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同樣的「紅香山」,同是那一片艷紅如血的野杜鵑隨風搖曳,芬芳裡帶著血腥
味。
伍窮、天恨、笑天算三路大軍都分別敗給名昌世,只有小白的「鐵甲兵」與「五殺野」
久持不下。
武功上小白勝過了名昌世,斬掉他一臂後帶著大軍退出,原是為了作其後援,以防名昌
世一旦倒下便立即有人支撐大局,又可差遣「鐵甲軍」以游擊戰術支援各鄉村小鎮的軍防,
但在一般人如大力的眼中卻被認為不替大局著想,是想獨自稱王。
很明顯地,小白此舉是分散了自己的軍力,卻也得不到平民百姓的體諒和信任。
一個人要是才智太高,所作的事情平常人往往是難以理解,甚至會惹來討厭。
雖然才智高的人都明白會有這種後果,但明白不代表可以改變事情朝這方向發展。
小白對大力的質疑回應道:「敗為寇,勝為王,應該是天經地義、不容反悔的事,當日
四路大軍同襲名昌世,小白的軍隊沒敗陣,又如何說服自己的軍隊聽名昌世之命抗敵?」
大力道:「廢話啊!只要小白首肯,『鐵甲軍』與『五殺野』又豈能違抗你的命令?實
際上軍隊還是聽你指揮,而你不過跟名昌世合作,共同抵禦外敵吧!」
小白道:「小白敢以人頭作保證,假如當日我沒有離開『皇京城』,差遣部分軍力固守
分散四周的鄉村小鎮,今日中土死傷的百姓一定不止這個數目,而且一山不能藏二虎這個簡
單道理你應該明白吧?名昌世有我妹子、伍窮、天恨及他自己的大軍迎戰『天皇帝國』先鋒
兵將,我的行軍作戰策略必定與他迥異,只會徒添無謂爭拗,讓敵人有機可乘,小白配合名
昌世的雄獅暗中狙擊敵軍,必定是最佳方法。」
大力道:「最佳方法應該是一個平民百姓也不會犧牲。」
小白道:「這是一個理想,也近乎夢想,能達到當然是好,但戰爭的確已經開始了,有
人流血犧牲也不是我所樂見,但小白一個人一雙手,能救得了幾條人命?只能哀歎我們中土
人一向不肯團結,小白又不能一統天下。」
大力道:「那『天兵神將』又如何?他們是『萬朝』的精銳雄師,當日不就曾出現這
『紅香山』聽你差遣嗎?」
的確啊!當日江川十兵尉與「天皇帝國」的軍隊在山頂上包圍小白,苦來由不是從「蓬
萊仙島」帶來「天兵神將」為他解困嗎7那一役後來怎樣發展了?
小白答道:「『天兵神將』在『蓬萊仙島』隱伏幾十年,就算每個軍兵每日都動於操
練,誰又能夠保證一舉便能擊退『天皇帝國』的『神風不死兵』?指揮軍隊除了要熟讀兵法
外,更要與各位將軍先鋒配合無間,小白與『鐵甲兵』各將領就是合作了超過十年才有今日
的默契,況且『天兵神將』已屬於我兒莫問的軍隊,他下令太初等人退守,自有他的原
因。」
大力不斷提出質問,原因其實只有一個,就是拖延小白殺自己的時間,卻被小白理直氣
壯一一答辯過去,他要不死,還有什麼辦法?
小白說道:「你再沒有問題了吧?那你現在就要付出殘殺自己同胞、賣國求生這兩件事
的代價。」
大力表面裝出的凜然無懼,此刻開始支持不住,小白進一步他便向後退一步,差一點就
要拔足逃跑。
大力叫道:「不,該殺的是他們,是他們先向『天皇帝國』投降,殺我們的同胞,他們
都有份殺我的爹娘,我毒死的都是拿著頭顱等著去向敵人磕頭的人,我沒賣國,罪不致
死!」
小白說道:「當你殺夠二十個人時,不也一樣會跟妹子拿去向敵人邀功嗎?到時再殺你
才真的太遲!況且別人做錯,不代表你也可以錯!」
現在求情真的太遲,「赤龍」金光陡閃,一瞬間劍已出鞘,「他」噬去生命的速度迅雷
不及掩耳,大力如何可逃?
如何可擋?
咚!咚!咚!
大力沒有伸手去擋,根本不可能擋,只是翠兒在千鈞一髮間閃身跪在大力跟前,二話不
說向小白磕了三個響頭,烏黑的前額旋即紅腫了一大片,還隱約可見血絲,可見她用力之
猛。
本是一張可愛的笑臉如今披滿淚痕,瞧得耶律夢香心也酸了。
翠兒哭聲嚷道:「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啊!我大哥不過是為了要保護妹子,無計可施
之下才會賣國求生,是妹子不好,一切都是妹子的責任,是我連累了他,求求你放過他
吧!」
小白正猶豫不決之間,翠兒已飛快地用掌摑了自己一記耳光,紅紅的掌印留在俏臉上,
令人倍覺可憐。
啪!啪!啪的響聲不斷傳來,翠兒左右雙掌翻飛,已不知摑了自己多少記耳光,兩頰紅
腫清晰可見,還不停地說道:「是翠兒不好,是翠兒不好,是我連累了大哥,他要是不用照
顧我的話一定是個大英雄,我該死,我該死。」
不斷責罵自己,不斷掌摑自己,小白忽然怒喝一聲將她制止住:「夠了!」
暴喝聲對做傻事的人最有效用,翠兒先是怔住,然後又再連續咚咚咚地向小白和耶律夢
香磕首:「不!不夠的!小白和耶律夢香都是民族英雄和英雌,就這樣放過我大哥一定難以
對自己和向天下人交代,但又一定不會殺女流之輩,不如翠兒就挖掉自己一雙眼來換取大哥
的命,這是翠兒連累大哥應得的懲罰,好嗎?」
翠兒抬起頭來,一雙精靈大眼睛滿眶淚水,誰又捨得奪去這樣一雙美目?
翠兒問道:「雙目還不夠嗎?我多加一雙耳,翠兒保證不會對人說是小白和耶律夢香取
去我雙目雙耳的!啊!不行!不行,根本是我害事,翠兒一日還生存就是大哥的負累,應該
是死了才對,但英雄小白又不殺女流之輩,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會嗎?你們會殺我
嗎?」
翠兒跪在地上急得團團轉,像個瘋婦般又跪又拜,耶律夢香終究是個有感情的女人,心
裡忍不住慨歎侵略戰爭之可怕,使得一個好端端的青年出賣良知,只為求生,而令一個可憐
的少女自憐自責。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文化催毀已經夠可怕了,活著的人還要受到精神意志上的衝擊,
究竟「天皇帝國」這次侵略之戰對中土的下一代造成多大的傷害,誰又可以估計?
現在只是一個開端。
耶律夢香於心不忍,惟有讓小白放過大力與翠兒兄妹道:「相公,既然取去他們的性命
於事無補的話,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小白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
耶律夢香道:「大力和翠兒,你們先後用毒殺了多少自己的同胞?」
翠兒立即數算著手指:「是……是八個。」
耶律夢香道:「殺了八個人,你們就要救回八個人來作補償,從今天起,凡遇到自己的
同胞被虐殺的話,不管你們用毒,還是用智,也要不惜一切將他救回,一個不能少,否則再
遇上我們的話,我再不會憐惜你們的生命。」
耶律夢香說出要求時極具威嚴,翠兒年紀輕輕,只覺眼前這位大姐姐處事黑白分明,一
份敬仰自心內油然而生,立即又再磕頭謝不殺之恩。
僥倖逃過殺身之禍,瞧著小白和耶律夢香離開「觀火亭」,繼續向山下小一村莊而去,
大力與翠兒兩兄妹相視而笑。
大雨滂沱,鳥雲密怖,令小村增添了幾分蕭索。
「天皇帝國」外敵入侵,名昌世集合了所有兵力來應付直搗黃龍的「神風不死兵」,忽
略了其餘流散襲擊各處小村落的流寇,清除任務便落在小白與耶律夢香等人身上。
像「華夏村」裡便由「八神」中的朱不大聯同少數「鐵甲兵」所固守,其餘的夢兒、朱
不三、將軍與血霸王等人則分別到其他地方保護農民及村民,以防「天皇帝國」的流寇侵
襲。
但中土幅員廣大,像「華夏村」這種小村落多如天上繁星,散佈各地,村民又沒有防守
意識,「天皇帝國」侵略的消息還未傳開,已被有組織破壞中土地方的敵軍所摧毀。
小白的保護行動其實只是盡量救亡,還是免不了有人死傷。
經過「紅香山」回到「華夏村」的小白和耶律夢香,剛踏入村口便被眼前的一幕景象所
吸引。
村口以前人群聚集擺的小攤販,賣的是是牲口肉食,具地方特色的手工藝、布帛衣裳,
如今變成四周都是一具具面容潰爛,甚至是肢體不全的屍骸,活像擺放死屍的義莊。
除了屍骸遍地,還有很多不屬於「華夏村」的難民,全部跪在各屍骸面前,任滂沱大雨
所沖灑,情景令見者心傷。
朱不大一見小白回來,推著木輪椅上前說道:「這些都是附近村落的居民,『天皇帝
國』毀了他們的家園,所以都走了過來。」
小白道:「能夠幫的,我們都應該幫助。」
朱不大道:「我知道,但恐怕不能幫得太久,事實上已經開始有問題,我不知該如何解
決。」
耶律夢香見朱不大面有難色,隨即猜道:「是糧食的問題吧?」
朱不大道:「在開始的時候,村民都願意幫助這些別村的難民,但難民每日都數以千計
的如潮水湧來,村內人口一下子多了逾倍,可是糧食卻不見有多,已經是杯水車薪,無法支
持下去。」
縱使耶律夢香和小白天智奇才,始終沒有魔法可以變出糧食。
今日是缺少糧食,但往後陸續而來的問題可大得多,這就是小白一直擔心「天皇帝國」
侵略戰爭所造成的禍害。
糧食,是生存最基本的條件,百姓無法飽暖,疫病就容易滋長,然後最大可能是引發爭
奪糧食的局面。
假如真的發生這種情況,加上「天皇帝國」的破壞,不難想像中土四分五裂、天下大亂
的境況。
小白不禁想起莫問當日在芳心墳前,與笑天算所預計的未來天下形勢,現在似乎真的應
驗了。
難過又可以怎樣?只會無補於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幫助這些難民生存下去,否則便再添
死亡之數。
小白對著滿地屍骸,神情悲傷,問道:「這些屍體呢?」
朱不大道:「有些是他們從別村處抬過來的親人,希望能找個地方安葬,有些則是來到
之後才挨不住傷痛而死的。」
耶律夢香道:「他們有多久沒食物進肚?」
朱不大道:「已經有兩天。」
小白道:「為什麼?」
朱不大面有難色,口中喃喃卻答不上話,但小白已能猜出事情的原委。
就在此時,年逾六十歲的「華夏村」村長華文虎,領著村民魚貫而出,各人手上都端著
一個碗,碗內盛著滾燙的稀粥。
村民一個接一個地將稀粥端給飢餓的難民,他們立即懷著感激的神情伸手接在這紛亂的
世代,獻出一點關懷,便可獲得無數衷心的感謝。
幾乎已餓昏了頭的難民,捧著一碗碗的稀粥,咕嚕咕嚕的喝下肚去,也不管粥有多燙,
但求有一點溫飽。
華文虎走過去向小白道:「我們這個小村能在戰火中悻免於難,全賴小白大爺的軍隊相
助,能多活一天已經是莫大的運氣,我十分明白。」
小白道:「你雖明白,但村民卻不如你這般想。」
華文虎道:「唉,這也難怪的,人心本來就是自私,這十幾天來,我們都沒有待薄過這
些同胞難民。」
小白道:「可是長貧難顧,對吧?」
華文虎道:「難民不斷分去我們的糧食,原來可維持三個月的存糧,如今一下子沒了大
半,村民難免擔心自己的將來。」
小白道:「救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我可以理解這種擔憂。」
華文虎道:「過去兩日,我們都在商討是否應該繼續照顧這班人。」
小白道:「他們願意再次分予稀粥,似乎大家都已經有結論,小白代難民們向村民表示
答謝。」
華文虎道:「是,的確有結論,不過情況可能不如你所想像。」
正流露感激之情的小白,臉色一沉。
耶律夢香在一旁也察覺事情有異,轉過頭一看,只見送粥的原村民個個在大雨中不斷抖
震,有些更聲淚俱下,跪地痛哭。
他們都在呼喊哭道:「對不起啊!你們留在這裡只會拖累我們,與其大家一起死,倒不
如你們犧牲吧!」
「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啊!」
「請你們原諒我們。」
耶律夢香、小白、朱不大目光同時向喝過稀粥的難民瞧去,只見最先喝粥的兩人面容扭
曲,口吐白沫,在地上掙扎痛叫。
那是中毒之兆。
小白怒道:「你們在粥裡下毒?」
小白怒火大盛,把華文虎嚇退三步,他兩行老淚潸潸而下,說道:「是……是有毒,而
且是劇毒。」
耶律夢香一瞥中毒之狀,立即脫口叫道:「是『百味香』!」
同一霎時,朱不大已急忙射出暗器,盡將他們手上的粥碗打下,乒乓之聲接連響起,碎
了碗,也同時碎了求生夢想。
滂沱大雨中,村口外又有人急步走來。
竟然又是大力和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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