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七部 新帝衣
第 二 章 創造新傳奇

  叮!叮!叮!一聲一聲的打鐵聲響何其清脆響亮。
  不分晝夜,也不理是否天搖地塌,不管環境若何,「劍鞘城」內那個赤膊上身,以鑄造
兵器為生的十五歲少年依然日以繼夜的守在火炕旁邊鑄造手上名叫「傳奇」的兵器,城內每
個人均對這聲音亳不陌生。
  叮叮噹噹,就如春郊野外彩雀在樹梢枝頭婉轉啼唱,唱出悅耳動人的鶯曲,可是此時、
此地,「劍鞘城」內正瀰漫著悲涼沮喪的氣氛,這種單調的韻律聽進耳裡,就變成蕭索的喪
曲一般令人倍感蒼涼。
  余蠢帶看八萬「余兵」投誠變節的消息轉瞬已傳回「劍鞘城」內,負責守城的原「武
國」戰兵及將領,還有「劍鞘城」內的平民百姓並沒有義憤填膺的心情,幾乎是沉默地等待
著成為敵軍的階下囚。
  余律令以暫代城主身份入主「劍鞘城」,本已令原居於此的城民感到不滿,原因是余律
令高傲不群、自負自大,動輒向人指摘斥罵的性子容不下人,抱負高卻成就低,多年來就只
曾有過「連城訣」這短暫的風光事跡讓人傳頌,比較之下,名昌世的成就比他要大得多。
  「天皇帝國」大軍壓境,余律令堅持任命余蠢為大將領軍作第一重阻截防守,落得如今
余蠢投誠變節的下場,敵軍不費吹灰之力可長驅直進力破沖城的局面。
  每個城民皆認為是余律令用人失誤,導致失守危機,對余律令更沒絲毫好感,可是沒有
好感又如何?余律令正慢條斯理在城內大道漫步,渾沒有兵臨城下的急迫態度。
  只見余律令在大道兩旁的商舖前駐足,撫摸著一具手工精美雕上游龍的青銅器皿,摸至
有瑕疵之處,又是一臉不屑罵道:「手工奇劣,如此次貨也放於大街販賣,直有詐騙之
嫌!」
  余律令不滿之下將青銅器一掃下地,崩的響聲驚動了每個城民深沉的心情,就在同一霎
時,一碗經已被狂風吹冷,吃剩的湯麵嘩啦一聲潑倒向余律令身上去,他卻不閃不避,一剎
那之後,他身上便佈滿一條條的湯麵,情況甚為狼狽。
  凡事力臻完美的余律令一向甚重視自己儀容,如今竟有人斗膽向他潑上一碗吃剩的湯
面,奇怪的是明明可以避開他卻不去迴避,連手執著湯碗的面檔小販何大碗也有點意料之
外,一隻手抖震起來。
  余律令一步一步走過去何大碗跟前,其他人都心想今番何大碗他必然要遭殃,可是余律
令只是問道:「你目的不是來找我發洩的嗎?我已成全了你,你還怕些什麼?」
  何大碗生於「劍鞘城」,長於「劍鞘城」,除了當年名劍將「劍鞘城」失守一段時間裡
受過苦外,一直都在這裡衣食豐足,如今眼見「劍鞘城」又要再度淪陷於「天皇帝國」手
上,曾經受過被壓搾的苦況,當然害怕噩夢再次降臨。
  何大碗剛才不過是一時盛怒下才有這種勇氣,既然都干了,余律令又不閃不避,便大著
膽子地喝叫道:「他媽的你這個什麼余律令,你那有資格批評我們的東西?我不知你到底有
多出色,但你用人不當即證明你眼光極差,難怪你到現在都一事無成,連做城主的資格也沒
有,還要跟人爭皇位,去死好了!」
  細看之下,大道上一地是破布、爛瓷器,以及被撕破的字畫,看來余律令對這裡不滿的
事物也真的太多。城民見何大碗把自已心裡的話說出來,立即一呼百應,指摘余律令將要把
「劍鞘城」斷送敵人手中。
  平時膽小怕事的群眾,一旦見大家都齊心指摘,便也向余律令高叫唾罵,激動的情緒一
發便不可收抬,責罵之聲響徹雲霄,可是叮叮噹噹的打鐵聲響還是不絕於耳,那個赤膊少年
無視一切,對身邊事物充耳不聞,依然專注地為爐火鼓風,然後又錘打手上兵器,彷彿就算
天搖地塌也不比他完成手上工夫來得更重要。
  在喧鬧的指罵聲中,余律令高高在上的威嚴蕩然無存,就連無知的小童也倣傚大人,撿
起地上的垃圾向余律令身上扔去,更甚的是有人竟向他吐上唾液,余律令也一一照單全收。
  全身是垃圾的余律令,再不能稱得上是玉樹臨風,神俊非凡,只有三個字最適合形容他
現在的境況,就是「喪家犬」。
  一個強人、高手,一旦被捧到天上成為萬人敬仰的對象,只要跌下來便要承受比常人更
痛苦十倍的失敗苦果,難怪每個強人不管他的手段如何,都要跟敵人拚個你死我活來保住地
位。
  能夠擁有比常人更高地位的人焉會不知這個下場,並不是他們不想下台,而是不能下
台,可以死,卻不能夠失敗。
  余律令不慍不火,呼嘯一聲,何大碗拾回剛才余律令扔在地上的青銅器擲過去,這次余
律令終於伸手接住,眾人立即鴉雀無聲,齊齊退後了幾步,深怕余律令終於忍無可忍要大開
殺戒。
  可是余律令只是拿耆那個青銅器步至何大碗麵前說道:「你說我沒資格批評你們的東西
嗎?那你來說一句這件青銅器值得讚賞的地方,只要你能夠說出這件垃圾有價值的地方,我
余律令就在你面前跪下磕頭。」
  何大碗一手搶過青銅器,左看右看,但無論他怎樣搜索枯腸也不能講出個所以然,一時
間啞口無言,只是剛才既有勇氣教訓余律令,如今若無一句半語反駁的話,豈不是剛給人威
猛勇敢的感覺一婦而空?
  何大碗為要好下台,便胡亂說道:「這青銅器上的花紋精細,紋理清晰,足見鑄造它的
工匠一絲不苟的工夫,或許不能稱得上完美佳作,但不能抹殺工匠的心思余律令聽罷何大碗
對青銅器的稱讚之言,一臉不屑笑道:「你是干賣湯麵為活的吧?幹了多久?」
  何大碗答道:「足有二十年,所賣出的面不計其數,碗碗都是精心炮製,配料獨特,無
出其右,每一食客都大快朵頤。」
  余律令說道:「很好,那如何炮製一碗令人滿意的湯筵我絕不及你,可是你不懂這個青
銅器失敗的地方,卻硬要顛倒是非則絕不能原諒。」
  何大碗道:「那有何失敗地方,你也要說出來讓我信服呵!」
  余律令說道:「你有看見這青銅器是以什麼作圖案嗎?」
  何大碗道:「用什麼作圖案有甚度關係?」
  余律令說道:「那是一條龍,龍是天子的象徵,尊貴莊嚴,不能隨便用來作器皿的圖
案,以龍作點綴圖案已是一大錯,放在大街擺賣更是第二錯,器皿的造型是仿製百年前第一
工匠呂不為的傑作,沒有自己重新創作的勇氣是第三錯,最失敗的是鑄造時沒注意爐火,熱
力太高令銅質過軟,容易變形,這完全是大錯!什麼工匠心思完全是胡說八道,就算給他用
十年光景去做一件沒價值的東西出來,是垃圾便是垃圾,什麼耗盡心血精心研製都只是掩飾
失敗的借口!假如你用十天時間去烹調一碗湯麵,所得的回報讚賞比不上你用一天時間煮百
碗湯麵時,你還會安慰自己是很有心思麼?」
  余律令有條不紊地詳細解釋那件青銅器失敗之處,宇宇鏗鏘,聽來甚有道理,何大碗畢
生只專注於如何炮製湯麵,又哪懂得如何鑒賞工藝品,在余律令一番陳詞之下,只得呆在當
場不懂辯駁。
  余律令能夠高傲自負,所恃的是他博學多才,對每件事物都有精闢研究,有其獨特的見
解,而且他也實事求是,講求價值、實用,不將垃圾胡亂讚揚,相對何大碗的胡謅一番自然
更能使人信服。
  城民聽完余律令的解釋,正不知如何繼續辯駁之際,余律令已逕自說道:「你們一生只
在某個圈子內營營役役,當然不明白不屬於你們圈子以外的事物,不明白可以同情瞭解,但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以為自已知道明白便胡說八道一番,這種態度則絕不能原
諒,正如我是這裡的城主,如何決策對抗敵人,爭戰取勝,你們要是理解的話城主便是你
們,而不是我余律令!」
  余律令費了一番工夫,也是兜個圈子來指罵城民不瞭解他的爭戰策略,可是城民還是看
緊自已的家園將要被侵佔,高呼叫道:「那你有什麼必勝的策略?連屬於你們余家的長老余
蠢都將你出賣了,我們還能夠信任你可以保我們不死嗎?」
  余律令說道:「這是天下間最白癡愚蠢無知的問題!任誰都知道戰爭必有勝負,就算是
我余律令又如何?你們知道我余律令就一定必勝嗎?別天真了,你們既早不滿於我,應該早
便預計要是我失敗後會有何後果,如今還可以把責任推卸,當我踏出這城門一步後,這城池
最終的下場便是你們昨日不信任我余律令的後果!」
  叮噹的打鐵聲響依然不斷,余律令逕自走過去那赤膊少年跟前說道:「整個『劍鞘城』
連百姓平民及戰兵加起來逾四十萬之數,四十萬個廢物,就只有你一個比較像樣。」
  雖然獲得余律令親口讚賞,可是少年沒有絲毫反應,甚至不瞧他一眼,高傲的態度比昔
日餘律令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幾日前余律令路經此地替他手上鑄造兵器起名「傳奇」,當時的少年也有一點簡單
反應,如今卻對讚揚充耳不聞,前後比較雖說不上什麼大轉變,但也著實有點異樣。
  余律令雙目失明,多年來已訓練出嗅覺及味覺特別靈敏的能力,他深吸一口氣,只覺一
陣血腥味蕩漾,雖然淡淡的並不濃烈,依然瞞不過他的鼻子,便伸手過去按住他持著鐵錘的
手道:「你的耳在淌血,為何?」
  任環境如何惡劣,如何變遷,少年一直不停下的雙手終於被按停下來,昂起頭撥開額前
長髮,只見他星目含愁,臉容苦楚,小小年紀便像經歷了無盡淒酸一般,令人看了也會感染
到他心底的悲哀而心情悸動。
  少年唉然歎謂,忽然便掉下一顆眼淚,余律令也「感覺」到了,只是一腦子問號,以他
的智慧也無法解答少年為何要落淚,只好再問道:「竟然有事值得你難過?」
  手握「傳奇」的少年答道:「力臻完美,力求創新,開拓前人不敢走的艱難道路,這全
是做人應有的態度,可是縱使你能一絲不苟,每事每物都要十足完美,別人不明白、不能跟
上步伐配合,只懂躲在一邊說些閒言閒語指罵嘲諷,實際上自己卻沒有做過什麼事情出來,
對看這樣的江湖,我焉能不悲哀了焉能不流淚痛哭?」
  少年說話中似在同情余律令,把他過去的失敗歸咎於其他人未能配合他的智慧,也未能
像他一樣對事物有極高要求。
  余律令說道:「就因為怕冷嘲熱諷影響自己的信念,怕誤聽讒言動搖自己相信的真理,
所以你就把自己耳膜弄穿,失聰了便什麼閒言閒語也聽不到,勇氣著實可嘉。」
  少年瞧見余律令說話的口形,瞭解他要說的話,答道:「不但止是讒言和各種諷刺的
話,就算是頌讚的美言也是一種毒藥,過往的余律令被讚美得有如完美無瑕的人,令人對你
寄予莫大期望,你也只能努力向自己、向其他人證明你的過人實力,可是今日卻淪落至這下
場,為避免重蹈覆轍,我不但會每天提醒自己不要沉迷頌讚,更不會以登基為帝作為我人生
目標。」
  余律令道:「不沉迷頌讚、不被謠言影響,只專注在自己的專長處努力拓展,你做對
了,也做到了,可是為什麼不想做皇帝?」
  「傳奇」少年道:「人複雜多變,也沒有幾個像我們一樣完美的人,做皇帝卻要倚這些
愚蠢的人為自己開拓江山,最後還要費盡心思為這班愚蠢的人建立更豐盛的家園,實在不值
得。」
  余律令說道:「人心難測,也的確不如鑄造一把神兵利器容易掌握,或許這是一條正確
的路,不過我敢說,到最後你退是要走上爭霸之路。」
  「傳奇」少年問道:「為何?」
  余律令答道:「因為這是一條必經之路!」
  「傳奇」少年略一猶疑,似在揣摩余律令話中含意,但旋即又想到自己還未經歷這個階
段,枉自猜想也是自費心思,便不再胡吼揣測,只說道:「你要走了,當『傳奇』完成後,
我必會送來給你。」
  余律令道:「過去的路我走完了,從今天開始,余律令便會開創新的人生路,新的傳
奇!」
  說罷,余律令轉身穿過人群,只見他逕自向城門邁步,一近高聲說道:「愚蠢的人,愚
蠢的城民,我余律令今天要為你們做一件愚蠢的事了,但我告訴你們,這個城池必定會失
守,而我余律令也必定很快會回來,要是你們還不死的話,到時才來向我余律令高呼三聲萬
歲吧!」
  也不知道余律令說話的意思,只見他推開城門,一步一步踏上「星河橋」,只見對岸江
川十兵尉所帶領來的十五萬大軍已全故集結,一見余律令昂首步出便搭箭上弓,準備要將他
來個萬箭穿心。
  江川十兵尉揚手喝止,大軍一直望著余律令大步走過來,任憑他如何神勇,也斷不可能
以一敵十五萬吧?
  絕對不能敵,但可以敗。
  余律令向十兵尉說道:「我余律令以一人,換『劍鞘城』四十萬城民的命,只求沒有一
人傷亡。」
  本來被認為是最頑強難纏的余律令,如今竟然不費吹灰之方便令他投降,雙手奉上城
池,連帶著十五萬兵來攻打的江川十兵尉也有點喜出望外,笑道:「先是余蠢帶八萬兵變節
投誠,現在是余律令一人投降,這個城奪來也實在太輕易了,輕易得讓我覺得內裡必有陰
謀。」
  余律令道:「就算是有陰謀,你又能夠耐得我何嗎?」
  余律令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能力敵十五萬兵,但要造成一定程度的傷亡絕對不難,江
川十兵尉也犯不著冒險。
  江川十兵尉說道:「神兵急急余律令在中土的威名太大你選擇的是投降不戰,而不是投
誠變節,我該如何確保你不會反抗呢!」
  只見余律令伸出雙手來向著江川十兵尉道:「你是絕對殺不了我余律令,勸你也無謂冒
這個險,要是你怕我會頑抗的話,就鎖著我一雙手好了,這樣應該可以解決你這個蠢人的煩
惱了吧!」
  余律令竟甘心成為階下囚,江川十兵尉也不客氣叫道:「把余律令押鎖,五萬兵入『劍
鞘城』去佔據城池,其餘十萬兵改道去助不凡聖子,把『劍訣城』也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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