酒葫蘆踉踉蹌蹌,與他們廝殺起來。
  這時,邵倩雲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一眼看見西門嘯天躺在地上,大吃一驚,急忙奔到近前。西門嘯天此時被點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邵倩雲駢指如飛,在他身上連連飛點,卻無法解開他身上被封的穴道,急得手足無措,叫道:「老叫花,我解不開他的穴道,你快來幫幫我呀!」黑玉龍一頭舞動大酒葫蘆與塞外三絕打鬥,一頭高聲道:「你沒看見俺老叫花正忙著嗎?」邵倩雲嗔道:「你老叫花真是死心眼兒,就不能一邊打,一邊將解穴之法告訴我嗎?」黑玉龍哈哈笑道:「這小子定是被他們以獨門手法封住了穴道,你不妨先試試解開他的啞穴。」楊鷹一頭獨掌疾攻,一頭怪叫道:「楊某的獨門手法,天下無人能解,稍有差錯,不死即殘。」黑玉龍側身閃過李虎的雙拐,朗聲笑道:「女娃娃你聽好,先運氣指尖,輕輕點按他的耳竅,再點他咽喉穴和左右乳中穴。他若仍不能說話,你便再推拿腎俞穴和命門穴。」楊鷹又驚又怒,厲聲吼道:「老醉鬼,我與你拼了!」
  邵倩雲依法替西門嘯天解開了啞穴,西門嘯天焦急地道:「倩雲妹妹,這三個老賊便是殺我爹爹的塞外三絕,武功極高,你快與那位老人家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了。」邵倩雲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叫花乃當今武林中武功最好的人了。」她扭過頭,又叫道:「老叫花,我已解開了他的啞穴,其它穴道怎麼解呢?」黑玉龍連閃數閃,躲過李虎砸來的雙拐,推開鮑龍的鐵棍,恰好楊鷹掌風襲到,他側身斜蹌半步,口中猛地射出一道酒箭。楊鷹急忙橫掠數尺,李虎舉拐迎著那道酒箭磕去,就聽「波」的一聲,酒珠四濺,有幾滴恰好濺到他的臉上,頓時鮮血流出。黑玉龍哈哈笑道:「女娃娃,高手相搏最忌分心,這三個老怪物可不是好對付的角色,還是等俺老叫花打發了他們,再慢慢替他解穴吧。」
              8、情深意濃
  邵倩雲知道黑玉龍說的全是實話,便不敢再引他分心,卻低聲嘰咕道:「什麼獨門手法,只怕也是唬人的把戲,我偏不信那份邪!」說著,功凝指尖,一邊在西門嘯天的腿上連連飛點,一邊關切地問,「疼不疼?你動動腿,看穴道是否解開了?」西門嘯天搖搖頭,苦笑道:「只是有些疼,穴道卻不曾解開。」邵倩雲展顏笑道:「只要你能信得過我,我就肯定能破解那老怪物的手法。你忍著點兒,這回我出手盡量輕些。」循序朝他腿上風市、足三里、三陰交、絕骨數穴點去,見他雙腿沒有反應,又凝勁向他環跳穴點了一指。西門嘯天忍不住吸了口涼氣,皺眉道:「我看還是算了吧,他的獨門手法果然有幾分邪哩。」
  邵倩雲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抬頭向場中看去,見黑玉龍與塞外三絕正殺得難解難分,心裡暗忖:「看這情形,只怕不打到千招以上,也難分出輸贏,我得想個辦法,助老叫花一臂之力才是。」她低頭想了一會,驀地眼睛一亮,急忙將西門嘯天扶坐起來,從背後將他抵住,又在他耳畔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二人耳鬢廝磨,西門嘯天感覺到一股少女特有的芬芳直透心脾,不由地回過頭來,癡癡地朝她看著。邵倩雲粉面含羞,嗔道:「不許你這樣看我。」西門嘯天登時滿臉通紅,慌忙掉過頭去,囁嚅道:「我……我不是……只是……只是……」邵倩雲低聲笑道:「只是什麼?是什麼說什麼,別吞吞吐吐。」西門嘯天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情……情不自禁地想看你。」邵倩雲紅著臉笑道:「你真是個大傻瓜。我臉上也不曾長出花來,有什麼看的?」西門嘯天認真地道:「不,你比那些花兒還要好看,簡直……簡直……就像那天上的仙女。」邵倩雲撲哧笑了,「我可不想做什麼仙女,只要你……」她只說了半句便停了。西門嘯天笑問:「只要什麼?」邵倩雲連耳根也羞紅了,伸手擰著他的耳朵,扯他轉過臉去,「不許你問那麼多,你快照我剛才教你的話做。」
  西門嘯天猶疑片刻,悄聲問道:「你那法子管用嗎?」邵倩雲笑道:「管用不管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西門嘯天便照著她說的,故意裝著興奮的模樣,大聲叫道:「解開了,解開了,我能坐起了。」楊鷹果然又驚又疑,忙回頭朝他們看去。只見邵倩雲笑嘻嘻道:「我早就說他吹噓的獨門手法,是騙人的鬼話。」楊鷹一邊招架黑玉龍,一邊忍不住大聲問:「快說,你是如何解開他穴道的?」手腳一慢,頓時露出左側破綻,黑玉龍眼疾手快,趕上一步,一掌正拍在他的左肩上,打得他跌出一丈多遠。也幸虧是李虎與鮑龍同時從兩側搶上,黑玉龍不敢將招式使盡,留了三分勁力,不然這一掌下去,他便是不死,那條獨臂怕也難以保住了。
  楊鷹就勢在地上翻了兩滾,化去勁力,挺身跳起,這才看清邵倩雲正抵住西門嘯天的腰,明白是被他們二人耍了,不禁氣得咬牙切齒,冷聲道:「你們竟敢欺騙老夫,這可是你們自尋死路!」西門嘯天慌忙叫道:「這不關她的事,你要殺就殺我好了。」邵倩雲連忙將他放下,功凝全身,護在他面前,大呼道:「老叫花,我叫你放豬,你卻把豬放跑了!」黑玉龍大笑道:「俺再把他轟回來就是。」說著,身形斜蹌,只一晃,已到楊鷹面前,一式「醉闖山門」,大葫蘆直向他撞去。
              9、捨身崖上
  黑玉龍猛攻數招,楊鷹招架不住,只得又退入場內,李虎與鮑龍早從兩側趕上,揮舞兵刃,將黑玉龍截住。黑玉龍哈哈大笑,醉步踉蹌,大酒葫蘆上下翻飛,與三絕殺在一處。樹林中忽竄出一道黑影,逕直向西門嘯天撲去。「黑蝙蝠!」邵倩雲驚得花容失色,揮掌向他劈去。黑蝙蝠怪笑一聲,身形側伏,旋風般從她掌下掠過,反手一掌,正拍在她肩上,打得她向前一蹌,跌在地上,趁機挾起西門嘯天,向山上疾飛而去。邵倩雲又驚又怒,忍著傷痛,一躍而起,「老叫花,黑蝙蝠劫走了嘯天哥哥,快去救他!」施展出輕身功法,拚命地追趕。
  其實,黑蝙蝠甫一現身,黑玉龍就看見他了,無奈被塞外三絕緊緊纏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劫走西門嘯天。待見邵倩雲獨自追去,登時急了,那黑蝙蝠陰險狡猾,武功怪異莫測。若不趕緊擺脫纏鬥,不但西門嘯天難以救出,就連邵倩雲也可能遇到不測。就聽他口中發出一陣清越激昂的嘯聲,身形踉蹌,揮起葫蘆,橫掃而出。塞外三絕不敢硬接,紛紛退閃,黑玉龍趁機跳開。
  卻說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一口氣翻過兩座山峰,聽聽身後無人追趕,才暗暗鬆了口氣,將西門嘯天扔下。西門嘯天這才看清,那人從頭至腳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袍下,兩臂間拖著如翼長袖,只露出一雙精芒閃爍、陰森詭譎的黑眸,正冷冰冰盯著自己,不禁心頭湧起一股寒意。就見黑蝙蝠雙手背負身後,冷冷說道:「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寶圖,我就替你解開穴道,放你一條生路。」西門嘯天一聽又提起藏寶圖的事,暗暗歎氣,「我從未見過什麼藏寶圖。」黑蝙蝠雙眸中射出凶殘的寒光,「我自有辦法讓你說出實話的。」話音剛落,忽從林中傳來一陣淒涼幽怨的簫聲。
  黑蝙蝠心中大驚,慌忙挾起西門嘯天,卻見林中早轉出一位身著儒衫,手持玉簫的長髯老者,正好攔住去路。他驚駭地退了兩步,「天涯怪客東方明?」他心中明白,這天涯怪客雖然只有五十餘歲,卻已躋身當今武林幾大絕頂高手之列。黑蝙蝠雖不曾見過他,但一見他手中那支滇玉簫,便已猜出了他的身份。東方明冷峻地盯著他,緩緩說道:「放過這少年,老夫也饒你一命。」黑蝙蝠連退數步,「東方老兒,我勸你還是少管閒事,免得引火燒身」。說著,足下猛地一點,挾著西門嘯天竄上樹頭,疾掠而去。東方明冷笑一聲,正要追趕,忽聽遠處傳來了一陣激揚的嘯聲,猶若山風過林,發出陣陣轟鳴。東方明心中一動,「原來黑老哥也在這裡,莫非是為黑蝙蝠擄走的那個少年而來?」晃身上了樹頭,追了下去。
  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一陣狂奔,聽見身後嘯聲漸漸逼近,慌不擇路,竟向捨身崖奔去。那捨身崖乃天目山極險峻之處,常年雲遮霧繞,只有一條羊腸小道直達崖頂。他援著那條小道,手足並用,攀籐扶樹,終於上了崖頂。
  黑玉龍拉著邵倩雲追到崖下,低聲囑咐道:「你慢慢跟來,待俺老叫花先去看看。」身形凌空而起,勢若鷹翔龍騰,向雲霧繚繞的崖頂飛去。到了崖頂,只見黑蝙蝠一手挾著西門嘯天,一手橫劍當胸,站在崖邊,腳下便是無底深淵。他惡狠狠地盯著黑玉龍,厲聲喝道:「你若再敢往前走出半步,在下便把這小子扔下崖去。」黑玉龍只得停下,冷冷地望著他。邵倩雲氣喘吁吁地上了崖頂,見黑蝙蝠挾著西門嘯天,不顧一切向前衝去,「嘯天哥哥,我救你來了……」黑玉龍大喝:「快停下……」黑蝙蝠厲嘯一聲,竟將西門嘯天扔下懸崖,騰空竄起,似只巨大的蝙蝠從他們頭頂掠過……
              10、神秘四老
  卻說西門嘯天被黑蝙蝠扔落捨身崖,頓覺兩耳生風,直墜而下,腦中「轟」的一響,便什麼也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漸覺清風習習,鳥語花香,慢慢爬起,睜開眼時,卻是跌在一片極厚密的杜鵑花上,將盛開的杜鵑花糟蹋好一大塊。
  「你小子是何人?」西門嘯天循聲望去,數丈開外的岩石上立了一位灰袍老人,鬚眉皆白,卻生了一副嬰兒般的圓臉,紅潤異常,一雙細眼射出逼人的精芒。未容他回過神,那老人輕輕一跳,已飄落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一回,不住地點頭,也不再問他,猛地扛起他,拔足狂奔。他又掙又罵,那老人根本沒當回事,樹木山石飛掠而過,約有盞茶工夫,那老人倏地剎住身形,將他往下一丟,呼道:「冬瓜,竹竿,大弓蝦,快看我逮了個什麼東西?」
  木屋裡搶出三個怪異的老人,圍住他,上下打量。被叫作「竹竿」的是個瘦如枯竹的老人,他朝灰袍老人問:「蘿蔔頭,你逮這小子做什麼?」蘿蔔頭得意地笑道:「我們那些秘籍,辛辛苦苦盜了來,總不成擱在那裡陪我們進棺材吧?看這小子像個秀才……」那叫「冬瓜」的是個矮胖如桶的老人,瞪著一雙牛眼,冷冷地道:「上次那小子讓我們吃了虧,你怎還不接受教訓?還是把這小子宰了……」蘿蔔頭怒道:「虧你在江湖中混了幾十年,連個秀才也怕。你若是敢動他一指頭,我就將你大卸八塊,煲一鍋冬瓜湯!」竹竿顯然是他們幾個的頭兒,「練功吧!」說罷,自顧抄著手走進了木屋。冬瓜和大弓蝦一言不發,也跟了進去。
  蘿蔔頭低聲道:「秀才小子,你可千萬別起歹心,枉送了一條小命。只因我們都不識字,前幾年,也曾抓了個小子為我們讀秘籍,不料看走了眼,若不是那小子性急,我們險些兒壞在他手裡。」
  西門嘯天聞言只得隨他進了屋,就見竹竿捧出一隻黑匣,放在地上。他莫可奈何,取了秘籍,小心地讀起來:「……使神氣交合,則化生金精玉液,可漱可咽,神斂息靜,則五內真元如雲氣飄流暢通……」四老閉目趺坐,耳聞心悟,漸進物我兩忘之境。半晌,西門嘯天見他們已似老僧入定,便停住不讀。他對武功提不起興趣,自出了木屋。這才發現,木屋建在一條絕谷裡,四面峭崖如削,高聳入雲,絕無脫身之路,頓時心灰意冷。
  不覺中他竟將那些秘籍中的武功,都背得滾瓜爛熟。那四老研習武功,如癡如狂,爭執不休。他在旁邊聽了幾回,暗暗思忖,若趁此機會習得武功,便可為父報仇。一有此念,便用心揣摩那秘籍中的武功,自去山谷中尋個僻靜之處,比劃演練,只是無人指點,一時不得要領。
  這一日,他躲在山谷中練了一回,看看天已黃昏,怕四老尋來,便往木屋奔去。正行間,忽聽木屋方向傳來一陣陰冷的怪笑,悚然心驚,悄悄爬上一株大樹,偷眼望去。只見木屋的空地上站了一個渾身黑袍的人,正是黑蝙蝠。四老一字排開,神情肅穆。黑蝙蝠冷笑道:「要想活命,只須將那秘籍交出來。」竹竿道:「要秘籍沒有,要命倒有四條!」黑蝙蝠怪叫道:「活得不耐煩了,待老子送你們見鬼去!」只見他手中白金軟劍一晃,劍風大熾,向四老捲去。
              11、紅丸焚骨
  四老沒有兵刃,只得赤手空拳,與黑蝙蝠周旋,劍去掌來,直看得西門嘯天眼花繚亂。四老在那凌厲的劍風下,顯得力拙技窮,險象環生。約莫鬥了三五十回合,只聽一聲慘叫,冬瓜胸前鮮血一噴,跌了出去。蘿蔔頭見狀,暴吼如雷,奮不顧身地撲上前,黑蝙蝠手中軟劍輕輕一抖,正中他心窩,他叫聲頓止,仆地氣絕。黑蝙蝠身形不停,展開雙臂,黑袍鼓湧,如蝙蝠行空,軟劍從大弓蝦的右肩直劈到左肋下,眼見得活不成了。
  西門嘯天不忍目睹,閉上了眼,止不住地哆嗦著。竹竿數處受傷,渾身是血,後退幾步,悲憤地吼道:「黑蝙蝠,老夫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揮起一掌,拍在自己的天靈蓋上,踣地身亡。
  黑蝙蝠正要搜竹竿的身上,忽然一驚,回頭向大樹望著,厲著喝道:「什麼人?滾出來!」西門嘯天頓覺魂不附體,兩手抱著樹幹。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幽幽的簫聲,在山谷中迴盪,久久不絕。黑蝙蝠見一側崖頭隱隱現出一條身影,不禁神色大變,縱起身形,直向另一側絕壁上掠去,剎那間便消失在蒼茫暮色之中。
  西門嘯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大樹上下來的,貼身的衣衫都濕透了,晚風一吹,涼颼颼的。四老雖然對他並無善意,但相處了許多時日,也有了一些感情,不能就讓他們暴屍荒谷。他在木屋後掘了個坑,正想去拖竹竿的屍體,忽然發現他懷中露出幾頁發黃的紙頭,順手扯出一看,頭一頁上寫了四個大字,「天地神掌」。他沒有細看,就揣在懷中。葬畢四老,已是月上中天,他早精疲力竭,就在木屋中和衣而眠。
  第二日,西門嘯天醒來,只覺飢腸轆轆,找遍木屋,並無半點吃食。無奈出門,忽見草叢中竄出一隻野兔,一陣驚喜,撒腿追去,追了一程,野兔在崖腳下失了蹤跡。草叢裡隱約有一個盆口大小的巖洞,他一頭鑽入洞去,順著山洞爬了約有一炷香的工夫,早看見出口處淡淡的光亮,不由一陣驚喜。奔出洞口,洞外卻是個小絕谷,舉頭望去,只見一孔天穹,雲飛霧繞,透出一線陽光。他正想循原路返回,卻見谷深處有一片似雪的梨花林,枝幹縱橫,落英滿地。林深處,隱隱有一幢小屋。
  他驚喜地穿過梨林,走到小屋前,喊道:「屋裡有人嗎?」見無人答理,便壯了膽子,上前推門,那門應手而開,只見迎門石桌後端正趺坐著一位身披袈裟、鬚眉似雪的老僧。
  他連忙躬身拜道:「晚輩西門嘯天拜見大師。」屋內依舊無聲,再定睛看時,那老僧身材極是短小,頭臉與袈裟上積著厚厚的塵土。不禁懊喪地歎道:「原來是座小廟,也不知何人供奉了這尊泥佛在此。」便慢慢走進屋去。屋內十分乾爽,有一石桌,一石床和石凳,床側有一泓清泉,從牆洞向外流淌不息。
  他一見那泉水,頓覺飢渴難當,以手掬水,欲待飲用,不料手一觸水,竟寒逾冰雪,砭人骨髓。他詫異地在身上擦了擦手,忽見床頭有一隻木匣,打開看時,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撲鼻而至,匣中放著三粒龍眼大小的紅丸。他拈起一枚,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不想那紅丸異常清涼,竟化作一股清液滑入喉中。清液入喉,通體舒泰,只是腹饑更甚,也不管紅丸是否有毒,將另兩粒也丟入口中,雖說擋不得飢渴,卻疲乏頓消。正自得意,忽覺一團熱氣從腹下升起,灼熱漸漸向全身擴散,猶如烈火焚骨,禁不住痛苦地呻吟起來。
              12、天地神功
  西門嘯天跌在地上,掙扎著爬進那泓泉水中,「咕咚咕咚」大喝起來。泉水入腹,與體內熱流融合,匯成一股巨流,聚在丹田,又散向四肢,反反覆覆,折騰得他死去活來,幾不欲生。
  正不知過了多久,漸覺體內平復,便由水中爬出來,又向匣中翻看,見匣中有一本殘破書籍,下面壓了一塊絹帛,取出看時,上面寫道:「能入吾門,即吾弟子,吾乃少林僧靈虛是也。為追還被天魔盜去之《天地神功》秘籍,身入江湖,幾經周折,雖索回秘籍,卻少掌劍二章。故吾弟子,自今日起,即可修練《天地神功》。神功修成,當竭盡所能,找全秘籍,璧還少林。為助爾早日修成神功,留贈三粒天地身丹,每粒當抵三十年功力。惟此丹服後,如烈焰焚身,須三日服一粒,飲寒泉之水以和之,更依秘籍之法練氣,則天地二氣生成。爾技成之後,當護持正義,切不可恃技凌人,不然神靈不佑。靈虛白。」
  西門嘯天猛然驚悟,莫非屋中的佛像,竟是這位靈虛大師坐化後的肉身法相。他慌忙將絹帛放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大師在上,弟子西門嘯天謹遵大師訓戒,苦練神功,尋回《天地神功》秘籍,璧還少林。天地神明為證,弟子若違了訓戒,永墮地獄,萬劫不復。」
  當下,去匣中取了《天地神功》秘籍讀了起來。忽覺封面那幾個字極是眼熟,忙拿出從竹竿那裡取來的幾頁紙,仔細一看,不禁大喜過望,原來正是《天地神功》的掌法,雖只三式,但細細想來,又暗含無數變招,威勢中又顯出佛家的慈悲,令人心生敬畏,心道:「只要再尋到劍法一章,便可璧還少林,了卻大師一樁心願。」自此,他便安心在谷中練功。
  西門嘯天雖從未習過武功,但在四老那裡讀過不少名門大派的武功秘籍,況且他悟性奇佳,練那《天地神功》的內功倒也順利,自覺神清氣爽,可是,演練那三式天地掌法時,終是不得要領,心中懊喪已極。
  這一日黃昏,西門嘯天直練得精疲力竭,獨倚在崖腳下,望著蒼茫的天穹發呆,忖道:「若似我這等方法,也不知何日才能練成神功,報殺父之仇。」恍惚中,忽覺頭皮一陣陣發緊,心中驚駭,忙用手摳緊崖壁,墜住身形,隱隱地感覺身體內有冷熱兩股氣流交織亂竄,脹痛欲裂。約有盞茶工夫,身體咯登一下落在實處,體內奔湧的氣流才要平緩,頭頂一陣腥風颼颼刮來,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欲將他拔起,體內冷熱兩股氣流被那吸力引得四處竄走。他忙又摳緊崖壁,忍著脹痛,意沉丹田,漸漸地頭頂升騰起一片白氣,豆大的汗珠順著鼻尖、脖子流淌下來,頭頂的吸力慢慢減弱了,但體內那兩股氣流越發竄得猛烈,猶似一頭巨獸,咆哮著,想要破籠而去。
  驀地,那兩股氣流自丹田直衝頭頂,只覺「轟」地一聲,眼前發黑,頓時昏死過去。原來,他自誤食了「天地神丹」,內力驟生,雖也開始習練天地神功,但因他全無內功根基,一時難以化開體內兩股內力,任其在體內亂走,幾致走火入魔,也是他福緣深厚,那兩股真氣終於衝破生死玄關,直達泥丸神宮,復緩緩降沉丹田。從此,體內真力便會源源相生,隨意而動。
  忽然,頭頂傳來更強的吸力,毛髮、衣襟皆倒豎起來,耳邊冷風呼呼作響。但他心意動時,真力下達,雙腿穩如磐石,再不為所動。抬頭見半崖上懸著兩盞綠森森的燈籠。
              13.深古靈蟒
  西門嘯天正疑惑時,伴著呼嘯聲響,那兩盞綠森森的燈籠直墜而下。他大驚失色,看清那是一條水桶粗細的黑蟒,血口大張,長信疾吐,情急之下,揮掌打去,正打在黑蟒頭上,「彭」的一聲,激盪起一股強勁罡風。他只略感震動,那黑蟒卻怔了半晌,將顆巨頭不住地甩著。
  那黑蟒在山谷之中,食牲殺生,沐日月之精華,取天地之靈氣,已逾千年,渾身上下,堅硬如鐵,刀劍難傷,便是瘋牛烈馬,虎豹熊羆,也能張口吸入腹中,只一時三刻便骨消肉化。不料它連吸了三次,也沒能將西門嘯天吸入口中,反被他一掌打得頭暈眼花,不由凶性大發,呼嘯竄下,竟將他牢牢纏住。恰巧西門嘯天雙臂舉起,沒被纏死,雖然黑蟒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雙臂也箍住了它的七寸,渾身內力貫達雙臂,黑蟒哪裡受得了他那等千鈞神力,立時委頓,猛一抖尾,就聽「卡嚓」一聲巨響,竟將一株松樹攔腰擊斷,身子竄出數丈。西門嘯天也踉蹌著退到崖根下,倚著崖壁,才沒跌倒。再看那黑蟒,足有七八丈長,頭如巨鬥,口似血盆,兩隻如燈的巨眼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突然,黑蟒張開血盆大口,噴出一股腥臭的毒氣,竄上前來。西門嘯天再想閃避,已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側身斜走,凝力拍出一掌,正是在谷中看四老曾經演練過的武功路數。就聽「彭」的一聲悶響,黑蟒竟被他一掌打得退出數尺。他心中竊喜,「這武功果然有用哩。」黑蟒昂頭盤身,口中「絲絲」噴著腥臭的毒氣,倏地重又竄上前。西門嘯天自不敢再讓它貼近,身形橫掠,掌勢一沉,凝力擊出。
  西門嘯天一邊與黑蟒游鬥,一邊思忖脫身之計。忽然心中一動,暗道:「這黑蟒雖已通靈,終是個畜牲,我若是會些武功,要制住它,應不是太難的事。」當下,身形微沉,雙掌化拳,猛向黑蟒七寸攻去。雖然動作生拙,卻輕易擊中,打得黑蟒連連躲閃。一招得手,再不猶豫,便將少林的「百步神拳」循序使出,一遍走完,竟忘了飢渴,週身舒坦。他不由大喜,心想:「我既要為父報仇,繼承父志,何不趁此機會,將那各家武功與這畜牲練練。」
  主意既定,便將心中記熟的武功招式一一演出,忽而是少林的「羅漢手」,忽而是武當的「無影劍」,忽而又是崆峒的「鷹形掌」,奇招妙式,源源不絕。黑蟒何嘗見過這等陣仗,閃避不及,挨了許多拳腳,早激得凶性大發,游動如龍,竄上前來。西門嘯天拳腳齊下,電光石火間,就聽「啪啪啪」連響,黑蟒全身顫慄,翻跌出去,竟將灌木叢碾倒了一大片。
  西門嘯天正自得意,驀聞呼嘯之聲驟起,急抬頭看時,那黑蟒掉轉頭來,幻起一片黑影,凌空疾掃,未等他辨清虛實,蟒尾已打在他左肩胛上,跌出一丈多遠,半邊身子劇痛難忍。他就勢倒地滾出,化去所受之力,身形疾彈而起,大吼一聲,朝黑蟒撲去。黑蟒只一縮頭,旋身抖尾,「啪」的一聲,又將他擊倒在地。幸虧是他服過天地神丹,打通了生死玄關,雖連受重擊,卻未受傷。
  西門嘯天看著蟒尾,忽想到「天地神掌」那三式掌法的圖形,竟與蟒尾的擺動有相似之處,心中一動,當蟒尾再掃來時,便使開了「天地神掌」。招式一出,打得黑蟒一抖,縮頭急退,旋又盤身攻上。他忖道:「看來這掌法遠較其他武功高明。」便將三式掌法反覆使出。又鬥了一陣,黑蟒似乎看熟了那三掌,將巨尾虛晃兩晃,引得他出手,蟒尾忽幻起滿天黑影,倏地襲至。
              14.不速之客
  西門嘯天「啊呀」一聲,倒地滾出,雖躲過蟒尾,卻驚出一身冷汗。按說,他以天地神掌對付黑蟒,該是綽綽有餘。可他一來是初學乍練,手腳生疏,招式笨拙,二來是對那三式掌法的招式變化,領會不深,有式無招,破綻百出,才讓那黑蟒有了可趁之機。
  他狼狽地爬起身來,兩眼死死盯著黑蟒。正暗暗思忖對付它的辦法,黑蟒又昂首搖尾,呼嘯撲來。他也來不及多想,長嘯一聲,身形拔地而起,橫臥半空,凝力雙腿之上,連環踢出。這一招,卻是師法蟒尾之勢,隨意施出,欲與黑蟒硬拚,霎時間,只聽得辟辟啪啪一連串暴響,黑蟒已連中數腿,滾跌出去,顫慄著縮作一堆,綠森森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緩緩向後退著,破開草浪,扭頭就逃。
  西門嘯天大喝道:「畜牲,哪裡走!」一縱身形,疾如流星飛矢,電射而至,雙腿如風,挾著勁勢,飛踢而出。黑蟒如遭雷擊,縮身猛竄。他曾在它巨尾之下死裡逃生,一旦得手,怎肯輕易將它放過,早疾掠而起,迎頭將它截住,揚掌欲劈。只見那黑蟒畏懼伏首,簌簌發抖,狀甚可憫。他緩緩將手垂下,輕歎一聲,「唉,現在我你同處絕地,自當同命相憐。況且你修練至今,也不容易,我又何必壞你性命呢!」說完,閃開道路,從它身邊走過。那黑蟒竟緊隨在他身後,來到木屋之前。西門嘯天看著它,沉吟著,「這畜牲少說也有數百年了,或許當年也曾與靈虛大師做過伴哩。」當下,便向它道:「你若已通靈,當能聽懂我說的話,便在木屋前守護,防止有人來犯,也與我做個伴兒!」黑蟒果真像已聽懂了他的話,急急游到屋門旁,盤作一堆。從此,西門嘯天便與黑蟒為伴,刻苦習武,細心揣摩那三式掌法的虛實變化。
  這日午時,西門嘯天正在屋前空地上練功,忽然,梨花林那邊傳來隱隱的吆喝打鬥之聲。他眉峰一聳,已知有生人入谷,雙肩微晃,流星趕月般向梨花林激射而去。須臾,趕到梨花林中,果然看見黑蟒正與一個紅袍皓首的老者斗在一處。他走到樹下站了,不動聲色地觀看這場人蟒之戰。
  那紅袍老者年逾古稀,身形粗矮,身手卻十分敏捷。他靈巧地從地上跳彈起來,「你這畜牲莫非受過高人指點,竟將我胖子打了幾跌。誠乃可氣,再來,再來,我胖子要與你鬥個天昏地暗,不死不休!」話音甫落,似一道紅光射向黑蟒。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黑蟒連遭重擊,跌了幾滾,縮成一團。紅袍老者咧嘴大笑,「過癮,過癮!這畜牲果然經打。我胖子偏不信就打不死你!」紅袖一拂,掌影翻飛。黑蟒逼急了,縮頭抖尾,幻起漫天尾影,一聲響亮,正擊中紅袍老者,就聽他怪叫一聲,往後翻出,靈巧地翻了個跟頭,轉身又向黑蟒撲去。黑蟒大懼,向林中疾竄。他竟不肯罷休,高喝道:「畜牲休走,我胖子正打得快活……」話未說完,忽看見了西門嘯天,一時怔住了。
  紅袍老者瞅他半晌,忽沒頭沒腦地道:「你餵養的?」西門嘯天沒有言語。紅袍老者朝四下賊頭賊腦地瞅了一回,嘻嘻笑道:「我胖子看那條長蟲甚是好玩,咱倆初次見面,你小子權將它作見面禮,送與我胖子如何?」西門嘯天露出不悅之色,搖搖頭,「此蟒乃吾師靈虛大師的護法靈蟒,晚輩恕難從命。」「靈虛大師?」紅袍老者極是驚詫,「你小子小小年紀,會是靈虛大師的弟子?莫不是撒謊吧。」西門嘯天道:「晚輩說的句句是實。」紅袍老者重新將他打量一回,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突然揮袖一拂,一股凌厲罡風捲起。
              15、君子動手
  西門嘯天見他大袖拂來,暗運神功,化去勁力,站在原地未動,紅袍老者若有所悟,點頭笑道:「你小子有點意思。我胖子早想會會靈虛大師,只是不知大師所終。你小子既為靈虛大師弟子,想來已得了大師的真傳了。來來來,我胖子與你走上三千招,點到為止。」一搓雙掌,立了個門戶,又道:「你小子雖然是靈虛大師的弟子,年歲甚小。我胖子向不以大欺小,便讓你三招好了。你出手吧。」
  西門嘯天見他不像是有惡意,暗忖道:「我獨自練了這些日,也不知所練的功夫是否管用,與他過過招豈不正好!」當下,謙遜地笑了笑,略一抱拳,「能得前輩賜教,晚輩不勝榮幸。只是晚輩尚不知前輩高姓大名……」紅袍老者不容他話說完,不耐煩地嚷嚷道:「你小子果真R嗦。我胖子尊姓大名久已不用,江湖人都叫我武癡,你若願意,就隨便叫我什麼吧。」西門嘯天當下又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晚輩有僭了!」雙掌含勁,左掌一式「白猿獻果」,遙向武癡拍去,右掌卻是一招「懷中抱月」,屈肘護胸,蓄勢待發。武癡叫道:「一招。你小子休耍滑頭,速將靈虛大師的武功使來,不然,三招一過,我胖子非叫你趴下不可!」
  西門嘯天又虛拍兩掌,就聽武癡數道:「兩招,三招。好了,已讓過你三招,這回該我胖子的了!」他絲毫也不客套,大袖一拂,揮掌疾攻而上。西門嘯天翻掌迎上,就聽一聲震響,恍若平地裡炸響個焦雷,二人雙雙退出三兩步。武癡叫道:「好,如此打來才有味道!」更不猶豫,起身上前,揮掌再攻。西門嘯天疾退數步,左掌橫切,阻住其掌勢,右掌化勾,倏地啄向他的胸前「膻中」穴。武癡身形側閃,避過一旁,嘿嘿笑道:「青城派的催心掌,無趣,無趣,你小子就拿這等破爛玩意兒搪塞我胖子?還是趁早將靈虛大師所傳的絕技使出來吧!」一邊說著,身形靈巧一旋,左掌已拍在他肩胛上。
  西門嘯天雖有神功護體,但武癡這一掌力道甚重,直打得他齜牙咧嘴,涼氣倒吸。武癡不容他喘息,貼身向前,拳掌並用。西門嘯天情急之下,騰空而起,雙腿已連環踢出,就聽啪啪啪數響,武癡「啊呀」一聲,飛跌出數丈,坐在地上,哼哼嘰嘰道:「好小子,好小子,這才是靈虛大師的武功絕學哩,險些兒便將我胖子踢得一命嗚乎了!來來來,咱倆再重新打過。」一縱身躍將起來。
  西門嘯天大急,連連擺手:「不打了,不打了!晚輩認輸就是。」武癡怒道:「認輸不是真輸,休要廢話,君子動手不動口,讓你小子也見識見識我胖子的腿功!」霎時,場中紅袍飄舞,腿影疊現,塵土飛揚,遮天蔽日。西門嘯天莫可奈何,沉身豎掌,連架連退。武癡兀自不肯罷休,桀桀怪笑道:「你小子若再不使出方纔那一腿,我胖子就與你沒完。」西門嘯天聞言,更不多想,騰身躍起,雙腿飛踢,不料踢至中途,真力忽然不繼。武癡眼疾手快,翻腕扣住他的右腳踝,手中發力,就要將他跌出去。西門嘯天驚駭萬分,急一掙扎,左腿早凝力踢去,就聽「彭」的一聲,武癡一頭栽出數丈開外,半晌沒爬起來。
  西門嘯天大驚,以為自己用力過猛,踢壞了他,口中叫道:「前輩……」便欲上前扶他,武癡猛一揮手,坐在地上道:「你小子不許過來,我胖子現在還不想起來,讓我坐在這裡想想。」西門嘯天只得站下,疑惑地望著他。武癡口中咕噥著:「這小子那一腿著實古怪得很。」
              16、死攪蠻纏
  西門嘯天聞言,心中也是暗暗納悶,方才凝力踢出的右腿,如何會被他輕易扣住,倒是隨意踢出的左腿,卻將他踢倒了呢?其實,他哪裡知道,那凌空飛踢的招式乃是摹仿黑蟒掃尾,師法自然,渾然天成,正暗合天地神功之理,故爾威力無窮。只是他雖然神功蓋世,卻未能達到收發如心的境界,有意使出那式腿招時,內力至多也只有三成,武癡輕而易舉地便扣住他的腳踝。而一旦身臨險境,體內真氣如意而行,再踢出一腿時,則勢疾勁猛,靈似蟒尾,矯若神龍,武癡又豈能躲閃得開?
  忽然,武癡一骨碌爬了起來,嚷道:「再打,再打,我胖子偏不信破不了你那一招!」說著又要撲上。西門嘯天忙道:「慢著,前輩適才不是說點到為止嗎?怎麼……」
  武癡眨著一雙豆眼,冷笑道:「原來你小子是想見好就收?那可不成,我胖子今日若是不扳回本來,絕不會放你去的。」說著,立了個「紅袖添香」的門戶,喝道:「你小子休要耍賴,快快出手!」西門嘯天將心一橫,昂頭負手,神情冷峻。武癡見狀,口氣軟了下來,「就算……我胖子求你了,咱們再玩一會兒如何?」西門嘯天冷冷地搖了搖頭。武癡頓時惱怒,跳著腳咆哮道:「你小子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揮掌向一株梨樹劈去,「卡嚓」一聲,碗口粗的梨樹齊刷刷攔腰而斷,喝道:「你小子到底玩不玩?」西門嘯天斬釘截鐵地道:「再問十遍,晚輩還是這句話,不玩!」說完,轉身要走。武癡急了,一言不發,趕上兩步,猛地一掌向他後肩拍去。西門嘯天跌出兩丈多遠,面色慘白,掙扎起來,慢慢撣去身上草屑塵土,繼續往前走。
  武癡氣得又蹦又跳,「我胖子縱橫江湖數十年,還沒見過你這般不識趣的小子!我胖子今日纏定了你,看你還手不還手!」言罷,竄身一掌拍去。西門嘯天不躲不閃,「彭」的一聲,猶似斷線的風箏般,騰空跌出五丈開外,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掙扎坐起,凝神調息,約有盞茶工夫,睜開眼來,見武癡正笑嘻嘻地站在面前,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躍而起,雙掌舞動,搶上前去。武癡快活地大笑,身形一側,早閃過一旁,「你早是如此,卻何必挨那兩掌。」倏地左掌虛拍,右手駢指如風,一式「指天劃地」,疾點他胸前數穴。西門嘯天避過指風,已使出天地神掌,招式神奇,虛實相間,勢如潮湧。武癡大喜,一邊接招,一邊道:「好,這才是靈虛大師的真傳絕技,過癮,過癮!」西門嘯天這些日一直參悟三式天地神掌,卻從不曾與人過招,一上來便遇到武癡這樣的高手,身陷險境,情急之下,竟源源不盡地演出天地神掌的變招,直樂得武癡抓耳撓腮,喜不自勝。
  霎時間,二人拳來掌往,鬥了百數十招。西門嘯天終是技拙手生,被武癡趁機搶了先手。西門嘯天苦苦招架,仍連連挨打。武癡哈哈大笑,「小子看我胖子絕招。」陡地雙掌如梭,平地捲出。西門嘯天清嘯一聲,騰空而起,勢若神龍,雙腿連環踢出,無數腿影,攜電挾雷,漫天罩下。
  武癡驚駭地望著那鋪天蓋地的腿影,一時驚得呆了,他怪叫一聲,飛跌出五六丈遠,口中鮮血狂噴,兀自不絕讚道:「果……果然好腿法,連……連我胖子也難……難躲得開!妙哉,妙哉!」在地上掙扎半晌,勉強坐了起來,暗暗調息,甫一運氣,丹田之中空空蕩蕩,方知體內真氣渙散,哪裡聚攏得來,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17、忘年之交
  半晌,武癡忽感到後心傳入一股暖流,將體內震散的真氣緩緩聚攏,注入丹田,復導引真氣,依照本門內功心法緩緩行功,須臾,他睜開眼,回頭看時,西門嘯天已站起身,不禁訕訕地道:「好小子,方纔你那一腿,險些兒便要了我胖子的老命!」西門嘯天歉疚地道:「晚輩一時氣昏了頭,不知輕重,還請前輩……」武癡忽然翻身一跪,連叩了三個響頭,神情虔恭地道:「師父在上,且受弟子一拜!」西門嘯天慌忙跳開,滿臉羞紅,「前輩這是做什麼?」
  武癡站起來,哈哈大笑,得意地晃著腦袋,「從今往後,我胖子便是你的弟子。不過,實話告訴你,你別的武功倒也稀鬆平常,我胖子也只想學你那一腿而已。」西門嘯天大急,「那一腿我可以教你,只是拜師一事,晚輩斷不敢從命!」
  武癡豆眼轉了轉,忽歡喜道:「有了!你小子既不願做我胖子的師父,卻也不好太勉強你。咱倆乾脆結為異姓兄弟,我指點你別的武功,你卻將那式腿招傳授於我胖子,如何?」西門嘯天大喜,「前輩乃武林高人,晚輩只怕太過高攀了。」武癡道:「你是靈虛大師的弟子,在武林中輩份極尊,若理論起來,我胖子才是高攀哩!」
  當下,二人撮土為爐,插草為香,八拜成交,結為異姓兄弟。其時,已是日薄西山,暮色蒼茫。
  這一夜,西門嘯天聽著武癡如雷的鼾聲,怎麼也無法入睡,自天目山莊被毀,父親遇害後,他就屢遇凶險,卻也結拜了張英和武癡兩個兄弟。在他看來,張英面冷心熱,是個俠義英雄,而武癡卻有點渾渾噩噩,童心未泯。忽又想起張英曾提起耿京藏寶圖的事,黑蝙蝠和塞外三絕居然也是追那藏寶圖而來,難道父親真有那圖?怎麼自己就從來沒聽他說過呢?恐怕只有日後找到辛棄疾伯伯才能問個明白了。倩雲妹妹現在怎麼樣了,她是看著自己被黑蝙蝠扔下捨身崖的,一定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西門嘯天被一陣破鑼般的大笑驚醒時,已是天光大亮了。他出了木屋,就見武癡在門前空地上,前竄後跳,紅袍皓首,綠地青天,煞是好看,正將靈虛大師那條禪杖舞得天花亂墜,挑打劈砸,威勢駭人。黑蟒遠遠地躲在一邊,惶恐不安地望著場中這瘋瘋癲癲的怪老頭。西門嘯天看他舞了半晌,心中亦暗自欽佩不已,「這少林寺一百單八招伏魔杖法,經老哥哥使出,果然勢如長河,出神入化,威猛絕倫,若與四老相比,不知勝過他們多少!」
  武癡收式之後,朝遠遠躲著的黑蟒看一眼,口角現出一絲惡作劇的笑意,兩手緩緩握住禪杖,腦袋輕輕搖著,雙臂一用力,竟將那條精鋼禪杖扳作一隻鐵圈,倏地向黑蟒頭上套去。黑蟒大驚,低頭抖尾,將鐵圈擊飛,破開草浪,箭一般竄入梨林之中。
  武癡哈哈大笑,笑罷,低頭沉思,自言自語,「小老弟那式腿招,也無甚難處,我胖子怎就使不出來?」怪模怪樣地比劃了一回,略一伏身,忽然怪叫一聲,拔地而起,就在半空中雙腿連環踢出,只聽「啊呀」驚叫,身形驟沉,恰似那折了翅膀的蝴蝶般,逕直跌在地上,齜牙咧嘴地倒抽著涼氣。
  停了片刻,他搖搖頭,揉著跌疼的屁股,翻身立起,「我胖子偏不信這個邪。」略一屈腰,復又竄在半空,雙腿連剪,方要踢出,真氣不繼,咕咚一聲,身形墜地,掙扎著,半晌未能爬起。
              18.假戲真做
  西門嘯天擔心武癡跌傷了,急忙奔去,卻見他雙掌猛地一撐,身體借勢又起在半空,怪怪地亂踢一通,未待雙腿收回,已倒栽而下,跌了個嘴啃泥,呻吟著。西門嘯天忙將他扶起,只見他滿臉窘紅,抹了抹嘴臉上的草屑泥土,尷尬地笑道:「小老弟,我胖子怎就使不出那式雙腿連踢的絕招呢?要不你再演一回瞧瞧。」西門嘯天想了想,「老哥哥吩咐了,小弟遵命就是。」說著,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擰腰橫身,雙腿稍屈,剛要踢出時,內力忽然渙散,竟似高崖墜石一般,跌落塵埃,直摔得他雙眼發花,金星亂迸。武癡只不住地搖頭。
  西門嘯天好生尷尬,掙扎爬起,沮喪地道:「老哥哥,此招不是情急之時,小弟總也使不出來,不知是怎麼回事。」武癡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笑嘻嘻地道:「這樣好了,我倆不如再打一回,我胖子拚力攻你,直打得你招架不住時,你便情急了,自會使出那一腿,多練幾次,或許就能悟出其中奧妙。」說罷,大袖揮起,雙掌凝力,突然向他襲去。
  西門嘯天大吃一驚,急要閃避時,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彭」的一聲悶響,身體如遭雷擊,已被震得飛出三丈多遠,不由心中惱怒,喝道:「老哥哥,快住手,你怎的下這等重手。」武癡卻大笑道:「我胖子陪你練那招腿功,若不動真格的,你怎能情急。」說話時,手腳不停,攻勢更猛,一片掌影將他罩住,風雨不透。西門嘯天又氣又驚,只得使出渾身解數與他拆招,約莫鬥了半個時辰,武癡吼道:「你還不快使出那招!」西門嘯天騰身躥起,雙腿一絞,凝力連環踢出。只聽連聲震響,一團紅光飛跌出五六丈遠,落在地上不動了。
  武癡早被踢懵了,一張口,鮮血狂噴,百般掙扎不起。西門嘯天見狀大駭,高呼道:「老哥哥,且休亂動!」急奔至他身旁,托他坐起,見他一雙豆眼恍恍惚惚,神光將散,忙將雙掌抵住他命門,凝神屏息,為他源源輸入內力。武癡漸漸緩過神來,虛弱地道:「小老弟,我胖子已是二世為人。你且歇了吧,待我胖子自行運功。」西門嘯天愧疚地望著他,不知說什麼才好。武癡自顧閉目跌坐,依照本門內功心法,以意導氣,行功療傷。
  又過了片刻,武癡已功行圓滿,傷勢痊癒,恢復了平時的神情,咧嘴一笑,「乖乖,小老弟這一腿果然威猛絕倫,幸虧我胖子皮糙肉厚,換了別人,十個也死得透了。」西門嘯天紅著臉道:「小弟甚是魯莽,見老哥哥力疾勢猛,直逼過來,心裡一怕,胡亂便踢傷了老哥哥,尚祈老哥哥見諒才是。」
  武癡哈哈大笑,「小老弟所言差矣。只要能見到這等神招妙式,便再踢我胖子幾回死活,也不冤枉哩。」他忽然豆眼一轉,「小老弟,似你這等武功,足以在江湖揚名,不如隨我胖子一同出谷,轟轟烈烈地做番大事業,何必隱在谷中虛度年華似水流呢?」西門嘯天苦笑一聲,舉首仰望雲霧繚繞的峭崖,「當初我是被人從那懸崖上扔下來的,除非我能肋生雙翼,不然如何能出得去呢?」他又想起捨身崖上,邵倩雲奮不顧身救他時的情景,不禁眼中一熱,滾下幾顆淚珠。武癡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小子是被人從懸崖上扔下來的,難道我胖子也是被人扔下來的?想把我胖子從懸崖扔下來,只怕武林中還找不出這樣的人哩!」西門嘯天雙眼一亮,跳起身來,「走,老哥哥,我們這就出谷,也去江湖中闖蕩一回!」
              19.雲崖少女
  武癡引著西門嘯天攀上一座直刺青天的險峰,又前行數丈,到了一堵宛若刀劈斧削的絕壁之前,快活地叫道:「只要攀上這絕壁,我們便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對了,你日後入道江湖,那一式腿招總該有個名稱才是,不如就叫……神龍擺尾,你就是神龍大俠!」
  西門嘯天紅著臉正要說話,武癡又搶著道:「這絕壁不過十數丈高,我們不妨再比試比試輕身功夫,看誰能先上去?」西門嘯天抬頭看了看,搖頭苦笑,「這門功夫不用比了,小弟認輸就是。」武癡頓時顯出幾分不快,我胖子雖說身材肥胖,卻也不蠢,要論輕功,放眼天下武林,能勝過我胖子的,不過三五人而已,你小子未必就能勝得過我。」西門嘯天歎道:「老哥哥休要誤會,小弟絕不是那意思。實不相瞞,小弟根本就不懂輕功,連這絕壁也無法上去,又怎能與你比試呢?」
  武癡疑惑地盯著他看了許久,頓時有些得意,我胖子倒可以替你物色一位名師,教你一門獨步天下的輕功。神龍大俠若是不會輕功,豈不是成了神蟲大俠?」說完,身形猛地拔起數丈,雙袖連拍,靈巧地吸在石壁之上,又低頭叫道:「小老弟,我胖子先上去,然後再尋根繩子拖你上來。」身形靈敏地向上躥跳,不一時便上了崖頂。西門嘯天怔怔地站在崖下,心中慚愧不已。過了不久,一根老籐從崖上垂下,傳來武癡的聲音,「小老弟,你抓緊了,我拉你上來!」西門嘯天忙將老籐在腰上纏了一道,雙手緊緊握住,藉著拉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去。
  剛攀了七八丈高,忽聽武癡一聲驚叫:「啊呀,大事不妙。你且抓緊了,我胖子須先躲一躲……」老籐猛地一鬆,西門嘯天在半空中無處落腳,摔了下來,半晌掙扎不起。停了片刻,崖頂隱約傳來兩位女子清脆柔婉的說話聲,「小姐,你莫不是看花了眼。」另一位女子道:「我絕不會看錯的,他一定就躲在這附近。你看這條籐子,難道他是想循著這根籐子下崖?」西門嘯天咬牙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左腿上滿是鮮血,足踝處已經腫起,知道傷得不輕。
  他急忙高聲叫道:「上面二位姐姐,請救救小生。」那兩個女子似不曾料到崖下有人,怔了片刻,問道:「你是何人?在崖下做什麼?」西門嘯天忙道:「小生數日前被壞人摔下懸崖,僥倖不死,求二位姐姐慈悲,救我一命。」那女子冷冷地道:「你順著這根籐子就能上來,難道還要我們下去背你上來不成!」西門嘯天費力地移動了一下左腿,疼得鑽心,無可奈何地道:「不敢勞動二位姐姐下來,只是……只是小生左腿受傷不輕,無法攀爬,實在不知如何才能上去。」
  沉默片刻,崖上傳來那小姐的聲音,「綠荷,你且順著這籐子下去瞧瞧,我們既行道江湖,總不能見死不救。」不一時,一條綠色的身影從崖上顯現出來,循著籐子靈巧地溜到崖下,卻是一位黛眉星目的綠衣少女。那少女朝坐在地上的西門嘯天冷眼打量片刻,然後一言不發,俯身扯著籐子在他腰間纏了個死結,傲然地道:「算你小子走運,從這麼高的崖上摔下,竟然還能說話。你且稍待片刻,我上去之後再拉你。」說完,騰身飄起數丈,在半空中身形靈巧地一折,正好抓住籐子,眨眼的工夫已上了崖頂。
  西門嘯天被拽上懸崖後,腿上傷痛難忍,只得坐在地上。仰臉看時,見綠衣少女身旁站著一位瘦肩若削,秀髮如雲,長裙曳地,明艷綽約的白衣少女,尤其是她那雙深邃明澈的黑眸,宛若一泓深潭,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便慌忙垂下目光,抱拳道:「多謝二位姐姐相救。」掙扎著想站起來。
              20.溪畔遇仇
  白衣少女仔細地察看了西門嘯天腿上的傷勢,「公子腿上不過是傷了皮肉,扭傷的足踝,也不要緊,只回家將息十天半月,就能下地走動了。」西門嘯天心中湧起一股酸楚。白衣少女見他神情鬱悶,知道他是擔心足傷下不了山,便微笑道:「公子放心,我們既然救了你,自不會將你獨自丟在這裡。請問公子家在何處?」西門嘯天抬頭看了看她,見她那柔和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不由苦笑道:「不瞞姐姐說,我家原就在這天目山中,數月之前,家父遇害,山莊被毀,眼下我已無家可歸。」白衣少女聞言,神色微動,緩聲道:「聽說數月之前,塞外三絕千里尋仇,殺害了中原大俠西門志純,還四處追殺他的獨子,莫非公子……」西門嘯天點點頭,「姐姐猜得半點不差,在下正是三個老賊所要追殺之人。」
  白衣少女驚道:「原來你便是西門公子,這真是蒼天有眼,教忠賢之士不絕後嗣。不知公子今後有什麼打算?」西門嘯天低歎一聲,「在下原打算出困之後,先往臨安尋訪先父一位舊友,不想我命乖時蹇,還未下山,就傷了足踝……」白衣少女頷首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自會有轉運之時。我們本來也要去臨安,公子不如就與我們一道,路上也好有個照應。」綠荷去林中牽出兩匹駿馬,先將西門嘯天扶上馬,然後與白衣少女共乘一騎,緩緩向山下行去。
  二騎在山中行了多半時辰,來到一條淺溪之畔,白衣少女忽勒住馬韁,由包袱中取出一套衣物,向西門嘯天道:「我這裡正好有一套儒衫,你自去溪水裡洗洗,換了衣裳,免得惹人注目。」西門嘯天聞言之後,低頭看看自己,破衣爛衫,與她二人走在一起,甚不相稱,不禁臉上一紅,慌忙從馬上滾下來,綠荷接過衣衫,遞給西門嘯天,紅著臉笑道:「公子可要快點,我們在前面林中等你。」二女一提韁繩,那馬一溜小跑,轉眼間已隱入樹林之中。西門嘯天瘸著腿,下到溪中。
  他匆匆忙忙洗了一回,換了衣裳。剛要走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狂笑,心中一驚,急忙回頭,只見數丈外並肩站著三個怪異老者。當中那老者拄著雙拐,獨腿悠蕩悠蕩地跳來,「那日聽黑蝙蝠說,他已將這小子從捨身崖上扔下去了,老夫還暗暗替他惋惜哩!這小子也算是命大,從那麼高的山上摔下去,居然能夠不死。」左首那獨臂老者獰笑道:「他雖然命大,福卻不大,不然怎會落在我們手中呢?」顯然已將西門嘯天視作囊中之物。右首那個獨目老者傲然道:「命大也好,福大也好,只要遇上咱們,他也只能是自認倒霉了!」
  西門嘯天早認出他們正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塞外三絕,咬牙切齒地道:「沒想到你三個老賊仍敢留在天目山中,今日定要你們償還血債!」塞外三絕只道他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哪裡將他放在眼裡!聽他說出「償還血債」之言,一個個竟笑得前仰後合。西門嘯天眸中聚起濃濃殺氣,沉聲喝道:「你們死期已至,快出手吧,在下已等得不耐煩了。」李虎嘴角上掛著輕蔑的笑意,「只要你肯說出藏寶圖的秘密,老夫今日就發一回慈悲,放你一條生路。」西門嘯天冷冷地盯著他,暗凝真力,正要迎去。忽然溪水對面的樹林中傳來一聲怪笑,一條紅影疾射而至。
              21.雪兒姑娘
  西門嘯天一聽來妗笑聲,便知是武癡到了,急忙道:「老哥哥,這三個老賊乃是小弟的殺父仇人,你可千萬不要插手。」塞外三絕萬萬沒曾料到,會在這裡遇見武林中最難纏的人物,不禁暗暗叫苦。
  武癡飄落在他們之間,嘿嘿笑道:「小老弟言之差矣!我胖子與你義結金蘭,你父也是我父,你的殺父仇人,當然也是我的殺父仇人,你怎能教我胖子不插手呢?」又轉過頭,向李虎擠擠眼,「咱們說來也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的脾氣你們也該是曉得的,寒暄話就別說,趕緊動起手來,免得節外生枝。」那「節外生枝」幾字尚未出口,人已撲向李虎,待說完時,已攻出三掌,踢了五腳。
  李虎雙拐點地,身形飛動,靈巧地連連閃避,順勢騰空,單腿疾踢武癡肋下,叫道:「併肩子上啊,休教這老兒小覷了咱們!」楊鷹與鮑龍早撲到近前,成犄角之勢,從兩側夾攻而上。
  西門嘯天見武癡腹背受敵,又氣又急,正想上前助戰,卻聽武癡急吼吼地道:「小老弟,你只管一旁觀戰,萬萬不可輕舉妄動,我胖子已多時不曾打架了,好歹也得讓我過把癮才是。」說話之間,已閃過李虎的鐵拐,屈肘阻住楊鷹的掌勢,飛起一腳踏向鮑龍小腹。這幾個動作,簡捷明快,一氣呵成,攻中有守,虛實莫辨,李虎與楊鷹也禁不住叫起好來。
  鮑龍身形微退,手中鑌鐵棍順勢飛旋,一招「撥草驚蛇」,向他腿上砸去。武癡卻早已屈身沉肩,從楊鷹掌下滑步穿過,反手一掌,正撩在他肋下,就聽他怪叫一聲,向前踉蹌栽出。
  李虎眼疾手快,橫拐接住楊鷹,鮑龍卻凶悍地舞起鐵棍,旋風般撲向武癡。西門嘯天見三絕分開,正是滅他們的極好機會,跳前一步,撲向李虎。不料武癡身子一旋,斜刺裡推出一掌,將他迫退半步,氣咻咻嚷道:「說好了教你一旁觀戰,如何出爾反爾。今日若壞了我胖子興致,休怪我與你撕破臉皮!」不待西門嘯天接話,他已轉回身去,這才發現塞外三絕正沒命地向樹林中竄去,他又氣又急,衝著西門嘯天吼道:「我胖子本想老貓戲鼠,與他們玩夠了,再報殺父之仇,卻教你瞎起哄,放跑了他們,我胖子與你沒完。」紅影閃動,已射入樹林之中。
  西門嘯天苦笑搖頭,回過身時,白衣少女與綠荷已縱馬奔到近前。白衣少女飛身下馬,落在西門嘯天面前,朝他上下打量一回,只見他劍眉凝威,星目閃亮,儒雅中透著英武,少女秀眸中不禁掠過一抹驚奇的神色,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綠荷輕輕捅了捅她,她頓時雙頰飛紅,知道自己失態,急忙掩飾地笑道:「沒想到這衣衫公子穿了正好合身。」西門嘯天拱手謝道:「姐姐的恩德永銘肺腑,日後定將報答。」
  綠荷在一旁笑道:「聽你二人說話,一個開口『公子』,一個閉口『姐姐』,真是別彆扭扭。」白衣少女佯嗔道:「你就喜歡多嘴。不過說的也是,我們還要同去臨安,倒也該讓公子知道我的姓名。我複姓獨孤,單名一個雪字,你只叫我雪兒好了。」西門嘯天點頭笑道:「原來是雪兒姑娘,這名字果然起得好。」雪兒粲然一笑,看看天色,「我們還是走吧,山路崎嶇,天黑下來,就沒法趕路了。」綠荷牽過馬,依舊與雪兒共乘一騎,二馬並轡,徐徐行去。
              22、各交各的
  轉過一道山口,雪兒忽問道:「剛才我們在林中等候公子時,只看見一條紅影掠入林中,公子可知那人是誰?」
  西門嘯天聽她問起武癡,不由心中一動,暗道:「莫非老哥哥惹了她們,或是她們的仇家?他們之間,究竟是敵是友,我也弄不明白,還不如實說了,且看她是怎麼說話?」當下,便將如何與武癡結拜,直至如何在溪邊與三絕打鬥,前前後後說了一回。
  雪兒聽他說完,呆怔片刻,神色才漸漸平復如初,幽幽地道:「果然是他了。實不相瞞,你那位老哥哥,乃是我舅舅。他早年與家母為了一樁事情爭吵,負氣離家,流落江湖。」她沉默了,只聽見馬蹄踏著山道發出的清響。半晌,她又道:「那樁事確是家母錯了,不過她很快就後悔了,一直想向他解釋,無奈舅舅總是躲著不肯見她,甚至看見我也不願理睬。」說到這裡,眼中已蓄滿淚水。
  西門嘯天安慰道:「我這位老哥哥雖然行事怪異,卻是性情中人。下回我再見到他時,一定好好勸勸他,讓他與伯母言歸於好。」雪兒聞言,就在馬上拱手謝道:「公子若能勸得他們言歸於好,雪兒必有厚報!」西門嘯天搖首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就不該總將那『報答』二字掛在口邊,這可是你自己剛說不久的話,難道就忘了?再說,我與老哥哥,情如手足,這件事我既知道了,又怎能不聞不問呢?」
  綠荷嘿嘿笑道:「你那位老哥哥,正是我家小姐的舅舅,如此一來,我家小姐豈不是平白比你矮了一輩?」不等西門嘯天明白過來,雪兒已平靜說道:「那可不是,我們各交各的。你不妨仍叫他老哥哥,我卻只看你是朋友。」西門嘯天歡喜道:「如此最好,免得日後見面時尷尬。」綠荷也長長舒了口氣,「原來小姐心中早有了計較,不然連我也跟著小姐吃虧!」三人一邊說笑,一邊策馬向前趕路。
  約莫掌燈時分,他們已趕到吳家鎮,住進了客棧。晚飯後,雪兒與綠荷又去西門嘯天房裡說了一回武林中的掌故逸聞,才各自回房歇息。她們走後,西門嘯天仍無睡意,便盤膝坐在床上,默默運息練功。
  驀地,屋頂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破風之聲,他陡然心生警覺,緩緩將體內流動的真氣歸納丹田之中,端然趺坐。少時,即聽見有人在瓦面上輕輕走動,腳步聲在他住的屋上停了下來,又聽見「喀」地一聲輕響,木窗開了,一條黑影悄無聲息地掠入房內。西門嘯天凝神一看,正是數月前將他扔下捨身崖的黑蝙蝠。
  他強忍著心中怒氣,依舊趺坐不動,雙眸中卻漸漸凝起一股殺氣。黑蝙蝠進屋之後,一眼看見他端坐床上,不由得一怔。見他毫不驚慌,也不叫喊,只冷冷地盯著自己,便疑惑地向四下看了看,嘿嘿獰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真是值得慶幸。」西門嘯天仍端坐不語。黑蝙蝠續道:「你見在下潛入房中,為什麼不趕緊逃走?」西門嘯天冷冰冰道:「因為我要殺你,替武林除害!」
  黑蝙蝠不自禁地退開半步,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奸笑,「不錯不錯,我黑蝙蝠在那些自詡為俠義道的人眼中,確是一大禍害。不過,你小子又有什麼能耐替武林除害?」西門嘯天神色冷峻,默不出聲。黑蝙蝠眼珠一轉,森然道:「你小子若是識趣的,還是乖乖隨我走一遭,免得自討苦吃。」伸手朝他肩頭抓去。
              23.初試身手
  西門嘯天見黑蝙蝠伸手抓來,驀地沉肩屈肘,凝勁向他軟肋處撞去。黑蝙蝠驚咦一聲,含胸縮腹,側身躲閃,左掌順勢向他脖頸間疾斬。西門嘯天身體猛然後仰,雙腿飛踢,就聽「彭彭彭」數聲悶響,黑蝙蝠「哎喲」一聲,跌跌撞撞連退數步。
  西門嘯天跳下床來,冷冷地看著他。黑蝙蝠穩住身形,暗中調息,知道自己沒有受傷,心頭稍定,猙獰笑道:「你小子原來也學了幾招功夫,只可惜你出招之時缺了一股狠勁,白白地錯過了一次殺我的機會。」西門嘯天輕輕搖頭道:「在下只想教你死得心服口服,給你一次公平相搏的機會。」黑蝙蝠陰鷙的眸中射出一股濃濃的殺氣,冷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說廢話。」說著,橫掌向他胸前疾拍。
  西門嘯天舉掌相迎,不料黑蝙蝠忽然化實為虛,掌勢下沉,身形靈活地轉至右側,凝力向他「環跳穴」上戳去,暗中抬起左膝,向他小腹猛撞。西門嘯天見他變招怪異,急忙躲閃。黑蝙蝠既已搶得上風,哪肯容他有喘息機會,拳掌變化綿綿不絕,一招接著一招,直將西門嘯天逼到牆角。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轟」地被人撞開,旋見雪兒與綠荷手持長劍衝了進來。黑蝙蝠猛然看見她倆,似是一怔,西門嘯天趁機閃到門邊,將雪兒與綠荷攔住。黑蝙蝠盯著雪兒瞧了片刻,然後將目光移向西門嘯天,冷冷地道:「公平相搏,你絕非我的對手,你們不妨一起上吧。」雪兒一抖長劍,正想上前,西門嘯天神色堅毅地道:「雪兒姑娘請稍退,我自能對付得了他。」黑蝙蝠怪笑道:「你小子想在姑娘面前逞能,討她歡心,只怕反而送了自己的小命!」
  西門嘯天神情肅穆,緩緩上前,左掌虛按,右掌上托,雙膝含力微屈,擺出個架式,雙目灼灼盯著他,沉聲道:「你出招吧!」黑蝙蝠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僵硬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向左踏出半步,見他不動,又踏出半步,慢慢地繞著他周圍連轉了數圈。此時,西門嘯天猶似一尊泥塑的金剛,紋絲不動。綠荷暗暗焦急,輕聲道:「小姐,西門公子……」雪兒卻始終盯著西門嘯天,眸中顯露出驚訝與疑惑的神色,沒有說話。
  黑蝙蝠又轉了數圈,見西門嘯天兀自不動,自己反倒有點沉不住氣了,暗忖:「他立出這古怪奇妙的架式,週身勁力內蓄,虛實莫測,變化無盡,前後左右俱在其掌力控制之內,果然不好對付。數月之前,他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縱有高人點撥,又能有多大能耐?」想到這裡,驀地身形微伏,搶近半步,施展出近身擒拿的小巧功夫,左手五指凝力拿向他右肋,右手疾向他左腕扣去。西門嘯天待其招式使老,雙掌驟然變招,黑蝙蝠尚未及看清他的掌勢變化,左肩上已挨了重重一掌,踉踉蹌蹌退到窗下,駭然望著他,獰聲喝道:「老子今日認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翻身竄出窗外,眨眼工夫已隱入黑夜之中。
  西門嘯天仍呆呆地望著窗外,連自己也沒想到,天地神掌竟有如此威力,甚至似黑蝙蝠這般高手,一招之下,也受傷而逃,不禁心中驚喜不已。
  綠荷過去扶起撞倒的桌凳,笑嘻嘻道:「沒想到公子的功夫如此精湛,連黑蝙蝠也不是你的敵手,難怪我家小姐對你如此敬重。」站在門口的雪兒厲聲喝道:「你再敢信口胡言,看我如何懲治你!」說完,轉身回房去了。西門嘯天尷尬地看著綠荷,她似乎也覺著老大沒趣,呆怔了片刻,抬起頭冷冷地道:「我以後再也不管你們的事了!」一扭身,氣呼呼地走了。
              24.禍不單行
  一輛馬車在通往臨安的官道上疾馳如飛。雪兒兩眼看著窗外,似在觀賞沿途景色,只是臉上神色一直冷冰冰的。綠荷坐在她身旁,呆呆地望著隨風飄動的車簾。西門嘯天心中暗暗詫異,「莫非我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她們?」他陷入迷惑。
  過了晌午,馬車仍不停地疾馳。西門嘯天終於忍不住了,沉聲說道:「你們從早晨一上車,就沒有說話,我也不知哪裡得罪了你們,有什麼話不妨直說。」雪兒轉過臉來,目光冷冷地盯著他,「西門公子既是爽快之人,那我就直說了。請問西門公子,你昨夜打傷黑蝙蝠所使的掌法是從何處學的?」
  西門嘯天微微一怔,道:「我當初跌落懸崖之後,曾遇見四位避仇深谷的老人,他們後來慘死於黑蝙蝠之手。我不忍看他們暴屍荒谷,便將他們掩埋了,卻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套掌法秘籍。」雪兒冷笑起來,「沒想到西門公子編謊的口才竟然堪稱一流。」西門嘯天又氣又怒,「你是什麼意思?」綠荷冷冷譏道:「那意思你還不清楚嗎?既然你說話這般的不誠實,其中一定有鬼。若依我判斷,那秘籍說不定就是你盜走的。」西門嘯天氣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嗦,大聲道:「停車,讓我下去!」綠荷冷笑一聲,「你早就該下去了。」西門嘯天見雪兒神情冷漠,絲毫沒有挽留的意思,便縱身跳了下去。再看那馬車,已疾馳如飛,絕塵而去。
  西門嘯天怔怔地呆立半晌,苦笑著搖搖頭,一瘸一拐地順著官道向前行去。剛走出三五里路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上是個模樣俊逸的年輕公子,他一眼瞥見西門嘯天,急忙一帶韁繩,駿馬昂首長嘶,他已飛身下馬,驚喜叫道:「那不是嘯天兄弟嗎?」西門嘯天這才看清那人正是張英,不禁狂喜,連奔數步,緊緊拉著他的手,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兄弟二人坐在路邊說了一回話,西門嘯天說起跌下捨身崖後的經歷,只隱去靈虛大師之事。張英聽了嗟歎不已,聽說他要去臨安,歡喜道:「咱倆正好同路。」
  張英帶著西門嘯天來到西湖邊的樓外樓酒店,叫了酒菜,邊吃邊聊。忽然,張英起身道:「兄弟,愚兄去去就來,你且獨自坐一會兒。」二人拱手作別。張英走後,西門嘯天起身去窗前觀賞西湖景致,無意間瞥見武癡正獨自一人在湖畔遊逛,連忙下樓。武癡看見他,十分詫異,「那兩個丫頭呢?」西門嘯天搖頭苦歎,「此事一言難盡,且上樓說話。」
  二人剛到門口,就被幾個公差攔住,喝道:「你是西門嘯天?」西門嘯天怔住了,「在下正是。」一個公差將鐵鏈朝他頸上一套,「你的案子犯了,跟我們走!」武癡勃然大怒,伸手奪過鐵鏈,西門嘯天連忙道:「老哥哥休要暴躁。想小弟初來臨安,亦未殺人放火,便與他們走一遭又有何妨?」眾公差見武癡身手不凡,不敢胡來,當中一個年老公差道:「公子,在下也是無奈。端人碗,受人管,還望公子可憐。」這話說得極盡圓滑,意思十分明白,只要請他上路。
  西門嘯天不卑不亢,「幾位公差請頭前帶路。老哥哥,你且在此等小弟兩日。」武癡見他不願惹事,撓了撓滿頭白髮,高聲道:「你幾個狗差聽著,看在小老弟的面子上,我胖子今日也不難為你們了。兩日之後,若是不見我那小老弟回來,可別怪我胖子找麻煩。說不定我胖子去皇宮大內放上一把火,連那趙官家也揪來揍一頓!」隨手將鐵鏈扯作數截,擲在地上。那幾個公差哪敢言語,簇擁著西門嘯天去得遠了,武癡兀自罵個不休。
              25.深宮刺客
  且說黑玉龍將悲痛欲絕的邵倩雲帶下了捨身崖後,正遇上尋找邵倩雲的幾名武士,便將邵倩雲交給他們,各自分手。
  黑玉龍自傳了丐幫幫主之位,一向浪跡江湖,漂泊無定。這一日,來到臨安城外西子湖畔,只見滿湖遊船畫舫如織,絲竹笙歌蕩漾,不禁暗自搖頭歎息,「那趙官家崇尚這等奢華,只怕恢復中原,永無指望了。」閒看一回,來到蘇堤之上,陽光明媚,柳蔭濃濃,頓時困意襲來,就橫臥在一處柳蔭下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睜眼看時,已是黃昏,忽聞一條大畫舫上有人高聲道:「這、這算什麼鳥酒。」聽到「酒」字,黑玉龍來了精神,拿眼望去,說話的是個鹽商模樣的胖子。「去、去年我送禮與當、當朝禮部侍郎史、史大人的一個遠房親戚,他藏有幾瓶進貢的御、御酒,我亦吃得一杯。只一杯,便醉、醉了三日。」有人冷笑,「那是什麼鳥酒?怕蒙汗藥也不似這般霸道!」胖子大怒,伸手揪住那人,「狗、狗日的,你敢說御、御酒是蒙、蒙汗藥?跟、跟老子見官去!」當下亂作一團。
  黑玉龍心道:「眼見得來在這天子腳下,若不弄些御酒嘗嘗,豈不枉擔了醉仙的名頭?」
  是夜三更,黑玉龍閃入宮城,眼前一片高樓疊閣,正不知往何處去尋御酒,忽見遠處掠過幾條黑影,心中一動,身形微擰,飄身追去。他縱身上了殿頂,使了式「倒掛金鉤」,向殿內望去。只見迎門一張書案上,堆了奏章呈折,案後伏著一個青衣便帽、面容憔悴的男人,案旁立著幾個侍臣,猜想那人便是當今大宋天子了。
  黑玉龍偷看半晌,暗歎:「這鳥天子做得卻也辛苦。」正要離去,忽見幾條黑影奔入殿門,兩個侍臣尚未叫出聲,已仆地氣絕。他大吃一驚,急忙擰身入殿。這時,三名蒙面刺客衝入殿內,幾名侍臣才叫了聲「抓刺客!」已在兇猛的棍拐之下,死於非命,血腥瀰漫了整個大殿。
  天子聞聲而起,見此慘景,顫慄不已,「爾等何人,竟敢潛來宮中行刺?」三名刺客也不答話,直撲上前。眼見得天子性命難保,忽然一股無儔罡風疾捲而至,搶在前面的兩名刺客驚叫一聲,跌翻在地,連滾數滾,掙扎而起。另一刺客雙拐點地,獨腿跳出丈外,驚呼道:「醉仙黑玉龍!」
  黑玉龍手提烏鐵葫蘆,威風凜凜地喝道:「塞外三絕,好大的狗膽,竟敢刺我大宋天子!」李虎拄著雙拐,色厲內荏地吼道:「老叫花,你休要趟這渾水,不然你會後悔的!」黑玉龍哈哈笑道:「俺老叫花一生光明磊落,何悔之有?」
  三絕見他阻住去路,天子雖近在咫尺,卻無法得手,進也不能,走也不甘。三人相互使了個眼色,「併肩子上!」一擁而上。黑玉龍暴喝一聲,醉步踉蹌,大葫蘆幻起一溜烏光,橫掃過去。李虎見勢不妙,雙拐點地,急退數丈。楊鷹踉踉蹌蹌,直退到牆邊,勉強穩住身形。只鮑龍略一猶豫,手中鐵棍已然震落,憋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此時,殿外又竄入一人,「還磨蹭什麼?快走!」猛一看見黑玉龍,大驚失色。黑玉龍見他手持一柄血紅的寶劍,喝道:「你不是黑鷹連環堡的血劍無情湯秀敏嗎?既來了,還往哪裡走!」揮起葫蘆,正要上前,突然,一個巨大的黑影,越過三絕,直撲過來。
              26.朝堂論政
  黑玉龍暗吃一驚,身形靈巧地閃開,雙手抱著葫蘆猛地斜撞,就聽「叮叮叮」一片脆響,迸出一串火星,那人借力飛起,在半空裡盤旋數丈,飄落在地,正是那神秘莫測的黑蝙蝠。塞外三絕與湯秀敏精神陡振,正要上前,黑蝙蝠喝道:「宮中警鑼四響,趕緊走!」發聲怪嘯,疾掠而去。那幾人見他走了,也不敢再留,縱起身形,亡命遁去。黑玉龍急要追趕,天子慌忙站起,「老英雄,萬一再有刺客,朕就性命難保了。」
  黑玉龍只得站下,門外忽搶入十數名大內侍衛,將他圍住。天子叱道:「混賬東西,全都退下!」離開御案,向前走來,「請問老英雄高姓大名,朕當報答老英雄救駕之恩。」侍衛中有人奏道:「啟稟萬歲,這位老英雄乃是丐幫前幫主醉仙黑玉龍老前輩。」天子大喜,「黑老英雄,你可知這些刺客的來路?」黑玉龍連連點頭,「這幾個刺客,全與金廷有牽連,個個武功高強,身手不凡。先頭來的塞外三絕,原是塞外黑道上三個魔頭,後來投了金廷,成了完顏肅仁手下紅人。隨後而來的血劍無情湯秀敏,乃是黑鷹連環堡主的大弟子。最後來的那個黑蝙蝠,算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了,誰也不知他的來歷。」天子聞言,不由陷入沉思。這些日來,朝臣對北伐之事爭論不休,他一直猶豫不決。不想金人竟敢派人入宮行刺,使他十分震怒,於是決意北伐。
  五更三點,天子臨朝,山呼萬歲已畢,早有一員老臣伏墀啟奏,正是當朝太師韓胄,「啟奏萬歲,我朝自靖康起,奸臣誤國,歷代聖明天子,恢復中原大計,無不因而受阻,致使中原父老,生靈塗炭。然我朝自隆興和議至今,忍辱負重,休養生息,凡四十年,兵精將廣,府庫充盈,正是舉兵北定,還都汴梁的大好時機。臣韓胄伏乞萬歲降旨,揮兵中原,揚我國威,使萬歲為萬世之英主。」當下天子大喜,正待准奏,班部叢中又閃出一人,伏奏道:「萬歲,臣史彌遠以為韓太師所奏不妥。」
  史彌遠曾因極力主張立楊貴妃為皇后,而深得楊後歡心。天子礙著楊後情面,雖不喜史彌遠一黨主和之議,亦不便發作,史彌遠奏道:「臣以為,自隆興和議後,人心思定。且江南之地河湖縱橫,軍兵皆習水戰,不比中原,廣袤千里,鐵騎縱橫。故以江南之兵北伐中原,實屬妄動,勢必勞民傷財。自金主完顏亮伏誅,完顏雍自立,國勢日盛,若是輕啟邊釁,實乃引火燒身,還望萬歲三思。」韓太師急道:「史侍郎之言差矣。想那金人,嗣主沉湎酒色,不修朝政,內寵幸妃李師兒,外寵佞臣胥持國。那胥持國與李師兒密通關節,已是兵刑廢弛,朝綱紊亂。」他將眼怒視史彌遠,久聞他與楊後密通關節,但一時拿不住把柄,便將金廷之事用來暗諷。史彌遠心中一驚,但面色全然不動。
  韓太師見他不動聲色,暗忖:「只要你如此便是。」復又奏道:「更兼近來漠北蒙古興起,屢屢擾襲金人北邊,金人不得不連年興師,士卒疲憊,府庫空匱,盜賊蜂起,民不堪命,幾無寧日,正是我朝北定中原之良機,還請萬歲定奪。」
  天子喜道:「太師所言極是,朕准奏,著太師平章軍國事,賜尚方寶劍一口,統管三省,得升黜將帥,先斬後奏!」韓太師面露得意之色,冷冷地瞥了史彌遠一眼,二人退回班部叢中……
  史彌遠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才換下朝服,就有家人來報,「老爺,張公子求見。」史彌遠面露喜色,「快快請進。」
              27、私設公堂
  少時,家人領著張英來到後堂,與史彌遠見過禮,分賓主落座。張英道:「史大人愁眉不展,好像有什麼心事?」史彌遠長歎一聲,將朝堂上的事說與他聽了。半晌,張英立起,眸中閃過一道精芒,「韓胄那廝在朝中盤根錯節,一時間卻也難奈其何。不過……」史彌遠忙問:「張公子有何高見?」張英冷笑幾聲,「在下有一個釜底抽薪之計。」「如何釜底抽薪?」
  「他不是啟用辛棄疾等一批老傢伙嗎,史大人何不參那些徒有虛名的老傢伙一本?」「參辛棄疾又有何用?」張英壓低了聲音,「先罷免辛棄疾等人,實則是讓世人看看,韓胄並非真心北伐,不過是借北伐之名,壯大自己的實力。暗中卻將他的羽翼一根根拔了,今日拔他幾撮毛,明日再拔幾撮,日子久了,即便他是大鵬金翅雕,也拔成只禿鳥。那時,再慫恿他出兵北伐,借金人之力,狠狠揍他幾下。只要北伐一失敗,哼哼,他韓胄便長了十個腦袋,只怕也不夠砍哩。」
  史彌遠聞言大喜,「張公子果然高明,老夫自會盡快寫好奏本。對了,天目山莊的事辦妥沒有?」張英搖了搖頭,重又落座,「金人先下手了,西門志純死在塞外三絕手中。」「那寶圖呢?」張英又搖搖頭,「塞外三絕沒找到寶圖,韓胄也未得到,西門志純的兒子又被黑蝙蝠扔下了懸崖。」
  史彌遠大失所望,「那寶圖……」「史大人休急,那小子命大未死,居然來了臨安。」史彌遠騰地站了起來,「他在哪裡?」張英陰險地奸笑道:「史大人放心,在下略施小計,已讓人將他抓了起來。現在就是來與史大人商量個計策的。」兩人嘀咕半晌,史彌遠撫掌大笑,「張公子果然好算計,那小子便想白了頭,也不會想到他義兄身上呀。你先去吧,老夫要親自審他。」
  西門嘯天被帶到史府私設的公堂時,史彌遠早坐在大堂上了。他看了史彌遠一眼,只當他是臨安知府,便抱拳一揖,「草民西門嘯天見過大人。」史彌遠大怒,「大膽刁民,見了本官為何不跪?」幾個差人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壓著他跪下。
  史彌遠陰沉著臉,「西門嘯天,你可知罪嗎?」西門嘯天掙扎著抬起頭,「草民何罪?請大人明示!」史彌遠罵道:「刁民,你暗通金邦,來臨安刺探我軍情,還想抵賴?」西門嘯天呆住了,「大人此話從何說起?草民與金邦有不共戴天之仇,怎會替金人做事?大人說草民是金邦奸細,總該有憑證吧,豈能平白栽人罪名!」「大膽刁民,你私藏耿京藏寶圖,結交江湖匪類,還敢說沒有憑證?給我狠狠地打!」眾差人當即將西門嘯天揪翻在地,掄圓了大棍,劈劈啪啪地打了起來。
  西門嘯天咬著牙,心裡氣苦異常,「又是那藏寶圖!可是我連寶圖是何模樣,也不曾見過,便糊里糊塗挨了頓打。真沒想到,竟有這般不講理的地方!」一頓毒打,直打得他皮開肉綻,嘴唇也咬破了。史彌遠一揮手,眾差人住了手,大口喘著粗氣。史彌遠喝道:「快說,藏寶圖究竟在何處?」西門嘯天掙扎著搖了搖頭,暈死過去。
  他醒過來時,四下一片漆黑,悶熱潮濕,蚊蟲亂舞,身上衣衫被血跡粘在傷口上,稍稍一動,痛得鑽心。他細細地回想著這一段時間裡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他初入江湖,便被捲入曲折複雜的江湖恩怨之中,一時之間,怎能琢磨透徹?突然,他聽到外面傳來了打鬥之聲,有人大呼小叫,「小老弟,老哥哥救你來了!」
              28、大鬧臨安
  西門嘯天神情一振,知道是武癡到了,掙扎起來,高聲道:「老哥哥,快來救我!」只聽外邊一片混亂,就見武癡大步搶進牢來,「小老弟,你倒是曉得清閒自在,卻害得我胖子四處尋你,直到闖入史彌遠那老小子家中,才知你被關在這裡。牢外早聽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劫牢!快堵住他!」西門嘯天大急,「老哥哥,這裡不是說話處,快救我出去。」武癡嘻嘻一笑,「我胖子只道你是不想走哩。」稍退一步,揮掌拍去,只聽「卡嚓」一聲,竟將一根圓木柵攔腰拍斷,將他拖出牢房。
  西門嘯天被他攙扶著,一路上見那些獄卒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忽從黑暗中竄出一群人來,高舉火把,為首的乃是一個左手使鉤、右手使劍的精壯老者,怪叫道:「老賊大膽,竟敢劫牢,與我拿下!」幾個人各舉兵刃,大吼著,向前撲來。武癡將西門嘯天向身後一推,「小老弟,你先走,我胖子這場架若是不打個痛快,只怕日後要悔青了腸子。」說著,雙掌一翻,火光中,只見人影乍合驟分,那幾人已翻跌出去,響起一片驚呼。武癡將奪來的刀劍折成數段,望空擲去,周圍的火把紛紛熄滅,大街上陷入一片黑暗。
  西門嘯天忍著傷痛,跑了一程,回頭不見武癡,又轉回來。那精壯老者身形一縱,早到武癡近前,劍直鉤曲,立了個門戶,叫道:「老賊,果然有些手段。看傢伙!」倏地一劍刺來。武癡笑道:「咦,你小子功夫像是不弱,這架打的有點意思!」漫不經心地拍出一掌。精壯老者是個高手,知道他武功通玄,無招便是有招,有招亦是無招,哪敢有絲毫怠慢,凝力運功,將鉤劍使得風雨不透,與武癡斗作一團。
  原來臨安城內是實行宵禁的,此時打鬧起來,早驚動了巡夜的御林禁軍,大呼小叫,向這裡奔來。西門嘯天心急如焚,大叫道:「老哥哥,休要戀戰,快走!」精壯老者見一時拿他不住,向觀戰眾人咆哮道:「看個鳥,併肩子上!」眾人一窩蜂地向前撲去。武癡雙掌舞動如飛,擋住眾人攻勢,與西門嘯天且戰且走,口中兀自大叫道:「痛快,痛快!我胖子雖打過無數次架,似這等群毆還真沒有過。」驀地,只覺袍襟被什麼東西絆住,才一猶豫,「撲通」一跤跌翻在地,口中大叫,「不算,不算!你小子怎的這般賴皮,卻來鉤我胖子的袍子。」眾人覺著他有些瘋癲,卻怵他武功,不敢上前。精壯老者厲聲喝道:「跑了朝廷欽犯,老子拿你等是問!」眾人發聲喊,齊搶上前。西門嘯天心中叫苦不迭,返身要去救他。只見他在地上陀螺般旋轉著,掌腿並用,逼住眾人,一個「鯉魚打挺」,縱將起來,哈哈笑道:「小老弟,你只管先走,我胖子玩得盡興時,自會去尋你的。」又虎入羊群般向眾人撲去。
  西門嘯天初來臨安,且不說他不識城中路徑,只武癡不走,他也不願獨自逃命。正猶豫間,大街上傳來隆隆馬蹄聲,御林禁軍的鐵甲連環馬隊順著大街,直衝了過來。只見那些戰馬,披著軟甲,露出眼睛,馬上武士,頭戴鐵盔,身披鐵甲,五馬一組,十騎一隊,俱用鐵鏈鎖作一處,長槍硬弩,疾奔如飛,所過之處,皆蕩為一片白地。霎時間,鐵甲連環馬如狂飆般衝到近前,將眾人衝散了。西門嘯天退入一條窄巷裡,火光中,見武癡飛身揮掌,向衝在最前的那匹甲馬拍去,那馬向前一蹌,頭顱碎裂,血漿迸濺,鎖連一起的四匹甲馬也轟然倒地,馬上武士直撞下來,一時間,馬嘶人喊,亂作一團。西門嘯天衝出窄巷,大叫:「老哥哥,快到這裡來!」武癡哪裡聽到他的喊聲,只顧在那連環馬中橫衝直撞。西門嘯天正要上前追趕,忽然,一支冷箭射在他肩上,他啊呀一聲,跌倒在地。
              29.狹路相逢
  一隊連環馬疾衝而至,馬上武士舉槍向負傷倒地的西門嘯天扎去。忽然一條身影從屋頂竄下,搶過西門嘯天,反手一鏢,打在那武士的眼中。那武士慘叫一聲,伏在鞍上,從巷口衝過。西門嘯天看那人時,卻是自己的結義兄弟張英,心中大喜。張英匆匆背起西門嘯天,縱起身形,奔入窄巷深處。
  在黑巷中奔了一程,西門嘯天只覺他竄過一堵高牆,不一會兒,已聽到陣陣林濤,早來到一片樹林旁,四下靜悄悄的,顯然是到了城外。張英將他放下,口中不住地喘著粗氣,「西門賢弟,待愚兄看看你肩上的傷勢。」說著抽出一把短刀,剜去他肩頭的箭簇,敷上金創藥,用布將傷口包紮起來。
  遠處,傳來陣陣蛙鼓和隱約的狗吠聲。突然,聽見黑暗中有人陰森森地冷笑,林中閃出塞外三絕。張英劍眉倒豎,早從臂上取下雙圈,也不搭話,使了一式「環環相扣」,向李虎撲去。李虎嘿然冷笑,單拐點地,揮拐迎上,楊鷹、鮑龍怪叫一聲,亦從兩面攻至。一擊之下,只見火星飛迸,張英悶哼一聲,連退了七八步,手中鋼圈也已脫手飛去。鮑龍掮著大棍,桀桀怪笑道:「沒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連環,果然使得好連環飛圈,佩服,佩服。」楊鷹乾笑兩聲:「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只要你小子乖乖地隨我們回黑鷹連環堡,自不會與你為難。」
  李虎拄拐上前,「少堡主,此事與你無關,老夫只要這小子一件東西。」張英眼珠轉了轉,故意大聲道:「在下與西門公子八拜為交,只要小爺一息尚存,你們便休想動西門公子一指頭。」西門嘯天大為感動,忍著傷痛,上前一步,「塞外三絕,小爺雖與你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但我們之間的事,與張公子無關,只要你們肯放過他,小爺願束手就縛,任由你們處置。」李虎聞言,大出意外,撫掌笑道:「西門公子倒是性情中人,只要你交出藏寶圖,老夫絕不會難為你們。」西門嘯天正色道:「你們一直要什麼藏寶圖,那張圖原就是子虛烏有,在下也從未見過,哪裡有來給你們。」李虎怎肯相信,頓時勃然大怒,「你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哪裡會說實話。」雙拐一點,凌空飛起一腿。西門嘯天原本在牢中備受折磨,逃出大牢後,肩頭中箭,遍體鱗傷,見李虎飛腿踢來,卻閃避不開,正踢在他肩頭創傷處,疼得大叫一聲,跌翻在地。張英暗驚,「塞外三絕心狠手辣,果真殺了西門嘯天,一切安排豈不化為泡影。」急忙揮拳上前,護住西門嘯天。
  此時,他赤手空拳,只得使出小巧功夫,勉力支撐,不肯後退半步。此時,塞外三絕已盡佔上風,若想殺他,易如反掌,但顧忌他是黑鷹連環堡堡主張賓的外甥,不敢痛下殺手。雖然這樣,張英也是手忙腳亂,險象環生。西門嘯天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見他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心中大急。自從他在絕谷中參悟出天地神掌的變招之後,對武學的精髓妙理,已融會貫通,早看出塞外三絕招式上的破綻所在,脫口喊道:「張兄,踏離位,走巽換震,揮掌橫劈!」張英正情急之時,不及細想,身形一晃,照式演出。塞外三絕忽覺凌厲掌風從破綻處襲來,不由一驚,各自退後幾步。西門嘯天見這招管用,興奮地喊道:「快,踏干走兌,撩掌斜挑。」張英應聲而動,掌風直向李虎捲去。李虎大駭,雙拐連點,縱出數丈,怔怔地盯著西門嘯天,只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楊鷹卻是使掌的高手,呆了半晌,驚呼道:「天地神掌!」這時,遠處傳來武癡的呼叫聲,塞外三絕不敢戀戰,一聲忽哨,向林中遁去。西門嘯天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30、涼亭閒話
  西門嘯天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柔軟華麗的大床上,透過紗帳,看見几案上燃著幾炷香,沁人心脾的檀香在屋中繚繞,充滿祥和安寧的氣氛。這時,忽聽一個少女驚喜地喊道:「公子,公子,西門公子醒來了。」一個輕盈的身影從床邊像小鳥一樣往外飛去。他越發納悶,隱約記得,自己是在城外的一個樹林邊暈過去的,怎麼會睡在這裡呢?
  正胡思亂想時,那少女領著一個年輕公子進來,正是張英。西門嘯天想欠起身來,張英忙走上前,輕輕按住他,「賢弟,別亂動。」那少女在一旁道:「你已睡了三天三夜,我家公子日夜守候在你身邊,連客人都冷落了。」西門嘯天臉上露出歉疚的神色,張英朝那少女瞪了一眼,「休聽她胡說,不過是愚兄的表妹在這裡小住幾日,算不得什麼客人。這裡是愚兄在臨安城外的一個莊子,甚是安靜,賢弟只管在這裡安心養傷。」他揮了揮手,讓那少女退了出去,續道:「賢弟,愚兄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西門嘯天乃至誠君子,「你我情同手足,有何不當問的。」「這幾日,愚兄一直在想賢弟指點的那幾招掌法,果然奧妙神奇,變化無窮,只是愚兄資質愚鈍,不得其解。賢弟不知從何處學得這套掌法?」西門嘯天不禁想到,自結識張英後,自己在江湖中屢屢遇險,多次蒙他拚死相救,自己卻無可報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當下便將天地神功秘籍的事簡略地說了一回,又道:「只是那秘籍日後要奉還少林,小弟不便帶在身上。張兄若要學時,小弟便說給你聽。」
  一連幾日,張英日日來陪西門嘯天,說些江湖閒話,議論各家武功。西門嘯天傷勢日漸好轉,也能走動了,便與張英在後花園涼亭中置酒小酌,毫無隱瞞地將自己對「天地神掌」的體會,說與張英聽了。
  幾盅酒下肚,西門嘯天話也漸漸多了,忽想起那日塞外三絕提過的少堡主一事,心中疑惑,「塞外三絕如何稱你是少堡主?」張英神色一變,長歎一聲,「黑鷹連環堡主千手連環張賓乃是我舅舅,愚兄不齒他投靠金廷的所做所為,一氣之下,南渡歸宋。唉,人各有志,勉強不得。」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西門嘯天望著他,心中充滿欽佩之情。張英一轉話題:「眼下江湖黑白兩道、宋金朝廷,都在尋那藏寶圖,那寶圖會在什麼地方呢?如果寶圖落入金人之手,對朝廷北伐卻是極大的不利。」說罷,憂心忡忡地望著天邊的一片濃雲,再不做聲。西門嘯天大受感動,「自從先父遇難後,小弟屢陷險境,性命幾乎不保。每每有人說起寶圖之事,小弟絕不以為然,只當那是人編來陷害先父的口實。現在只怕……」張英聞言,神情一振,急問道:「賢弟想是聽伯父說起過藏寶圖?」西門嘯天想了半晌,猜測地道:「若果真有那份藏寶圖的話,恐怕除了先父之外,還應有一個人知道它的下落。」「那人是誰?」張英猛一轉身,盯著他。西門嘯天肯定地道:「四十年前與先父一道由山東南渡歸宋的辛伯伯。」張英眉梢一挑,眸中現出異樣的光彩,一拍石案,「對,怎麼沒想到他呢?來來來,喝酒,喝酒。」這頓酒直吃到日頭偏西,西門嘯天不勝酒力,被人攙回房中睡下了。
  次日,天空飄起了淅淅細雨,西門嘯天洗漱之後,不見張英,一問丫環,才知是有急事出遠門了,走時匆匆,不及辭行,只讓丫環留他在莊上多住些日子。張英既不在莊上,西門嘯天頓覺索然無味,冒著細雨,獨自向後花園走去。才進月門,轉過假山,忽一下怔住了。
              31、欲說還休
  煙雨濛濛中,一位白衣白裙的美貌少女正沿著一條石板小徑裊裊娜娜地走來。剎那間,西門嘯天猶如三九天裡被人澆了一桶涼水,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雙眼睛只呆呆地望著她。她的秀髮濕漉漉的,顯然是一早就到後花園中來了。她漸漸走近,西門嘯天看得更清楚了,果然就是曾在天目山中救過自己的雪兒姑娘。他癡癡地看著她,像尊泥塑一樣,直挺挺地呆立在細雨之中。
  雪兒漸漸到了假山前,驀然停下,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黑眸中露出似驚喜又似詫異、似柔媚又似幽怨的神色。她默默地立在霧雨中,晨風吹拂著她的白色衣裙,微微飄動,宛如御風而飛的九天仙女,又彷彿是一座精美絕倫的玉石雕像。
  他倆就這麼面對面地站著,近在咫尺,似乎已能聽見對方的喘息,又像是遠在天邊,所看見的不過是霧雨中浮現的美麗幻影,只要稍稍移動,那幻影就會永遠地消失。也不知這樣面對面地佇立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挪動了腳步,兩個人慢慢走近了,卻又像誰也沒有看見對方,小心翼翼地從石徑上擦肩而過,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西門嘯天幾乎是在與她擦肩而過的一剎那間,就後悔了,猶豫著想叫住她,可他的腳步並沒有真的停下,仍然沉重地向前移著。直走出七八步,猜想她一定是走遠了,終於忍不住偷偷轉過臉來,沒想到雪兒這時也正回頭看他。四目相對,眼中都流露出異樣的神色,西門嘯天剛要說話,忽傳來一個丫環驚喜的喊聲,「啊呀,小姐,您怎麼一個人跑到後花園來了。綠荷姐姐正滿世界找您呢。」雪兒神情微變,黑眸裡似乎現出一縷憂怨,轉身匆匆去了。看著她的背影在月門裡消失的時候,西門嘯天恍然若失,心中空蕩蕩的。
  雨越下越大了,西門嘯天沒有進涼亭,只沿著那條彎曲的石徑,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流淚了,但此時,他真想哭,真想對著遠處煙雨迷濛的群山大哭一回。沒想到張英說的表妹竟是雪兒姑娘,他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張英不但相貌堂堂,武功出眾,又出身名門,雪兒是他的表妹,青梅竹馬,她當然是要嫁給他了。而自己卻父母雙亡,無家可歸,就連倩雲妹妹,也不知去了何處。
  一時間,他心灰意冷,萌發了離開這裡的念頭,「既然雪兒主僕住在這裡,早晚免不了還要見面,她們對我成見頗深,就算不再提起那天馬車上發生的事,見了面也是很尷尬,自己留在莊裡,豈不無趣。張英一定在背後聽她們提起過我,那個綠荷姑娘伶牙俐齒,還不知怎樣褒貶我哩,他聽了又會怎樣想。我還是走吧,好在張英此時並不在莊中,又沒有什麼行囊可收拾的,也無須向什麼人辭行。」他戀戀地朝月門裡看了一眼,便獨自出了莊門,幾個莊客知道他是主人的客人,見他又不曾帶行李,只道他出莊去走走,也沒問他。他越發覺得自己在這莊中,是個多餘的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原來這莊子離著錢塘江也就不遠了,西門嘯天也不辨方向,不知不覺竟走到江邊。正行間,忽聽遠處一片蘆葦叢中傳來高呼小叫的廝鬥聲。他心中一驚,連忙奔到近前,隱入江邊蘆葦叢中,雨點打在蘆葦上,發出一片嘩啦啦的聲響,透過葦叢的縫隙望去,隱約見到兩條身影拳來腳往,正打得不可開交。
              32.邂逅江灘
  西門嘯天藏在蘆葦中,朝那兩條人影看去,只見其中一人,身著紅袍,掌腿並用,瘋虎般狂攻不止,口中兀自不住地嚷嚷,「老叫花,都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倆也算是有緣的。這些日,我胖子一直心事重重,你老叫花是個講義氣的人,今日好歹與我走個三千招。說定了,天不黑,誰也不許開溜!」一聽聲音,便知他是武癡。對面那人手中提了個大葫蘆,只不住地招架隔攔,連連化解著武癡的攻勢,口中喝道;「老胖子,俺老叫花尚有正事要辦,無暇與你胡攪蠻纏。」他想脫身,無奈武癡的武功與他不相上下,如影附形,爛膏藥般纏定他,寸步不離。「嘿嘿,你有什麼正事,陪我胖子打架便是頭等正事。」
  那老叫花手中大葫蘆前遮後攔,竟然絲毫不落下風。西門嘯天心中暗自稱羨不已,似那人的武功,只怕尚要高過武癡一等哩。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捨身崖上,邵倩雲不正是與這位提葫蘆的老者一道追來的嗎?不由心中驚喜,他一定知道倩雲妹妹現在何處。當下,便想抽身上前勸住二人。轉念又想,似這等高人比武過招,難得一見,不如再看一時,對自己領悟天地神掌也是大有益處,便隱著未動。
  武癡連連攻出百八十招,都被老叫花一一化解,不由心中焦躁,「老叫花,今日我胖子使個絕招給你瞧瞧!」一頭說著,身形拔地而起,橫陳半空,雙腿連環踢出。老叫花見狀,甚是驚詫,急退數步。忽聞武癡一聲驚呼,身形在半空裡一折,哪裡收勢得住,好似驚弓的哀鴻一般,「噗通」一聲,直跌在泥水中。老叫花抱著葫蘆趁機轉身,身形踉蹌,逕直走了。
  武癡一躥多高,跳腳大叫,「人無信不立,說好了三千招,好戲剛剛開鑼,你卻不唱了,豈不是成心拆台?我胖子又怎肯輕易放過你哩。」大袖連振,紅光電射,瘋魔般直追下去。
  西門嘯天怕那老叫花走了,急忙現身上前,迎頭攔住,抱拳施禮,「前輩且慢走,晚輩有一事相求。」老叫花停下腳步,瞇縫起醉眼,上下打量著他,露出驚異的目光,「你小子……」武癡大呼道:「小老弟,你來的正好,快與我攔下那老叫花。」老叫花聞聲要走,西門嘯天哪裡肯放,「前輩休要誤會,晚輩實是有事相求。」
  紅光一閃,武癡已搶到近前,卻被西門嘯天攔住,「老哥哥且慢,小弟正有事求這位前輩相助。」武癡豆眼一翻,「什麼前輩不前輩,你既與我胖子稱兄道弟,也只叫這老醉鬼一聲老哥哥罷了,沒的讓我胖子也跟著你矮人一頭。」西門嘯天一聽「老醉鬼」,心中一動,「前輩莫不是江湖人稱醉仙的黑老幫主?」
  黑玉龍哈哈大笑,「正是俺老叫花,不知小兄弟有何事相求?」「那日在捨身崖……」「啊呀,你果然就是那小子,那女娃娃為了你,哭哭啼啼,尋死覓活,你卻有閒心在這裡亂逛。」西門嘯天立刻明白他說的是邵倩雲了,忙問:「老哥哥,不知倩雲妹妹……」黑玉龍道:「聽說她與辛大人去了紹興,俺老叫花正想去瞧她哩,卻被老胖子在這裡胡纏了多時。」西門嘯天聞言大喜,當即便要與黑玉龍同去紹興。武癡豆眼一瞪,嚷嚷道:「沒想到你小子喜新厭舊,無情無義,竟要跟這老叫花去。」西門嘯天笑道:「確是小弟的不是,老哥哥若是無事,何不同往。」武癡這才歡天喜地,與二人一道尋船渡江不提。
              33.老驥伏櫪
  浙江紹興府衙。細雨淅淅瀝瀝下了幾天了。入夜,四下一片寂靜,只聽見沙沙的雨聲和偶爾傳來的巡夜梆聲,讓人感到沉悶淒清。辛棄疾自到臨安後,原以為能立刻被派往宋金前線,備戰北伐,沒想苦等了半月,卻被放到紹興,任知府兼浙東安撫使。他無法理解韓太師的意圖,既然是為了北伐重新啟用他,卻又將他閒放在浙東後方,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已是三更天了,夜雨綿綿,越發令他鬱悶惆悵。40年前,山東耿京起義,登高一呼,萬眾響應,那種氣勢,何等壯闊,他與西門志純50騎闖金營,勇擒叛賊張安國,南渡歸宋,那種豪情,何等雄烈。而如今,年已垂暮,壯志未酬,老友西門志純又遭毒手,自己卻在大後方任了個無足輕重的官職,讓那殺敵的寶劍空在匣中等了40年。他將寶劍「嗆啷」一聲抽出半截,冷森森的寒光令人感到無比淒涼。他長歎一聲,又輕輕將寶劍推回匣中,慢慢地放在案頭。
  驀地,他聽見夜雨聲中傳來一聲輕微異響,頓時心中警覺,站起身來,伸手握住案頭劍柄,只聽「轟」的一聲,書房的窗戶被撞開了,飛進一條黑影,濕漉漉的夜風將燭火吹得忽閃忽閃地亂晃。他抽寶劍,橫在胸前,定睛看時,眼前一人,黑巾蒙面,只露著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手中提了口寒芒四射的白金軟劍。
  「黑蝙蝠!」辛棄疾心中一驚,脫口叫道。這當兒,窗外又掠入4條人影,卻是塞外三絕與黑鷹連環堡的血劍無情湯秀敏。幾人呈雁翅式站開,將他逼在牆角。黑蝙蝠冷哼一聲,「沒想到辛大人竟也知道在下。辛大人公務繁忙,原不該相擾,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特來向你取一樣東西。」辛棄疾鄙夷地道:「什麼東西,值得如此興師動眾?」黑蝙蝠一字一頓地道:「耿京藏寶圖!」
  辛棄疾聞言,悲憤地大笑,「你們為這藏寶圖,殺了多少無辜之人!可惜你們也不仔細想想,這寶圖乃是我大宋多少義士以性命和鮮血換來的,如何肯輕易讓它落入你們之手!」黑蝙蝠咬牙切齒地道:「老東西,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交出寶圖,西門志純便是你的榜樣!」鮑龍早按捺不住,大吼道:「休與他廢話,待屬下擒下他來,再與他說話!」大棍一掄,搶攻上前。
  辛棄疾正要舉劍相迎,房門轟然撞開了,一條身影敏捷地撲向鮑龍。鮑龍慌忙換招,擰身側步,舉棍相迎。辛棄疾忙叫,「倩雲小心!」邵倩雲長劍如風,劍棍相擊,鏗鏘有聲。邵烈忠與幾個衙役隨後衝進書房,「辛大人快走!」李虎幾人咆哮著,迎上廝殺。
  黑蝙蝠軟劍一挽,逼向辛棄疾,冷笑道:「誰也救不了你,勸你還是乖乖交出寶圖。」說話間,刷刷刷刷,銀光閃動,軟劍靈蛇般緊緊纏住他。邵烈忠見狀大急,「保護辛大人要緊!」竟撇了湯秀敏,揮劍撲向黑蝙蝠。湯秀敏暴喝一聲,斜刺裡挺劍直取他肋下。邵倩雲驚呼,「爹爹!」橫劍去攔湯秀敏,卻被鮑龍一棍點在胸前,「啊」地一聲慘叫,口噴鮮血,倒在地上。湯秀敏回手一劍,向她胸前刺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聞一聲石破天驚的震喝,一道身影,天馬行空般飛射而至,幻出滿天腿影,直落在湯秀敏身上。
              34、紹興重逢
  只聽連聲悶響,湯秀敏一聲慘叫,身體像個彈起的癩蛤蟆,直撞在牆上,血光四濺,軟軟地跌落在地,眼見得是活不成了。黑蝙蝠看來人時,竟是渾身濕透了的西門嘯天,不由大驚,撇下辛棄疾,軟劍一盤,疾攻上前。西門嘯天身形甫落,側身避開軟劍,反手一掌,拍在黑蝙蝠的肋下。
  黑蝙蝠連蹌數步,負痛驚呼,「天地神掌!」一口腥血直衝嗓眼。他一咬牙,強嚥下去,再要挽劍上前,忽見塞外三絕驚恐地從門邊退來,武癡與黑玉龍並肩衝入。黑蝙蝠知道大勢已去,一跺腳,從窗口掠入風雨之中。塞外三絕也不敢戀戰,奪窗遁去。
  西門嘯天顧不得去追他們,搶到邵倩雲身旁,將她抱起,焦急地輕喚道:「倩雲妹妹,你快醒醒。」邵倩雲艱難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盯了他半晌,淒然苦笑道:「嘯天哥哥,沒想到我們竟在這陰曹地府重新相見。」
  西門嘯天一怔,登時明白,她一定是以為自己死了,他輕輕笑道:「倩雲妹妹,我沒死,你也沒死,你看,我們這不都是好好的嗎?」「沒死?」邵倩雲掙扎著抓住他的手,驚喜道:「真的沒死,你的手是熱的,是熱的。嘯天哥哥,真的是你嗎?」美眸中竟是熱淚滾滾。
  西門嘯天心中一熱,鼻頭發酸,「倩雲妹妹,真的是我。」邵倩雲猛然掙扎坐起,這一用力,牽動內傷,又噴出一口鮮血,昏迷過去。「倩雲妹妹,倩雲妹妹。」西門嘯天大急。黑玉龍沉聲道:「你小子傻叫什麼,還不快尋個地方為她療傷。」西門嘯天頓時醒悟,匆匆抱起邵倩雲,隨著一個衙役去了。
  那衙役將西門嘯天領到邵倩雲的臥房。西門嘯天將邵倩雲輕輕放在床上,扶著她的身子,緩緩地吸了口氣,澄心靜慮,右掌抵在她「氣海」穴上,催動內力,將真氣源源輸入她體內。約有盞茶工夫,邵倩雲蒼白的臉上慢慢有了紅潤,呼吸也均勻了。
  西門嘯天收了功,將她平放在床上,坐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那淚痕未乾的粉頰,胸中湧起無限的悵惘。他與邵倩雲青梅竹馬,自幼相伴玩耍,更多的是一種兄妹情感,原先他並不甚明瞭,自與雪兒相識後,便對雪兒產生了一種說不出口的情愫。雪兒與倩雲,在他心中的份量孰輕孰重,竟無法說得清楚。他不由地惱恨自己,難道與倩雲數十年的相交,尚不如才見幾面的雪兒嗎?
  邵倩雲微微動了動,西門嘯天見她的手拉著脖子上的一根紅絲線,忙輕問:「倩雲妹妹,你想說什麼?」她沒睜開眼,只動了動手指。西門嘯天輕輕扯住那紅絲線,「是不是想讓我幫你把這線拉出來?」她似乎點了點頭。西門嘯天慢慢將那絲線從她胸前拉出來,絲線的下端正墜著那塊玉。
  他捧著那塊帶著少女體溫和香馨的玉,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這就越發使他要下決心忘掉雪兒了。他仔細地看著那塊玉,玉的側面隱約有一圈裂痕,他明白了,方才鮑龍那一棍定是點在這塊玉上了,是這塊玉救了倩雲的命,是這塊玉將他與邵倩雲緊緊地連在了一起。他一手握著玉,一手握著邵倩雲柔軟的手,什麼也不再想,只靜靜地坐著。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邵烈忠走進來,壓低聲音道:「賢侄,讓倩雲好好睡一覺吧,你辛伯伯要見你。」西門嘯天將玉放在邵倩雲手中,又看了她一眼,起身隨邵烈忠去了。
              35.來去匆匆
  辛棄疾已令人在花廳中擺下酒宴,見西門嘯天進來,忙迎上前。西門嘯天拜倒在地,「小侄見過辛伯伯。」辛棄疾緊走幾步,扶起他來,顫顫巍巍地道:「好,好,賢侄已長大成人,志純兄也可瞑目了。」相讓落座後,眾人吃了一回酒,辛棄疾忽問道:「賢侄,你父臨終時,可曾將寶圖交給你?」西門嘯天怔了怔,「辛伯伯,小侄正想問你,是不是真的有個藏寶圖。這些日,塞外三絕、黑蝙蝠等人四處追拿小侄,口口聲聲只逼我交出什麼藏寶圖。」在座眾人都望著辛棄疾。
  辛棄疾目光向眾人緩緩掃視一下,沉聲道:「當年,耿京大俠在山東豎旗反金,山東西、河南北的黑白兩道英雄豪傑聞訊投奔,帶來大批珍寶,加上義軍掃蕩金賊城池後劫下的財物,富可敵國。後因金軍大舉圍剿,我與志純兄南渡與朝廷聯繫出兵北伐事宜,再回山東時,耿京大俠已被叛賊張安國兄弟二人殺害,他親手繪製的藏寶圖,也落到那二賊手中。未等他二人向金廷獻出寶圖,就被我與志純兄帶人闖入金營,擒了張安國,將那寶圖奪回。」說到這時,只見他劍眉凝威,眸中熠熠射出神光,彷彿重又置身於當年的鏖戰之中。頓了頓,他低低長歎一聲,「南渡後,朝廷一意偏安,為了這份寶圖和耿京大俠恢復中原的未酬壯志,志純兄才攜圖隱居天目山四十年之久。」
  西門嘯天半晌無語,忽抬起頭,眸中早是淚光閃爍,語氣堅定地道:「照理說,先父既保管了這份寶圖,定是藏在一個別人意想不到的所在。」辛棄疾沉吟片刻,「當年,我們殺出金營後,你父親曾回了老家一趟,莫不是那寶圖就藏在山東老家了?」
  西門嘯天頓時想到,母親去世後,夜深人靜,他與父親對坐,父親便會講起山東徂徠山下的那個小山莊,講起那株參天的古槐和樹下那隆隆轉動的青石碾盤,父親常與夥伴們在古槐樹洞裡玩耍。每講到此處,他總是長歎不已,「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日後若是王師北定中原,為父不在了的話,你一定要回去看看,那裡是我們的根。」想到這裡,他心中忽然一亮,萌生出回山東老家尋找寶圖的念頭。
  這時,一個衙役進來,「辛大人,府門外有丐幫中人緊急求見黑老幫主。」辛棄疾忙道:「快請。」黑玉龍擺擺手,「不必了,俺老叫花自去見他。」說著,離席而去。不一時,他心情沉重地回來了,「恐怕俺老叫花要先告辭一步了。方才幫中弟子來說,總舵飛鴿傳書,急叫俺老叫花趕往山東,有要事相商。俺老叫花雖不是幫主了,仍是丐幫中人,幫務緊急,不敢耽擱。」武癡跳將起來,嚷嚷道:「老叫花,也算我胖子一個,只要有架打,天涯海角,我胖子也隨你去。」西門嘯天連忙起身,「兩位老哥哥,小弟也正要為寶圖之事去山東老家走一遭。」
  天光稍亮,辛棄疾和邵烈忠送他三人來到碼頭。三人上了一條烏篷船,拱手作別。西門嘯天惦記邵倩雲的傷勢,「邵伯伯,告訴倩雲妹妹安心養傷,我一找到寶圖,就立刻回來。」烏篷船慢慢搖開去,煙雨中的紹興城漸漸變得朦朧了,忽然,河岸上奔來一個紅色的身影。
  邵倩雲在河岸上,追著烏篷船,邊跑邊喊:「嘯天哥哥,等我傷養好了,就去找你。」西門嘯天立在船頭,向她揮著手,依稀看見她那濕漉漉的臉頰上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他心中一熱,眼前模糊了。
              36.西湖煙雨
  三人離開紹興,一路無話,過了錢塘江,遠遠看見煙雨中聳立著的臨安城樓,西門嘯天忽然想起張英。現在只怕雪兒也走了,自己理當去向張英道別一聲。當下便讓黑玉龍與武癡先行一步,獨自下船,向張英的莊上走去。
  那些莊客是認識他的,一見他回來,都道:「西門公子,你這幾日去哪裡了,卻害苦了我們,挨我家公子一頓好罵。」西門嘯天心裡好生歉疚,「都是在下不好,連累你們。在下將去山東,特來向張兄辭別。」一個莊客道:「啊呀,不巧得緊,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冒雨出莊了,正不知啥時回來。不如西門公子且在莊上住下。」西門嘯天聽說張英不在,心中悵然若失,謝絕了莊客的好意,匆匆去趕黑玉龍與武癡二人。
  看看走到西子湖畔。一陣陣絲竹笙歌,似有似無,在風雨中飄蕩,想是那閒情雅致之人,乘著遊船畫舫觀賞湖上雨景。正急走時,忽從雨霧中鑽出一條大畫舫,有人高叫道:「西門賢弟,你如何在這裡?」
  西門嘯天定睛看時,船頭上迎風立著張英。剛要答話,從艙裡鑽出一個素妝少女,卻是那冰雪美人雪兒姑娘。霎時,他臉色變得蒼白,呆呆地站在岸上,說不出話來。雪兒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將一件斗篷披在張英的肩上,關切地道:「表哥,湖上風大,小心著涼。」西門嘯天見她對張英顯出的那種百般溫順和柔情愛意,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畫舫漸漸滑近岸邊,張英不待畫舫靠穩,跳上岸來,身形忽然一蹌,要不是挽住了西門嘯天,險些兒就跌倒了。西門嘯天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蠟黃,比前次見面時憔悴了許多,好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西門嘯天驚問:「張兄,你的臉色……」張英緊緊挽著他,似乎怕他會突然從自己身邊跑掉,不經意地一笑,「不過是偶感風寒,來來來,我與你介紹一下我的表妹。」連拉帶拽地將他拖上了畫舫,與雪兒相見。雪兒只微微向他福了福,竟自轉身回艙中去了。張英哈哈一笑,「我這表妹,生性高傲,賢弟休要見怪才是。」西門嘯天見雪兒姑娘的態度如此冷落,自也心中生氣,有意轉個話題,「張兄,你既身子不適,在家中好好將息才是,如何卻冒雨遊湖?」張英笑道:「都是我這表妹,見我這幾日悶悶不樂,硬拉了我來湖上散散心。來,還是艙裡坐了說話。」西門嘯天無奈,只得隨他進入艙裡,見雪兒憑窗而坐,神情冷漠,一直望著湖上的煙波,頭也沒回。
  西門嘯天心中隱隱不快,沒曾想,她竟然會變得如此絕情絕義,異地重逢,神情冷淡,連句話也不願說。他偷眼朝張英看了一下,暗想:「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嫌我在這裡礙事,才不願說話,我還坐在這裡做什麼呢。今日別過,日後再也不會見她了,我也該走了。」
  他正要起身告辭,張英斟了一盅酒遞過來。西門嘯天謝道:「張兄,小弟向不善飲,再說,還要趕去……」張英長歎一聲,「愚兄理解賢弟的心情。」順手一指艙外的湖光山色,「中原淪陷,黎民處於水火之中,誰還有心思飲酒作詩呢。你我理當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可如今,朝廷偏安,而令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那神情極為悲憤,令人感動。雪兒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玉雕一樣坐在那裡,凝視著窗外。西門嘯天不再看她,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然後說出一番話來。
              37、熱血兒女
  西門嘯天飲盡杯中之酒,正色道:「朝廷即將北伐,這正是張兄建功立業之時。」張英騰地站了起來,慷慨道:「北伐,北伐,自靖康起,仁人志士,不知盼了多少年。待愚兄病癒之後,定回中原,縱殺不得幾個金賊,也將一腔熱血灑在故土之上。不知賢弟可願與愚兄去中原一搏?」
  西門嘯天不禁熱血沸騰,偷眼看雪兒時,見她秀眉微皺,神情悒鬱,便道:「不瞞張兄,小弟今日便是來向張兄辭別的。」張英吃了一驚,「賢弟意欲何往?」西門嘯天便將如何去紹興和到山東老家尋藏寶圖的事略略說了一回。張英聽罷,眉梢一挑,負了雙手,在艙裡踱了數步,突然道:「好,賢弟不愧是中原大俠之後,子承父志,愚兄欽佩之至。來,愚兄先敬你一杯,祝你馬到成功,尋回寶圖,為朝廷北伐出力。」
  西門嘯天本來不想再吃酒了,可是看見雪兒也舉起了酒杯,那雙黑眸正默默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心中暗暗驚喜,雙手舉起酒杯,「多謝張兄與雪兒姑娘,小弟飲了此杯。」仰臉喝了下去,竟嗆得連聲咳嗽起來。雪兒姑娘沒有說話,緩緩飲盡杯中之酒。
  張英哈哈大笑,「賢弟,我這表妹是從不與陌生人喝酒的,今日能飲此杯,說明她敬重賢弟的人品。好,今日我們來個一醉方休。」西門嘯天連忙道:「張兄不可再讓了,小弟尚要趕路,飲不得許多酒。」張英道:「便明日再走,也是不遲。」西門嘯天何嘗不想在此多留一日,但想到紹興臨別時辛棄疾、邵烈忠的殷切目光,想到邵倩雲在雨中趔趄奔走的身影,想到黑玉龍、武癡二人還在前面路上等他,想到北伐在即,父親的大仇未報,哪裡還敢耽擱,忙道:「張兄盛情,小弟心領了,實在是找尋寶圖之事,刻不容緩。再說還有兩個朋友在前面等著小弟,若是去得遲了,豈不是誤了朋友的事。」張英見他去意甚堅,便不再挽留,命人將畫舫靠了岸,送他下船。
  西門嘯天走出一程,回首望時,忽見船頭上,雪兒那月白色的衣裙在風雨中飄飛,好像正揮手與他道別。他連忙搖了搖手,迷惑地想,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忽冷如冰霜,忽又柔情似水,讓人說不清,猜不透。也許,今日一別,他們從此天各一方,永遠也不會再相見了,他暗暗地道:「但願日後我們還有重逢再見的機會。」長歎一聲,正了正頭上的斗笠,在風雨中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看到了運河邊,風雨越發緊了。他渾身上下幾乎濕透了,仍沒看到黑玉龍與武癡兩人,心中不由焦躁起來。這時,河堤下的柳林裡現出一面青色酒旗,顯然那裡是個村野小店了,就連忙奔了過去。
  小店裡並無客人,小二喜眉笑眼地迎上前來。西門嘯天施禮問道:「打擾小二哥,不知可曾見過兩個老者路過這裡。」小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回,「公子可是姓西門的。」西門嘯天大喜,「正是在下。」「哦,那你來遲了。兩位老人家留下話來,他們先乘船走了,讓你慢慢隨後趕去。」西門嘯天涼了半截,「敢問小二哥,不知此時可有船往鎮江去。」小二搖搖頭,「現在世道不甚太平,誰肯在這風雨天趕夜路哩。」想了想,又道:「啊呀,這就看公子的福分了,方才有位客官包下了一條船,正是要去鎮江的,只怕此時尚未開船。若是公子肯花些銀兩,或許能搭上船哩。」西門嘯天聞言大喜,丟了一塊碎銀給小二,重又走入風雨中。
              38.客舟夜話
  上了運河大堤,果然河中泊了一艘帶篷帆船,忙下堤喊道:「船家,可載客嗎?」船家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正失望時,船艙中鑽出一位年輕公子,衝他一抱拳,「西門公子,在下恭候你多時了。」
  西門嘯天吃了一驚,定睛看那人時,只見他生得眉清目秀,極是眼熟,卻總想不出在何處見過。他猶疑地上下打量那人,拱手抱拳,疑惑地道:「在下眼拙,敢問兄台高姓大名,不知曾在何處相見?」那人哈哈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識,在下亦不曾問過公子的高姓大名,不過公子乃中原大俠之後,神龍大俠的名頭正在江湖中鵲起,在下認識公子也就不足為奇了。在下卻是江湖中一個無名之輩,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公子既要北上,眼下又只有這條船,若不嫌棄,何妨同舟而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西門嘯天聞言,心中越發疑惑,只是這位公子既然如此盛情相邀,自己倘再猶豫不決,反讓他譏笑了,「如此在下便有擾兄台了。」他上了船,心中暗忖:「這一路之上,只要留意,或許能摸到這人的一點底細。」
  船雖看著不大,艙中倒也寬綽整潔。西門嘯天剛在艙中坐定,船家就扯帆啟航了。他與那公子對面而坐,昏黃的燈光下,雖看不見那公子的面孔,卻似乎能感覺到他嘴角有一絲得意的微笑。西門嘯天警覺地側耳聆聽,隱約聽見後艙裡有微微響聲。
  那公子見他沉默不語,淡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緣。這秋雨夜行舟上,無甚招待公子,在下略備一些水酒,公子不妨吃兩杯,聊解客途愁悶。」也不問西門嘯天是否願意,便向後艙喚道:「書僮,取酒菜來。」後艙隔門應聲而開,只見一個喜眉笑眼的年少書僮用大盤托來幾碟精緻小菜、一壺酒和兩副杯箸,顯見得這酒菜不是在船上收拾的。從後艙吹過來的風中,西門嘯天嗅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氣,心中暗道:「沒想到船上帶了女眷,我這一上船,倒添了許多不便。」那書僮擺好酒菜,拿眼角飛快地瞥了他一下,露出一種神秘的笑意,又退回到後艙去了。西門嘯天感覺到,從一開始自己便落入別人做好的圈套,雖不明白這主僕二人是何用意,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一直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那公子將杯中酒斟滿,「西門公子,舟中窄陋,這一杯水酒,略表在下敬意,望公子不要推卻才好。」說罷,一口飲盡,拿眼望著他,西門嘯天心道:「這酒是同一壺中斟出,他先吃了一杯,顯見得酒中無毒。」微微一笑,一飲而盡。那公子笑道:「西門公子果然豪爽。」當下二人連飲三杯,西門嘯天覺得有點暈暈乎乎,燈下看那公子,白淨的臉頰上,也泛起桃紅,便謝道:「多謝兄台美意,在下只能吃這三杯,請兄台自便。」那公子也不見怪,微笑道:「吃這寡酒也是無趣,不如在下與公子猜謎賭酒。」西門嘯天笑問:「如何猜謎賭酒?」那公子將酒斟滿,「公子不妨猜猜在下的身份來歷,欲往何處。猜對了,在下飲一杯,猜得不對,公子飲一杯。」西門嘯天對眼前這位公子一無所知,無從猜起,卻又想弄明白,他究竟瞭解自己多少,便道:「在下見識淺薄,還是兄台來猜在下吧。」那公子也不謙讓,「西門公子是爽快之人,那在下就冒昧猜猜好了。公子此行可是要去山東?」西門嘯天心道:「此人一定是從兩位老哥哥口中套得話來,方纔那小二都知道我要北上,這也不足為奇。」當下點點頭,依約將那杯酒喝了,迷迷濛朦地望著那公子。那公子又為他斟上一杯,「公子此去山東,可是去尋那耿京藏寶圖?」
              39、把盞相敘
  西門嘯天不由地警覺起來,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如何知道耿京藏寶圖?」那公子漫不經意地一笑,「當年令尊大鬧中原,南渡歸宋,誰人不知?塞外三絕天目山屠莊,四處追尋寶圖,誰人不曉?公子隻身一人,行色匆匆,北上山東,既不尋親,又不訪友,不是為那不知下落的藏寶圖又為什麼?」經他一說,西門嘯天心中釋然,明白耿京藏寶圖已不是什麼秘密了。當下,只得默默點了點頭,又喝了一杯酒,「這也算不得什麼。兄台可試著猜猜在下的師承來歷。」
  那公子微微一笑,「公子雖初入江湖,武功顯露不多,在下卻也略聞一二,天地神掌、神龍擺尾,精妙神奇。據在下所知,普天之下,若會天地神功的,只能是兩家的弟子。」西門嘯天心中暗驚,「哪兩家?」「一家是哀牢山天魔宮。公子從未去過哀牢山,況且天魔宮的天地神功向不外傳,公子顯然不會是天魔宮的弟子。」西門嘯天從靈虛大師的遺書上知道,百年之前,天地神功秘籍曾被天魔獨孤泰文奪走一半,那谷中四老身上的天地神掌秘籍,想是從天魔宮盜出來的。天魔與靈虛之爭,江湖中流傳甚廣,武癡老哥哥也知道這個故事,眼前這公子知道天魔宮的天地神功自也不足為奇。於是又問:「那另一家呢?」「少林高僧靈虛大師。」西門嘯天怔怔地望著他,心中疑雲越來越濃。
  那公子用酒杯遮住臉,「在下若是猜得不錯,公子可同飲一杯。」西門嘯天勉強又飲了一杯。放下酒杯,兩人都沉默不語了。運河的水沖擊著船舷,嘩啦嘩啦,越發襯托著艙中的寂靜與沉悶。良久,還是那公子打破了僵局,「西門公子既為靈虛大師的傳人,一定想知道天地神劍秘籍的下落吧。」西門嘯天臉色驟變,他曾在靈虛大師座像前起誓,一定要將天地神功秘籍歸還少林,完成先師的遺願。眼下秘籍只缺神劍部分,猛地聽這位神秘公子提起神劍秘籍,而且從他的口氣裡,似乎已知道秘籍的下落,不禁暗暗激動,急切地問:「兄台莫不是說那秘籍已不在天魔宮中?」
  那公子搖搖頭,「佛經上說,得失隨緣。那秘籍現在一位武林前輩手中,西門公子不妨向他說明自己的師承,或許可以取回那冊秘籍。」「不知兄台說的是哪位前輩,可否告知在下?」那公子星眸中流露出一絲憂鬱的神色,緩緩地道:「江湖中人都稱那前輩為天涯怪客,只要聽到他的簫聲,就知道是他來了。」
  「原來是他!」西門嘯天忽想到在絕谷之中,是那崖頂的簫聲嚇走了黑蝙蝠,自己才倖免於難。只是單憑「天涯怪客」四個字,便可想見他是位在江湖中行蹤無定的前輩高人,如何才能找到他呢?無論怎麼說,今晚能得知這個消息,還是值得慶賀的。此時他已明白,這位公子雖然顯得有幾分神秘,卻並無惡意,頓時戒心消除,話也漸漸多了。二人把盞相敘,暢所欲言,西門嘯天不知不覺中已吃得爛醉如泥。
  他酒醒的時候,艙中靜悄悄的。他坐了起來,整整衣衫,鑽出船艙。船頭上,那公子與書僮正在低聲說話,見他過來,略略寒暄,然後指著煙波浩渺的一片湖面,「西門公子,這就是太湖了。」只見晴空下,水天一色,沙鷗競翔,果然壯闊。正觀看時,忽從左舷的一座小島後衝出一條快船,斜刺裡直向他們撞來。(
              40.激戰太湖
  那船家是常走太湖的,見對面快船的來勢,驚駭叫道:「啊呀,不好,那是湖匪的船。」一頭說著,一頭扯起船帆,拚命搖槳。那艘快船隻眨眼的工夫,已來到近前,猛一打橫,攔住了帆篷船的去路。船頭立著一個雄壯老者,滿面大鬍子,手提一柄金背開山短斧,甕聲甕氣地喝道:「快快停船!」船家見狀,乖乖落帆停船。西門嘯天心中暗驚,心想:「難道這位公子與湖匪是一路的?」
  正疑惑時,只見那公子手按劍柄,朗聲道:「請問朋友尊姓大名,為何攔住我們的船?」那老者桀桀怪笑幾聲,惡聲惡氣地道:「老子大金國御前侍衛張安邦是也,奉完顏老王爺之命,專來追拿欽犯西門嘯天。你無須代人頂罪,快叫西門嘯天出來答話。」西門嘯天一聽,知道此人正是叛賊張安國的弟弟,十有八九是衝著那份藏寶圖而來的,可這老賊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蹤的呢?
  未待西門嘯天答話,就聽那公子冷冷笑道:「你好大口氣,須知這裡是大宋地面,容不得你來撒野!」張安邦卻是個性情暴躁的人,只聽他怪叫一聲,「老子就來這裡撒野,你小子若想找死,老子成全你好了。」竄起數丈,身子在半空中劃了道弧線,輕輕落在甲板上。那公子飄身上前,手中已多出一口寒光流動的寶劍,疾刺而出,張安邦舞動短斧,二人便鏗鏗鏘鏘地在船頭上鬥了起來。船頭上地方窄小,兩人一交手,都是採用以快打快的打法,霎時,人影纏繞,勁風激盪。
  此時,那公子長劍迎著襲來的斧鋒,輕輕一搭,擰身側引,化去短斧的勁力,未待張安邦回斧變招,長劍一抖,直向他胸前刺去。張安邦不愧是沙場的悍將,經驗老道,揮斧橫削,擋過劍鋒,旋即變招疾攻。轉眼間,二人又拆了三十餘招。張安邦力大斧沉,出手凶狠,那公子的長劍不敢與他短斧硬碰,只仗著自己劍法輕捷靈巧,閃展騰挪,千變萬化。張安邦見一時拿他不下,心中焦躁,掄斧猛砍,恨不能一斧便將他剁作兩截。那公子見狀,心中暗喜,抖擻精神,劍走輕靈,姿態飄逸,勢如行雲流水,長劍幻起一片白光。
  驀地,張安邦「啊」地一聲慘叫,手中開山短斧「撲通」一聲墜入湖中,定睛看時,那口長劍從他肋下斜斜刺入,直從後心露出劍尖來。長劍拔出,血光四濺,屍體直落下船去。那公子正要還劍入鞘,忽聽一聲淒厲地怪叫,快船上竄起一道黑影,橫空掠來,「黑蝙蝠!」西門嘯天一聲驚呼,那公子反手揮劍一隔,「叮叮叮」打落三支暗鏢。黑蝙蝠身形疾若飛矢,凌空撲到,白金軟劍灑出漫天星雨,向他罩下。西門嘯天暴吼一聲,縱身揮掌,勁力疾吐。黑蝙蝠若是劍勢不變,那公子無處可躲,必定血濺船頭,可他自己也絕難躲過西門嘯天凝勁打來的一掌。他怎肯做這賠本的買賣,不待劍招使老,回劍封住自己門戶。那公子死裡逃生,驚出一身冷汗,直退到艙口,兀自臉色蒼白,驚魂未定。
  西門嘯天屢遭黑蝙蝠追殺,胸中早憋著一股怒氣,上手便使出了天地神掌,只見掌影翻飛,招式越變越奇,虛實相間,神出鬼沒。黑蝙蝠自從紹興府衙中了他一掌後,對他那神鬼莫測的掌法多少有些忌憚,劍招不敢使得太過,只見招拆招,竟然滴水不漏,西門嘯天雙掌連著演出數十式變招,俱被他一一化解,倒好似他也會那天地神掌一般。
              41.又見佳人
  數十招過後,黑蝙蝠見西門嘯天攻勢稍減,手中軟劍一抖,立時轉守為攻,一柄軟劍,猶如銀蛇亂舞,直逼得西門嘯天手忙腳亂,險象環生。忽然,就聽黑蝙蝠一聲怪笑,左手已多出一口短劍,白光閃動,西門嘯天的肩頭被短劍劃開一條半尺長的血口,身子禁不住向後踉蹌了兩步。黑蝙蝠得勢不讓人,怪叫一聲,軟劍如電刺去。
  那公子主僕二人驚叫出聲,正想上前相救,就聽西門嘯天仰天長嘯,身形凌空而起,幻出一片重重疊疊的腿影。船頭頓時響起一連串悶響,黑蝙蝠胸前背後,連中數腿,如斷線的紙鳶般,直墜太湖。快船上的湖匪大驚失色,急向湖中拋出一條長索。黑蝙蝠輕功果然了得,在半空中噴出數口鮮血,身體眼看離湖面只三四尺時,翻身一擰,接住索頭,被快船上湖匪一拽,身子借力騰起,流星般向快船上飛去。
  西門嘯天見那快船在湖面上漸漸消失,才覺得渾身虛軟,跌坐在甲板上,這時,他那半邊身子已被肩頭流出的鮮血浸透了。那公子慌忙上前為他包紮傷口。突然,書僮尖聲叫道:「啊呀,船要沉了!」原來方才激戰之中,湖匪悄悄潛水過來,殺死船家,鑿破了船底。木船漸漸下沉,三人一起跳入了太湖之中,拚命地向那荒島游去。
  西門嘯天一條手臂受了重傷,不便划水,只好一手扶在那公子的肩上,讓他帶著游。那書僮卻好水性,竟舉著他們三人的行囊,踩水而行。不一時,三人早上了荒島,一個個落湯雞似的,衣衫俱緊緊貼在身上。突然,西門嘯天見那公子主僕二人的身體有些異樣,「兄台,你們這是……」那公子主僕二人臉色羞紅,驚駭叫道:「你不許過來!」
  西門嘯天呆了半晌,想起昨夜在後艙裡飄出的脂粉香氣,當時還以為船上帶了女眷,可現在船沉了,並沒見到女眷,那香氣顯然是從他們身上飄來的。又想起剛才在湖中手扶著那公子的肩頭時,只覺得他的肩是那樣的柔軟,「莫非他們是女扮男裝?」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公子和書僮有點惡作劇的笑容,猛地心中一動,「啊呀,怎麼竟沒想到會是她們。」
  小島那邊飄然走來兩位嫵媚秀麗的少女,正是雪兒與綠荷。雪兒含羞一笑,微微福了福,「我們本想易容改裝,陪公子往山東去,一來行路方便,二來也好與公子做個推心置腹的朋友,沒想到卻被湖匪壞了事。如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子多多擔待。」西門嘯天歡喜不盡,忍著傷痛,連忙還禮,「雪兒姑娘瞞得我好苦,幸虧是那湖匪鑿沉了船,逼著你們還回女兒裝束,我真該謝謝那些湖匪哩。」綠荷笑道:「你倆昨夜稱兄道弟說了大半夜,只怕話還沒說完,我去那邊把衣服洗了,也免得在這裡礙事。」雪兒臉上一紅,伸手要去揪她,她靈巧地跳上一塊岩石,笑著跑開了。
  西門嘯天癡癡地望著雪兒,她也羞澀地看著他,誰也沒有說話。雪兒心中湧上歉意濃濃,自她見到父親,知悉嘯天習武詳情,深責錯怪了嘯天。那日在花園裡相見,她一時語塞,事後再尋嘯天,嘯天不辭而別。西湖畫舫再逢,卻因有張英在場,不便多言。因此易裝改容,相伴同行,這曲折經歷如何能解釋清楚,西門嘯天為人樸拙,胸無芥蒂,搭車遭逐,花園無言,他雖喪魂失魄般離去,內心深處卻無法將她忘懷。尤其是那日在西湖畫舫中,雪兒忽然主動與他飲酒,後來又獨自站在風雨中,招手與他道別,這其間她雖然不曾說過一句話,他卻猛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既不像他想得那麼疏遠,也並非那樣親密。
              42.雙姝初見
  不知過了多久,綠荷轉來,見他二人仍相對無言地呆呆站在那裡,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啊呀呀,你倆再這般呆站著,果真能化作一對石人,卻也為這無名小島添了一段佳話。」雪兒霎時粉面通紅。綠荷又道:「小姐,你得趕緊想個辦法離開這裡,如果黑蝙蝠那廝再引人回來,就難以對付了。」她這一說,誰都不言語了。這小島孤立太湖之中,四面都望不到邊,便會游泳,也游不了多遠,何況西門嘯天身上還有傷。還是雪兒沉得住氣,「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有過往之船,我們就能離開這裡。」
  直等了有兩個時辰,綠荷忽道:「那不是一條船?」果然,煙波浩渺的湖面上現出一片孤帆,那帆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驀地,西門嘯天看見船頭上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紅彤彤的衣裙如燃燒的火焰一樣飄動著。他衝到湖邊,「倩雲妹妹,我是嘯天。」邵倩雲一見是他,雀躍高呼,「嘯天哥哥,嘯天哥哥。」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雪兒與綠荷的臉色變化。
  邵倩雲不等船靠岸,就縱身躍了過來,撲到西門嘯天面前,拉著他的手,連聲問道:「嘯天哥哥,你如何卻在這孤島上,老叫花與老胖子在哪裡?」西門嘯天拉著她,轉回身來,「倩雲妹妹,這兩位是雪兒姑娘和綠荷姑娘。」邵倩雲一抬頭,正與雪兒的目光對視,見她那深潭般的黑眸中隱隱露出一絲妒意,心中便有了幾分不快,又一想西門嘯天竟與她倆獨處在這孤島之上,不由地眼圈兒一紅,賭氣地轉身便要上船。
  西門嘯天見她扭頭就走,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把扯住她的手,「倩雲妹妹……」邵倩雲頭也沒回,「誰是你妹妹。」揮手掙脫。西門嘯天的肩傷受到震動,痛得呻吟出聲,身形往後踉蹌幾步。雪兒與邵倩雲幾乎同時上前,伸手要去扶他,待見對方出手,又都立住不動了。綠荷鼻中哼了一聲,冷冷地盯著邵倩雲。西門嘯天小心翼翼地看了邵倩雲一眼,低聲道:「你怎能這樣說話?」邵倩雲冷笑道:「本姑娘說話一向便是如此,更不會裝模作樣。」逕自轉過臉,偷偷落下淚來。
  雪兒猶豫片刻,幽幽低歎一聲,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福,輕聲道:「雪兒這廂有禮了。」邵倩雲本想好好羞辱她一番,沒想到她竟主動過來施禮,自是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是臉上仍舊冷冰冰的,微微還禮,「不敢當,姑娘不要太客氣。」她二人暗暗打量對方,都在心中讚歎不已。綠荷看她二人,一個似盛開的鮮花,嬌艷欲滴,一個如凌波仙子,玉潔冰清。只是邵倩雲多三分熱烈,多一分野性,而雪兒則多了三分含蓄,多了一分憂鬱。
  雪兒看她良久,方低下頭,輕輕歎道:「姐姐好美呀。小妹曾聽西門公子說起過姐姐,今日一見,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兒。小妹不過偶然與西門公子相遇,敢煩姐姐將小妹主僕二人帶到鎮江,小妹不敢忘姐姐這一段人情。」此時,她已決意要離開西門嘯天了。女孩兒家,誰不願聽別人讚自己的美貌。邵倩雲雖對雪兒有著很深的妒意,但聽她口口聲聲誇讚自己,那妒意頓時減了許多,平添了幾分好感。便道:「姑娘休要太過自謙。能與姑娘相識,我深感榮幸,就請姑娘上船。」西門嘯天隨她三人上了船,但心中卻喜憂參半,打不起精神。
  船是傍晚時分泊在鎮江的,雪兒與綠荷辭別他倆,上岸去了。那時,運河兩岸已有人家掌起了燈火。西門嘯天看著雪兒的背影消失在漸漸黑暗的街巷中,頓時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43.月下簫聲
  雪兒與綠荷走後,西門嘯天鬱鬱不樂地回到艙中,望著窗外呆呆發怔。邵倩雲卻顯得很高興,那張巧嘴像八哥一樣,咭咭呱呱,一刻不停,從如何離開天目山莊,去迎辛棄疾,結識黑玉龍,後來又如何瞞著父親乘船趕來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回。
  西門嘯天聽著聽著,彷彿又回到了那杜鵑花盛開的天目山莊,他正在溪水邊讀書,她跑來了,他摘了一朵野花戴在她頭上……那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仔細想時,已模糊不清了。看著坐在對面的邵倩雲,他忽然又想起了昨夜運河舟中與雪兒對飲的情景,雪兒扮作公子時,那神采飛揚的神情,落水後還回女妝時那女孩兒家的嬌羞,遇到邵倩雲後那掩飾不住的傷感和憂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深深地烙在他心裡,無法忘卻。
  邵倩雲早就察覺到他情緒低落,也知道他是因為雪兒的離去才這般鬱鬱不樂,她只裝著不知道。
  船近揚州之時,又是一個黃昏了。邵倩雲與西門嘯天立在船頭,「嘯天哥哥,這揚州的瓊花卻是大大有名的。」「可是當年隋煬帝下揚州的那個瓊花?」「正是,只可惜現在不是季節。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若春季裡,揚州繁花似錦,風光如畫,絲毫也不比臨安遜色哩。說到臨安,我倒想起來了,這裡也有一個西湖。」「這裡也有西湖?」邵倩雲見他驚訝,不禁有些得意,「揚州的西湖卻不同於臨安的西湖。臨安的西湖水天茫茫,揚州的西湖卻像條長河,風景殊異,各有千秋。今夜月色正大好,我們何不乘船去湖中一遊。」西門嘯天答應了。
  月下的揚州西湖,遠山朦朧,近水曲折,船行之處,眼見得並無出路,忽一轉,又是一帶粼粼波光。看看船行到二十四橋不遠了,邵倩雲指點著那隱現在水上的一座拱橋,「嘯天哥哥,那就是因唐代曾有二十四個歌女月夜吹簫於此的二十四橋了。」西門嘯天不覺想起杜牧的詩句,不禁歎道:「依舊是明月之夜,只可惜無人在此吹簫了。」正說著,忽隱隱傳來一陣悠遠的簫聲。邵倩雲禁不住撫掌低笑,「誰說無人在此吹簫?」
  西門嘯天一驚,猛然想起雪兒的話,「只要找到天涯怪客,說出自己的師承,或許就能得到天地神劍秘籍。」這簫聲如此熟悉,不是天涯怪客又是誰?他也來不及向邵倩雲解釋,身形一縱而起,兔起鶻落,直往二十四橋奔去。橋上並無一人,那簫聲隱隱不斷,像是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他腳下不停,流星飛矢般疾掠而去,直追到一座山崗之上,卻見月光如水,人影杳然。
  他在山崗上呆呆地佇立著,茫然若失。邵倩雲嬌喘噓噓地追上來,說了幾句話,他竟一句也沒聽見。邵倩雲不由怒起,以為那是雪兒吹的簫聲,他是因為沒有追上雪兒,才顯得這般失魂落魄。她取下胸前那塊帶著體溫的玉往他手中一丟,一跺腳,掩面奔去。良久,西門嘯天回過神來,忽發現手中玉,心中大驚,「倩雲妹妹,你在哪裡?」他一口氣奔回二十四橋邊,湖上月光如水,哪裡還有那條船,哪裡還有邵倩雲的影子。
              44.黑店少婦
  天剛放亮,西門嘯天已出了揚州城,獨自往山東去。他一頭疾走,一頭暗自歎息:「也不知雪兒姑娘和倩雲妹妹此刻去了何處?若是當初倩雲妹妹能容忍一些,雪兒姑娘哪能離去?她自己也不會賭氣而走了。果然那樣,我們結伴往山東去,一路上說說笑笑,我何至於這般淒然?」又走了五七里路,穿過一片柳樹林,忽瞥見一個頭戴氈帽的黑臉漢子躲在林中,正探頭探腦朝這邊張望,甚是可疑。他頓時警覺起來,心中冷冷笑道:「這廝大概是剪徑劫道的小賊,想來打我的主意。我正獨自走得煩悶,何不就同他玩一回,也解解悶兒!」當下,便不動聲色,繼續前行。又走了有半炷香的工夫,西門嘯天回頭一看,見那黑臉漢子扛了根扁擔,果然遠遠跟來。另有兩個漁夫裝束的漢子,手提魚簍,肩掛魚網,跟在那黑臉漢子後面。漸漸已是晌午時分,早過了揚州府界,進入高郵境內。西門嘯天見遠遠的土坡下,約有數間草屋,門前柳樹上,挑出個酒帘兒,正覺著腹中飢渴,便向草屋奔去。草屋前,傍門坐著一個少婦,見他過來,慌忙起身迎接,那少婦鬢角上插著一朵野花,塗了一臉的胭脂鉛粉,笑吟吟道:「客官請裡面看座,我家有好酒好肉,還有新做的大饅頭。」
  西門嘯天進屋坐了,吩咐道:「先燙兩角酒來,再切二斤肉,饅頭也送幾個來。」那少婦笑嘻嘻去了廚房,不一時,忽聽門外有人高聲叫道:「嫂嫂,我回來了。」西門嘯天抬眼一看,說話的正是那頭戴氈帽的黑臉漢子,兩個漁夫站在他身後。那少婦在屋內應道:「這半天也不見你影兒,有客人來了,趕緊來幫我燒火。」黑臉漢子朝西門嘯天掃了一眼,大聲道:「李大哥兄弟倆今天清早打了幾尾鯉魚送來,嫂嫂要是不要?」少婦應道:「教他們把魚送後面水缸裡養了,你先來幫我把饅頭餾上。」黑臉漢子領著兩個漁夫往後面去了。
  西門嘯天忍不住自己笑了,「原來這漢子是她丈夫,我卻疑心他是劫道小賊,差點便冤枉了他哩!」見酒肉仍未送來,正要催他快一些,忽隱隱聽見那黑臉漢子低低的說話聲,不禁疑心又起,當下暗運神功,側耳聆聽,就聽黑臉漢子低聲道:「……黑蝙蝠乃是完顏老王爺的特使,他只命我們監視這小子,不可打草驚蛇,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就聽少婦低聲罵道:「你這人真是死心眼兒,這小子雖然會些武功,終究是個書生。只要將他放倒了,細細地拷問,他那一身細嫩皮肉,能經得住你我折磨?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逼他說出實話來。有了藏寶圖,獻給完顏老王爺,那時再求他把我們調去開封府,也過上幾天舒心日子。」黑臉漢子沉默片刻,低聲道:「好吧,就依你說的做,只別做得夾生了。」少婦笑道:「你放心吧,我要趕緊把酒肉送過去,免得他起疑心。」西門嘯天暗自忖道:「原來這酒店竟是金廷安置的眼線,今日絕不能放過他們。」
  少婦托著個大盤,一步三搖地顛進屋來,將酒肉饅頭鋪排開來,替他滿滿篩了一碗酒,慇勤笑道:「客官先嘗嘗我家自釀的好酒。」西門嘯天將酒嗅了嗅,用舌尖品了品,連聲道:「果然是好酒,只是酒色渾濁些。」少婦笑道:「自家釀的酒,酒色渾時才越發是陳酒哩。」西門嘯天端起酒碗,一口氣吃得涓滴不剩。少婦早喜得眉開眼笑,拍手叫道:「倒也,倒也!」西門嘯天雙眼緊閉,搖搖晃晃地倒在桌下。
              45.將計就計
  那少婦見西門嘯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心中歡喜萬分,伸手將他掀到肩上,扛出屋來,大步走進左首一間小屋,見李家兄弟二人已將捆人索拿在手上,吩咐道:「你們接過他,捆緊一點。」李家兄弟急忙上前,正要接過西門嘯天,忽見他睜開眼,咧嘴一笑,不禁駭得魂飛魄散,掉頭就走。西門嘯天潛運神功,張口射出一道酒箭,正打在他們臉上,他倆雙手掩面,慘呼亂跳,鮮血順著指縫流淌。
  那少婦大驚失色,急忙想將他推開,西門嘯天右臂一勾,已緊緊將她脖子箍住。她登時憋得滿臉紫紅,「少……俠……饒命……」西門嘯天抬頭四顧,見屋內牆上掛著兩張風乾的人皮,一張剝人凳上血跡斑斑,不禁怒道:「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死在你的手下,我豈能饒你!」手臂猛一使勁,那少婦登時氣絕身亡。西門嘯天正要去尋那黑臉漢子,驀聞屋後響起一陣疾促的馬蹄聲,趕出門時,只見黑臉漢子已騎著一匹紅馬向遠處逃走了。西門嘯天轉回廚房,去灶膛裡取了火種,點燃了草屋。霎時,火焰便竄上屋頂,畢畢剝剝地燒了起來。聽見遠處鑼聲四起,不敢停留,向北疾行。
  傍晚時分,他已過了楚州,再向北行,便漸漸進入山東境內,這裡乃是宋金分界的地方,兩國軍隊常年在此爭戰廝殺,人民流離失所,墳壘相連,蛇伏狐竄,一片淒涼景象。他已錯過宿頭,只得繼續北行,不一會兒,天便黑了,忽聽前面不遠處響起一陣狼嗥般吼嘯,不由地心中暗驚,知道是塞外三絕到了。
  霎時,四周草叢中竄出十數條黑影,點亮了火把,將他團團圍住。只見塞外三絕迎面走來,酒店逃走的那個黑臉漢子也跟在他們後面,大聲叫道:「就是這小子,他殺了我娘子,燒了我的酒店,您三位老人家一定要替我報仇呀!」李虎連聲應道:「你且退後,他殺了老夫的乾女兒,老夫怎會放過他哩!」鐵拐點地,飛身落到西門嘯天面前,冷冷地道:「老夫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交出那份藏寶圖,我們之間的恩怨不僅勾銷,老夫還可以引薦你去朝廷做官。如若不然,這裡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西門嘯天咬牙切齒地道:「我發誓要殺了你三個老賊,替父報仇!廢話少說,你們快動手吧。」雙膝微屈,雙掌虛攏,立了個門戶。李虎左拐一舉,厲聲喝道:「小雜種,你是自尋死路,老夫今日就成全你好了!」鐵拐挾著勁風,當頭砸下。
  西門嘯天身形閃動,早躲過一旁,運起神功,揮掌向他鐵拐撞去。李虎見他以掌擊拐,早將功力貫注拐上,奮力橫掃,就聽得轟然一聲震響,李虎不禁連連退出數步。西門嘯天身軀晃動了兩下,硬是將一口鮮血嚥入肚裡,雙腳仍站在原地,神情冷峻地盯著塞外三絕。站在四周的黑衣漢子俱是黑鷹連環堡和金廷的高手,見他單掌震開李虎的鐵拐,不禁神色俱變,驚駭不已,卻不知他內腑已被震傷了。
  楊鷹眼中湧起一股殺氣,厲聲叫道:「這小子留他不得,三弟,併肩子上!」鮑龍搶上一步,舉起鐵棍一陣狂劈亂砸,楊鷹竄到對面,施展出火絕掌法,推出一道道炙人的掌風,與鮑龍形成夾攻之勢。西門嘯天不敢再與他們硬拚,只見招拆招,與他二人游鬥起來。三人鬥了七八十招,西門嘯天已漸漸摸清了他們的武功路數,正是還擊的好機會,剛想出手,忽聽腦後傳來一股銳勁的金風之聲。
              46.誅殺雙凶
  西門嘯天急忙閃過鮑龍橫掃而來的鐵棍,向楊鷹那邊跨出半步,回頭一看,原來是李虎又揮拐打來。楊鷹趁機欺身上前,單掌挾著灼灼熱浪疾拍而出。西門嘯天此時身形未穩,急想躲時,身後李虎與鮑龍卻已攻上。情急之下,一聲清嘯,身體騰空而起,凌空飛踢。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楊鷹已跌出數丈之外,口中鮮血狂噴,雙腳抽搐幾下,漸漸不動了。
  李虎與鮑龍早驚駭而退,盯著地上屍體,久久說不出話來。忽然,李虎將手中鐵拐一揮,雙目血紅,嗥嘯道:「併肩子上哪,只要殺了這小子,全有厚賞!」站在四周的黑衣壯漢發聲吶喊,舉著刀劍,瘋狂搶上前來。西門嘯天左右躲閃,苦苦招架,李虎站在一旁哈哈狂笑,「小雜種,你便生了三頭六臂,再有片刻,也要化作一堆肉泥!」他的話音未落,驀聞遠處傳來一陣憂怨疾憤的簫聲。西門嘯天暗聚神功,騰空而起,灑出一片腿影,四周頓時響起一片驚呼慘叫之聲。李虎已知是天涯怪客到了,悄悄向鮑龍打了個手勢,掉頭便走,卻被西門嘯天攔住了去路。
  就在這時,只見兩條黑影飄然而至,正是天涯怪客東方明與一位中年美婦人。東方明手持玉簫,朝場中打量了片刻,然後將目光移向西門嘯天,關切地道:「少俠內腑已經受傷,不可妄動,這兩條老狗就交給老夫吧。」西門嘯天連忙道:「多謝前輩援手,不過,這兩個老賊乃是晚輩的殺父仇人,晚輩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們。」中年美婦人說道:「既然如此,少俠只管放心去對付那兩條老狗,剩下這些傢伙就交給我們好了。」說著,便與東方明向那群黑衣壯漢撲去。李虎明白,今日要想脫身,只有拚死一戰。他暗暗向鮑龍遞了個眼色,驀地舉拐攻上,鮑龍舞棍從側面攔腰砸去。西門嘯天縮肩讓過鐵拐,左手抓住鐵棍,凝力向李虎劈出一掌。鮑龍登時心慌,奮力將鐵棍一挑。西門嘯天順勢掠起,凌空幻出一片腿影。就聽「彭彭彭」數聲連響,紅光迸現,鮑龍的腦袋已似摔碎的西瓜,腦漿污血灑了一地。李虎卻趁機搶上一步,鐵拐挾著呼嘯的勁風,正砸在西門嘯天的後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西門嘯天感覺到後心上有股暖流輸入,正沿著自己的週身經脈緩緩流動,將體內殘存的真氣漸漸匯攏,立即明白有人在替自己療傷,急忙收攝心神,依照天地神功的內功心法調息。過了半個時辰,他體內之傷已經痊癒,連忙起身,見東方明正盤膝坐地,調息恢復功力。
  等了片刻,東方明忽然睜開雙眼,西門嘯天連忙拜謝救命之恩。東方明站起身,微微笑道:「幸虧少俠有神功護住心脈,不然老夫縱有回天之術,只怕也難救你性命。」他低頭沉思片刻,忽抬頭問道:「少俠可否將你的師承來歷先告訴老夫?」西門嘯天點點頭,毫不隱瞞地細細敘述一番。
  東方明輕輕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個絹包,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打聽天地神劍秘籍的下落嗎?這絹包中便是你要尋找的秘籍,你趕緊收好了。」西門嘯天手捧秘籍,怔怔地看著他,東方明朗聲大笑,「少俠以天地神功行道江湖,老夫便知你是靈虛大師的弟子,還你秘籍,理所當然。」西門嘯天疑惑地道:「這秘籍應在天魔宮,怎會到了前輩手中?」話音未落,忽聽有人道:「少俠可想知道那秘籍百年來的前因後果?」西門嘯天回頭一看,月光之下,那位中年美婦人正行雲流水般從遠處飄飛而來。
              47.百年因果
  西門嘯天連忙上前施禮,中年美婦人慈藹地道:「少俠免禮,且聽我說說這部秘籍的百年因果。」
  中年美婦人沉吟片刻,徐徐說道:「一百多年前,武林黑道上出了一位武功極高的人物,他就是天魔獨孤泰文。天魔性情偏激,行事全憑自己的好惡,因而激怒了整個武林,後來便由少林寺出頭,聯絡了數十名絕頂高手,約他決一死戰。那一場決戰十分慘烈,天魔雖然被打下懸崖,但那數十名高手中,除少林寺住持方丈重傷而歸,其餘全部死在他的手下。數十年後,天魔突然重現江湖,大鬧少林寺,搶走了天地神功秘籍。靈虛大師那時只是少林寺內一名雜役僧人,其實他在武學上的造詣,已參造化,深不可測,聞說天魔奪走秘籍,便在佛祖前發誓一定要追還秘籍,不然絕不重返少林。他獨自一人,不辭艱辛,終於找到了天魔。二人便以秘籍相賭,激戰數日,後來天魔以一招之差,敗在他的手下。
  西門嘯天神情激動地問道:「先師既已獲勝,為何掌劍二章卻仍落到天魔手中呢?」中年美婦人慚愧地道:「後來天魔違背賭約,趁靈虛大師不備之際,出手暗算,搶走後半部秘籍。天魔到了晚年,深深後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告誡後人,一是要把秘籍交還靈虛大師或是他的弟子。」西門嘯天輕輕舒了口氣,心中暗忖:「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先師最後寧願老死荒山,也沒有重回少林寺哩。」然後疑惑地問:「前輩如何知道得這般詳細?」她微微笑道:「不瞞少俠,我就是天魔的後人,現在的天魔宮主獨孤紅玉。這秘籍在我天魔宮代代相傳,不過其中卻有個秘密,這秘密……」說著,扭過頭朝東方明輕輕一笑,東方明微微搖頭,「秘籍已經歸還少俠,這其中的秘密就看少俠的緣分了。」話音甫落,他二人已攜手而去,漸行漸遠。西門嘯天捧著秘籍,感到十分困惑。
  次日,西門嘯天剛走過桃園鎮,忽聽見道旁樹林中傳出一聲女子的驚叫,急忙折身向林中奔去,仔細看時,只見黑蝙蝠抱著昏迷不醒的雪兒姑娘,正往草叢深處行去。雪兒姑娘長髮凌亂披垂,嘴角上沁出一縷鮮血,顯然已經受傷。西門嘯天眸中怒火燃燒,本想出手相救,卻又擔心他狗急跳牆,反而害了雪兒,便伏身拾起一塊石子,凝勁向黑蝙蝠後心打去。
  黑蝙蝠聽見身後傳來暗器破風之聲,早閃過一旁,順手將雪兒拋在地上,朝四下張望,高聲喝道:「何方鼠輩,竟敢暗器傷人……」話未說完,又一枚石子挾著呼嘯之聲襲來。他又驚又怒,飛身掠出草叢,一眼看見西門嘯天,不由地怔住了。西門嘯天怒喝一聲:「無恥淫賊,看掌!」搶上前去,揮掌疾拍。黑蝙蝠急忙舉掌相迎,西門嘯天掌勢遞出一半,驀然變招,正拍在他的肩臂上。就聽他驚呼一聲,順勢斜掠,卸去掌力,扭身飛上樹尖,疾掠而去。
  西門嘯天奔入草叢中,見雪兒躺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連忙將她扶坐起來,雙掌抵在她後心命門穴上,運功替她療傷。約莫過了盞茶工夫,雪兒的臉色已漸漸恢復紅潤,傷勢也差不多好了。她剛一睜眼,便跳起身來,回頭看見是西門嘯天,頓時又驚又喜。西門嘯天問道:「綠荷姑娘呢?」雪兒這才驚叫道:「她剛才為救我,被黑蝙蝠點倒林中,趕緊找她。」二人急忙掠出草叢,走不多遠,即見綠荷躺在地上,雪兒連忙上前替她解開穴道。西門嘯天忽瞥見遠處樹後有人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
              48.聚義山東
  西門嘯天一縱而起,厲聲喝道:「什麼人?」林中那人哈哈一笑,閃身現出,抱拳施禮,「少俠莫非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龍大俠西門嘯天?」西門嘯天定睛看那人時,只見他年約四旬,蓬頭垢面,一身百結鶉衣,肩上搭了七條討飯袋,顯見得是丐幫弟子了,便還禮道:「正是在下。敢問兄台高姓大名?」那人忙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乃丐幫七袋弟子晉五,人稱四眼犬。這幾日老幫主屢屢說起少俠大名,不想今日在此相遇。」西門嘯天聞言,知道黑玉龍已回到丐幫總舵了,「不知黑老幫主現在何處?」晉五道:「就在此不遠處。」當下,西門嘯天和雪兒主僕便隨他一同上路。
  原來,丐幫設在河南的秘密總舵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被黑鷹連環堡與金廷高手搗毀,丐幫損失慘重,這才急請黑玉龍回來共商大計。此時,黑玉龍等人正隱在一個小鎮上的大戶人家中,忽見晉五引著西門嘯天到來,不由大喜。武癡早搶到西門嘯天身邊,叫道:「小老弟,怎地此時才到,害得我胖子吃不好,睡不穩。」忽見雪兒與綠荷主僕在他身後,不由一縮頭,「你們如何會在一起,倒讓那丫頭形影孤單了。」西門嘯天這才看見人群中默然立著邵倩雲,連忙走上前,「倩雲妹妹。」邵倩雲噙著淚水,臉色蒼白,冷冷地轉過身走了。
  黑玉龍早叫人備下酒肉,擺開桌椅,眾人落座,吃酒說話。西門嘯天問道:「黑老哥哥,幫中發生了什麼變故。」黑玉龍聞言,臉色沉重,見桌上並無幫中弟子,才道:「此事一言難盡。自從本幫總舵被金人發現,俺們一路奔山東而來。誰知俺們的動向,金人與黑鷹連環堡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路窮追不捨,接連打了幾場惡戰,本幫傷亡慘重。俺這才讓齊幫主引了大部幫眾折回頭,重又潛回河南,俺老叫花自帶了一些弟子,故意將金人引來山東。」西門嘯天不禁為他擔憂起來,「黑老哥哥只帶少許幫眾,如何能與金人周旋?」黑玉龍道:「金人在明,我們在暗,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走。眼下,朝廷就要北伐,山東紅襖又舉反金義旗,俺老叫花想與紅襖聯合,迎接王師北上。如此一來,便不再是俺丐幫與金人孤軍奮戰了。」西門嘯天問道:「可曾與紅襖聯繫上?」黑玉龍搖搖頭,「俺們一直未能擺脫尾追的金人,猜想一定是幫中有了叛徒,必須先將叛徒除去,不然只怕紅襖會誤認為俺丐幫將禍水引給他們哩。小老弟這幾日須多加留心。」
  酒過三巡,眾人的話都多了起來,邵倩雲卻推說身體不適,自回房歇息去了。西門嘯天看看雪兒主僕,心中矛盾極了,他悄悄摸了摸懷中的那塊玉,暗歎道:「倩雲妹妹,我與她們也是剛剛見面,而且事出有因,你怎麼就不能聽我解釋一下呢?」
  酒宴結束時,已是二更了。西門嘯天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那呼嘯而過的秋風,彷彿聽見邵倩雲在低低地哭泣,便再也躺不住了,悄悄起身,來到邵倩雲的門前,輕輕敲敲門,「倩雲妹妹,你開開門,我是嘯天。」他手心攥著那塊玉,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讓倩雲重新收下它。邵倩雲在屋中冷冷地道:「我睡下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若讓雪兒姑娘看見,只怕你又說不清了。」西門嘯天知道她這是氣話,忙道:「我與雪兒姑娘也是剛見面的,你先開了門,聽我解釋一下。」他聽見屋裡傳來了壓抑的抽泣聲,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見一條黑影從遠處的屋頂上,飛掠而過。
              49.天網恢恢
  西門嘯天忽想晚上黑玉龍說過的話,心下暗忖,「那廝莫不就是丐幫中的叛徒,我趕緊追上前看看。」當下,也顧不得再喊邵倩雲開門了,忙將玉揣入懷中,一擰身形,上了屋頂,綴著那黑影追了下去。
  勁疾的秋風吹了一天,到夜裡已漸漸停了,雲縫中露出一勾殘月,清冷地灑在荒野之中,四下一片朦朧。松崗上,一隻失偶的野狐仰天長嗥,淒厲人。松林中悄無聲息地飄出一個巨大的黑影,正是黑蝙蝠。他一見那人,壓低聲音問道:「他們下一步將如何行動?」那人道:「他們現在仍在那人家中,下一步行動尚不清楚,不過今日西門嘯天到了,黑玉龍與他在一起吃酒時說了些什麼,屬下卻不曾聽到。」黑蝙蝠沉吟片刻,陰冷地道:「既然如此,就不能立刻動手,你先回去,注意西門嘯天的動向,待他找到藏寶圖時再下手不遲。」那人沉吟片刻,又道:「大人,能不能逼他們一逼,或許黑玉龍與西門嘯天就會急著先去尋藏寶圖了。」黑蝙蝠點了點頭,「說得有理,待我明日派人去那鎮上嚇他一嚇,讓他們趕緊挪窩。」
  兩人分頭要走,忽聽有人大喝,「大膽奸賊,你走不了啦!」話音未落,一條身影如流星飛瀉,直落到他們面前。「西門嘯天!」黑蝙蝠大吃一驚,揮手一劍襲出。旁邊那人見狀,一縱身形,正要走時,林中響起一聲斷喝:「哪裡走!」數條身影從天而降,一字排開,橫住去路。定睛看時,正是黑玉龍、武癡、雪兒、綠荷等人。黑蝙蝠見勢不妙,哪敢戀戰,虛晃一劍,掠過松崗去了。西門嘯天自知輕功遠遜於他,也不去趕,反身堵住了另外那人的退路。
  那人雖穿著丐幫的衣衫,卻蒙了臉。他見黑玉龍逼上前來,不由地退了一步,黑玉龍冷峻異常,威嚴地道:「小子,沒料到吧,現在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那人知道今日在劫難逃,索性充個光棍,抖擻精神,冷哼道:「老叫花,俺認栽了。不過你等數名江湖絕頂高手,來圍攻俺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只怕傳出去,要跌了你等名頭哩。」黑玉龍仰天大笑,「你小子倒也光棍,說的在理,俺老叫花也是慈悲為懷,看在你也曾在幫中混了幾日,就用幫規來處治你,給你小子留個面子。」
  武癡嚷道:「老叫花,只管與他囉嗦怎的?待我胖子一掌拍死他算了。」捋拳拽掌,就要上前。黑玉龍攔住他,「俺老叫花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今日也要讓這小子死得心服口服。小子,你劃下道來,俺老叫花接著你的,若添半個幫手,便算你小子走運,今夜就放你一馬!」那人上前一步,嘿然冷笑,「老叫花,常言道,狗急跳牆,兔急蹬鷹,俺雖不是你的對手,卻也不會束手就縛。」說話間,藉著夜色掩護,抖手將一蓬牛毛毒針向黑玉龍劈面打去。黑玉龍身形微動,破袖飄舞,早將那毒針全部收入袖中。那人藉機縱起身形,疾掠而去。黑玉龍勃然大怒,奮起直追。
  那人的輕功身法並不遜於黑玉龍,但他做賊心虛,慌不擇路。正狂奔時,忽見眼前人影閃動,沒等看清來人是誰,「彭彭彭」數聲悶響,胸前已挨了數掌,直跌出七八尺遠,喉頭一熱,一股鮮血奪口噴出。他也顧不得擦去口邊血跡,一咬牙,躍了起來,再要走時,卻呆住了。
  月影朦朧的松崗上,並肩佇立著三條頎長的身影,只見中間是位老者,年約半百,三綹長髯,仙風道骨,手執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簫。他身旁站著兩位風姿綽約,楚楚動人的中年婦人,只是左首那位婦人黑亮的雙眸中,閃露出一股凜厲的殺氣。
              50、相見時難
  持簫之人冷冷地喝道:「你是何人?如何深夜被人追趕,如此狼狽!」蒙面人眼珠一轉,心生一計,作出一副苦相,「在下乃丐幫弟子,奉命前往河南,不幸誤中賊人圈套,拚命殺破重圍,逃到這裡,賊人正在身後緊追不捨。尊駕若能放在下一條生路,日後幫中定會重重相謝。」說著,移步要走。左首那美婦人冷笑道:「你既為丐幫弟子,為何黑巾蒙面,怎麼聽不出身後那人的嘯聲?實話說了,饒你不死!」
  蒙面人大驚失色,將心一橫,抖手打出一蓬牛毛毒針,縱身要走。持簫人只將袍袖一揮,早將毒針震落,冷喝道:「賊子大膽!」身形微動,便要出手,只聽不遠處有人笑道:「東方老弟,將這小子留給俺老叫花了。」話音未落,黑玉龍踉蹌著醉仙步,直搶過來,一道銀光,奪口而出,那蒙面人在半空中一聲慘叫,直墜地上,砰然有聲。
  那三人正是東方明、獨孤紅玉夫婦和一位陌生美婦。月色下,眾人揭開那人的蒙面巾一看,竟是丐幫七袋弟子、專一在外打探消息的四眼犬晉五,不遠處傳來武癡的大呼小叫,「老叫花,那小子可是又添了幫手?也留兩個與我胖子過過癮!」紅袍一晃早竄將來,不問青紅皂白,揮掌便向東方明三人拍去,口中兀自笑道:「這小子倒是有些艷福,卻有女人來助他。」獨孤紅玉見狀,疾退數步,急忙叫道:「大哥,是我們。我是紅玉。」武癡一怔,「紅玉?」忙不迭地連退數步,掉頭就走,卻被東方明攔住,獨孤紅玉忙上前施禮,顫聲道:「大哥,當年小妹無知,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如今小妹知錯了,特來向大哥賠禮。」武癡呆了半晌,見獨孤紅玉淚盈盈地望著自己,兩眼向上一翻,鼻中冷哼,神情漠然地道:「我胖子生來是孤家寡人,漂泊江湖,無羈無絆,並無什麼姐呀妹的,你莫不是認錯了人?」獨孤紅玉滿面羞愧,聲音哽咽,「大哥,自當年你離家出走,去尋嫂嫂,小妹便不曾有一日舒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原諒小妹嗎?」說著,「撲通」跪在武癡面前。
  黑玉龍知道,當年,武癡愛上了黑鷹連環堡老堡主鬼影連環張開文的女兒玉面羅剎張瑩,但張開文與張瑩的哥哥千手連環張賓意欲將她送給金國平南王完顏肅仁為妃,而換得金廷支持,以期獨霸中原武林,因此極力阻攔女兒與武癡的婚事。張瑩一氣之下,私奔出堡,與武癡去了哀牢山天魔宮,誰想獨孤紅玉不但不讓張瑩上山,反而百般羞辱她,那時,張瑩已有身孕,無處可去,只得重回黑鷹連環堡,生下了小連環張英。但張開文與張賓強奪了張英,硬將張瑩送往金國都城。武癡得知消息後,也離了天魔宮,在江湖中四處尋找她,再也沒有回過天魔宮。今日獨孤紅玉不顧天魔宮主的身份,當著外人的面,跪下請求武癡的原諒,想是真的後悔了。
  東方明見武癡不語,也動情地道:「大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與紅玉也都老了,紅玉的錯也有我一份。神魔之間,其實只有一紙之隔。大哥就再給我們一次悔過的機會吧!」說著,也跪了下來。其實,東方明因紅玉一意孤行,屢勸不聽,也離開天魔宮,漂泊江湖。歲月荏苒,紅玉的心再也不能承受孤獨,她終於懇求丈夫原諒了她的過錯,夫妻雙雙尋找武癡。武癡長歎一聲,苦笑道:「罷了罷了,人都老了,再提那舊話兒做什麼。只要你倆能好生相守,我胖子便無甚牽掛了,我胖子反正在江湖中漂泊慣了,也不想再回哀牢山了。」言語之間,充滿了苦澀和無奈。獨孤紅玉聞言,忙將那一言不發的美婦人推上前來,「大哥,你看看這是誰?」
              51.悲歡離合
  武癡向那婦人瞅了一眼,不禁一怔,那雙黑眸觸動了他的心弦,嘴唇哆嗦著,沒說出話來。那婦人已是淚流滿面,顫聲道:「雲郎!」她正是玉面羅剎張瑩。武癡震驚了,疑惑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了眼睛,驚疑地道:「真的是你嗎?瑩娘!」張瑩淚如泉湧,不顧一切地撲到武癡懷中,狂喜道:「雲郎,是我,真的是我,我是你的瑩娘。」瑩娘被遠嫁金國,僥倖脫逃,流落異邦。輾轉經年,方重歸中原,聞聽武癡飄泊江湖,便四方尋覓,不料今夜巧遇,喜出望外。武癡摟抱著她,實實在在地感到,自己懷中正是多年來令他夢牽魂繞的妻子,他禁不住老淚縱橫。
  西門嘯天趕來時,一眼就認出了東方明與獨孤紅玉,正要上前相見,忽聽雪兒一聲驚呼,「爹,娘,你們如何也在這裡?」像是一隻依人的小鳥,直撲入獨孤紅玉懷中。西門嘯天愕然止步,拿眼望著綠荷,綠荷抿嘴一笑,什麼也沒說,那神情卻分明告訴他,她若不是東方明夫婦的女兒,怎麼會對天地神功秘籍的來龍去脈知道的那般清楚。
  西門嘯天腦海中又浮現出一連串有關秘籍的情景:雨夜客船中,雪兒女扮男裝,與他相坐對飲,「那秘籍現在一位武林前輩手中,西門公子不妨向他說明自己的師承,或許可以取回那冊秘籍。」「兄台說的那位前輩是誰?」「江湖中人都稱那位前輩天涯怪客,只要聽到他的簫聲,就知道他來了。」他果然聽見了簫聲,也見到了天涯怪客和天魔宮主,並得到了秘籍。當時,天魔宮主細細將這部秘籍的前因後果說了一回,然後又道:「這部秘籍在我天魔宮代代相傳,不過其中卻有個秘密。」說到秘密時,她神秘兮兮地向東方明一笑,東方明似也明白那秘密的含義,只淡淡說道:「要想知道秘密,就看你有沒有緣分了。」
  他隱隱覺察到,一定是雪兒見到東方明夫婦後,讓他們將三式神劍秘籍歸還給自己的。他們既然將秘籍歸還了,為什麼又不肯將秘密也說出來呢?他越想越疑惑,便問綠荷道:「綠荷姐姐,那神劍秘籍是不是……」綠荷一撇嘴道:「真是個呆子,連這也想不明白。實話告訴你吧,這三式神劍秘籍乃是我天魔宮傳給……」「綠荷,休要胡說!」雪兒猛地打斷了她的話。西門嘯天越發疑惑,忽聽身後傳來微響,忙回頭,卻見邵倩雲獨立樹下,臉色蒼白渾身哆嗦,正努力克制著自己,不使自己哭出聲來。眾人這時也都看見她了。
  獨孤紅玉是個聰慧心細的婦人,立刻覺察出邵倩雲情緒有異,「雪兒,這位姑娘……」雪兒忙道:「這位姐姐就是女兒曾與你說起過的神劍無敵邵大俠的女公子邵倩雲。前次女兒太湖被困,若不是倩雲姐姐,女兒還不知何時才能脫困呢。倩雲姐姐。」她引著獨孤紅玉走上前去。邵倩雲不由地退了幾步,猛一轉身,奔入夜幕之中。雪兒一驚,高喊道:「倩雲姐姐。」撒腿追去,西門嘯天見狀,一縱身形,疾追而去。
  邵倩雲奔了一程,心中孤獨,哀怨和委屈忍禁不住,抱住一株大樹,失聲痛哭起來。雪兒來到近旁,輕輕喚道:「倩雲姐姐。」邵倩雲立刻止住了哭聲。西門嘯天也趕來了,看著眼前這情景,心亂如麻,不知該怎樣勸她。雪兒眼中也噙著淚水,「倩雲姐姐,我與西門公子不過是偶然相逢,多蒙公子援手相救。待明日,我便要走了。還望姐姐與公子日後能去我天魔宮做客。」邵倩雲猛轉過身來,見雪兒正要施禮,身子忽搖搖晃晃地倒下了。
              52,驟雨初歇
  原來,雪兒同黑蝙蝠惡鬥時所受內傷,並未全部好清,方才只顧奮力追趕邵倩雲,牽動了內傷,再想到自己與西門嘯天已是無緣,滿腔悲苦,無處傾洩,硬憋在心中,致使氣血受損,一時支持不住,才暈了過去。邵倩雲連忙上前扶住她,向西門嘯天問道:「她受傷了?」西門嘯天就將如何從黑蝙蝠手下救出雪兒主僕的經歷說了一回,想到為雪兒療傷時肌膚相觸的情景,不禁臉上一陣赤熱。邵倩雲見他臉上無端地紅了,疑心頓起,去他臂上狠狠地擰了一下,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你臉紅什麼,定是做了虧心之事,日後再慢慢與你細算。還不快扶她回去。」
  眾人回到鎮上後,獨孤紅玉與張瑩在房中為雪兒療傷。西門嘯天與黑玉龍、武癡、東方明、邵倩雲等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可是他怎麼也定不下心來,豎著耳朵聽後面的動靜。不一會兒,綠荷從後院匆匆走到東方明面前,「老爺,夫人叫你進去看看。」東方明與綠荷去了。武癡不解地道:「那丫頭須不是紙紮泥捏的,怎地就會昏倒?」說著,也站起身要往後面去。
  西門嘯天正想起身跟去,忽見邵倩雲冷冷地盯著自己,猶豫著又坐下了,暗忖:「我若跟去時,倩雲妹妹一定又不高興,說不定又要說出什麼話來,不但我狼狽,也讓雪兒姑娘難堪。」邵倩雲臉上浮起一陣似笑非笑的神情,起身道:「嘯天哥哥,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西門嘯天大喜,慌忙起身。邵倩雲暗中一把擰住他的胳膊,低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又怕我當眾讓你難堪。哼,我看你是做賊心虛了!」西門嘯天疼得直咧嘴,分辯道:「倩雲妹妹,你快鬆了手。我不過是擔心她的傷勢,怎地就做賊心虛了?」邵倩雲手上暗暗又添了兩分力氣,冷哂道:「你還嘴硬!」西門嘯天忙道:「愚兄不敢,你快鬆了手!」邵倩雲越發不肯鬆手,追問道:「快說,你都做了什麼事,才會心虛?」西門嘯天急了,「你硬說我是做賊心虛,我何曾做過什麼事了?」不覺便提高了嗓門。邵倩雲俏臉一紅,急縮了手,低嗔道:「傻瓜,你嚷嚷什麼?你自己承認做賊心虛,怪得了別人?哼,今日先給你個警告,日後若見了漂亮姑娘,再那般魂不守舍,休怨我對你不講情面。」西門嘯天見她笑了,心中積鬱了許多時日的陰霾也一掃而光。
  走在他倆前面的武癡忽回頭,「小老弟,什麼做賊心虛?你偷了什麼,那丫頭老是不依不饒地纏著你?」西門嘯天伸進懷中的手不覺又抽了回來,滿臉羞紅,無言以對。邵倩雲朝武癡瞪了一眼,「老胖子,關你什麼事?」武癡哼了一聲,「似你丫頭這般惡巴巴的,便做了賊,怕也不會心虛哩。」邵倩雲正要與他鬥嘴,見已到了雪兒臥房門外,便恨恨地道:「老胖子,今日且寄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武癡反過頭來,衝她扮了個鬼臉,「你丫頭敢將我胖子活吃了不成?」
  入到房內,雪兒已醒了過來,只臉色依舊蒼白,望著武癡道:「舅舅,我在臨安曾見過英表哥的。這次再回臨安時,我帶你和舅娘一起去看他。」「英兒在臨安?」武癡似不相信地望著張瑩。張瑩點了點頭,「是的,他與張賓鬧翻了,一怒之下,南渡去了臨安。」武癡激動萬分,「英兒,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邵倩雲走到雪兒身邊,「雪兒姐姐,待你傷好以後,我陪你一起回臨安去。」雪兒握著她的手,點了點頭,眼圈又紅了。獨孤紅玉默默地盯著女兒和邵倩雲,心中歎道:「既生瑜,何生亮。」她不禁也為西門嘯天如何在女兒與邵倩雲之間作出抉擇,而深感為難了。
              53.意外之變
  西門嘯天與一干眾人是在黎明時分到達徂徠山的。村頭那棵古槐已遭雷擊,只剩下半截焦枯的殘樁,青石碾盤也倒在草叢中了。西門嘯天見此情景,好似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直涼到心裡。東方明沉思半晌,「依老夫看來,令尊是不會將寶圖藏在這裡的。少俠不必太過失望,再細想想。」西門嘯天抬起眼來,望著晨曦中的徂徠山發呆,一言不發。忽聽黑玉龍喝道:「什麼人?」西門嘯天猛一轉身,只見一片矮林中閃去一個熟悉的身影,「黑蝙蝠!」這廝膽子真是不小,竟然一直在暗中跟隨。他頓時怒起,起縱身形,疾追過去。
  黑蝙蝠沒料到會被他們發現,他撒腿狂奔,才出了矮樹林,迎面卻被兩個美婦人截住去路,正是獨孤紅玉與張瑩姑嫂倆。他大驚失色,呆呆地望著她們,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西門嘯天已追到近前,大喝道:「你跑不了啦!」揮掌向他拍去。
  黑蝙蝠此刻猶如落在陷阱裡的野獸,雙目血紅,抖開白金軟劍,幻起一溜寒光,直向西門嘯天胸腹刺去。西門嘯天橫飄出七八尺遠。雪兒正好趕到,眸中凝著濃濃的殺氣,高聲道:「西門公子,殺了這畜牲!」黑蝙蝠不敢纏鬥,足尖一點,縱身要走,卻被武癡迎頭攔住,「小子,你的死期到了!」黑蝙蝠微一猶疑,西門嘯天已撲上前,雙掌連拍,只聽一連串的悶響,黑蝙蝠噴出一口血來,踉蹌數步,立穩身形,蒙面巾下那雙眼裡透出猙獰的目光,「西門嘯天,你小子身懷藏寶圖,卻騙得老子跟你在江湖中亂轉,悔不該當初留你一條小命,而成今日之禍!」
  西門嘯天聽他說寶圖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一呆。雪兒急了,「西門公子,休聽這畜牲胡扯,快殺了他!」揮手一掌,拍在黑蝙蝠胸前。就見他雙手一揚,撇了手中軟劍,又踉蹌幾步,倚在一株樹上,惡狠狠地盯著雪兒,慘笑道:「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可惜那日讓西門嘯天攪了你我的好事。」雪兒臉色慘白,又羞又怒,雙手顫抖著握住劍柄。黑蝙蝠又噴出一口血來,「你殺了老子吧,完顏王爺已設下了埋伏,你們誰也休想活著離開這裡!」張瑩在江湖中號稱玉面羅剎,出手又快又狠,一步上前,劍光閃動,一劍從黑蝙蝠的肋下直貫前胸,「先殺了你這畜牲,再與完顏老狗算賬!」
  黑蝙蝠渾身一震,雙手緊緊握住胸前露出的劍尖,掙扎著擰過臉,一雙絕望的眼睛悲哀地盯著她,嘴唇哆嗦著,最後只歎息著吐出了幾個字,「娘……你好狠……」他那握劍的雙手慢慢鬆開了,身體順著樹幹滑倒在草叢中,已是氣絕。
  張瑩提著劍,怔了半晌,忽將長劍一扔,撲到他屍體前,一把扯去了他臉上的面巾,正露出小連環張英那張冷酷漠然的臉來。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兒啊———」竟昏死過去。武癡怎麼也不會想到,臭名昭著的黑蝙蝠,竟會是他的兒子,他踉踉蹌蹌跪在張瑩身邊,抱起她,口中喃喃地道:「這不會是我們的兒子,不會是我們的兒子……」
  黑玉龍走上前來,向東方明夫婦道:「此處不可久留,快幫著扶起你嫂子,俺們這就走。」話音未落,林中忽傳來一聲冷笑,「老叫花,現在才想起要走,豈不是太遲了!」一片呼喇喇亂響,早從林中飛出百十名勁裝武士,成雁翅式,阻住去路。從那群武士身後,擁出一群人來,為首一人,頭戴貂皮暖帽,肩搭狐尾,氣宇軒昂,正是金國平南王完顏肅仁。他右首立著一身形魁梧的蒼髯老者,手握一對鋼圈,正是北方武林一霸黑鷹連環堡堡主千手連環張賓。
              54、陷入重圍
  武癡一見張賓,頓時怒目圓睜,將張瑩交給了獨孤紅玉,大叫一聲,便要撲去,西門嘯天忙扯住他,低聲道:「不可妄動,且聽黑老哥哥說話。」黑玉龍暗忖道︰「完顏肅仁這龜孫兒果然好算計,看今日這情形,一場惡鬥是少不了啦。」完顏肅仁沖黑玉龍略一拱手,「黑老幫主,本王一向愛慕你的人品武功,只要你肯歸順,本王保你高官任做,駿馬任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然,大軍到處,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他往遠處一指,眾人這才發現,金軍鐵騎已將山腳下圍得水洩不通了。
  黑玉龍哈哈大笑,「俺老叫花生來便是貧賤命,享不得什麼富貴。」完顏肅仁身後早激怒了一名高手,竄將出來,吼道:「王爺,待屬下取這老叫花的命來!」擺動手中雙戟,直衝黑玉龍。黑玉龍正要迎戰,西門嘯天早飄身搶上,「老哥哥,待小弟打發他走路!」雙掌暗凝真力,伸手向他雙戟抓去。那傢伙冷笑一聲,挺戟疾刺。西門嘯天左掌斜推,撥開雙戟,右掌倏地猛劈。那傢伙情知不妙,怪叫一聲,向後翻去,已是遲了,只聽「彭」地一聲,他「哇」地噴出一口血來,跌在完顏肅仁面前,左臂已齊肩而斷。金廷武士群中發出一陣驚呼,「神龍大俠!」
  完顏肅仁輕輕一摔衣袖,踢開腳下那傢伙,口中冷笑道:「好一個神龍大俠,端的是才貌雙全,本王慕名久矣,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想當初,令尊與本王亦有一面之緣,可惜他不聽本王相勸,誤墮耿京賊幫,兵敗南逃,蜇居山野,埋沒了一世英名。可惜呀!」不待別人回話,武癡再也按捺不住,一竄而出,直奔張賓。張賓也不示弱,雙圈一晃,一式「九九連環」,化出一片圈影。霎時,兩名絕頂高手你來我往,斗在一處,強勁的罡風捲起地上塵土,眾人只能看見兩條跳動的人影。
  完顏肅仁見他二人一時難以分出勝負,便迎著黑玉龍緩緩走來。黑玉龍嘿然冷笑,拔開葫蘆塞,將余酒一飲而盡,順手將葫蘆丟給綠荷,「女娃娃,俺老叫花的命根子交給你了。」迎上前去。完顏肅仁獰笑道:「老叫花,看真切了!」雙掌凝功,猛地推出,掌心竟泛起熒熒青光。黑玉龍心中一懍,氣沉丹田,雙掌一翻,緩緩迎上。剎時間,兩股罡氣倏然相撞,激盪飛揚,震得地上砂石塵土漫天飛舞,方圓數丈之內,哪裡看得見人影,兩邊眾人俱被罡風逼得退開去。待砂塵散開,眾人這才看見,他二人的雙腳已深深陷入地裡,誰也不曾後退半步,雙方手掌相抵,面色凝重,比拚起了內力。
  李虎見四人捉對兒廝殺,情不自禁地往後跳了一步。正好被西門嘯天望見,想到父親的慘死和後來的數次交手,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沉聲喝道:「李虎,今日小爺便與你算清舊賬!」一縱身形,揮掌拍去。李虎明白,當日他們三人尚不是西門嘯天的對手,今日單打獨鬥,絕討不到好處。當下,一頭揮動鐵拐招架,一頭狂呼道:「併肩子上啊!」那些武士發聲喊,蜂擁撲上,單打獨鬥霎時變成一場混戰。西門嘯天舞動雙掌敵住十數人的圍攻,雙眼卻死死盯住李虎,暗下決心,絕不能再讓他活著逃掉。李虎雖仗著人多勢眾,手中鐵拐仍只有招架之力,無還手之功,不禁暗暗驚恐,不由自主地便出了一身冷汗。
  武癡與張賓仍是久戰不決,一名金廷高手潛至他身後,一劍刺出,他分身不得,硬接了張賓一圈,二人各退了數步,那人一劍卻刺中他的左臂,鮮血濺出。那傢伙不知深淺,得寸進尺,怪叫一聲,揮劍重又攻上。武癡怒吼如雷,翻掌拍在他的天靈蓋上。
              55.醉仙歸天
  張賓見武癡露出破綻,目露凶光襲來。邵倩雲大驚,撇了自己的對手,足尖一點,奮身掠來,嬌喝道:「老胖子當心!」長劍嘯響,如靈蛇狂舞,「撲哧」一聲,正從張賓肋下刺入。張賓負痛一聲慘叫,反手一圈,砸在邵倩雲胸前。她悶哼一聲,飛跌出去,身未落地,已噴出一口鮮血。雪兒驚呼:「倩雲姐姐!」纖腰一擰,飛射而至,就在半空中抱住了邵倩雲,卻被那巨大的慣力將她二人撞倒在地上,連滾數滾,坐起來,焦急地呼喚:「倩雲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張賓扶著插在肋下的長劍,掙扎著,兀自不肯倒下。武癡也顧不得臂上血流如注,竄上一步,單掌凝力,拍在張賓胸前。張賓淒然慘嚎,雙手一揚,仰面跌出數丈,一命嗚呼。武癡急奔到邵倩雲面前,見她雙目緊閉,呼息微弱,不禁大急,「雪兒,快背上她去尋你娘,她那裡有療傷靈藥。我掩護你殺出去!」他二人護著邵倩雲,往山上殺去。武癡忽在混戰中遠遠地看見黑玉龍,高聲喝道:「老叫花休要戀戰!」
  黑玉龍與完顏肅仁恍若未聞,兀自對面趺坐,四掌相對,比拚內力。數丈之內,霧氣瀰漫,罡風激盪,別人哪能靠到近前?綠荷一手捧著大葫蘆,一手提著短劍,遠遠地站在他身後,不敢靠近。
  驀地,黑玉龍暴喝道:「完顏老賊,你輸了!」雙掌一震,完顏肅仁應聲仰倒,口中鮮血噴出一丈來高,掙扎著抬起頭,道:「老叫花,這,這不算……完!」頭顱頹然垂下,週身經脈盡斷,氣絕身亡。黑玉龍哈哈大笑數聲,「女娃娃,拿酒……」一口氣斷,七竅血湧,端坐氣絕。武癡從遠處大叫一聲「老叫花……」跌跌撞撞,衝開堵截,搶到近前,將黑玉龍抱在懷中,聲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能死呀!」
  西門嘯天正被李虎等十數名高手纏住,脫身不得,驀聽武癡吼叫,知道不妙,凝聲長嘯,身形凌空而起,幻起漫天腿影,已然使出了那式驚世駭俗的「神龍擺尾」,就聽得四下響起一片悶哼慘叫。他身形借勢彈出數丈,頭也不回,直向黑玉龍掠去。罡風蕩起的砂塵散處,敵方十數名高手骨碎肢殘,躺在血泊中無力地抽搐著。李虎的鐵拐已斷作數截,渾身血污,口中血如泉湧,驀地栽倒在地上,氣絕身亡。此時,敵方鐵騎鋪天蓋地衝來,喊殺如潮,鐵蹄似雷,塵土滾滾。西門嘯天與眾人不敢戀戰,負了黑玉龍的屍體,殺開一條血路,衝上徂徠山。
  西風吼,夜深沉,雪片大朵大朵地飄落下來。黑玉龍僵冷地躺在一岩石上,武癡與東方明跌坐在他頭前,四隻手麻木地抓著凍硬了的山土,鮮血從指尖上汩汩流出,滲入冰冷的土石中。另一邊,雪兒將昏迷不醒的邵倩雲摟在懷中,用身體遮擋著山風,輕輕理著她額前的亂髮。西門嘯天佇立在風中,血跡斑斑的衣衫似不倒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山下的篝火。
  驀地,雪兒驚喜叫著:「倩雲姐姐,你可醒了。」西門嘯天疾奔過去,見邵倩雲睜開了眼,牙關緊咬,身體彷彿秋風中的衰草,不住地顫慄著。她把手伸向西門嘯天。西門嘯天握著她冰冷的手,焦急地輕聲道:「倩雲妹妹,你想說什麼?」邵倩雲乾裂的唇囁動著,「玉,把玉給我。」西門嘯天忙將玉遞到她手裡,「倩雲妹妹,這是你的玉,永遠是你的。」雪兒止不住淚如泉湧。
              56.劍吼西風
  邵倩雲緊握著那枚玉,良久,又將玉遞到雪兒手中,微弱地道:「雪兒姐姐,這塊玉給你吧,你要善待嘯天哥哥,他雖然有些迂腐,卻沒有壞心。」她吃力地喘息著。雪兒哽咽著道:「倩雲妹妹,你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邵倩雲一手握著西門嘯天的手,一手握著雪兒的手,顯得極是疲憊,強作出笑容。「嘯天哥哥,雪兒姐姐,你、你們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了。」她喘息半晌,又斷斷續續地道:「我好累,我想回天目山去,……」西門嘯天連忙將單掌抵在她後心上,輸送內力,忽然感到內力受阻,心中大驚,知道她已到了油枯燈滅之時,頓覺眼前好似天塌地陷一樣,「倩雲妹妹,我一定帶你回天目山去,一定帶你回去!」她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又慢慢閉上了眼睛,在雪兒懷中昏昏睡去。
  「嘯天哥哥,你看這塊玉……」雪兒托著手中那塊玉送到西門嘯天面前。他接過玉,見它已從原來那一圈裂縫處斷成兩片,忽想起父親當初給他這塊玉時曾說過,「你要將這玉視作自己的性命,萬萬不可丟失了。」他將玉當作自己的一顆心,交給了邵倩雲。現在他恍然大悟,舉起那兩片玉凝神細看,一片的內壁上寫著五個芥子大的隸字,「耿京藏寶圖」,另一片的內壁上果然繪著一幅圖,清晰可見。然而,他卻沒有找到寶圖的欣喜了。
  武癡與東方明已將黑玉龍的屍體輕輕抬入土坑,綠荷將那大酒葫蘆放在黑玉龍的身邊,獨孤紅玉、張瑩將他臉上的雪花輕輕擦乾淨,將他那百結鶉衣理理整齊。
  當第一把土撒在黑玉龍身上時,凝聚在人們心中的悲愴,化作如泉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武癡滿臉淚水,只是沒哭出聲來。他將冰冷的泥土一把一把地撒在黑玉龍身上。突然,東方明抬起臉來,扯著衣袖擦淨淚水,「都不要哭了!」眾人齊將驚詫的目光投向他,一片寂靜,只聽西風怒吼,只見大雪紛飛。他掃視一遍眾人,接著道:「老叫花平生最見不得眼淚,若他知道我們這般涕淚交零的模樣,便在九泉之下也安生不得。」眾人沒有說話,但誰也不哭了,都強忍著悲痛,噙住淚水,從地上捧起土,撒在坑內。
  武癡眼中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了,身子偎在新塚前,如西風中的枯草般,顫慄不止,大聲道:「你這個臭叫花,你既不喜歡人哭,我胖子就不哭,我胖子要笑,笑給你聽!」於是,他一邊流著淚,一邊放聲長笑,那悲愴的笑聲,山崩地裂,石破天驚,蓋過了這沉沉夜幕中的一切聲響,彷彿向蒼茫的大地訴說著心中積鬱的悲憤。
  西門嘯天在他那悲愴的長笑暴起的剎那間,彷彿突然成熟了。他揮手抹去臉頰上冰冷的淚水,胸中悲憤奔湧而出,化作一聲驚心動魄的長嘯,與武癡的笑聲匯合一處,撕破沉沉夜幕,在群山中迴響激盪。
  驀地,他迎著風雪,凌空拔起,身形矯捷如神龍飛天,奮力擲出那柄白金軟劍。軟劍挾著勁風,似一道呼嘯的閃電,向遙遠的夜空疾射而去。劍嘯聲在怒吼的西風、狂舞的飛雪中,久久不絕……(完)
  (全書114萬字,已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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