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冥冥,花落無聲,寂寂的寢宮內,太子一臉愁容,逕自來回踱步,百搭在一旁正襟
危坐,身體雖不敢稍動,眼珠卻左右來回,隨太子的步伐轉動,腦海中雖有百個問號,卻不
知如何開口去問。
在百搭成長的歲月裡一直跟隨太子,聽從太子的吩咐與教養,要是太子沒命令,他也不
會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卻也從未見過太子如今夜這般滿懷躊躇的樣子,看到太子兀自在床榻
中翻來翻去,輾轉不眠,未幾翻身下床,百搭腦海中就只有好奇兩個宇,以為太子正要謀思
計策,是以靜心等候太子的吩咐。
只見百搭的眼珠來回掃視了一遍又一遍,轉了無數圈後,太子才頓足,負手立於原地,
終於開口說了兩個字:「可人。」
百搭側頭沉思,腦海中搜尋可人的影子,可是剛才太子早就作過同樣的吩咐,當時百搭
的記憶中,並無可以模仿可人的片段或一些散示,令太子失望沮喪,如今重複的吩咐,自然
也落得同樣下場,可是太子並不是要百搭再去扮演可人,而是陷於過度迷思之中,不自覺地
喃喃叫出心中朝夕思念的名字。
他與可人不過一面之緣,竟然在心中留下不能磨滅的印象,想到此不由一陣惘然,自問
平素以頭腦冷靜稱著,如今竟因一個初次邂逅的少女而不克自持,心煩意亂不能成眠,最糟
是他清楚知道這會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錯誤,但還是無法避免思念她的嬌俏模樣。
漫漫長夜苦無擺脫愁思良法,太子心中歎道:「酒與女人,皆是毒物,酒能錯亂思維,
影響判斷,但我有意志壓抑,總算能滴酒不沾。至於女人,本太子更是遠之三尺,避免與女
人有貼身的接觸,可是卻抑制不住情慾自然流放,被可人纏繞思緒,看來我真的未臻智者斷
絕情慾的境界。」
太子自登基為帝,接替伍窮掌管「天法國」內外事宜,每夜都吩咐宮娥挑選一個後宮佳
麗來寢宮相聚,其他人不如就裡,以為蒙太子寵幸,可是他暗中卻將美人送贈予百搭,自己
只在旁觀看他們共赴巫山,從而鍛煉自己壓抑情慾,而且每日的佳麗並不重複,亦可避免愛
上某一個女人,以為一切都是天衣無縫之際,偏偏造物播弄下遇上了可人。
與其待在寢宮中魂牽夢縈,太子索性走出寢宮外,抬頭見星月當空,那星辰恆古未變,
總是同一引天,但人卻會老會變,縱使有排除萬難成就大業的智慧,始終亦不敵歲月。
太子隨看星月指引,信步而行,不如不覺故地重遊,此處正是當日伍窮與太子初相識之
地「窮鄉乞巷」。
太子輔助伍窮治理「天法國」後,「窮鄉乞巷」已由昔日乞丐雲集棲身之地,改頭換面
變成一處繁盛大街,處處紅牆綠瓦,遊人如鯽,營商者發揮無窮創意,在此擺賣各種特色工
藝,還提供地盤讓文人雅士於此吟詩論曲,甚至建起青樓,讓落俗與高雅之人比鄰而處,自
成「天法國」最具特色的勝地。
值此深宵子夜,途人稀疏,隱隱傳來一縷簫聲,簫音宛宛哀愁,太子側耳傾聽,理解奏
簫者正傷懷河山驚變,百姓遭殃。
自「天皇帝國」侵佔昔日「皇國」土地並擴展勢力,中土各地的原居民便四處流亡,安
享盛世繁華深感自豪的「武國」百姓,也因余律令、刀鋒冷、藥口福及皇玉郎不肯團結抗
敵,而令「武國」失守,虎口餘生的平民都要到處飄泊,尋覓可安穩棲身之地。
「神國」路途遙遠,又是偏僻未盡開發的地方,本是窮愁潦倒的「天法國」使成大部分
流亡者的目的地,過慣奢華的「武國」富戶被迫遷徙於此,有點兒技藝的便在街頭賣唱,或
是將自己在「武國」的遭遇見聞,編成故事於街頭演繹,招攬路人駐足傾聽,從而賺取幾文
銅錢聊以過活。
以前生為「武國」百姓令人欽羨,今日十年人事幾番新,倒過頭來要依靠「天法國」護
蔭,心情當然不是滋味,往日囂張跋扈的氣焰自當盡失,只能徙自慨歎榮華富貴如過眼雲
煙,憑曲寄意,哭訴盛世如鏡花水月一場空,寄望早日將外國人驅逐出中土,光復中土河
山。
太子一人於街頭處躊躇踱步,本想來此覓得一些賞心樂事驅除愁思,怎知聽得哀愁怨
曲,愁上加愁,大掃興味,正欲折返,詎料此時簫聲忽轉竟夾雜有輕快音韻,恰似珠落玉
盤,天籟般動聽,令人心情暢懷。
側耳細聽,只覺神韻奧妙,恍如簫音,卻又似琴韻,比玉簫吹奏音曲清亮,又比瑤琴彈
出的聲音玲瓏,太子聽了一會,也分不出此音該是何種樂器彈奏,心感詫異:「此地我來過
數回,總亦未聞如此動聽的音韻,究竟是誰在擺弄什麼樂器?」
太子雖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對於樂器曲詞也略懂皮毛,難得今夜百無聊賴卻遇上
令他好奇的事,便即大步沿音韻徐來處走去,邊走邊想,又邊走邊聽,此時簫音又隨那奇妙
神韻轉趨輕快,今太子剛才愁雲籠罩的心情一掃而空,代之而起是聞聲欲舞,喜氣洋洋。
受音樂所影響,太子步履也變得輕鬆,肩頭巨石仿似經已卸下,輕飄欲飛,心忖道:
「自被迫登基以來,日常儘是處理朝中瑣事,又要防範『天皇帝國』何時部署來攻,還要顧
慮伍窮的後著行動,早就忘記往昔理想,『連城訣』的事已拖了好些時日,待『天皇帝國』
和伍窮的事解決之後,應當再次實行。」
冷靜又深思熟慮的太子最初目標就不是統一天下,登基為王成就霸業這回事,在他眼中
根本不存價值,他的理念之中,早就認為以中土地域之廣,若只有一個皇帝掌管一切,難免
有所疏失,惟有將地域仔細劃分,各自建立具特色的城邑,既可互相呼應,也避免山高皇帝
遠這種令人懊惱的事發生。要不是「天皇帝國」來侵略,身旁的伍窮又引起無數事端,突然
放棄皇位,他絕不想早早擔起「天法國」皇帝這重擔子。
一念至此,太子心中忽生奇想:「為何偏於此時重新想起『連城訣』這回事,難道是被
那奇妙音曲影響所致?若是屬實,此音倒有奇能,更加要好好見識。」
為避免被百姓發現自己出現此地,太子輕易於「窮鄉乞巷」的樓頂疾走,終於到得一處
吹簫者雲集之地,俯瞰而望,見華燈之下,幾個穿灰衣布袍的老人家皆持簫吹奏,其中一個
最為顯眼,童顏鶴髮,白髯飄逸的老者身旁,蹲著一個妙齡少女,她的臉容令太子一見雞
忘,正是先前隨夢見闖進皇宮中胡鬧的可人。
他從高處望下瞧得十分仔細,只見可人嘟起小嘴以兩片落葉放在唇邊輕輕吹氣,兩手或
疊或拉,如此這般便吹奏出奇妙音韻,令太子心靈處最渴望之事重新升起可人見幾個吹簫老
者也在吹起輕快樂曲,嫣然一笑,邊吹葉子邊站起身來,擺看只堪盈握的腰肢,聞聲起舞,
吹簫老者見著也微微搖曳佝僂身軀,投入愉快歡暢之中,遠處也有人聞聲而來,聽著看著,
聚集的途人漸多,氣氛轉趨熱鬧。
纏繞夢魂中的可人刻下就在眼前,太子想了一會,忽地折回,未幾,竟又在大街的人群
後出現,百姓驚見太子,均迴避兩旁開山一路,跪地磕拜讓他行前,坊眾以為太子出現於
此,必有大事,豈料見他孤身一人,手中握著一束金玉蘭花,都感惘然。
太子撇開圍觀者不理,向可人信步行前,雀躍起舞的可人一眼瞧見太子即當堂駐足,眼
珠兒骨碌碌轉動,旋即記起曾在皇宮中遇過太子,對著他燦爛一笑,開口說道:「你好
嗎?」
經過夢見的反覆教導後,可人漸學會與人以說話溝通,雖然還學得很少,但最起碼這次
已不會把太子再錯喚夢兒。
太子亦對可人笑了笑,可人甚表歡欣,吹簫老者驚見皇帝,即停止繼續吹奏,簫音戛然
而止,可人悵然若失,即回過頭去望著老者,太子揚手示意,要各人繼續吹樂,簫音再起,
可人才又回復笑態嫣然,身體一擺,繼續起舞。
在巷中左顧右盼,竟見夢兒就蹲在一旁,一直凝望著可人舞姿婆娑,他當然也看見太子
出現,奇怪是夢兒對太子全無好感,竟然也不過去拉扯可人回來自己身邊太子瞧見夢兒,也
不避嫌,竟就開步向著夢見走去,也一併蹲到他身邊,開始將手中的一束金玉蘭花一朵一朵
地摘下,兩人同樣地以萬般陶醉的目光看著可人,回想起當口莫問喪母時,夢兒曾在這「窮
鄉乞巷」大開殺戒,要替莫問殺掉太子報仇,如今兩人竟能並排一起,此情此景實在匪夷所
思。
夢兒既不攔阻,太子亦微感意外,說道:「還以為你看見我的出現,必定又要作一番糾
纏,現在你能加斯冷靜,實在今我詫異。」太子說罷又摘下一朵金玉蘭花,此花每朵皆呈燦
然的金黃色,太子剛才在屋簷處突然離開後再折返,就是去採這束金玉蘭花。
對太子的提問,夢見答道:「可人現在正開懷大樂,我不想掃她雅興,要是易地再遇,
我定不留情,到時你再不會有避戰的機會。」
夢兒如斯關懷可人,連她的心情也能照顧到,愛之情切,令太子也有一絲感動,只見他
雙手不停,盡將金玉蘭花摘下,然後又掏出一條絲線將花朵細心地串起,也不如他想要作些
什麼。
太子說道:「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還以為夢兒經過以往幾番比試,終於知道自己不是本
王的對手才放棄纏鬥。」對於太子的自傲,夢兒心內微慍,可是他旋即知道太子目的。
夢兒答曰:「你明知我在這裡,可是還挺身出現,應是另有所圖。」
太子差不多完全串起金玉蘭花,花朵圍成一圈,金黃的色彩聚在一起,燦爛耀目。太子
說道:「你有想過我對你所說的提議麼?」
所謂太子的提議,實是太子指出自夢兒愛上可人之後,可人使成為夢兒的負累,要是負
擔著可人與敵人爭戰稱王,可人便會性命堪虞,隨時有被敵人殺害的危機,夢兒不可能時時
刻刻伴在可人身旁,同時卻又要對付太子,因此,太子說過,若要將他殺敗,夢兒只需將可
人交給太子,也即是說將夢兒的弱點轉嫁到太子自己身上去。
夢兒眉頭緊皺,把一雙拳頭握得僻啪作響,說道:「我會給可人最好的一切,享受萬人
之上的風光,同時也不會讓可人有絲毫受損,你要女人,去前面的青樓處隨便挑一個,那些
才是最適合你的女人。」
此時,可人蓮步輕移走到圍觀的坊眾面前,伸手去拉扯眾人一同起舞,被戰亂的事折騰
多月,雞得今夜有此光景,坊眾都放開胸懷,與可人翩翩起舞。
太子被夢兒言語嘲諷,指他配不起可人,並不動氣,平靜的說道:「你要讓可人享受萬
人崇仰的風光,恐怕這條路並不易走,但你要給她的一切,現在本王已可給予可人,笑夢
兒,你才是個不知所為,不識好歹,夜郎自大的垃圾、狗屎、賤種。」沒料到一向冷靜溫文
的太子竟會說出如此粗鄙的言辭,看來,他的確是存心挑釁而來。
突然,一聲轟天雷響把起舞中的坊眾嚇得窒步,可人驚叫了一聲,回首一望,只見夢見
臉上青筋暴凸,一拳轟在地上,裂開一道深坑。
可人上前伸出兩手捧著夢見的臉龐,他看見可人愁眉深鎖的臉容,知道她在擔心自己,
努力平復自己憤怒的心情。可人輕輕撫著夢見的臉,關懷問道:「夢見,沒事吧?」
聽見可人那宛如鶯燕的聲音,夢兒怒氣稍息,說道:「夢兒沒什麼,可人繼續去玩耍
吧,我在此等你。」
看見夢兒露出微笑,可人才再展笑臉,她的純真與關懷,的確已成為平息夢兒怒火的泉
源。
這時候,可人拉著夢兒的手,要拉夢兒站起,夢兒以為她要離開此地,忽見可人又一手
握著太子的手,笑著道:「來,我們一起跳舞吧!」夢兒當然知道可人要他和太子一起隨她
起舞,可是夢兒生性孤僻,除小白、耶律夢香和朱不三等人之外,甚少與人來往,故此踟躕
不前。
太子卻邁步踏前,隨可人起舞,還故意在夢兒耳畔說道:「就算你能知道我另有所圖又
如何?我早說過,你根本在我太子之下,我甚至乎可告訴你最後的結局,是我太子在你面
前,親手將可人帶走。」
只見夢兒呆立當場,太子卻隨可人開溜,可人見夢兒站著不動,滿心好奇,太子隨即將
手上用金玉蘭花串成的花環,戴到可人的頭上,說道:「可人,你是否煩意成為我太子的皇
後!」
可人自小在深山長大,渾不知什麼是皇后,見太子手上那金玉蘭花串成的花環十分漂
亮,心情大樂,拉著太子不停跳躍。
「窮鄉乞巷」的坊眾見太子暢懷,也被感染,個個抓起樂器來敲打吹奏,眼前一片喜氣
洋洋的歡樂氣氛。
忽地,太子將可人緊擁在懷,當著夢兒的面前親吻可人,可人竟不抗拒,因她根本還未
學懂為人妻者,便要恪守婦道,只知在大家心情樂透之下便會親吻。此情此景被夢兒看到,
激起他胸中怒火焚身。
夢兒大步走前,踏步走至可人與太子身旁,太子吻著可人,雙目睥睨夢兒,只見夢兒也
倣傚剛才太子一般,靠在身旁耳語。
夢兒低聲說道:「你說得不錯,暫時的結局的確如你所說無疑,可是夢兒最終也會將可
人搶回,而且,夢兒還可以痛快的將你毆打一頓。」
只見太子微笑著,橫掃夢兒一眼,說道:「那就來吧!」
近距離下,夢兒重拳揮出,轟向太子面門,罡風來襲,太子竟不伸手去擋,只聚勁於臉
硬接一拳,隆的一響,太子抱著可人的手被轟飛脫開,整個人倒飛向後,跌在坊眾腳前。
本是歡樂暢聚的坊眾驚見如此異變,全皆大駭,但旋即想到皇帝被襲,均不迴避,人群
湧上圍在太子的前面,其中幾個看了看夢兒,認出他就是當日在此殺了數十人後,想把太子
也一併殺死的夢兒,皆大聲喝罵,隨即一呼百應,衝前阻擋夢兒可人最感驚愕,萬料不到夢
兒會突然破壞此歡樂的氣氛,更一臉怒氣的緊握拳頭隨著眾人衝上去,她一把將夢兒拉住,
可是夢兒嫉火中燒,甩開可人的手又撥開人群。
太子挺身起來一手抹去血污,只聽夢兒喝叫道:「來啊!這不就是你最終的目的嗎?繼
續扮演弱者吧!夢兒成全你的計謀。」
只見太子在笑,並沒還手,連續捱了夢兒的猛拳,耳隆轟隆如雷的響聲,教人膽戰心
驚,要不是太子內勁護體,豈能承受得住夢兒的老拳。如此瘋狂轟擊,可人終於忍不住過來
揪住夢兒,太子這時也裝成傷重。
可人對著夢兒,怒目而視,夢兒被迫停下手來,一臉懊悔的神色,後悔自己雖掌握了太
子的動機,可是始終著了道兒。
霍地,夢兒竟轉身撇下太子與可人不理,瞧著夢兒孤身離去,可人的心裡只覺若有所
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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