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正午,狂風怒嚎,急捲殘雲,湖上浪濤翻湧,一艘小船迎著風浪,駛至「神國」境
內的大海,剛好遇著惡劣天氣,小船被波濤打得顛簸不已,船上載有一中年壯漢和一名樣貌
清秀的少年,中年漢把著小船,其技術甚是了得,但見一個巨浪從後翻來,他兩手搖著船
櫓,勁聚下肢穩定船身,船櫓擺了兩擺便避過翻船之險,與他同船的那位少年,相貌堂堂,
一身公子打扮,安坐船上簷篷內,見中年壯漢忙著應付,只覺有趣,竟開懷的連連拍掌,似
無懼風浪。
那中年漢約莫四十上下,正值盛年,龐眉廣目,膀闊腰圓,臉貌不怒而威,背項上掛看
兩把精緻獨特的「掩月刀」,正是直接隸屬萬骨枯轄下「黑旗兵」之黑都尉,江湖險是也。
此刻正是「天皇帝國」攻克「武國」四主要城池,萬骨枯死守「劍京城」與「劍皇城」
之時,兵凶戰危,江湖險不在兩城中協助萬骨枯抗敵,卻冒著風浪護送少年至此,他的身份
似不尋常。
小船愈駛近「神國」,波濤愈覺急湧,江湖險憑著技術一一克服過去,忽然前方島嶼爆
出隆然巨響,把兩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只見一艘小艇被巨浪沖翻上天,撞向「仙洞聽
濤」,洞穴口剛好被塌下山百封死,少年遙遙看見驚呼了一聲:「那邊有人翻船,我們要過
去幫忙,救得一命是一命啊!」
少年一站起身,又是一個小浪打來,他一個踉蹌失掉平衡幾乎跌下船去,江湖險手急眼
快,一把將少年橫裡抱著阻住跌勢,才免他成惡浪下冤魂,只不過一個小浪便幾將他送進鬼
門關,少年功夫看來平平,但見江湖險抱著他的手又急急地縮回去,少年兩頰竟泛起紅暈,
江湖險也是一臉尷尷尬尬,說道:「把你送往『神國』後,我便要趕著回去協助天武大將對
抗敵軍,別人的事還是不要理會,免多生枝節少年遙望過去,那邊「仙洞聽濤」剛好是伍窮
與十兩等被困死洞穴內,不過因距離尚遠,無法看得真,少年對江湖險的說話十分聽從,只
好無奈地坐下,見急浪中有幾塊小艇的殘骸破木隨浪漂過,心下悵然,擔心那送洞穴中人生
死,忽然撫簫弄音,曲聲悲涼,似乎感懷身世,眼眶中早掉下晶瑩淚珠,忽爾想一下,又破
啼為笑,奇奇怪怪的,連身旁的江湖險也耐不住好奇問道:「剛才還有淚光,想到什麼又如
此好笑?」
少年兩頰酡紅,竟有少女一般的嬌羞美態,星目流盼,氣度瀟灑,如晴空白雲,似曾相
識,他答道:「不知莫問見到我這身男兒打扮會否大吃一驚呢?」少年的說話透露了端倪,
她果然就是男兒打扮的彤夢。
自得悉名昌世死訊後,彤夢頓成孤兒,但她始終是名家的後裔,身上流著名家的血脈,
故此得到萬骨枯悉心照顧,可是「劍京城」與「劍皇城」隨時會有大戰,並不是讓她安全久
留之地,哭過痛過的彤夢樂天性格使然,很快便重新振作起來,忘記爹爹名昌世之離世,向
萬骨枯要求往尋莫問去。
知道小白在「神國」登基稱帝,莫問也必定會身在此間,可是一個單身女兒家獨自闖
蕩,途中必定凶險,雖想起可喬裝男兒打扮,但萬骨枯終究放心不下,便著江湖險一路護
送。
跟莫問經過一段時間的分別,今日的彤夢已經十六、七歲,長得亭亭玉立,更勝仙子的
美貌令人怦然心動,女扮男裝也是個英氣颯爽的俊逸少年,能有如此令人心醉的外貌,也全
靠莫問當日送來「神參」與「冰天蠶」,替彤夢治療絕難根治之「心衰竭」。
風華正茂的彤夢貪玩不羈,與一腦子鬼主意的大懶蟲最為投契,想到見面在即,一顆心
早已飛到莫問身邊,怎會不偷笑起來?
闖過重重波浪,兩人終駛抵岸邊,棄船往岸上走去,一路眺望,見人頭湧湧,聲音鼎
沸,附近儘是黃瓦、紅牆、白石所搭建出來的特色建築,屋與屋之間排列有序,俱是依九經
九緯、左祖右社、面朝後市的規則設計,道路縱橫寬闊,每隔一丈均種樹一棵,顯見經過一
番細心規劃,雖不是太繁華熱鬧,但已足見是一個市集的雛形。
彤夢王族身份,從小不是住在「劍京城」便是留在被名昌世奪來的「皇京城」內,所見
俱是亭台畫閣、繡戶朱門之地,一片繁華勝境,幾曾見過這種簡約清雅的建築,頓覺眼界大
開,興奮的嚷道:「萬骨枯老伯伯不是說過『神國』幾乎全是荒山野嶺、碧波湖海之地嗎?
可是現在前面那個明明是市集嘛?江伯伯你沒有把我帶錯地方吧?」
江湖險也是首見這種密集的高樓建築在「神國」土地出現,以前曾經來過,所見的都是
十數間破敗小舍所聚成的小村落,連一個像樣的城池也沒有,想到此便說道:「那可能是小
白在此登基稱帝后才有的吧!」
彤夢只是笑著,也不深究原因,說道:「只要有市集就好,也別理太多原因了。」江湖
險對彤夢的說話甚是不解,只想盡怏把這位千金小姐帶往見莫問,他當然不明白要見莫問的
話,她便要有酒大醉,因為這是她痊癒後第一次見莫問,比酒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承諾,有市
集的話便會有酒。
彤夢向小市集走去,抬頭四處張望,但覺十分新鮮,這裡一切都帶著一種樸素的美,令
她甚為喜歡,雖然天刮著大風,可是生活在這裡的人已習以為常,每個人都各自忙碌著。
忽然聽得有人大聲念道:「十八大姐七歲郎,夜夜困覺抱上床,說你丈夫歲數小,說你
兒來不喊娘,嫁壞郎大姐已老,等到花開葉又黃……唉呀!真可憐啊!那大姐真可憐啊!」
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其實是一首歌謠,彤夢對曲詞歌謠素來最有興趣,當下便被聲
音吸引向前,伸手撥開阻擋著的人群,只見一間磚牆建築的小屋,門外左右兩邊高掛著大紅
燈籠,更有一頂花轎停於門外,此戶人家應有喜事要辦,可是男家的兩老都板起了臉,不知
是好氣還是好笑的表情,那手執大葵扇,樣子十足潑婦的媒婆又極不耐煩。
最奇怪的要算是那身穿黑色禮服,等著迎親的新郎哥,個子小小,看來只有七歲上下,
不懂世事,甚至也不知娶妻為何,糊里糊塗便已當起新郎哥來,他呆呆的站在爹娘之後,對
眼前一切根本全沒主意。
此時忽又聽得有人念道:「唉呀,蛾眉月,兩頭尖,嫁壞丈夫莫怨天。十八歲女子七歲
郎,牽上踏凳抱上床,左手同郎解腰帶,右手同郎脫衣裳。一覺驚來奶奶吃,一覺驚來母親
娘……」圍觀的以為歌謠已完,正想議論內容說些什麼,可是那聲音又念道:「等到郎大老
了妻,等到花開人已老,等到日出月下西……月下西啊!」
歌謠聲息,彤夢默默思量歌詞內容,覺得有趣,忍不住格格地嬌笑起來,誰知那新郎哥
的爹娘旋即以厲目向她瞟去,彤夢驚覺連忙不好意思的掩起小嘴來,那個年近四十的媒婆等
得歌謠聲停,竟對著那頂橫置宅門的花轎歎息道:「哎喲,大爺啊!你到底怎麼搞的啊?男
家以三書六禮親迎正式納采,向女家提親,人家雙親都點頭同意,又收了聘禮,你現在卻把
新娘子收起來,你叫我怎樣向男家交代啊!」
彤夢又噗哧一笑,嬌笑聲中,忽聽得花轎裡面竟傳來震耳欲聾的呼嚕呼嚕聲響,裡面的
人竟然念完一首有趣歌謠後便就此睡著,也實在有點過分,彤夢愈覺有趣,又忍不住彎著身
格格地笑起來,一旁的江湖險也覺眼前情景甚是荒誕,只因自重身份,故此沒有笑出來。
那媒婆忍無可忍,一手掀開轎簾,竟見轎內並不是穿看裙褂的待嫁新娘,而是披頭散
發,活像個乞丐模樣的笑莫問,他把口張得大大,真的就這樣沉沉睡著,口角唾沫還一滴一
滴的沾濕衣襟,彤夢一見轎內人是莫問,笑得更加厲害。
那媒婆見莫問睡在花轎內,也不詫異,還用手上大扇拍打莫問的臉,莫問睜開惺忪睡
眼,用力地打了個呵欠,一股臭氣撲鼻而來,媒婆聞個正著,忙掩著鼻子退出花轎,一邊連
聲咒罵。
莫問步出花轎,伸了個懶腰,用手整理那頭凌亂長髮,旁邊的人也覺異味襲來,紛紛退
後迴避,只見莫問全身都是破爛衣服,一身風塵,臉上污穢不堪,也不知幾日沒有梳洗,可
是看在彤夢眼裡只覺他實在可愛,但這刻卻強忍笑聲不讓莫問把她認出來。
莫問拍拍衣衫,若無其事的抓抓頭便喊道:「怎麼啊?已經拜堂了嗎?真是恭喜恭喜
啊!」
不知莫問真傻還是假癲,媒婆叫道:「你這傢伙不知把人家的新娘子帶到哪裡去,還怎
麼拜堂成親了拜個屁喲!」
只見莫問這時才恍然大悟笑道:「哈哈!我記起來了,昨夜我正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
會,剛巧見這花轎好像十分舒適,而且莫問也從未試過在花轎過夜,便潛進新娘閨房向她借
花轎一晚,可是你知我看到什麼嗎?」
莫問說話時表情豐富,語氣抑揚頓挫,吸引得連那媒婆也想伸過頭去細聽,此時莫問又
故意嘩的一聲,才續道:「那新娘在哭啊!哭得甚是淒涼,真是聞者心酸,跟著你們又知她
跟我說什麼嗎?」
眾皆做了個好奇想知的表情,莫問才又續說道:「哎呀!她不想成親啊!為什麼一個待
嫁新娘偏不願拜堂成親,只因為她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七歲小兒郎,而新娘卻是個十八歲貌
美如花好姑娘,年齡相差實在太懸殊,你們說這事怎麼可能呢!這種女子大於男子,並且年
齡相差懸殊的婚配形式,叫作「小女婿婚」,在「神國」相當盛行,通常是由於男家缺少勞
動力,急於為未成丁的兒子娶一個十歲或十八、九歲的女子為妻,替他打點家中一切,莫問
不是「神國」人,他十分驚異有這不合理的習俗。
媒婆也懶得向莫問解釋,只是連聲質問莫問,如今新娘子身在何方,可是莫問茫然的猜
想一下,便遙指著前方湖上,說道:「我好像記得是由那邊乘船離開,不過也不知她要去哪
兒。」
莫問愛理不理的模樣令媒婆十分生氣,要莫問找回一個新娘子讓她完成這頭婚事,可是
莫問笑道:「你也一把年紀,不如就由你來代替那失蹤的新娘,豈不是簡單美妙麼?」
媒婆黑著臉,手叉腰肢說道:「混你的帳!你可知道我是這村的官媒,職掌萬民之判,
男人三十而娶,女人二十而嫁,全是由我一人決定,我決定了的親事沒人可阻,你這傢伙來
破壞,我要把你捉去押上衙門,要官府來好好審理這事。」
官媒也是「神國」遺下的奇異官制,凡男女的姻緣,只能拜託媒人,即使男女私下相
愛,願意結合,也必須要經過媒人才能正式婚娶,如果婚娶不用官媒,便會落得被人家恥
笑,甚至懷疑不貞。
莫問聽得媒婆之解釋,只是哈哈大笑,說道:「好啊!好啊!」莫問說一句便停一句,
媒婆極不耐煩追問,莫問才說道:「你不告訴我原是這裡的官媒還好,既然是官,莫問現在
便罷你的官,從此也廢那不知所為的『小女婿婚』制,以後男女可自由相戀、自由結合。」
莫問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圍觀者只道他是不知從何處走來的乞丐,卻如此大言日不
慚,莫問此時笑道:「不但是男女可自由相戀、自由結合,這個由小村改建而成的市集更會
一步一步重新構築,將會有城牆、城門,不久之後再成為政權的中心村民看著莫問的表情甚
是驚愕,最初也以為他在癡人說夢,可是莫問鉅細無遺的道出他的構想,雖然大家並不太明
白,可是聽看聽著又覺得他的構思十分理想。原來莫問在這些日子來已命人改建附近各大小
村落,又親自在夜間巡察,看著有何需要改善之處,原村民都不知他就是笑莫問,當然就對
他的說話不大了了。此時莫問忽然停了下來,深深吸一口氣,只覺空氣中蕩漾著一股清香,
經他靈光的鼻子一嗅,香味的主人便無所遁形,可是他不忙轉過頭去看便說道:「對不起
啊!我這個大懶蟲真糊塗,居然只忙著替爹把『神國』內外一切搞好,沒第一時間把你接過
來,辛苦你了。」
旁人一頭霧水聽不明白莫問的說話,只能摸著頭顱,也許莫問的行逕在他們眼中太稀奇
古怪,可是彤夢躲在人群當中,也一樣被莫問發現,還說出如此關懷的話,喪父之悲涼感覺
又重襲心間,一時百感交集,眼淚潸潸而下。
莫問只聽到一陣飲泣的聲音,他還是沒轉過頭來,卻向那媒婆說道:「對了,在罷免你
的官職之前,可以先替我辦兩件事嗎?」那媒婆把頭別個一旁,十分得意地道:「那要看你
要辦的是什麼事囉!」
莫問說道:「第一件事要你辦的事,這裡哪戶人家會有最上等而又最多的酒呢?」
那媒婆帶著厭煩的神色嚷道:「你身後的大戶人家今天擺喜酒,也就有最多最好的酒
啦,可是現在婚事沒辦得成,那些酒都不知找誰來喝,都是你這小乞丐闖出來的禍!」
莫問說道:「呵呵,那就易辦了,我等一會便會跟我的小仙子好好的大醉一場,只怕你
這裡的酒不夠多。」
彤夢聽得莫問這樣說,一張臉頓時泛起酡紅,把頭奪得低低的,一顆心兒噗通噗通的跳
著,手也顫抖,明知那戶人家有的是喜酒,但那是辦婚事才會喝的酒,如今莫問竟然說要跟
自己喝喜酒,此時她才發覺自己少女的心已被不羈的莫問緊緊俘虜住,芳心暗許。
這時莫問又向那媒婆說出自己第二個要求:「你既然撮合過不少男女婚事,是否也可以
替我身後第三排中間的那個小仙子找個理想人家麼?」
莫問說罷,那媒婆便自然地向那邊望去,其他人也好奇地跟隨她的目光,只見男兒打扮
的彤夢身軀兀自抖顫著,兩行淚早已沾濕胸前衣襟,那媒婆以為可以找回一戶人家擺平今天
這趟爛攤子,誰知見彤夢一身男裝,便叫道:「什麼小仙子啊?那明明是個少年郎,害我白
興奮一場。」
莫問因為背著身子,只憑彤夢身上散發的獨特體香把她辨認出來,哪知媒婆竟說是男
的,心忖難道自己猜錯了嗎?當下立即轉過身一看,見彤夢竟作英姿颯爽的男兒打扮,在莫
問眼中甚是有趣,但彤夢身邊的人卻不知就裡,只猜道竟有個男人也不怕被笑,大街大巷的
哭成淚人。
莫問正想開懷取笑彤夢的打扮時,彤夢卻忽然大聲叫道:「我愛愛愛你啊!」
此話一出,旁人無不側目,須知在他們眼中莫問與彤夢皆是男人,怎麼竟然會說出「我
愛愛愛你」的話來,實在太離諳。
莫問呆愕著道:「什麼?」
彤夢再說道:「我愛愛愛你,就是我好愛好愛你的意思啊!怎麼還要替我找個新郎哥?
要找的話,就找你好了!」
彤夢實在太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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