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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闋詞來 南國清秋魂夢繞 十年人散 繡房紅燭劍光寒

  笑江湖浪跡十年游,空負少年頭。對銅駝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
  明舊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數英雄兒女,俯仰古今愁。難消受燈昏羅帳,曇花一現恨難休!飄零慣,金戈鐵馬,拼葬荒丘!
                       ——調寄八聲甘州
  南國清秋,一輪皓月,將近中天。度時分,已是萬籟俱寂,只杭州總兵的府第裡,還是笑語喧喧,喜氣洋洋。
  這晚是杭州總兵小姐出用的前夕,總兵是個旗人,複姓納蘭,雙名秀吉,是清朝開國的功臣之一,當年跟隨多爾袞入關,轉戰二十餘年,才積功升至杭州總兵之職。他的女兒,芳名明慧,名實相副,以美艷聰慧飲譽於宗室之中。她的父親膝下無兒,只此一女,寶貝得當真有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請了兩位教師教她,日間習武,晚上學文,端的是個文武皆能的才女。
  納蘭秀吉升任總兵之後,皇室中斷一位遠支親王,慕他女兒之名,替兒子能來求親。這位親王的兒子,叫做多鐸,說起來鼎鼎有名,乃是旗人中數一數二的好漢,自小就能拉強弓,御弩馬,騎術劍術,在八騎軍中,首屈一指,二十二歲那年就隨軍西征,平定了准葛爾和大小金川,今年僅僅二十八歲,就被任為湯汀提督,可算是宗室中最年輕的一位將領。納蘭秀吉攀上這門親家,真是錦上添花,喜上加喜。
  可是就在這個出閣的前夕,納蘭小姐卻淚珠瑩然,拿著一紙詞箋,低徊捧讀,讀到「難消受燈昏羅帳,悵曇花一現艱難休」時,再也忍受不住,清淚奪眶而出,哭得像一枝帶閒的梨花!良久、良久才掙扎起來,低低喚了一聲「姆媽」。
  這「姆媽」就是地的保姆,納蘭小姐自幼跟她長大,真是比父母還親,這時正睡在外間套房,一聞呼喚,即刻進來,見她這個樣子,不禁說道:「小姐,你這是何苦來呢?不說你嫁得好婆家,給夫人知道,可又得捶心氣苦了。小姐,我還是勸你把往事忘記了吧……」
  納蘭小姐截著她的話道:「姆媽,你別管我,我求求你把小寶珠抱來,我要再看她一眼!」保姆搖搖頭,歎息了一聲,終於應命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窗邊的紅紗燈,燭光搖牡,微風過處,一條竄影,驀地撲入窗來!
  跳進來的是一個英俊少年,在燭光搖曳之中,可隱隱看見他的眼角眉梢含著一股幽憤之氣。他看見納蘭小姐面前攤著的,正是他手寫的詞箋,詞箋上有點點斑斑淚漬。他苦笑一聲道:「妹妹,你大喜啊!」
  納蘭小姐星眸微啟,兩顆滴溜溜的眼珠,如秋水如寒星,橫掃了他一眼,道:「難道你也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就這樣的怨我?」
  那少年袖子一指,跨前一步,突急聲說道:「難道我們不能出走,南下百越,北上天山,四海之大,豈無我們安身立命之在下。」
  納蘭小姐頭也不抬,幽幽說道:「誰教你是漢人?」
  少年面色一變,哈哈笑道:「我以為你是女中豪傑,原來你還是你們愛新覺羅氏皇朝的賢孝女兒!」
  話猶未了,忽然聽得號角並嗚,園中響箭亂飛。少年虎目圓睜,驀地雙手低垂,交叉橫過背後、冷然笑道:「你若要我性命,何必用這樣詭計?我垂手給你綁吧,算是送給你新婚的一份大禮!」
  納蘭小姐本來是低首哽咽著的,這時也急得跳了起來,滿面花容失色,顫聲說道:「你、你、你這是什麼話!」
  少年靠近窗子一看,只見園子裡升起了數十盞孔明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人聲喧噪,潮水似的,向東面角門湧出,卻沒有一個人朝著自己這而走來,而見並不是對付自己的,少年也頗感詫異了。不多時,人心漸寂,孔明燈一盞一盞地熄滅了。
  少年回過頭來,正待發話,忽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一旋身,躲在帳後,只見房門開處,納蘭小姐的保姆,背著孩子,氣吁吁的走了進來,說道:「小姐,聽說是總兵府大牢有人劫牢,今晚衛兵多數在這裡辦事,那邊人手不夠,已給逃脫了一些囚犯,所以剛才又急急在這裡調人過去,小姐,你沒嚇著?」
  納蘭小姐木然不答,一伸手就把保姆手上的孩子,接了過來。孩子哇聲一跳,帳後的少年也驀地跳了出來。
  那保姆嚇了一跳,看清楚了說道:「楊大爺,你饒了我們的小姐吧,明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那少年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吟哦道:「明日天涯路遠,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吟聲未斷,忽然劈面一掌,向納蘭小姐打來!
  納蘭小姐大吃一驚,本能地側身躲閃,說時遲,那時快,手上抱著那女孩,已給少年搶去。納蘭小姐跳起來,問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少年一退身,貼近窗子,狠聲說道:「從今天起,她不再是你的了,你不配問她!」那女孩子剛才哭喊了一陣,已倦極熟睡,經此一鬧,兩隻小眼睛又睜開來,看見納蘭小姐披頭散髮,作勢欲撲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怕,小嘴巴一咧,小手兒向空亂抓,看看又是要哭的神氣,少年忙把她轉了半個身,輕輕地撫拍,瞧瞧窗外,只見銀河耿耿,明月當空,滿園子靜俏悄的,他咬一咬牙,抱著孩子,驀地穿出窗去,背後只聽得納蘭小姐呼喊淒厲,他頭也不回,施展輕功,穿枝拂葉,就像一隻灰色的大鶴,在月色溶溶之中消失了。
  園子裡很靜,外面大街卻是鬧成一片,少年舉目一看,只見總兵府那邊,火光沖天,滿街上人群亂奔亂跑,攜兒帶女的哭哭喊喊,少年抱著孩子,混在人叢中,誰也不理會他。
  少年知道是清兵鎮壓逃犯越獄,心中一動,不禁扭劃刃看,只見總兵府附近的幾條街口,都有大隊清兵鎖住,囚犯似乎是向另外一邊逃出,因為,有一隊馬隊,正向那邊衝去。少年見黑壓壓的,看也看不清,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孩子,歎了口氣,雖然那邊兵刃交在之聲,遠遠傳來,他也只能自顧自地隨著人流,逃出郊外去了。
  出到郊外,人群漸漸四處流散,險境既離,大家也就各各覓地,或坐或臥,再也不願走動了。只有那少年,還是抱著孩子,踽踽的在荒野獨行。
  折騰了半夜,月亮漸漸西移,孩子已熟睡了。少年正想找個地方歇歇,忽然聽得蹄聲得得,隱隱傳來,大約是清兵追趕囚犯,追到這邊來了。聽蹄聲急驟,似乎追得很緊!
  少年所站之處,附近正有一座惹墳,墳上有一叢野草,高逾半身,少年抱著孩子,往墳後一躲,野草剛剛將他們掩蔽住。少年定眼看時,只見給兩騎馬道著的,如是兩個大孩子,一男一女,看樣了都不過十六七歲,不禁很是詫異。
  那兩個大孩子,跑到距離荒墳二十步左石,忽然雙腳立定,各自拔出劍來。這時那兩騎馬已奔到,馬上人往下一落,一個抽出鐵褳,一個亮起斫刀,兩個魁梧奇偉的滿洲大漢,雙雙撲上前來,喝令他們快快束手就綁。那兩個孩子理也不理,雙劍如流星趕月,和兩條大漢血戰起來!
  那少女出手極為迅捷,霎地一伏身,劍尖登時疾如電閃,對準那個使斫刀的咽喉,直刺過去,那人退了一步,「鐵鎖橫江」用刀一封;少女霍地收招,劍訣一領,涮地又是一劍,探身營取,劍扎胸膛;那人往後又退了一步,驀地將大斫刀一旋,逼起一圈銀虹斜穿出去,劍招疾展,又是旋風一樣地掃來。
  那少男的劍招沒有少女這樣迅捷,鬥法卻又另是不同。只見他手上好像挽著重物一樣,劍尖東一指,西一指,卻是劍光繚繞,門戶封得很是嚴密。對手一條鐵鏈,舞得呼呼聲響,兀是搭不上他的劍身。
  伏在墳後的少年是個大行家,他十八歲起浪跡江湖,迄今已有十年,各家各派的招數,都曾見識。一見這對男女的劍法,就知他們年紀雖輕,卻是得自名師傳授。只是那少女,劍法雖然看來迅捷,力爭先手,功力卻是不夠,對方和她游鬥,時間一久,必定力倦神疲;而那少男,劍招雖然緩慢,卻是頗得「無極劍法」的神髓,表面看來似處下風,倒是無礙。墳後少年,抱著孩子,目注鬥場,掌心暗扣三粒鐵菩提,準備若少女遇險,就出手相救。
  鬥了一會,那少女果然漸處下風,她使了一招「風捲落花」劍尖斜沉,倒捲上去,想截敵人手腕,那使斫刀的突然大喝一聲,一邁步,斜身現刀,展了一招「順水行舟」,不但避開了少女的劍鋒;反而進招來了一個「橫斫」,刀光閃閃,向少女下三路滾所而進,少女慌不迭的急斜身橫竄,仗著身法輕靈,想避開對手這連環滾所的招數。
  但對手也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在進刀橫斬時,兩枝甩手箭也破空而出,而且在出手之後,刀尖趁勢點地,倒翻起來,在空中打了一個觔斗,大斫刀以「獨劈華山」之勢,向少女頭頂斫去。
  就在這少女生死俄頃之際,墳後少年的三粒鐵菩提已然出手,使斫刀的只見自己兩技甩手箭,剛到少女身後,忽然自落,方是一怔,手腕上又是一陣辣痛,這時他剛似饑鷹攫兔之勢下落,大斫刀剛剛壓下,就受了暗算,幾乎把握不住,痛得大叫一聲,手中刀仍是發狂一樣斫去!就在這個時候,背心又是驟的一驚,一把劍尖,已堪堪刺到,耳邊只聽得一聲清叱「休得傷我妹子!」未及回頭,左肩已給削去一大片皮肉!
  那少年的無極劍法,本來就高出對手許多,雖然火候未夠,一時未能取勝,但已是佔了上風,他一面打,一面留心旁邊的少女,見少女吃緊,手中劍也突然急攻起來,涮,涮,涮,「抽撤連環」,一連幾劍,點胸膛,刺兩臂,又狠又準。那使鐵鏈的被迫得連連後退,少男卻不前追,腳跟一轉,驀地一個「怪蟒翻身」,身形疾轉,手中劍反臂刺扎,一掠數丈,便逕自向追擊少女的那個大漢刺去。
  這正是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使斫刀的大漢未及回頭,肩上已給削去一大塊皮肉,就在這一瞬間,那少女也已反轉身來,凝身仗劍,狠狠地撲擊過去。使斫刀的受傷之餘,如何擋得住這疾風暴雨般的前後夾擊,只見兩逼劍光,賽如利剪,那魁捂大漢,竟給斬成三截,血濺塵埃。
  那使鐵鏈的卻是精靈,一見同伴斃命,立刻上馬奔逃,另一騎無主的戰馬,也連連長嘶,痙自逃跑了。
  墳後少年目睹這一場惡鬥,見這對男女竟未發現是自己發暗器相救,不禁心內暗笑:「畢竟是初出道的雛兒。」
  這時,這對男女利劍歸鞘,雙手緊握,似乎在踽踽細語,墳後少年只見他們嘴巴張動,也聽不清楚是說什麼。忽然間,那少女掙脫雙手,高聲問道:「那,是你說的了?」少男點點頭,應了一聲,墳後少年,雖聽不清,但那顯然是承讓的神氣。
  這一聲應後,那少女忽地跳開一步,似避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忽地又跳上的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男臉上,暇啪一聲,清脆可聽。少男的面孔正對著荒墳這面,墳後少年在月光下只見那少男的面孔慘白,動也不動,神氣十分可怖!
  那少女一掌打出後,見他這個樣子,忽然雙手掩面,痛哭起來,扭轉身軀,邊哭邊跑了。那少男仍然僵立在那兒,直待少女的背影也消失了,這才一步一步,直走過來。墳後少年想呼喚他,但見他定著眼珠,木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荒野的遊魂一樣!少年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叫也叫不出聲,那少男已經自荒墳旁邊走過,沒人草叢之中,竟沒注意到荒墳後面有人埋伏。
  墳後少年看了這一場悲劇,聯想起自己和納蘭小姐分別的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陣酸擄。這時他耳邊聽得「胡」「胡」之聲,似風聲,卻又不是風聲。他看見月亮,記起這是中秋之後的第三個晚上,錢塘江的夜潮,正是在秋季大汛的時候。他茫然地站了起來,循著潮聲,就向錢塘江邊走去。
  錢塘江數十里寬的江面,在月光下閃閃發光,這時潮還未來,放眼望去,見天連水水連天,煙波浩藏,一望無涯。少年抱著孩子,踽踽獨行,聽潮音過耳,百感交集,如醉如癡,直到耳邊忽聽得一聲「楊雲駿!」這才如夢初醒,扭過頭來。
  這一回頭,人也立時驚醒,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鷹鼻深目的老者,身邊還站著兩個精壯少年,楊雲駿認得這正是納蘭小姐未婚夫多鐸的師叔,滿洲武師「鐵掌」紐枯盧,楊雲駱初出師門,在回疆柴達木盆地,幫助哈薩克人抵禦清兵,曾和他照過面。
  紐枯盧面挾嚴霜,冷冰冰的似笑非笑,神情很是可怕,他雙掌交錯,攔在楊雲駱面前,說道:「楊雲駿,別來無恙!你這幾年所故的事情,瞞得了納蘭首兵,瞞得了多鐸提督,可瞞不了老夫!多鐸提督是天滿摸貴胄,納蘭小姐是俺們旗人第一美人,你不只是糟踏了納蘭小姐,簡直是糟踏了俺們一族。俺不知則已,知道了須代多鐸洗清這個恥辱!」
  楊雲駿左手抱著孩子,聽了這一番話,仍是動也不動,面部毫無表情。這時紐枯盧身旁的兩個少年,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雙雙撲上前來。楊雲駿冷笑一聲,腳跟一旋,轉了半個匾圈,猛喝一聲,右手接住右面少年攻來的雙掌,一接一扭,扭著敵人右腕,輕輕一按,只聽得殺豬一般大叫,這個少年已給楊雲駱拋出數丈之外,這時左邊少年方才攻到,楊雲駱身子突地下煞,避過敵人的手拳,猛的長身,劈面一掌,砰然一聲,這人的面孔,立刻像開了五色顏料鋪一樣,烏黑的眼珠突出,鮮紅的面血下流……登時暈倒地上。這時楊雲駿手上的孩子,也早給震醒,哇哇地大哭起來。
  紐枯盧見兩個徒弟一出手就被打成這個樣子,怒吼一聲,橫身一躍,右掌「直劈華山」,用足了十成力量,兜頭就是一掌。楊雲駱也不退避,右掌倏翻,也用足十成力量,向上打去。兩掌相交,「蓬」然如巨木相撞,這時只聽得孩子厲叫一聲,竟自楊雲駱的手中,震飛出去!楊雲駿急一掠數丈,如大雁斜飛,恰恰趕上去將孩子接住。
  楊雲駱這一掌受得不輕,但紐枯盧卻受得更重。他給楊雲駱一掌,震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後面敝出一二十步,這才止得住身形。他以一雙鐵掌聞名關外,竟吃不住敵人掌力,心中惱怒異常,他一長身,拿出一把精光閃閃的三角挫,這把挫乃是他獨門的兵器,名喚「喪門挫」,可作匕首用,也可作短戟使,還能用以打穴,端的厲害非凡!這時楊雲駿也已結束停當,將孩子用繡帶縛在背上,也取出一把光芒閃閃的短箭。
  紐枯盧的喪門挫,長僅二尺八寸,楊雲駿的斷玉劍比他的還要稍短幾分。武家的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險」,劍銼交鋒,不比長槍大戟,中間有那麼一段距離,短兵相接,幾如肉搏,精芒閃電,利刃就在面前晃來顯去,誰要是稍一疏神,便有血濺黃沙之險。
  紐枯盧怒極猛搏,點扎戳刺,迅如怒獅,全是進手的招數。楊雲駿背著孩子,孩子又哭個不停,他不敢跳躍,又要分神護看孩子,弄得滿身大汗,非常吃力。只是他的劍術,乃是海內第一名手所授,端的非同小可。他兀立如山,見式破式,見招拆招,一口短劍,橫掃直擊,劈刺斬攔,竟是毫不退讓!
  兩人越打越急,越鬥越險,戰到分際,那紐枯盧忽然身移步換,快若流星,一閃到楊雲駿背後,竟然一挫向孩子插去。
  楊雲駱這招本應縱身躍出,可是他怕驚壞孩子,只能平地一轉,身子輕飄飄拔起,短劍「舉火撩天」,搭著紐枯盧的喪門挫,往上一拔,借紐枯盧的勢,奪他的兵器,只一撩,那口挫竟給撩出了手,飛墮塵埃,兩人的身法都快,誰也收勢不住,紐枯盧挫飛出手,人也撲了過來,楊雲駱身形方才下落,離地還有少許,就給他撞個正著;這時背上的孩子又是一聲厲叫,那聲音也已經沙啞了。楊雲駿心中一慌,未及躲避,胸口竟給擊中一掌,而他的短劍也趁勢一送,直插入紐枯盧脅下,插得只留下劍把。
  這一下,兩敗俱傷,楊雲駿一劍插出之後,人再也支持不住,只見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他知道要糟,急急向地面一伏,免得向後跌倒,壓壞了孩子。
  那邊紐枯盧也已重傷臥地,雙眼血紅地瞪著。兩人相距不過四五尺之遙,可是大家都不能起來撲擊了。兩人就這樣的瞪眼望著,夜風中迴盪著孩子沙啞的哭喊聲,這景象,這氣氛,的確令人驚心動魄。
  過了片刻,紐枯盧掙扎著在地上蠕蠕而動,用手腕抵地,竟然慢慢地向楊雲駿這邊爬過來。楊雲駿大吃一驚,也試著移動,可是全身綿軟無力,才想用一點勁,喉頭已是一陣陣腥氣直冒,一口口鮮血直略出來。紐枯盧號稱「鐵掌」,楊雲駱給地打得正中心,掌傷比劍傷更重。
  楊雲駿眼看著紐枯盧像臨死前的猙獰野獸一樣,蠕動移來,自己又是毫無辦法,心中又氣又急,不覺暈了過去,經過了好一會子,耳中忽聽得有人反覆叫:「楊大俠!楊大俠!」這才悠悠地醒過來,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那個在荒墳前面與滿洲武士拚鬥,後來給少女打了一個耳光的大孩子,他十分詫異,低聲問道:「你怎知道我是誰?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少年並不答他前面的問題,兩眼茫然無神,忽然大聲說道:「我想投河!」
  楊雲駿冷然問道:「那你又為什麼不投?」少男道:「見著你這個樣子,我如何能跳下去?楊大俠,我認識你,好多年前,你在我們舵主家裡作客,我見過你。不過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
  楊雲駿以手腕撐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你現在不能投河,將來更不能自尋短見,你受了委屈,跳水一了百了。但你的許多師友,他們為了光復漢族,受了更大的冤屈,或死或傷,你們年青人不管,卻為了點點小事,尋生覓死。如何對得住他們?」楊雲駿這時頭微微上抬,凝視著少男,面容顯得十分嚴肅。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但每一句都如暮鼓晨鐘,震撼著少男的心。
  少男看著面前的楊雲駿,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已經是力竭聲嘶,快死的人了。他微現愧作之色,說道:「我聽大俠的吩咐。」
  楊雲駱掙扎著將自己的汗衫一扯,撕下了一大幅,突然將右手中指,送進嘴裡一咬,鮮血直冒出來,他連哼也不哼一聲,就在汗衫上振抬直書,把少男看得呆了。
  楊雲駱寫完後,叫少男過來將汗衫取去,斷斷續續說道:「你把這幅血書拿麼,並將我的短劍為憑,抱著這個孩子,上天山去見我的師父晦明禪師,他會教給你天下獨步的劍法!」說完之後,好似大事已了,雙目一合,就此再不言語。
  這時殘月西況,曙色慾現,錢塘江遠處現出了一條白線,轟轟之聲遠遠傳來,少男藏好血書,背著短劍,抱著女孩,凝望江潮,心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就在此時,遠處又有蹄聲傳來,少年再一凝聽,似是一個清脆的女聲,在高叫著「大哥!」他突然長歎一聲,把長衫除下,鞋子脫掉,往水面一扔,人也躲進了岸邊的柳樹叢中。
  來的是兩男一女,那女的正是剛才打他耳光的少女,她縱馬馳來,不斷地叫著「大哥,你躲在哪裡?你出來啊!」那兩個男的,卻一路勸她。
  這幾個人一到江邊,見屍橫遍地,都呆著了。一個男的,忽然大聲叫道:「這不是楊大俠?哎喲!楊大俠,楊大俠,你怎麼了?他跑上前去撫視,見楊雲駿鼻端已沒有氣息,不禁驚叫起來。心想:楊雲駱是晦明禪師的衣缽傳人,劍術武林罕見,怎的卻會死得這樣慘?
  這時那女的卻又是一聲慘叫,朝沙灘便跑,好像要跳進錢塘江去。兩個男的放眼一看,只見江面上飄著一件長衫,沙灘上有兩隻鞋子!
  猛然間,錢塘江的怒潮驟起,轟隆轟隆之聲響如雷鳴。白堤上雪花亂噴,懲潮如萬馬奔騰,霎間已湧到堤邊。兩個男的驚叫的一聲,飛掠而前,拉著少女便退。饒是他們退得這樣快,還是給浪花濺了一身!
  直到這些人完全退去後,少男方才從柳樹叢中出來,一步一步,朝北方走去。欲知少男少女究竟是何人?楊大俠和納蘭小姐有何關係!請看正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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