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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馬不停蹄,一路向西,傍晚便在一個小鎮的酒攤裡打尖。他要了十個炊餅,準備留幾個在路上吃,又要了碗水,取出「還原丹」,請店家幫著搗碎了,又像早間在田忠家一般做法,在眾人奇異的目光中將藥湯勉強餵進羽兒的口中。 他向旁人打聽路徑,知道此地離洛陽城只有二十里不到的路程。此番他從江南出發,為節省盤費,從不在繁華的城中多做逗留,只揀一些廟宇寺院之類歇宿。眼看前面就是大唐的東都,僅次於長安的洛城,他畢竟是少年心向,好不容易到中原一遊,自然想一開眼界。但一想懷中的羽兒,又興致全無。雖然昨晚一夜驚魂,至今也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但他還是決定星夜趕路,以這白馬的腳力,若不出意外,料想明日便可到達長安。 韓江一邊嚼著炊餅一邊想心事,眼前人影一晃,飛快地從桌上摸去了兩個炊餅。韓江連忙緩過神來,見那人已逃出酒攤,但卻並不跑遠,只在酒攤對面的路邊蹲了下來,笑嘻嘻地啃炊餅。 只見此人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甚是矮小,大大的一個頭,下巴尖削,一對眼睛黑亮有神,靈動異常,一身粗布衣衫,但並不似乞丐那般襤褸污濁,料想是個地痞。韓江自己也非闊綽之人,見那人無端地來搶食,甚是氣憤,正準備上前說理,想起李驥臨別叮囑,不應再惹什麼是非,不過兩個炊餅,何足縈懷,便收起剩下的炊餅,付了賬,上馬西行。 天色漸黑,官道上只剩韓江一人策馬飛奔。他因連日勞累,只覺頭隱隱作痛,昏昏欲睡。白馬忽然一聲嘶鳴,向前一栽,韓江毫無防備,被摔落下馬,同時聽到有人低叫:「著了道了!」正欲起身拔劍,腦後卻被什麼重物一敲,登時昏倒,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江慢慢醒轉,初睜開眼時竟嚇了一跳,心道:「怎麼又回到昨日那個破廟來了?」等清醒了一陣,才看清如今身處的雖然也是個破舊的土地廟,但確實並非昨日那間。他掙扎欲動,卻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根堂柱上。大堂正中生了一堆火,五個人席地而坐,口中吆喝著,似乎在賭博遊戲,其中一人正是在酒攤搶炊餅的那位仁兄。韓江不由得怒氣上升,心道:「怎麼我不和你計較,你倒反來害我!」便想掙脫而出。綁縛韓江的只是極普通的粗麻繩,他雖然稱不上功力深厚,但習武多年,什麼開磚劈石,點穴發氣之類均已不在話下,這麻繩自是一掙即斷。但他轉眼一掃,見羽兒的襁褓和自己的佩劍,包袱放在火堆旁的青磚地上,心道:「這些人來路不明,也不知是否身具武功,我若貿然出手,反而敵他們不過,豈不糟糕至極。不如索性裝昏下去,等他們睏倦睡眠之時再逃脫不遲。」他怕那些人發現自己醒來,立刻垂頭閉目,只等那些人睡去。 果然,過了不久,有人說道:「好了,好了,就鬧到這兒吧,咱們也得好好休息一宿,明天還要為王老爺張羅壽筵。」韓江瞇眼瞧去,正是那個搶餅子的矮小漢子。另一人道:「老大,這些銀子怎麼個分法?」那矮小漢子伸手取過聲旁的一個褡褳,拉開一抖,抖出一些銀兩。另有一張紙。他拿起那紙一看,「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天下會有這樣的好人!」另一個漢子問道:「老大,寫的什麼,念來聽聽。」韓江心道:「看這搶餅的不過二十歲,另外幾人都在三十上下,居然稱他為老大,想必是個頭目。」 只聽那「老大」道;「這信寫得文縐縐得緊,念了你們也聽不懂,大意是說,這騎白馬的姓韓,要帶這孩子到長安找人治病,一個姓李的贈他五十兩銀子做為他在長安城的花費。」說到此頓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怪不得這孩子沒氣兒似的,原來得了重病,不妥,不妥。」 旁邊一個漢子道:「有什麼不妥?」那「老大」道:「我本來看這姓韓的小子衣著簡樸,卻騎了如此一匹寶馬,料他非偷即搶而來的,但如此看來,這馬也必是那姓李的送的。這孩子的病情當真急的很哪。我本想要了這馬作為王老爺子的壽禮,但這樣一來,這孩兒的命豈不要沒了。沒有銀子,又如何請郎中治病,這銀子也決不能要。」 韓江在一旁暗自感動:「李師兄為人當真仁至義盡,不但贈馬,因見我貧寒,還贈銀與我,想必是怕我當面拒絕,便留書與我。只是我居然如此糊塗,不知道這褡褳放在何處。是了,白馬的鞍梁之側似乎是拴著一個褡褳,我因心神不屬,一直也不曾留意。不過,即時我看到那褡褳,只道是李師兄遺忘之物,也斷不會輕易打開,更不會用那銀兩。這偷餅的雖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角色,卻也大有仁善之心。」 便只轉念之間,大堂上已吵將起來。一個漢子叫道:「馮莊!咱們兄弟幾個只是看你讀過些書,認得幾個字,又有些餿主意,才認你做個老大,從來都是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今天卻裝起仁義道德來!你要還他錢可以,我得拿走我的一份,十兩銀子,一文也不能少。」馮莊一躍而起,尖聲叫道:「反了你!你們跟著我,哪天讓你們沒酒喝,沒肉吃了?若不是這裡有個孩子要救命,莫說是這姓韓的小子,便是皇帝老子親自著了我的道,我都照單全收。」另一個漢子道:「馮莊,這次的確不能依你,便是這馬拿去賣了,也可得百十兩銀子,干咱們這營生的,哪有往外吐的,馬和錢都不能還。」馮莊怒道:「不行,不行,你們眼裡還有沒有老大!」他嘴上不停,手上也極快,已將銀子收進褡褳,緊緊抱在懷中。一個漢子怒喝一聲,已從腰間拔出一把牛耳尖刀,叫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馮莊,乖乖放下銀子,滾得遠遠的,否則咱們今天是兄弟,明天是冤家!」 韓江見情勢緊急,已顧不了許多,暗自運力,麻繩立時崩斷。他悄無聲息地向前一躍,那些漢子尚未來得及反應,已被他指點腳戳,點了穴道放倒在地。韓江心中暗自慶幸,虧得這些人只是草莽毛賊,才讓自己如此從容。他因這兩日親眼見過多名高手,即時同是「十大劍派」的李驥,以那曾顯露過的幾下身手而言,似乎也遠甚自己,故而出手甚是謹慎。 大堂中便只剩下韓江和馮莊站立當地,馮莊見韓江如此驍勇,心中也暗自慶幸不曾因一時貪心被韓江打倒,便一個勁兒地沖韓江鞠躬作揖道:「韓……韓小英雄,我馮莊有眼不識泰山,只因洛陽城的金槍王天梁明日五十大壽,他老人家對我曾有救命之恩。我看上韓……您的寶馬,便和幾個兄弟用絆馬索絆倒了您的馬,想拿去做為壽禮。這種事,以後再不敢做了。」 韓江略一思忖,奇道:「這就怪了,我離開那酒攤時,你還在啃炊餅,怎麼倒跑到我前面去了?」馮莊笑道:「不瞞您說,您一到酒攤外我便相中了您的馬,其餘幾人立刻飛奔到前面佈置,因見您帶著劍,留下我試探您是否武功高強。誰知道我搶了您的餅子,您只是滿臉怒容,卻不發作,我只道您沒甚武功,這幾位兄弟因不見我風緊的信號,便下手把您放倒了。」 韓江心中暗叫慚愧:「我倒不是沒甚武功,只不過實在算不得高明。」笑道:「先前之事我雖氣惱,但好在馮兄弟深有惻隱之心,咱們不打不相識,便交個朋友吧。」只因昨日寇英傑、風英娘、殷松等人爾虞我詐的行徑給他的映像著實深刻,而今日李驥的胸懷仁義和眼前馮莊的心存惻隱總算又帶給他頗多溫暖,心中甚是歡喜。馮莊本來一直害怕韓江會向他發難,見他居然如此寬容,更覺形穢,低首道:「韓……兄弟如此看重,倒讓馮莊受寵若驚。我也是生在良善人家,自幼喜讀詩書,但自幼喪父,家境實在太過貧寒,一直未能如願。去年我的老母到洛陽城的集市上賣菜,不料被一惡狗咬傷,回家後只捱了兩日便撒手去了。那惡狗是城中豪紳焦無量豢養的,我一氣之下,略施小計,將那惡狗毒死。誰知焦無量那廝差人找上門來,道那畜生是波斯名種,價值千金,定要我賠了出來。我自然不予理睬,他竟動用官府,將我提進牢去,說要抵清了債,方才放我出去。幸虧我的一個遠房表親是金槍王天梁家的家丁,將事情原委稟明了王老爺。那王天梁乃國朝初的豪傑王伯當的後人,神槍無敵,在中原威名赫赫,而且家財事業在洛陽首屈一指,便是他念我可憐,出面疏通,我才未多受刑獄之苦。我出得牢後一直無所事事,和這些兄弟一起廝混,倒也逍遙快活。今日得遇韓兄弟這樣的好人,馮莊三生有幸,請受我一拜。」 馮莊說著,竟要跪拜,韓江忙用手攔住道:「在下無功無德,你拜我作甚。如你所言,那焦無量當真可惡,我若是馮兄,也必嚥不下這口氣。我近日來才發現原來人生在世,行路甚是艱辛。」馮莊見他背起羽兒,問道:「韓兄弟,這孩兒是你什麼人,是幼弟、侄子還是外甥?」韓江道:「這孩子與我非親非故。他父親與我萍水相逢,臨終時將他托付與我。只是我無能,累他受了嚴重內傷。我眼下要連夜趕往長安,請御醫為他診治。」 馮莊好生奇怪韓江有什麼能耐能請得動御醫,但看他臉色凝重,也不再多問,將李驥的銀兩奉還韓江,指明了上官道的方向,兩人互道珍重告別。 韓江摸上了官道,策馬如飛。此時子時已過,他卻發現官道上稀稀落落頗有些行人,而且大多騎著馬。韓江的白馬神駿異常,轉眼間連超數騎。馬蹄的的,迅急無比,韓江甚至已能感覺數雙眼睛正望向自己和白馬,心道:「李師兄的白馬雖是好腳力,未免會引人垂涎。」 一念剛止,只聽耳邊有人森森道:「小子,借你的馬用用。」韓江凜然一驚,不去理會,雙腿緊夾白馬,白馬奔跑更急,但那聲音竟似粘在了耳旁:「小子,剛出道吧,得學會尊重長輩。」韓江心知不妙,只盼著奇跡出現,快些擺脫糾纏。但事與願違,那聲音又道:「敬酒不吃,你就給我下來吧!」韓江只覺腦後風生,忙一縮頭,但又一股勁力卻迎面撲來,似是有人用力一推,韓江再也無法在馬上坐穩,摔落下馬,落地時因怕傷著羽兒,只得硬生生地以雙手撐地。 那白馬頗通人性,感覺韓江落地,也立時止蹄不動。韓江再看那馬時,竟然已有兩個人騎了上去。白馬似乎也有所察覺,前蹄離地,竟直立了起來。馬上兩人同時飛身躍下,待白馬前蹄再次落下,又同時猱身而上,似是非要將白馬馴服不可。白馬也不示弱,厲嘶數聲,便在官道上左衝右突。韓江爬起身,夜光下可見兩名追馬之人一個是鬚髮皆白的老頭,另一人瘦長身材,便像個竹竿也似,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上天。這兩人身法均極為迅捷,白馬雖大耍頑劣,但二人卻如影隨形,竟是跟定了白馬。那瘦長個子趁白馬稍有鬆懈,邁長足一步躍上馬背,誰知屁股尚未坐上馬鞍,那白髮老頭手中的一根枴杖已捅將過來。那瘦子只能雙手在馬頸上一撐,躍在半空避過這一杖,那老頭得勢不讓人,枴杖又向上一掄,竟是非要讓那瘦子離開白馬不可。那瘦子冷哼一聲,人在半空居然一個轉身,不但避過枴杖,還打出一把暗器。那老頭本已打算躍上馬背,一聽「嗤嗤」的破空之響,忙收招將枴杖舞了個密不透風,只聽「丁丁」數聲,那枴杖竟是金屬鑄成,那老頭又「哎喲」一叫,看來終於未能將暗器盡數封住。 韓江見兩人短短數招,已顯露出自己可望不可及的上乘武功,尤其那瘦子空中轉身的身法,更是匪夷所思。這樣的兩個人盯上了白馬,自己真是凶多吉少。只聽那白髮老頭破口大罵道:「他媽的短命鬼,一出手便像個娘兒們似的暗箭傷人!」那瘦長漢子「嘿嘿」一笑:「活該,誰讓你這老小子存心不良,想貪我的白馬。」韓江暗自叫苦:「怎麼這白馬倒成他的了!」只盼兩人再度交手,自己便好趁機騎馬逃走。誰知二人只交語一句,又一齊向白馬躍去,便在空中,那老頭又一拐橫掃那瘦子,這次瘦子早有防備,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根三尺來長的軟鞭,白髮老頭叫聲「不好」,杖頭已被軟鞭象蛇一般纏住。那瘦子人高腿長,因此也不和白髮老頭多作糾纏,軟鞭繞著杖頭向後輕輕一帶,只將那老頭阻一阻,自己將鞭一收從從容容跨上馬背。 那瘦子剛上馬背,冷不防一柄長劍已削向自己右腿,竟是韓江忍無可忍,趁兩人纏鬥之際,悄悄潛到白馬身側,冒險一擊。那瘦子根本未將韓江放在眼裡,右腿回縮,右足竟踢向劍身。韓江劍招急變,一招「返影照林」,長劍向上斜撩,劍尖直刺那瘦子大腿內側,那瘦子怪叫一聲:「要命,這裡傷不得!」竟在馬鞍上生生地向後滑了半尺,白馬趁機向前一衝,韓江連著一招「飛鳥投林」,中宮直入,那瘦子再也無路可退,只得躍下馬臀,只聽身後白髮老頭嘲道:「老夫自知體面,決不追打落馬狗!」 便在瘦子下馬同時,韓江已翻身上鞍,也是剛剛坐定,忽覺一股香風撲面,頓時只覺頭腦一陣暈眩,渾身輕飄飄不知所歸,只聽一個女子輕悠悠的聲音:「這孩子兩招劍法倒是耍的不錯。」接著,韓江覺得一股柔勁襲來,一雙綿軟的小手在自己肩頭一推,他便再次跌落下馬。 韓江身子甫一著地,另一人「呼」地又從頭頂躍過,撲向白馬。他此時已然清醒,見又是那白髮老頭。那老頭此次尚未夠著白馬,身體在空中忽然急速墜下,口中罵道:「孟綠枝,你他媽的也暗算老子!」 一個素衣女子正站在不遠處,背上扛著一把藥鋤,咯咯笑道:「華老兒,我是娘兒們,自然可以暗箭傷人,我新煉的香粉好聞麼?」那姓華的老頭怒叫道:「好聞個屁,簡直臭不可聞,臭不可聞,比老子放的屁還臭!」那瘦子此時也不再搶著上馬,叉手而立,冷笑道:「我一見咱們孟大小姐,便知有臭不可聞的玩意,偏偏你這老兒要湊上去聞,該不是個逐臭之夫吧。」 孟綠枝又是咯咯一笑:「該讓本小姐嘗嘗這馬兒的滋味了。」說著已翩然上馬,一上馬便回頭嬌斥一聲:「短命鬼,對本小姐也如此陰損!」在馬背上陡地躍起,的溜溜打個轉身,想必那瘦子又發暗器了。白馬則藉機往旁邊一躍,擺脫了孟綠枝。那瘦子笑道:「莫說是你孟大小姐,便是你媽媽、姥姥一起來了,我段某還是一樣飛針伺候。」 話音剛落,白馬長嘶一聲,又開始發足狂奔。韓江心道:「可憐的馬兒,定是不堪欺侮,終究也顧不上我了。」只聽一旁孟綠枝恨恨道:「你們只顧和本小姐為難,倒讓那兩個蹭地皮的小子揀了便宜!」纖足一頓,形如急箭,直追了上去,那瘦子也似是恍然大悟,身形一晃,已在數丈之外。韓江暗道:「這馬背上分明空空如也,又是哪兩個人揀了便宜?」 孟綠枝和那瘦子的輕功均堪稱一流,轉瞬間幾乎同時追上白馬。兩人似是心有靈犀,孟綠枝將藥鋤一勾,已套上白馬的韁繩,那瘦子則將軟鞭一掄,掃向馬腹。馬腹下立時「滾」下兩人,竟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侏儒,每人手中均是一柄西瓜大小的大錘。兩人分路出擊,一個貼地而進,大錘直敲孟綠枝左腳腳踝,另一人則拔地而起,大錘撞向瘦子當胸。孟綠枝的藥鋤因勾上馬韁,來不及抽回抵擋,只得翩然躍起躲過,而那瘦子剛才一鞭下去,前胸正是一大空門,幸虧他應變奇快,向後一個倒躍,才勉強避過大錘。 韓江見轉眼間又多了兩個極難纏的高手來搶奪白馬,心下更為失望,忽聽有人沉聲喝道:「你們這般爭來搶去,何時是個頭來,還是馬歸原主吧。」韓江尚未看到是誰在發話,只覺身子一輕,似是被人托起,御空飛行,又覺背心被一股無比強勁但柔和穩重的勁力一推,平平地向前「飛」去,那勁力發得巧妙至極,這一推正好將韓江送到白馬的馬鞍之上。只聽那人叫道:「砍斷馬韁!」韓江不及思索,揮劍斬斷馬韁,白馬果然開始飛奔向前,他這才想起適才馬韁已被孟綠枝的藥鋤勾上。 孟綠枝一聲輕喝,又揮藥鋤向韓江打去,韓江知道自己想擋也是來不及了,耳中「噹」的一聲,似是有人替他擋了一下,才不至受傷。韓江知道身後這搶馬的幾人輕功身法均極為高明,在短程內追上白馬並不難,但若長途奔跑,料想並非白馬對手,現在只有寄希望於那位天降救星能替他阻這些人一阻,自己可以跑得遠些。果然身後隱約傳來兵刃相交之聲。他不敢回頭再看,自言自語道:「白馬,白馬,你若不想再受別人追獵,還是跑得越快越好。」白馬似能解語,全力狂奔,立刻韓江的耳中便只剩馬蹄的的之聲。 跑了一陣,韓江料想那些人再難追上,終於鬆了一口氣。忽覺肩頭被人一拍,一顆心忽悠一下又吊了起來,暗道:「糟了!又來了!」一個聲音慢悠悠說道:「你這個人,人家救了你,也該說聲謝謝吧,怎麼緊著跑啊?」韓江這才放下心來,長長吐了一口氣,一勒只剩半截的馬韁,停住白馬,又忽覺不妥,這個聲音甚是清亮,聽得出此人年紀較輕,而適才救他之人的聲音極為渾厚深沉,而且略微蒼老,顯然不是同一人。但又一想此人若存心攔截,也必是十拿九穩,可見並沒險惡之心。 只見月光下一個瘦瘦的少年站在路邊,韓江尚未看清那人面貌,那人已轉身道:「想謝恩的隨我來。」說著,已跳下官道,在路旁麥田中的小徑上穿行。韓江略一遲疑,心想自己雖然趕路要緊,但也不能知恩不報,便打馬跟在那少年身後。那少年在前面縱跳輕靈,看得韓江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看那少年頂多就是跟自己一般年紀,卻看得出輕功已遠在自己之上。自己數年來一直盼望有機會在江湖上行走一番,不但長長見識,說不定走一圈下來,武林中人談論時會說起有一位叫韓江的少年劍客如何如何。本來,他對自己的劍法頗為自負,因他雖然年少,眾師兄弟中已難覓對手,這也是他被選中前往「玄武莊」拜見掌門的原因,但自下茅山以來,尤其是遇到寇人傑之後,才發現自己這點微末功夫實在難以順順當當地行走江湖之間,更提不到「縱橫」二字。先是無法保護好羽兒,當著寇人傑的面就被風小玄奪了去,還讓羽兒受了殷松的陰寒掌力,重傷不醒,再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幫人搶奪李驥義贈的白馬,全未被別人放在眼裡。想到此,不免有些心灰意懶,只想快些治好羽兒的傷,以後就在茅山隱居練劍,再不到這是非紛紜的江湖來瞎闖了。 曲曲折折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前面是一個小小的土坡,韓江只能下馬步行。那土坡甚是平緩,片刻之功兩人便到了坡頂。坡頂之上除了一地荒草,幾株楊樹,別無他物。那少年四下環顧,自言自語道:「宇文師傅尚未回來,先等等吧。」又回頭問韓江道:「你可是叫韓江麼?你現在可是大大有名了。」韓江只道他是在譏嘲自己,淡淡答道:「不錯,在下正是韓江,相救我的恩公可姓宇文麼?」 韓江此時才看清那少年相貌,顴骨突出,鷹鼻虎口,長得甚是凶悍,不禁多看了幾眼,那少年似乎發覺,咧嘴一笑道:「我長得很凶,是不是?你一定在想我人是否也很凶,是不是?不過,剛才搶你馬的那幾個人倒的確很凶的。要不然我怎麼說你是大大有名呢,那個瘦子姓段,本來有個很好的名字叫明圭,只是此人做事極為陰狠,江湖上便送他一個雅號『短命鬼』,念起來倒是跟他的姓名一模一樣。『短命鬼』的輕功和暗器功夫在黑道上都算得上是傑出之輩,是位人見人頭痛的角色,但比起那兩個矮子來,又算是好對付的。他們一個叫鍾遲,一個叫鍾進,雖是天生殘疾,但兩人天分極高,對敵時總是兩人齊上,因為靈犀相通,往往能鬥敗武功遠勝自己的高手。至於這兩人的品行麼,嘿嘿,就更不敢恭維了,據說二人年少時父母因怕二人受欺負,便請了師傅教他們習武,但兩人不久便將那位師傅的武藝盡數學會,而且使起來居然勝過那師傅,在比試時,他們竟將那師傅擊殺。他們父母從此再不敢為他們請什麼師傅,二人百般求懇無用,竟喪心病狂地將身生父母也殺死。從此他們四處拜師學藝,開始還有些武師念他們可憐,收他們為徒,但他們總是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學成藝就,而且提出和師傅比試,便總是於此時殺掉這些武師。武林中消息傳得快,只過了一兩年,便再也沒人敢收他們為徒了,而他們此時也發現有本事做他們師傅的也不多了。他們平時遇到無怨無仇之人都會莫名其妙地下毒手,更別說和他們結樑子的。這樣,兩個人便得了一個外號叫『掘地雙煞』。」 韓江聽到興頭上,忍不住插嘴道:「那麼孟綠枝和那姓華的老頭又是什麼來路?」那少年見韓江求教於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笑道:「那老頭名叫華師瀾,雖然一大把年紀了,卻是個有名的缺德加缺心眼兒,不過,此人天生的膂力過人,你看他那枴杖,貌似平平,實則足有九十餘斤,許多不明他來路的在交手時疏於防備,往往第一招時兵刃就被他鐵杖磕飛。至於那孟綠枝麼,你...你可曾看清她的相貌?」韓江一愣,想了想道:「天色黑,本來看不清楚,再加當時情況瞬息萬變,搶馬還來不及,怎麼會注意到她長相如何,不過,似乎是個美女。」 那少年笑道:「你分明還是注意她長相了麼!孟綠枝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美人,也是朵出了名的毒花,她原來是『神農真君』的關門弟子,『神農真君』你總知道吧?」韓江搖搖頭。那少年奇道:「我還以為你只是武功不濟,但是個老江湖呢!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神農真君』是當今世上煉製方藥的第一高手,但他後來發現他收的這個女弟子對煉製毒藥極有興趣,但對醫理卻很是厭惡,便知她心質不純,及至後來孟綠枝用毒殺了自己的一位師兄,神農真君便將她逐出師門。但孟綠枝已學到了神農真君用毒製毒的許多機竅,成了黑道上不敢輕惹的一位女魔頭。你看,這麼扎手的幾位黑道人物親自來找你的麻煩,你可不是大大有名麼?」 韓江哭笑不得道:「難道我還得感謝他們大給臉面不成?他們還不是看上我的白馬?其實這白馬也是別人相贈的。」那少年哈哈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木頭木腦的,你看這幾人的武功,真是看中你的馬,還會容你到了洛陽城外?恐怕直接就從你那位贈馬的朋友手裡直接搶了去。剛才搶馬完全是他們在尋樂子,若不是宇文師傅搭救,你還不是甕中之鱉?這些人雖然厲害,但要是宇文師傅一出手,識趣的就該避易遠離了。」 韓江正要再詢問那些黑道高手為何要為難自己,頭頂上一聲輕咳,一名青衣人已從一棵楊樹上飄然落下,他身材高大威猛,但落地時卻毫無聲息,雖然已是白髯飄飄,但腰板筆挺,英氣勃勃。他面向那少年道:「小孩子家口無遮攔,吹什麼不好,把我這張老臉也搭進去。」那少年一吐舌頭,笑道:「原來宇文師傅早到了。這姓韓的什麼都不懂,我現炒現賣,把剛才從您這兒知道的都傾囊相授給他了。」韓江聽那少年口氣中對自己並不友善,再也不願和他們多有瓜葛,向那老者深深一揖道:「在下韓江,多謝宇文大俠相救之恩,日後定當報答,只是眼下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別了。」 老者尚未答言,那少年卻先冷笑道:「說得輕巧,你武功這麼差,看樣子也寒酸得緊哪,日後卻要拿什麼報答?再者說,這麼多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又能走得了多遠?」那老者忙斥道:「文兒切莫如此說話!」又向韓江抱拳施禮道:「小徒失言,韓少俠千萬不要介意。武林中人,救急解困乃欣然樂與之事,韓少俠也別再提『報答』二字。老夫複姓宇文,名無妄,這是小徒莫子文。」 宇文無妄如此客氣,韓江頓生好感,心頭一動,竟忘了自己該問清為什麼有人要打他的主意,向宇文無妄又深施一禮道:「宇文大俠,晚輩身負故人之托,要為背上這孩子到長安求醫。這孩子是被一種陰寒掌力所傷,您功力身厚,能否幫忙看一下,晚輩將不勝感激。」宇文無妄果然慨然應諾:「老夫若能助上一臂之力,絕無推托之理。」韓江大喜,但一瞥莫子文,見他仍是嘴掛冷笑,心道:「怎麼如此寬仁俠義的師傅,卻教出一個刻薄徒弟?」也不再多想,解下襁褓,遞給宇文無妄。 宇文無妄一看襁褓中的羽兒,臉色微變,莫子文也湊上前來看,「呀」地叫了一聲,顫聲道:「宇……宇文師傅,這……這像是個死孩子!」韓江暗道:「看你長得凶相,原來膽子卻不大。」宇文無妄道:「文兒莫怕,你仔細看看,這孩子所受的內傷是什麼來路?」莫子文奇道:「他沒死麼?」宇文無妄道:「照理說早已無救,一定是韓少俠給他服了良藥,才延命至今。」莫子文似是來了興趣,忙道:「宇文師傅,你不要說出來,讓我猜猜看,這姓韓的即是茅山派的,定是餵這孩子吃了『還原丹』,對不對?」韓江剛要說:「正是。」宇文無妄先開口道:「只說對一半,『還原丹』全稱應為『無量還原丹』,因煉製這還原丹須用到茅山無量洞中的泉水,因此稱『無量還原丹』,否則,世上有名的還原丹不下四、五十種,又該如何分辨?這『無量還原丹』雖然算不上還原丹中的極品,但在『十大劍派』的各種補養丹藥中卻是僅次於崆峒派『靈清丹』的良藥。」 韓江見這師徒二人不但早已知道自己的來路,其見聞之廣博更是匪夷所思,茅山派上下固然知道「還原丹」要用無量洞的泉水煉製,也知道崆峒派的「靈清丹」是「十大劍派」中的第一良丹,但這些從這師徒二人口中如此輕巧地說出來,像是溫習功課一般,卻不得不令人瞠目。 此時莫子文已伸手探入襁褓,凝神思索一會兒,笑道:「宇文師傅,這次我卻要說對了,這孩子受的是『鬼仙人』殷松『幽冥神功』的陰寒掌力。」韓江聽到「殷松」二字,不由得一個機靈,眼前頓時浮現出昨晚土地廟屍橫遍地的場面,卻聽宇文無妄道:「又只說對一半,這孩兒確為『鬼仙人』殷松所傷,但別聽那老鬼口口聲聲『幽冥神功』、『幽冥大法』地自吹自擂,其實窮其大半生所學,也只是『幽冥神功』的一點皮毛,因此傷這孩兒的只是『幽冥神功』中的入門功夫『寒極功』。」莫子文奇道:「這『幽冥神功』花樣很多麼?」宇文無妄神色凝重道:「那是自然,所幸殷老鬼並未學得『幽冥神功』的精髓,須知『幽冥神功』最高層的功夫叫『天羅地網功』,人若練到這一層,『天下無敵』四個字便再不是隨便說說的了。即便是那入門功夫『寒極功』中最基礎的『寒心掌』威力之強,已是駭人聽聞。殷老鬼的親傳弟子風小玄在淮陰一夜間連斃『飛斧幫』總壇中十四名好手,好像也就是兩個月前的事。據說有人挖出斃命之人的心來看,上面竟蒙著白白的一層冰霜。」 韓江暗暗叫苦,心道:「又作起功課來了,早知如此,我叫他們看什麼!」宇文無妄似乎看出韓江心事,忙道:「韓少俠想必等得急了,這孩兒的傷勢,說『危在旦夕』毫不為過,老夫並非良醫,但願以真氣為這孩兒多續幾日性命。韓少俠也好從容求醫。」莫子文急道:「那宇文師傅您豈不要耗費元氣,減損功力麼?」韓江忙道:「若是如此,便不勞宇文前輩,你我非親非故,晚輩怎能當此大恩?」 宇文無妄斷然道:「吾意已決,韓少俠不要再客氣了。」說著,出指如飛,已將羽兒胸前背後任、督二脈諸穴盡數封閉,然後右掌抵在羽兒下丹田處,佇立不動。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想是行功已畢,宇文無妄抽出掌來,解開羽兒被封穴道,將襁褓交還韓江道:「老夫只是為這孩兒逼走一些寒氣,注一些真氣,這孩子三五日料想應能挺過,只是病根不除,在劫難逃,不知韓少俠到長安準備找哪位名醫求救?」韓江對宇文無妄已是感恩戴德不盡,忙答道:「晚輩想請『七大御醫』相救。」 一旁莫子文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韓少俠真是好大的來頭!」宇文無妄笑著搖搖頭問道:「韓少俠可是即刻就要動身麼?」韓江心想:「這宇文無妄雖是大大的俠義之士,他這位徒弟我這輩子卻再不願和他多囉嗦一句。」忙向宇文無妄拱手道:「宇文前輩,晚輩自知虧欠甚多,一一銘記於心,後會有期。」不再多言,轉身便走。宇文無妄忙上前從背後輕拍韓江肩膀,軟聲道:「韓少俠前路艱辛,須再三保重。」 韓江一聽「前路艱辛」,腦中似乎有另一個自己在說:「是啊,前路艱辛,我當真好生疲憊。」連日的奔波勞頓一起襲來,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腳下一軟,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淡淡的幽香傳來,韓江慢慢睜開雙目,發現身處一間上等寢房,雕樑貼壁,桐木傢俱,銀絲幔帳,一派奢華。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自己躺在一張溫軟大床之上,絲絨繡被,似是舒坦無比地睡了一宿,非常受用。他想爬起身來,卻覺得四肢百骸全無一絲力道,心中不由得疑竇重重。他依稀記得在土坡上和宇文無妄師徒二人話別後便昏睡過去,似是疲憊不堪所致,但他因幾日來屢屢受險,便比往日想得多些,如今頭腦雖尚清醒,但動彈不得,顯然是受制於人,,莫非又是遭這師徒二人的暗算?奇怪的是宇文無妄若想加害於己實在是易如反掌之事,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甚至還動用真氣為羽兒療傷呢? 想到羽兒,韓江忙在床上扭轉了頭尋找,卻不見了襁褓的蹤影,心下暗暗著急。他料想自己必是穴道被封,便閉目凝神,暗運茅山派本門內功「歸元功」,想衝開被封穴道,誰知體內真氣便似散了一般,運了良久,只提出一股細若游絲的真氣,在十二經絡、奇經八脈一番周遊,還是試不出究竟哪處穴道被封,更不用說去沖關解穴了,可見點穴之人的手法內勁均極為高明。心念一轉,想到其實若真是宇文無妄作的手腳,就憑自己的內功修為,要想自解穴道豈不是癡人說夢麼? 失望之餘,心想看來還是只能靜觀其變,等時辰一到,穴道自解再說,只是擔心如此耽擱下去,何時才能到達長安。 耳中忽然傳來衣袂帶風之聲,似是有人從窗外進入屋內。韓江忙緊閉雙眼,調勻呼吸,便似仍在昏睡一般。只聽有人以極輕微的聲音在說話:「宇文師傅,這小子還在熟睡。」正是莫子文的聲音。又聽宇文無妄輕聲道:「這小子的功力當真淺得緊哪,我本來料他在你我返回之時便會醒轉,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他的內功。等到申時他再不醒,我倒要弄他起來。」 莫子文道:「等會兒若他醒來,咱們還繼續拷問他麼?」韓江一聽「拷問」二字,心裡格登一下,心道:「果然這師徒倆也是要為難我的,但卻是為了什麼?那幾個搶白馬的惡人又要圖謀我什麼?宇文無妄初時如此俠義,到底也是居心不良,畢竟有其師必有其徒,那莫子文更是連裝假也作不來。但宇文無妄為什麼會給羽兒輸氣療傷呢?」 只聽宇文無妄道:「我看這其中另有蹊蹺。昨晚我先救他於危難,又不惜以自身功力為寇人傑的兒子療傷,看得出他對我已是一片感激傾敬,照理說在此情形下我對他施以『幻語真言』術,他應該是有什麼說什麼,絕無隱瞞。但你聽他對前晚在土地廟的遭際說的和你我後來看到的絲毫不差,甚至說出了這孩子是寇人傑的遺孤,但一問到鳳凰琴,卻說寇人傑告訴了風英娘。」 韓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宇文無妄處心積慮,便是要順順當當地從自己口中得知什麼鳳凰琴的下落。寇人傑、殷松等人都是為鳳凰琴而死,這琴一定是什麼稀世珍寶。不用問,搶白馬的那些人定然也是衝著鳳凰琴來尋自己麻煩的。相比之下,宇文無妄武功最高,行事也最為陰險難測。更奇怪的是前晚自己從一堆死人中爬出,並沒人看到,怎麼消息傳得這麼快。江湖上以為當事者只有自己一人生還,便料到自己知道鳳凰琴的下落,看來,莫子文說自己「大大有名」,倒不是信口雌黃了。 又聽宇文無妄道:「怎麼,文兒是信不過老夫這『幻語真言』術麼?這個法子乃當年則天皇后臨朝期間,酷吏來俊臣的心腹手下屠不刃所創。想當初,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草民百姓,有多少對則天皇后心存不滿者都被這『幻語真言』術點穿,最終丟了性命。學這一門法術須有極高的內力根基,因此從來會者寥寥。老夫當初也是因為偶然救了屠不刃的大弟子霍御沖,霍御沖知道我在大內任職,常會用到這門功夫,才傳授與我。老夫便因此結了許多宮中懸案,屢試不爽。只要對方沒有心存戒心,或是沒有極深湛的內功定力,即便是……即便是最難啟齒之事都會說出來。何況我本以為鳳凰琴事關重大,怕這姓韓的不會輕易吐露,因此百般討好,加上他功力淺薄,碰到我這『幻語真言』術,應該痛痛快快地將一切盡數說出來才是。」 韓江心道:「原來鳳凰琴還驚動了宮中的高手。我原先常聽師兄們說起,大內是高手雲集之地,以宇文無妄的身手來看,此話毫無過處。只是這『幻語真言』術卻是門挺缺德的功夫。」 莫子文又道:「宇文師傅的意思是,姓韓的小子根本不知道鳳凰琴被寇人傑藏在了何處,倒真是風英娘乃唯一知情者?」宇文無妄略一沉吟道:「這便是蹊蹺的所在。試想寇人傑即知命之將亡,托孤給韓江,他至少希望鳳凰琴日後能傳到自己兒子手中。這姓韓的又是一副忠厚老實相,是那種為答應別人一句話便去賣命的胚子,寇人傑經驗何其老到,眼光之精連老夫也佩服得緊呢,嘿嘿,這姓韓的如此可靠之人,寇人傑怎麼會不透露些線索給他而甘願讓鳳凰琴就此湮沒於世間?斷斷說不通。風英娘和寇人傑看來只是露水夫妻,又是殷松一手調教出來的,以寇人傑城府之深,絕不會輕易告訴風英娘,即便告訴了,嘿嘿,恐怕也是假的。否則,為什麼硬是將兒子從風英娘手中偷了出來,臨死寧可托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子,也不肯還給孩子的生母。」 韓江此時真想大聲叫出來:「寇人傑偏就是不曾告訴我鳳凰琴的所在,不管是真是假,他只告訴了風英娘!」但心想眼下即使自己如何賭咒發誓,這師徒二人也定不會輕易放過他。果然聽得莫子文道:「宇文師傅,今晚咱們真要帶這小子到金槍王天梁府上賀壽麼?」宇文無妄道:「那是自然,你看從昨夜起,洛陽城裡已陸續來了各地武林人士約千人有餘,其中喊得出名字的高手便有二百餘人。老夫素知王天梁一向結交的都是白道中人及各州的武官,和黑道很少來往,但我們適才出去察看一圈,我卻發現有些黑道上極為扎手的人物都來到洛陽,你不是也看到昨晚搶馬的那幾位麼?若不帶上韓江,他在這裡隨時有被劫走之虞。到時候,你我又如何向皇上交差呢!」 莫子文又問道:「依宇文師傅看來,難道這些武林中人當真都是來賀壽的麼?」宇文無妄道:「自然不是。日前我在蔡州獨自巡訪,曾聽『烈火莊』雷氏五兄弟在一起議論,這王天梁大撒英雄貼,其實賀壽倒在其次,請人來看熱鬧倒是真的。據說去歲除夕之夜,王天梁收到告誡,讓他三個月後交出祖傳金槍,交槍之日便是今天,也正是王天梁五十壽日。」莫子文失聲輕叫:「槍在人在,槍亡人亡,金槍王家一向將金槍看得比性命還重,這不就是想要王天梁的命麼!」宇文無妄道:「王天梁的內外功夫,在今世也足以居於一流高手之列,可想對方來頭一定不小。他素來居高臨下慣了的,京城裡有高官相護,武林中有好手同盟,雷氏五兄弟和他就是莫逆之交,但王天梁卻絕口不提助拳之事,連事情原委也不相告,我想他定是受了極大的要挾,自知難逃一死,也不想牽扯許多朋友進去,只想讓眾人能親眼目睹事情真相,不要死得不明不白,窩窩囊囊。不過,老夫還是以為,此事和鳳凰琴說不定大有牽連。」 莫子文道:「宇文師傅,有一事文兒不知該問不該?」宇文無妄道:「老夫早已看出,你還是想知道為何聖上也如此看重這鳳凰琴,是也不是?你先前問了幾次我都不說,只是因為胡、黃兩位將軍在旁邊,說出來不方便。如今他們二人前去追查風英娘的去向,現在時辰尚早,我便告訴你也無妨。」莫子文歡喜地說道:「多謝宇文師傅。」 宇文無妄輕嗽一聲,緩緩說道:「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只因這鳳凰琴原本就是宮中藏寶。」莫子文道:「那又有些說不通,宮中價值連城的珍藏無可數計,單就丟了一口古琴,也不值得出動宇文師傅您和胡、黃兩位將軍這樣的頂尖好手來尋訪啊?再者說,那些江湖豪傑之士大多有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要看中了什麼寶物還不都是唾手可得,何必你搶我奪地爭這琴呢?難道也是象搶白馬那樣尋樂子嗎?」宇文無妄笑道:「看來我今天不把這些老底全掏出來,你是定不相饒了。這鳳凰琴我還至今還不曾真真切切看過一眼,據說這琴左端刻有鳳頭,右端是鳳尾,因此稱為鳳凰琴。而鳳凰琴其實原來也不在宮中,而是為李靖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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