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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喜得神醫退群盔 卻傷怨女數行書


  褚葆齡道:「不用去了,劉芒,他、他已經離開了穆家。」呂鴻秋道:「哦,那麼你何以不是和他一道?」
  褚葆齡道:「他是和龍二小姐一道。他有他的去處。我也有我的去處。」
  呂鴻秋又驚又惱,說道:「哦,原來是劉芒這小子對你變了心。真想不到這小子竟會如此薄情!他們是去那兒。快快告訴我。我替你找這個小子評理去!」
  褚葆齡道:「請嬸嬸不要管這件事。」呂鴻秋雙眼一瞪,說道:「為什麼?你寧願受他的欺負?」呂鴻秋是火爆的性子,比褚葆齡更甚。
  褚葆齡道:「不,不是的。是,我不願跟他在一起,我要回家家我爺爺的墳。」呂鴻秋那肯相信,說道:「褚姑娘,你不用幫忙劉芒說話了。你告訴我,他們是去那兒?」褚葆齡道:「聽劉芒說,他正是想回到他夏侯英二叔那兒。」
  呂鴻秋道:「好,那就再好不過了。褚姑娘,你和我們一同去投奔夏侯英吧。」
  褚葆齡道:「不,我還是想先回家一趟。我爺爺故世之後,我還沒有在他墳前上過一柱香。」褚葆齡本來是要找個借口來推托的,但說到了爺爺,觸及了她的心頭隱痛,卻不禁真的傷感起來,淚珠兒霖霖而下。
  呂鴻秋替她拭去淚珠,歎了口氣道:「你不要傷心,你是不願意再見到這負心漢子吧?不過,你現在尚在病中,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我和你同走,到了夏侯英那兒,我讓你先躲起來。你願意見他也好,不願再見他也好,都由你,待你身體好了,再回家不遲。」
  褚葆齡心亂如麻,但他們之間複雜事情。實是難以說得明白,她自己的微妙心事,更是不願意與呂鴻秋多說。但呂鴻秋是她的長輩,長輩相邀,且又是如此盛意拳拳,、難以相卻。褚葆齡也只好姑且答應下來。
  獨孤宇心裡暗暗好笑:「兒女私情,旁人那裡理得清?秋妹也忒好多閒事了。」不過他一向順從妻子,而且褚葆齡也確是需要照料,所以他不反對妻子的安排。但他卻想起一事,看見妻子要走,說道:「此地離穆家莊不遠。咱們既然來到這裡,似乎應該去拜訪穆莊主,前面有個小鎮,今晚咱們在這小鎮投宿,明天中午就可以到穆家莊了。」
  褚葆齡不願再見劉芒,也不願見展伯承與鐵凝。於是連忙說道:一不可再去穆家莊了,穆莊主不是好人。劉芒正是和他姑父鬧翻了才離開穆家莊的!獨孤字大驚道:「有這樣的事?」
  褚葆齡說道:「不錯,穆莊主是劉芒嫡親姑父,劉芒也一直把他當作唯一可以倚靠的親人。可是你們知道穆莊主是怎樣對待他的嫡親侄子麼?」當下將穆安做花甲大壽那日所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從尉遲俊公然到穆家來到搜捕劉芒說起,說到穆安怎麼坐視不救,反而幫助官府欺壓侄兒,後來幸虧老武師程德威打抱不平。把尉遲俊趕跑,劉芒才得脫險,一氣離開了穆家,一件件,一樁樁都說了出來。不過卻隱瞞了其中一件,只說她自己當日到穆家賀壽,碰上了這些事情,卻沒說出是展伯承和她一同去的。因為褚葆齡已打定了主意,只待自己健康恢復之後,便即離開他們夫婦,亦即是說不定一會跟他們到夏侯英那兒。她怕呂鴻秋多加盤問,既不打算倚靠他們夫婦,因此也就不願意把自己的事情和他們多說了。
  獨孤宇聽了褚葆齡的所說。歎口氣道:「真想不到名滿江湖的穆安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呂鴻秋憤然說道:「你還去拜訪這個欺世盜名的老混蛋嗎?」獨孤宇道:「穆家莊當然是不去了。不過,附近沒有投宿之處,恐怕還是回到那個小鎮上住一晚吧?」
  褚葆齡一想,若是回到那個小鎮,一定難以避免要見到展、鐵二人,連忙說道:「何必多走一段冤枉路?白馬鎮離此不過三十多里,天黑之前,還可以趕到。」往穆家莊是向南走,回轉夏侯英那兒是向北走。白馬鎮在向北走的路上,褚葆齡剛才離開的那個小鎮則是在向南走的路上,方向則好相反。不過,那個小鎮離他們現在之處卻是不到十里。
  獨孤宇說道:「雖然是冤枉路,不過卻近得多。我怕你身體疲倦,就近找個宿頭好些。」褚葆齡笑道:「獨孤叔叔,你的小還丹真有功效,如今我的氣力都已恢復了。我的馬又跑得快,三十多里路程,決用不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我那會支持不了?」說罷,唰的一鞭,放馬疾馳,果然跑在獨孤宇的前頭。
  呂鴻秋向丈夫笑了一笑,小聲說道:「人家急著要去會見劉芒,你也不懂?」她見褚葆齡剛才說到劉芒在穆家所遭受到的委屈之時,神情極為憤激,越發以為褚葆齡還是對劉芒保有深情,卻怎知道褚葆齡之與劉芒雖是情絲未斷,但已不比從前那樣的一片純情了。褚葆齡心情的微妙錯綜,呂鴻秋那能知道?
  褚葆齡不願提起展伯承,心裡卻還是在掛念展伯承的,她離那小鎮越遠,心裡越是思念:「天就要黑了,不知小承子可回來沒有?嗯,或許此時他與鐵凝正在談論我吧!」
  褚葆齡在路上掛念著她的「小承子」,鐵凝則是在那客店裡焦急的待她的「展大哥」回來。
  鐵凝是想等待展伯承回來,再去找尋褚葆齡的。但眼看著暮靄蒼茫,天色快黑了,展伯承仍然未見回來。鐵凝心裡想道:「不如我先去把展大哥找回來吧。」褚葆齡留給她的那封信也是要她先去打聽展伯承的消息的,假如天黑之後,展伯承還未回來的話。
  鐵凝正想出去,忽聽馬蹄聲得得,遠遠傳來,鐵凝喜出望外,只道是展伯承回來了。卻又有點奇怪:「怎麼似是有數騎之多?」心念未已,那小廝忽地一聲驚呼,顫聲叫道:「掌櫃的,不好了?這次當真是他們來了?」
  鐵凝張望出去,只見三騎馬已經停在門前,為首的是個滿面絡腮鬍子的大漢,跟著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卻無展伯承在內。原來來的正是沙鐵山和仇敖、鮑泰三人。
  沙鐵山大踏步走進客店,喝問:「掌櫃的,你給留下房間沒有?」
  這個掌櫃也說得上是老奸巨猾,儘管心裡驚慌得不得了,臉上的神色可是絲毫不露。但見他不停的打躬作揖,臉上笑嘻嘻的說道:「三位大爺請坐,房間早已準備好了。小三子,你呆坐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倒茶?嘿,嘿,天氣真熱,三位大爺路上辛苦了,先喝一杯吧。小的馬上去收拾房間。」
  鮑泰賊忒忒的一雙眼睛,在鐵凝身上打溜,裂開嘴唇笑道:「嘻,嘻!掌櫃的,這姑娘是你的女兒嗎?」他給呂鴻秋打落兩齒門牙,說話有點漏風,加上他那副嬉皮笑臉的醜態,令人一看,就忍不住生厭。
  掌櫃的笑道:「我那裡有這個福氣?她是女客。」
  鮑泰笑道:「是呀,我看也不像。你的相貌雖不等丑,但這小姑娘卻實在長得標緻了,諒你也養不起這樣標緻的妞兒。嗯,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裡來的?」
  鐵凝怒道:「誰要你管?」正要發作,那掌櫃的忽地向她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進去說話。
  鐵凝見他一臉懇求的神情,心道:「好,我姑且聽他說些什麼?」便跟那掌櫃的進去。
  鮑泰只道鐵凝是怕了他,哈哈笑道:「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的。你怕什麼?」
  心中卻在盤算,今晚怎樣把鐵凝劫走。
  鐵凝在甬道上停了腳步,說道:「掌櫃,有話快說!」掌櫃的「噓」道:「小聲點兒,好姑娘,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鐵凝早已料到幾分,卻故意問道:「什麼事情?」那掌櫃的掏出一錠元寶,正是鐵凝給他的那錠,苦著臉小聲道:「姑娘,你行行好,另找一個地方投宿,那些人是惹不起的。」
  鐵凝知道這一幫人就是那小廝說的什麼「追魂幫」了,但卻不知沙鐵山的厲害。鐵凝一心想行快仗義,懲戒惡徒,就是沙鐵山不來招惹她,她也是要招惹他們的。因此聽了這掌櫃的話,就越發大聲說道:「笑話,笑話!你不敢招惹惡人,就來欺負我嗎?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收了我的銀子,豈能又迫我退房?」
  掌櫃的嚇得面青唇白,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連忙跑了出去,免得鐵凝再嚷。
  但沙鐵山已聽見了他們說話,起了疑心,掌櫃的一出來,就給沙鐵山一把揪住。沙鐵山喝道:「你搗什麼鬼?是不是把我所定的房間租給了別人?」
  掌櫃的連忙說道:「不是,不是!我給你留了兩間最好的客房。你老喝過了茶,就請進去安歇。」
  沙鐵山道:「為什麼你現在不讓我們進去?」掌櫃的陪笑道:「也得收拾收拾一下呀!小三子,你聽了沒有,還不替沙幫主收拾收拾那兩間客房了」
  這小廝一時不省。茫然的問道:「那兩間房間?」掌櫃的怒道:「蠢東西,我不是告訴了你嗎?就是靠著院子的這兩間房。」原來這掌櫃人急「智」生,想起了展伯承與褚葆齡都出去了,兩間房可以給沙鐵山他們住。只求暫時應付過去,展褚二人回來了,還可再作商量。不過,房中留有二人的衣物,所以必須要小廝先去收拾。騰出空房。
  不料這掌櫃的不敢招惹鐵凝,鐵凝卻跟著出來了,鐵凝攔著那小廝道:「你幹什麼?」那小廝道:「不關我的事,是掌櫃叫我去收拾那兩間客房的。」
  鐵凝冷笑道:「這兩間是我的朋友住的,他們就要回來的。客人未走,你就要強佔他的房間,這是什麼規矩?」
  沙鐵山大怒,「啪」的打了胖掌櫃一記耳光,喝道:「你這老混蛋,竟敢騙我!我打死你。」
  鐵凝心道:「這胖掌櫃見錢眼開,受記耳光,也是活該。可是卻不能讓他給打死了。」於是喝道:「住手!」
  沙鐵山早已瞧出鐵凝不大尋常,當下側目科院,冷冷說道:「小姑娘,你也要多管閒事麼?」
  鐵凝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橫行人道,我就要管!老實告訴你,掌櫃的原留給你們的那間房,是我要他租給我。你要打,不如打我。只要你打得贏我,我馬上就搬。——
  沙鐵山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鐵凝冷笑道:「我知道你是什麼追魂幫的幫主,你的匪號倒是能夠嚇一嚇人,我卻不怕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真能追了人家的魂,奪了人家的命!」
  沙鐵山面色一沉,縱聲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你再練十年,也還不配和我作對手呢。三弟,把她拿下!也別殺她,把她扔也去便罷!」
  鮑泰正合心意,涎著臉笑道:「我理會得。小姑娘,你衝撞了我們大哥,過來陪個罪吧。我老鮑一向憐香惜玉,可還真捨不得扔你出去呢。」
  鮑泰尚在嘮嘮叨叨的說話,鐵凝已是一掠而前,沙鐵山喝道:「三弟,小心!」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響,鮑泰臉上已是著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2
  要知鐵凝是辛褚姑的弟子,空空兒的輕功本領她也學得幾分。鮑泰練的是外家硬功,刀馬拳腳的功夫還過得去,輕功卻非所長。二來他吃虧在太過輕敵,毫不提防,故而剛一照面,就冷不防的給鐵凝打了一巴掌。
  鮑泰又驚又怒,這才知道鐵凝並非易與,此時,他那裡還顧得什麼憐香借玉之心,氣得哇哇叫道:「好個野丫頭,你敢打我,看我把你扔出去!」衝上去打出一套長拳,想把鐵凝迫到屋角,那就易於捉拿了。
  鮑泰這套長拳倒也打得甚為綿密,攻守兩全。但鐵凝使出「穿花撲蝶」的身法,與他繞身游鬥,鮑泰的拳頭連她的衣角也沾不著。
  鮑泰若然站穩馬步只守不攻的話。還可與鐵凝勉強打平手。但他著了鐵凝的一記耳光,早已是老羞成怒,一心想把鐵凝抓到手,侮辱她一番,豈肯只甘防禦?他看見鐵凝東躲西門,只道鐵凝是怕了他,就越發躁進了。
  沙鐵山眉頭一皺,喝道:「三弟,回來!」可是叫得也已經遲了。只聽得鐵凝一聲斥叱:「出去!」倏的就把鮑泰水牛般的身軀舉了起來。原來鮑泰的拳法此時剛好露出一個破綻,沙鐵山看了出來。鐵凝的身手何等矯捷,立刻乘虛而人,使了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他制服,一把舉起,就向門外扔了出去。
  鐵凝將鮑泰舉了起來,得意之極,笑道:「看是你扔我還是我扔你?」一個旋風急舞,把鮑泰水牛般的身軀當作皮球一個的拋了出去。
  仇敖一個箭步擋在門口。手掌平伸,輕輕一托,鮑泰翻了一個觔斗,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羞得滿面通紅。
  鐵凝是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把鮑泰扔了出去,鮑泰本身力道加上她所奶的力道,少說也有三五百斤,仇敖輕輕一托,就把這股猛力解了。鐵凝見他露了這手,心中也是不禁暗暗嘀咕:「我只道這是伙毛賊,不料他們竟是一個比一個強。看來這傢伙是更難對付了。」
  仇敖哈哈笑道:「小姑娘,瞧你不出,你倒是頗有兩下子呢!你衣服裡藏有軟劍,我想看看你劍法如何?你願意和我比兵刃麼?」原來仇敖不擅長拳腳功夫,故而要挑她比鬥兵刃。
  鐵凝身邊的這把軟劍乃是百練精鋼所傳,不用之時,可化作繞指柔,當作腰帶纏在身上。比拳腳氣力大的多少佔些便宜,比劍則靠的是身手靈活,招數精妙,氣力大些小些,無關重要。故而鐵凝也樂意和他比鬥兵刃。
  鐵凝一個轉身,亮出寶劍,說道:「隨你的便,你進招吧!」仇敖哈哈笑道:「我豈能佔一個小姑娘的便宜?」
  鐵凝也不客氣,一聲:「那就看劍!」則的便是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疾刺過去。
  仇敖喝道:「來得好!」橫刀一立,想把她的軟劍震脫手去。這一招「玉女投梭」本來應該是劍直如矢,向前平刺的,那知鐵凝使的這招卻是與眾不同,劍到中途,倏然間便變了式子,從仇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仇敖也很了得,雖是吃了一驚,卻並不慌亂。只見他一個「虎跳」,刀光已是四面展開。原來仇敵的「沒風刀」也是一種上乘的快刀法,使到疾處,潑水不人。
  刀劍相交,「噹」的一聲,鐵凝不待對方的氣力使足,劍尖在仇敖刀背上只是輕輕一點,身形已是平地拔起,借對方大刀的震盪之力,一個「燕子穿帝」,已是翻轉身軀,到了仇敖背後,唰的又是一劍「玄鳥劃砂「,劍斬他的雙足,
  仇敖喝道:「好劍法!」他的潑風刀護著上三路,潑水不人但下盤卻是一個弱點。仇敖用刀招架不及。反身一個「虎皮腳」蹬出。這一蹬的力道亦是委實不弱!
  仇敖著的是釘鞋,鞋尖鞋跟都鑲有鐵片,等於是一件武器;這一招「連環虎尾腳」也委實是一招以毒攻毒的狠招,一踢著對方,不但可以踢落對方的兵刃,還可以立即變成「窩心腿」,制敵死命。仇敖以為他使出這一狠招,鐵凝定要問避,決不敢拚個兩敗俱傷。那知鐵凝竟不閃避「唰」的一劍,仍是疾如閃電般的刺來!
  只聽得「錚」的一聲。鐵凝的寶劍果然給他踢個正著,脫手飛出。但鐵凝的身體卻沒給他踢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性命俄頃之間,只見鐵凝一飄一閃,問如蜻蜓點水,海鳥掠波,「嗖」的就從仇敖身邊竄出,身形一起,那柄寶劍還未落到地上,就已給她抓到手中。
  與此同時,仇敖則是一聲厲呼,單足跳躍,另一隻腳不敢著地,腳板底鮮血淋漓!
  原來鐵凝這一劍已是劃破了他的釘鞋,刺傷了他的足心,幸虧他鞋跟鑲有鐵片,擋了一下,消去鐵凝的幾分力道,要不然整個腳板都會給鐵凝的利劍剖開,而鐵凝則仗著超妙的輕功,在這危險的一剎那,避開了對方的窩心腿。故此她的劍雖給踢落,身體卻沒受傷。
  仇敖單足跳躍,重心不穩,那一刀去勢又急,收勢不住,往前疾衝,呼的一刀。斫在牆上,鮑泰正這旁邊,嚇得魂不附體。
  沙鐵山面色鐵青,站了出來,冷冷說道:「你是誰家女兒?何人門下?快說出來,以免自誤!」
  鐵凝勝了兩場,膽氣又壯,笑道:「諒你這伙下三濫的強盜也不配與我的爹爹攀親道故。至於我師傅的名頭說出來更會嚇壞了你。我不怕你們車輪戰,你要和我較量,只管上來,不必多言!」
  沙鐵山雙眼一翻,說道:「你不說就能瞞過我麼?空空兒是不是你的師父!鐵摩勒是不是你的爹爹?」
  原來沙鐵山幾次吃了空空兒的大虧,空空兒的輕功身法,他是見識過的。鐵凝所用的劍法,他看不出來。所用的輕功,他卻是一看便知是空空兒的嫡傳。他也知道空空兒的弟子是鐵摩勒的兒子,鐵錚他也是見過的,鐵凝的面貌和哥哥有幾分相像,他據此推斷,料想鐵凝是鐵摩勒的女兒,兄妹想必是出於一師所授。殊不知他固然是猜中了十之七八,但也有猜不中的。鐵凝的輕功雖是空空兒所授,但她的「本師」卻是辛芷姑。
  沙鐵山最怕的就是空空兒向他尋仇,是以他必須套取鐵凝的口風,以明虛實。
  鐵凝怎知道沙鐵山乃是色厲內茬?本來她可以用空空兒來嚇走沙鐵山的,只須承認自己是空空兒的弟子,師父隨後就來,那麼沙鐵山不嚇得飛跑才怪?
  但鐵凝卻不願倚仗父親和空空兒的名頭,她也不知道沙鐵山的厲害,聽沙鐵山說及她的父親之時,口氣又不恭敬,就不禁惱怒起來,說道:「不錯,我的爹爹正是管束你們這些小賊的綠林盟主,空空兒也正是我的師公,江湖上有名的賊祖宗。但像你們這種下三濫的強盜,我的爹爹和我的師公還木肩於來教訓你們呢!你若是害怕的話,就向我磕頭謝罪。否則,就只好由我來替他們管教你了。」
  沙鐵山道:「哦,原來你是辛芷姑的弟子。你的師父和你的師娘呢?」
  鐵凝「哼」了一聲道:「你不配和他們交手,你問他們做什麼?」
  沙鐵山鬆了口氣,心想:一聽這口氣,空空兒一定不是和他在一起的了。」但仍是不放心,又再故意說道:「你這黃毛丫頭才不配和我交手呢。我今天可以饒了你一命,你回去請你的師父師公來吧。再不然把你的爹爹請來也行。就說追魂幫幫主沙鐵山隨時候教!」
  鐵凝大怒道:「你敢小覷於我?什麼銅山鐵山,我根本就沒聽過。只怕是一推就倒的紙糊假山吧?你配向我爹爹挑戰?哼,只怕想找脫身之計吧?閒話少說,有膽的你就與我比量!」
  沙鐵山笑道:「你一個單身的小姑娘,我怎好欺負你?」
  鐵凝怒道:「單身又怎麼樣?有本領你就殺了我!」
  至此,沙鐵山已經知道鐵凝確實只是一個人了,心裡想道:「我本來已經得罪了空空兒,如今又和鐵摩勒的女兒結了仇,她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要是放走了她,禍患非小。空空兒不來要我的性命,鐵摩勒也會來的要我的性命。不知就殺她滅口,最多只須躲避一個空空兒,鐵摩勒卻怎知道是誰殺了他的女兒?」
  沙鐵山如此一想,殺機頓起,於是便即冷笑說道:「野丫頭你,你既然是自願送死,那我就成全你吧!十招之內,我若殺不了你,放你逃生。這樣,你總可以死而無怨了!」
  要知沙鐵山號稱「七步追魂」,七步七種掌式,招招可以致人死命。他指定十招為限,都已經是太多了。他是決意要殺鐵凝,又要保持自己的身份,才這麼說的。
  鐵凝氣往上衝,喝道:「看劍!」唰的就是一招「乘龍引鳳」。沙鐵山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斜身踏步,把手一招,單掌劃了半道弧形,五指如鉤,倏的便向鐵凝的虎口抓下。這是一招極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沙鐵山是看準了部位,使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滿擬一抓就中的。
  按照一般的劍法,「乘龍引鳳」這招乃是一招兩式,劍尖直刺面門,把敵人眼神一引,劍鋒隨即便橫抹過去,剖開敵人的琵琶骨。
  沙鐵山擅於「移形換位」,拿擔時候也拿得極準,他已知「乘龍引鳳」這一招的精華所在,於是他這一抓就扣準了在這一招的前後兩個式子變換之際下手。
  本來這麼一抓,倘若換了別一個人,還當真非給他抓中不可。不料鐵凝的劍法乃是辛芷姑別出心裁的獨門創法,與各家各派劍法都不相同,變化奇詭,豈是沙鐵山所能預料?就在一抓抓下之時,鐵凝的劍鋒不是橫抹,而是自下而上的挑上去。這麼一來,沙鐵山若然再邁一步,就等於送上去給她的利劍剖小腹了。而且他那一抓部位不對,至多也只能抓傷鐵凝的肩膊。
  沙鐵山也好生了得,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倏的又使出「移形換位」的看家本領,硬生生把攻出去的招數收回,而且不僅是「移形換位」避招而已,還能夠立即移步換招。
  鐵凝一劍刺空,不禁也是心頭一凜:「這個什麼鬼幫主果然是比他的兩個手下強得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沙鐵山的影子,沙鐵山換了一步」氣呵成的便發出連環四掌!
  鐵凝騰、挪、閃、展,衣袂飄飄,避開了沙鐵山的連環四掌。表面看來,她是意態從容,好像應付得綽綽有餘,其實已是把她的所學盡都施展出來,好不容易才躲過了沙鐵山這連環四式的。
  沙鐵山喝道:「好,我看你躲到那兒?」第三次出掌,卻是「綿掌擊石」的功夫,輕飄飄的拍出,無聲無息,內中卻蘊藏著一股猛烈的力道。鐵凝的劍尖給他盪開,身不由己的往後直退。沙鐵山加強掌力,四、五兩招把仍然用綿掌功夫;每一招都是連環四式,從四面八方擠向中央,鐵凝的輕功就大大受了影響,可以活動的圈子是越縮越小了。沙鐵山就正是想迫得她無法轉身,然後手到拿來。
  沙鐵山哈哈笑道:·「你躲過五招,也算很不容易了。好,看你還能躲得幾招?」鐵凝心裡暗暗叫苦,跟著沙鐵山欺身進迫,又要再下殺手,卻忽地聽得有人喝道:「住手,欺負一個小姑娘,算得什麼好漢?」
  鐵凝聽得聲音好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什麼人,方自一怔,隨即又聽得一個更熟悉的聲音叫道:「哎呀,凝妹,是你!」這個人是展伯承,他終於回來了。
  和展伯承同來的是一個形貌清懼的老者,三綹長鬚,背著一個藥囊,一看就知是個大夫。
  仇敖和鮑泰守在門口,仇敖喝道:「這裡只有死人,沒有病人,你這臭郎中給我滾開。姓展的小子,你上來!」仇敖只道這老者乃是展伯承請來的大夫,料想無什本領,故而他只是把展伯承當作敵手。
  不料這個老者毫不退縮,只是冷冷的說了兩個字,「滾開!」只聽得「砰」的一聲,仇敖一拳打中了老者的胸膛,但跌倒了卻不是老者,而是仇敖。
  這老者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內力反震,把仇敖的身子像皮球般的拋了起來,從對面的窗口飛了出去。「蓬」的一聲,跌在外面的石街上,跌得他頭破血流。爬起身來,慌不迭的便跑,顧不得他的大哥和三弟了。
  這老者間開門戶,說道:「展賢侄,留下的一個臭賊讓你打發,屋子裡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這老者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沙鐵山是個高手,非展伯承所能應付。
  沙鐵山見仇敖只是一個照面便給這老者拋出窗外,饒他藝高膽大,也不禁大吃一驚。那招殺手,就不敢使出對付鐵凝,以防老者突襲。
  老者邁上一步,說道:「你這個混帳東西,為何欺負小姑娘給我說出一個道理來!」
  沙鐵山道:「這丫頭是我義兄鐵牌手竇元的伙人,我是追魂幫的幫主。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1」他以為搬出了竇元的名頭,加上他這追魂幫的勢力,這老者總得有幾分顧忌。
  不料這老者只是「哼」了一聲,一臉不屑的神態說道:「什麼鐵牌手?什麼追魂幫?老夫通通沒有聽過!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欺負一個小姑娘就是於理不該!哼,要嘛你就給這小姑娘叩頭賠罪,要嘛我就把你扔出去,你願意要那一樣?」
  鐵凝驀地想起了這老者是誰?尖聲叫道:「甘爺爺,我是鐵凝,你還記得我嗎?」
  老者定神一瞧,大喜說道:「哦,原來你是鐵凝,這麼大了。好呀,你這臭賊瞎了眼睛,競敢欺負到鐵摩勒的女兒的頭上。我越發不能饒你了!」
  沙鐵山知道此仗無可避免,與其挨打,不如先下手為強,於是遂趁著那個老者和鐵凝說話的當兒,倏的便是一招殺手,冷笑說道:「老匹夫,多管閒事,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沙鐵山這一招是身形驟起,雙掌齊出。左掌橫指如前,點老者面上雙睛;右掌如刀,橫削老者膝益。兩隻手一上一下,形似少林派「五行拳」中的「撐椽手」,但力雄勢捷,卻比正宗的「撐椽手」還要厲害得多。
  老者呼的一拳搗出,小臂一彎,反勾沙鐵山的左腕。這一招大擒拿手法使得更是精妙,沙鐵山若不是縮手得快,一條手臂定然給他折斷無疑。
  沙鐵山一個「移形換位」,由地轉身。雙掌一分。以綿掌擊石的功夫,淬擊老者兩面太陽穴。老者似乎早已料到他要使這一招,搶前一步,單掌一挑。掌勢飄忽不定,指尖如戳如劃,指向沙鐵山的脈門,沙鐵山是個識貨之人,大吃一驚,腳步不動,身形陡然一縮,避開這招,心道:「這老賊的點穴功夫,不知是哪一派的,如此古怪!」
  沙鐵山看不出老者的門派,這老者已是看出了他的來歷。老者跟蹤撲上,冷笑說道:「我道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膽敢口出大言?原來你只不過是羊牧勞的不成器的弟子。嘿,嘿,你的七步追魂手練得還未到家呢,那有什麼厲害?我和你打一個賭怎樣?你若是敵得我的十招,我給你磕頭。十招之內,你若輸了,你給這小姑娘磕頭!」
  鐵凝在旁邊得意之極,禁不住笑起來道:「這可真是眼前報了。甘爺爺,你不知道這臭賊剛才也是限我十招的。這個賭打得真好,我坐在這兒等他磕頭了。」
  客店外面,仇敖已經逃了。鮑泰身子受傷,卻給展伯承追上。鮑泰的武功本來就不及展伯承,此時他在接連兩敗之後(第一次敗給呂鴻秋,第二次敗給鐵凝),早已喪盡銳氣,更兼身上受傷,已是不堪一戰。不過幾招,便給展伯承用褚遂所傳的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折斷了他的手臂關節,將他擒了回來。
  鐵凝喜道:「這廝最可惡,好,等下再處置他。你快來看甘爺爺追這追魂幫主的魂!我還要等著他給我磕頭呢。」
  展伯承道:「你和甘老前輩是早就相識的?」原來展伯承雖然把這位「甘大夫」請了回來。卻還未知道他的來歷。
  鐵凝笑道:「我小時候這位甘爺爺還抱過我呢,他和我的外公是同門弟兄。有一次他到過我們山寨,可借那時候你和褚公公還未曾來伏牛山居住。」
  原來這位老者叫甘泉,正是鐵凝的外祖父韓湛的師弟,他們的師父既是武林高手又是杏林國手,「醫」「武」雙色絕。韓湛得了武學的真傳,成為一派的武學宗師。甘泉則伯長醫術,成為當世的第一名醫。但他醫術雖負盛名,卻不肯輕易給病人看病。近十年來,他在家中隱居,更是絕跡江湖上。
  甘泉並不以武功見長,但以他數十年的功力,對付沙鐵山已是綽綽有餘。就在展伯承和鐵凝說話的這一會兒,沙鐵山已是換了七步七招,將他生平所學全部使出來了。當真是有如鐵凝所譏諷他的那樣,他的「七步追魂手」非但追不了人家的魂,反而給甘泉迫得魂飛魂散,無論他怎樣「移步換招」,極盡變化之能事,但每一步每一招,仍是給甘泉所制。
  鐵凝笑道:「臭賊,你還是認輸磕頭吧。」話猶未了,只聽得「蓬」的一聲,但見血光迸現,原來沙鐵山給甘泉的一記「手揮琵琶」,劃著了他的肩頭,這一劃亞賽利刃,登時在沙鐵山的肩上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皮開肉裂,鮮血灑了一地!沙鐵山就似個受傷野獸一般,一聲狂嗥,猛的一撞,「轟隆」聲響,就把一面土牆,撞開了一大洞,衝了出去。
  甘泉這記「手揮琵琶」,本來是要切斷沙鐵山的琵琶骨的,沙鐵山「移形換位」得快,只差半寸,沒有切正部位,否則他的一身武功已是廢掉。但雖然如此,沙鐵山所受的傷亦是不輕。甘泉不為己甚,說道:「你擋得我的八招,也算很不容易了。好,就饒了你吧。」鐵凝笑道:「你饒了他不打緊,我卻沒有人給我磕頭了。」
  展伯承笑道:「沙鐵山給甘老前輩打得失魂落魄,你這口氣也總算出了。凝妹,你幾時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和齡姐住在這兒?你和齡姐見過面沒有?他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大串,句句不離他的「齡姐」。
  鐵凝心裡一酸,也不知道是為了褚葆齡還是為她自己。當下澀所說道:「你給齡姐請大夫看病,想不到這麼巧請著了甘爺爺。大夫是請得對了,但可惜你們卻來遲了!」展伯承大吃一驚,抓著鐵凝的手顫聲說道:「怎麼樣?她,難道她已經死了?」
  鐵凝說道:「你別說,不是死了,是走了。」展伯承怔了一怔,失驚無神,問道:「什麼,齡姐走了?為什麼她不等我?」鐵凝道:「她留了一封信給我,你拿去看。」
  此時天色已黑,展伯承叫道:「掌櫃的那裡去了?點燈!」那小廝先爬出來,點燃了油燈,笑道:「掌櫃的躲在櫃檯的下面呢!強盜頭子都給打跑了,你放心出來吧。」掌櫃的科抖索索的從櫃檯底爬出來,疊聲說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好?」展伯承不理會他,趕忙看那一封信。正是:
  待得歸來人已沓,空留心事數行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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